貪戀一世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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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9 下午 5:22 #2409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三章 在劫難逃
夜色深沈,總督府後廳堂上,我端坐案前,只等譚翊。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壓抑的空氣讓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越來越激越的心跳。
「天干勿躁,小心火燭!」牆外傳來清晰的打更聲,廳外卻仍是一片靜寂,我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德公公:「德公公你真有把握嗎?」
「小公子自可放心,帳冊現下在我們手中,譚翊為人謹小慎微,疑心極重,此番經祈月之事必定更不信任他人,今夜必定會親自來取。」
「我不是說這個,德公公你究竟有沒有把握勝過譚翊,如果沒有,我們現在跑還來得及。」德公公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英年早逝實在不是我的追求。
德公公白我一眼,並不答話。
我頭一縮,老問題又浮上心來,真是老小老小,連心眼也都小了。究竟什麼事讓他這麼記恨,歎口氣:「德公公,我先前不知哪兒得罪了你,現在跟你賠不是,你就大人大量別再跟我賭氣了……」
話未落音,突然一陣夜風襲入廳中,案上燈火飄搖,德公公臉色一凜。
「來了!」
他大喝一聲,順手抓起我的摺扇,飛身躍起,只聽鏗鏘一聲,一件事物落在案前,卻是一柄匕首,我定睛一看,只見匕首刃上藍光瑩瑩,竟是抹了劇毒。
「安郡王麾下果然高手如雲,老夫佩服。」
蒼勁的聲音傳來,一個精神矍鑠的青袍老者悠然自得地走進廳門,正是當朝太師譚翊。
「譚太師深夜來訪,不知所謂何事?」我強裝鎮定。
「安郡王心知肚明,我看就不用兜圈子了吧!」
我看了看德公公,把心一橫,走下案台,立在德公公身後,淡淡笑道:「久聞太師文武全才,我這奴才向來嗜武成癡,煩勞太師屈尊,陪他過兩招如何?」德公公,我算是豁出去了,身價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你可千萬別辜負了我。
德公公聞言,當下依武場規矩,雙手抱拳,說了一聲:「太師請了。」話未落音,摺扇便往譚翊額心百匯指去。
德公公此招淩厲無比,直取要穴,譚翊一驚,哪敢怠慢,當下急急後躍,右手中指在扇側一彈,摺扇當即斷成兩截。
我心下慘叫一聲,當下捂眼,目不忍睹,那扇面可是王羲之的真跡,可憐皇帝賜我的寶貝禦扇就這麼報銷了,譚翊這老頭著實可惡!
我心有戚戚間,那兩人身形晃動,卻又過了十余招,譚翊見一時半會難以取勝,也不由急迫起來,額頭上已是一層密密的汗珠。
「譚大人,我看你也累了,今日便請回府如何。」我見譚翊疲態已現,自然幸災樂禍。
孰知譚翊冷冷一笑,「安郡王何必得意太早,勝負尚未可知!」
言罷,左手一揚,一片白色粉塵順勢向德公公襲去。
德公公大駭,當下以袖掩住口鼻,向一邊躍開,
譚翊乘勢便向我猛撲過來,我大驚失色,抓起桌上燈盞向他擲去,卻輕易就被他閃過,燈盞當一聲砸在牆上,撞個粉碎,燃著的燈油四濺,火焰周圍立刻劈里啪啦的燒了起來。
我手忙腳亂,一聲慘叫還未出口,已是被譚翊乾瘦的鷹爪掐住了脖子,拖出廳門來到院中。
德公公低喝一聲不好,也追了出來。
天氣乾燥,堂上很快一片火海,院中二人卻絲毫不為所動。
「你若還要他活命,便把帳冊交出來。」譚翊惡狠狠地說。
「譚大人,那麼重要的東西,我們王爺早遣人快馬加鞭呈給皇上了,大人想要,自可去皇上那兒取來。」德公公冷笑道。
我心裡卻直嘀咕,今夜不知吃錯了他什麼藥。說話大義凜凜,有種說不出的威懾。
聞言,譚翊面色一凜,隨即卻又舒展開來:「滿口胡言,你們的人我牢牢盯著,怎麼可能踏出這金陵地界。」
「我看這小子的命你是不想要了?」手上勁道一種逼緊,我呼吸一陣緊窒,雖然不致危及性命,卻已頭暈眼花,眼冒金星。
「你若傷他,日後我必取你性命!」
德公公厲聲道,火光映照下,平時裡慈眉善目的他,此刻的眼神卻如受傷的野獸,吃人一般的恐怖。
「你?!」譚翊顯是不信,仰天大笑,「憑你一個不男不女的奴才?」
他話音剛落,德公公原本握拳的右手卻緩緩張開,成鷹爪狀,骨節甚至開始哢哢作響。
不男不女的奴才?我翻個白眼,什麼叫不識時務,今天晚上的德公公連我都不敢惹他,他倒肆無忌憚。現下情形,我實在想幸災樂禍,可是……德公公,你是不是忘了,他的爪子還掐在我的脖子上呐,你一擊必殺也就罷了,可譚翊武功高強,萬一失手,我自問不是天才,沒必要英年早逝,遺恨千年。
當下放開嗓門,大喊大叫:「等等!你們都等等!」
兩人倒也聽話,一同向我看來。
我咳嗽一聲,破口大駡:「譚翊,你這不知死活的傢伙,你是不是忘了多少仁義志士、武林高手拋頭顱,撒熱血就是為了打敗一個老太監,那個什麼「葵花寶典」不也是個不男不女的奴才寫的!說這麼多,你不就為了本破帳冊嗎,本王拿了也不過看看而已,你這麼認真幹嘛?你想要,本王還你就是!」
「曲微!」德公公大喝一聲,眼神淩厲,恨不得把我碎屍萬斷。
「放肆!」我怒目相向,「本王的名諱是你這奴才叫得的?今兒本王與你說清楚了,天大地大,我曲微的命最大,你倒好,妄逞一己之快,棄主子的命于不顧。是不是對我心有不滿,覺得伺候我委屈了你,想自個兒拿了帳冊到皇上面前邀功請賞?!」
「你……我……」德公公氣結,面色鐵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譚翊,挨了我一頓罵,笑得卻十分暢快,說話也客氣起來:「安郡王果然爽快,那便請告知老夫帳冊所在吧!」
「你要帳冊是不是,我這就可以交還於你。」我輕輕一笑,「不過,譚大人如何確保我生命無虞?」
「這……」譚翊聞言一怔,不過他心思何等機敏,當下脫口而出,「安郡王自管放心,我拿回帳冊,便與你兩不相欠。郡王你現下還是欽差,身邊也自有高人,老夫無心犯險。」
好個兩不相欠!我心下冷笑,原來不過忌憚德公公身手,怕折了我這救命稻草。
四周火勢越發猛烈,劈里啪啦地燒著,雕樑畫棟的金陵總督府後廳火海一片,什麼富麗堂皇,奇珍異寶轉眼間付之一炬。外面的人群嘈雜一片,混亂景況不難想知。
我緩緩將手伸入袖袋中,譚翊啊譚翊,你處事謹慎,萬不會想到我會把這關係重大的帳冊帶在身上吧,你稍微聰明點,也就省去了這許多唇舌。
「帳冊在此,你便拿去把!」
我迅速抽出帳冊,用盡全力向火中扔去。
譚翊和德公公俱是一驚,同時縱身去搶,兩隻右手也同時各自抓住帳冊,尚未落地,兩隻左手已是各自向對方擊出,眨眼間便已過了數招。
突然,譚翊一甩左手,袖中竟射出兩物,直直向我逼來。德公公當下心驚,左手猛向譚翊推出一掌,右手袖子一卷,當下把譚翊的暗器收在手中,轉身落地,擋在了我的面前。攤開手,卻是兩個古怪的銀色菱形鐵塊。其中一枚刻著一個「飛」字,而另一枚卻刻著一個「明」字。
譚翊搶到了帳冊,卻正正挨了德公公一掌,落地時收腳不穩,竟連連往後退了三步,抬起頭,卻是面色鐵青,滿臉驚駭。
「『風捲殘雲』?!這是皇家的武功,你一個小小內侍,從何學來?」譚翊刻意抬高了音調,說話卻結巴起來,「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德公公並沒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著手中的事物,火光映在他的眼中,幾乎要把他的瞳孔也燒起來。
「『冰月飛明』,天闕門三公子的獨門暗器。」他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從牙縫擠出幾句話,「七年前莊六王爺陪同太后出遊,途中遇襲落崖,太后受驚,一月後薨卒,歹人首領便用過此暗器,事後天闕門因此遭滅門之災,想不到七年後這種暗器卻重現在你譚翊譚太師的手上!」
我怔在那裡,七年前,七年前玄庭墜崖的背後竟有這等驚天大事,我久居皇宮卻一點狀況都不知道,顯是皇帝有意將此事封鎖起來,怎麼德公公卻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而他的聲音,怎生突然如此年輕渾厚起來。
「你……你究竟是誰?」譚翊的聲音因為恐懼而戰慄著。
德公公,不他不是德公公,眼前的人挺直了駝背,身形的衰老一掃無餘,分明是一個正當壯年的魁梧男子。他伸出左手,緩緩揭去滿是皺紋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英挺冷峻卻悲憤異常的臉,剛毅的五官俊美無鑄,比起我見多的皇室子弟還要勝了三分。只是,只是,為什麼會有一種異常熟悉親切的感覺?我地怔在那裡,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似乎回到許久以前那個桃花繁盛的日子,橫衝直撞的我,抬起頭的那一刻,一張模糊的臉孔在眼前中徒然清晰起來。玄庭?!是你?!五年前,我以為你死了,可是為什麼現在你卻無比真實地站在我面前?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可是你卻一直就在我的身邊。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有幾百個問題,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玄庭看了我一眼,他的眼中似乎有千言萬語,讓我無法解讀出來。
「莊……莊六王爺!」譚翊絕望地叫了一聲,又倒退了幾步,面如死灰:「你……你不是……」
「我不是被你害死了是不是?」玄庭轉過頭冷笑著盯著譚翊,「譚翊,你以為上天真的不長眼睛嗎?天理昭彰,今日你的報應到了,我勸你束手就擒,本王或許放你一條生路。」
「天理,天理……」譚翊喃喃地念叨著,突然仰天大笑,「莊王爺,你這話盡可去胡弄黃口小兒,老夫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歲,從來只知道成王敗寇,你說我是那日的歹人,『冰月飛明』現下卻是在你手裡,至於這帳冊……」
他雙手輕輕一扯,帳冊頓時碎成兩半。
「莊王爺,安王爺,老夫雖功寡德薄,好歹卻也是三朝元老。」譚翊張狂地笑著,「沒有證據,你們能奈我何?」
言罷,他順手一揚,那本不知沾染了多少人鮮血的帳冊,便飛入了熊熊的烈火,灰飛煙滅。
「你!」玄庭氣得兩眼充血,一張俊臉幾乎咬扭曲了,正如閻王殿的鬼吏夜叉。
「二位王爺,老夫最近身體欠佳,受不得此處火氣,少陪了。」譚翊一臉悠然,足下輕輕一躍,便越過燃著的院牆,往火場外去了。
「往哪裡跑!」 玄庭大喝一聲,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我慘叫一聲,被施展輕功的玄庭,提包袱一般提出火場。
剛被玄庭放下,卻立馬被場外的侍衛圍住,接下來的自然還有那句永遠慢半拍都會的口號——「保護王爺!」我再吐血,靠你們保護,我不知都死了多少回了。一抬頭,剛要開罵,卻立馬愣住了,幾乎要開口狂笑。方才不可一世的譚翊,現下正被這群侍衛堵在牆邊。
老天爺果然偶爾還是會睜睜眼,譚翊這老頭子也不想想,你爪牙眾多又能如何?遠水救不了近火,這金陵總督府現在可是我曲微的地盤,這幫侍衛再不中用,雙拳難敵百掌,再加上這邊的莊六王爺,你根本插翅難逃。
可是譚翊本卻是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主,他拍了拍被火焰熏得滿是汙跡的衣袍,裝腔作勢地沈下嗓子:「本官是先皇禦封的正一品官誥,當今皇上的啟蒙之師,便是聖上見了我也要敬我三分,王爺想當著這麼多人取我性命不成?」
我看著譚翊,我心下暗歎,果然薑是老的辣,原來他思付我們空口無憑,卻又害怕玄庭先取他性命,故意跳出火場,篤定我們無法在人前奈何他。
「住口!」玄庭厲聲呵斥,「你包藏禍心,權勢越重,禍害越深,今日不取你性命,豈非貽害他人。」
「慢著!」我不慌不忙地拉住他。
「你又要幹什麼?」他惡狠狠瞪我一眼,好像還在氣我把帳冊給交了出去,不過也還是沒有沖出去。
「楊統領,于我把譚翊拿下!」我暗氣他小肚雞腸,語氣也不善起來,明明是你瞞了我五年,我不過燒了一本不礙大事的帳冊,難道我的性命還比不上一本帳冊?!
「可是……」楊摯的猶豫性子怕是這輩子也改不掉,居然在這時候長他人志氣,滅我的威風。
「可是什麼?」我有些不耐煩地說,「叫你抓你就抓!」
「可是王爺,他說……」
「廢話!」我勃然大怒,「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說我是你爺爺,你會不會叫我爺爺?」
「主子讓我叫,屬下自然得叫!」
默,我無語,待回過神卻發現在場的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再回頭居然連玄庭神色都透著古怪,他們根本是在看笑話。
「你們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把他拿下!」我氣急敗壞。
「無憑無據,安郡王要以何罪抓我?」譚翊抬了抬眉,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譚太師,你可記得家父當年是如何過世的?」我上前一步,似笑非笑。
「這與老夫有何關係?」譚翊依然不知死活,負隅頑抗。
「的確無關,本王不過是好心給譚大人提個醒!」
譚翊,你真以為燒了帳冊就可高枕無憂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玩弄權術,弄虛作假,屈打成招,這些不是你的拿手好戲麼,這些年你在別人身上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怎麼現在輪到自己,卻反倒忘了?
「你……」譚翊有些疑惑,待得明白過來,卻已一張死人臉,「你!」他橫眉豎眼瞪著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說。」我冷冷笑道,「禮尚往來,譚大人你給我個前車之鑒,我現下也還你個前車之鑒。」
譚翊啊譚翊,今日我安郡王若是正人君子,的確拿你無可奈何,可我曲微偏偏不屑那些禮義廉恥,誰叫我立志要做天下第一貪官呢,你這現任『首貪』不除,我豈非永無出頭之日。
「來人!」我厲聲道:「把這罪臣拿下,這頭一條罪名便是縱火總督府,謀害欽差。」
「黃口小兒!」譚翊惱羞成怒,兩掌生風,直直向我逼來。
我不知他這招式在江湖中有何名號,但見他來勢洶洶,便知以自己的身子骨,莫說兩掌,便是一掌也可要讓我肝膽俱裂。只是譚翊尚未近我三尺,楊摯與六王爺二人卻已縱身齊齊擋在了我的面前,各自出掌,六王爺身手本就勝譚翊一成,楊摯雖說木訥終究是大內高手中的高手,武功恐怕不在六王爺之下,六掌相對,譚翊一口鮮血猛地噴出,倒著彈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侍衛們乘機一擁而上,待得他抬起頭,花白的鬍子已被血染了一半,脖子上更是架了十餘把明晃晃的佩刀,再也難逞威風。
得意一世,到頭卻是如此窮途,他以前怕是做夢也沒想過。
「王爺這位是……」待譚翊被押走,楊摯上下打量著被火熏得渾身汙跡,一連煤黑的玄庭,小心翼翼地問。
「他是莊六……啊喲!」我尖叫一聲,轉頭狠狠瞪玄庭一眼,你要隱瞞身份早說啊,幹嘛突然掐我。埋怨歸埋怨,玄庭的身手我剛剛是見識過的,哪敢違逆他的意思。當下只得改口,替他隱瞞。
「他是德公公……」
「啊?」楊摯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玄庭的臉更是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
「……鄉下的侄子。」大喘氣結束,逃過一劫。
「哦.」侍衛們恍然大悟。
「王爺,那德公公呢?不會……」楊摯看看燒得不亦樂乎的總督府,一臉懼色。
「呃……今兒下午,德公公的家裡捎信說是德公公的老母病重,要他回去看看,德公公怕我沒人服侍,就讓他這個侄子留下來,暫時替他一陣。」我擦擦頭上的汗珠,幸虧腦經轉得快。
「哦,原來是德小哥。」楊摯身手在六王爺肩頭拍了拍,一副「好兄弟,講義氣」的樣子。
我看著玄庭的臉上烏雲密佈,一陣心悸,以前不知道他是六王爺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雖不能挑明,總不好再讓人把他當下人對待。
只得上前一句:「楊侍衛,這位……」
呃,該叫他什麼……
「宣庭,在下姓宣,單名一個庭字。」玄庭冷冷道。
清清嗓子:「楊統領,這位宣爺雖說是德公公的侄子,卻也是本王的朋友,你們以後要當他客人一般對待。」
楊摯聽了尷尬不已,連忙行禮稱是。玄庭這才舒緩許多。我長長松了一口氣,今夜還真是多災多難,不過也總算過去了。只是我仍不清楚,玄庭既然活得好好的,幹嘛好好的王爺不當,偏要裝成我身邊的老太監,還要騙我說自己已經死了呢?
我悄悄轉頭看向玄庭,他卻是一臉嚴肅地看著越燒越烈的火焰,似是若有所思。我沮喪地搖搖頭,到了嘴邊的問題,也悉數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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