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帝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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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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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2 下午 12:39 #3087努力的作家觀眾
番外 奈何系東風
玉蒔公主的母妃月西氏過世很早,她對母親的印象,只是一個沉默美麗的女子,有時候抱著她默默流淚。
月西氏本是月西國大公主,被前代月西王作為兩國交好的信物,獻給中原皇帝,也就是玉蒔的父皇。
皇帝素有好色之名,宮中自然不缺美人。月西妃子的容貌雖冠絕西域,在這個深沉廣袤的皇宮中還算不得絕品。可不知道為什麼,皇帝見了月西妃子之後,非常滿意,立刻冊封為皇貴妃,自此寵冠六宮,皇帝僅有的一子一女都是月西妃子所出。
玉蒔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母妃這麼得寵,還是從不快樂,很年輕的時候就鬱鬱以終。後來慢慢聽說,其實母妃和月西王並非親兄妹,妃子少女時一直愛慕這位俊朗威武的英雄王兄,最後卻被月西王作為禮物獻給皇帝。
只怕從離開月西國那一天起,月西妃子就已經是個槁木死灰般的人了。這種死氣沉沉的淒絕艶麗,反而打動了皇帝鐵石般的心腸,竟是十分的割捨不得,寵愛一直持續到妃子死後。
據說皇帝為了取悅妃子,在妃子臨終時曾經對她發誓,此生再不近女色。皇帝天性冷酷無情,卻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此後果然廢黜六宮,後位一直空虛。
他本是好色之人,十分熬忍不得時,寧可臨幸閹豎孌童之輩,也不再親近各宮粉黛。這種癡情,在民間野史中未免傳為笑談。
所以後來玉蒔隱約聽說父皇居然寵倖京中著名的美玉侍郎蘇其璣,而且寵眷數年不衰,不惜為他殺了侍郎聶靖滿門,心頭頗感意外,甚至有種被父皇背叛的屈辱感。
明明……父皇答應過,今生只愛母妃一人的,怎麼可以這樣?
這日,她聽說父皇居然把蘇其璣帶到了母妃生前最喜歡的清風閣,越發憤怒,決意過去看看這男人到底是什麼妖物,竟然如此迷惑父皇的心。
她到了清風閣,守在外面的太監一見小公主來了,都是嚇了一跳。玉蒔一問之下才知道父皇已經離去,蘇侍郎倒是還在閣中休息。
玉蒔生長深宮,年紀雖小,多少明白「休息」的曖昧之意,一時氣得雙頰微紅,不由分說闖了進去,看到閣中獨坐出神的男子。
正好那人也聞聲轉過頭來,四目交投,玉蒔忽然一楞。
那人的容貌神情,竟然像極了畫中的母妃!
美玉雕琢般的面容,若有所思的目光,微皺的眉心,清淡迷惘的神情,一樣樣驚心動魄,就如那個沉默憂鬱的靈魂隔了時空遠遠歸來。
玉蒔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忽然明白了蘇其璣得寵的緣故,也隱約明白了那個深沉剛斷的天子之心。也許,皇帝未必無情,只是他的情感太過酷烈,令人無法承受。
蘇其璣看著忽然闖入、卻又神情驚駭的美麗小女孩,似乎也明白了她的身份,淡淡苦笑一下,低聲道:「蘇其璣拜見公主。」說著吃力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見禮。
玉蒔看著他疲弱的樣子,心頭有數,一時甚是尷尬,沒奈何道:「免了。」想發脾氣卻又發不出,越發氣悶,卻又委屈起來,實在為母妃傷心,覺得父皇的作為令她不知所措。呆了一會,忽然就紅了眼圈,淚水涔涔而下。
蘇其璣反而笑了笑,柔聲道:「公主,對不住。」不住低聲安慰著,玉蒔覺得母親昔日音容宛然又回到身邊,越發心酸,索性號啕大哭。蘇其璣無奈,摟著她坐到自己膝蓋上,勸慰不已。
玉蒔哭了一會,想起蘇其璣本是她的大大仇人,這麼在他面前哭泣,甚感羞愧,胡亂用袖子擦擦臉,悶聲悶氣說:「我好了。」一下子跳下地。
蘇其璣無聲地笑了笑,示意太監去打水讓小公主淨面。玉蒔擦乾淨小臉,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對著蘇其璣看。他被看得苦笑了一下,柔聲問:「公主,怎麼了?」
玉蒔扁了扁小嘴,低聲道:「真奇怪,你明明是男子,長得好像我母妃。」論禮本不該在外臣面前談論宮妃容貌,可不知道為什麼,玉蒔看著這張酷肖的面容,情不自禁就說了心裡話。
蘇其璣楞了楞,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恍然大悟的樣子,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額角冷汗涔涔,面色也變得灰白,卻咬緊牙關沒有做聲。
玉蒔吃驚道:「蘇侍郎,你病了嗎?」
蘇其璣吃力地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對不起。」忽然一聲不哼倒了下去。
玉蒔這才發現他坐過的錦氈上血跡斑斑,心下一凜,隱約猜到他身上定然帶著傷,想起宮中那些關於父皇的可怕傳言,看著眼前蒼白秀麗的儒雅男子,不禁格格打個寒戰。
雖然這人奪走了父皇的寵愛,可似乎他也是個可憐人,過得並不快活……
第二天,她便向皇帝要求,讓蘇其璣做她的老師,教習詩書。
皇帝一楞,兀鷹般銳利的目光看了玉蒔半天,沉吟不語。玉蒔生氣起來,皺著眉頭看著父親。皇帝看著她顰眉的樣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說:「妳越長越像你娘親了。」順手撫了撫她的眉心,於是答應了她。
蘇其璣無疑是個很出色盡責的師傅,態度溫文,學識淵博。玉蒔為了拖著他的時間,便也做了個格外好學的學生,每每占住他不放。
可就算這樣,有時候蘇其璣早晨過來時,還是一臉蒼白,走路都搖搖晃晃,玉蒔一看,自然明白他又經歷了什麼事情,心中越發難過,有次忍不住問:「師傅,你何苦如此?不如辭官回家算了。」
蘇其璣沉默良久,低聲道:「公主,妳還太小,不會明白。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玉蒔心驚,喃喃道:「師傅,難道你真的……真的……」
她本想問「難道你真的愛慕父皇,你難道不恨他」,這話無論如何問不出口,結結巴巴之下,漲紅了臉,心裡頗不是滋味。
蘇其璣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出神一會,笑一笑:「我想什麼?呵呵,這些事情,都是天子作主。不管臣下想什麼,那都是衰草枯葉一般,不關緊要了。」
他向來溫和淡漠的眼中,忽然有了強烈的痛苦和感情,似乎有地底的冰焰在鬱鬱燃燒他的靈魂。
正好皇帝過來問女兒的功課,聽到這話,便沉沉一笑:「原來侍郎如此無可奈何。」
他目光冷峻,凝視蘇其璣一會。蘇其璣淡淡一笑,反是一副生死皆拋的冷淡模樣。皇帝微一沉吟,揮手示意玉蒔離去。
玉蒔一驚,迫于父皇素來威嚴,不能做聲,只好退下。尚未走遠,就聽到裡面的裂帛之聲和壓抑沉悶的呻吟。玉蒔漲紅了臉,忽然小跑起來,只想躲開這可怕的聲音。
那之後,皇帝給玉蒔換了老師,玉蒔再沒有看到那個蒼白慘澹的秀麗男子。
玉蒔慢慢長大了,隱約聽說,皇帝還是經常召幸蘇其璣。據說那人常年多病,容貌已衰,可皇帝不知怎麼的,就是一直固執地不肯放手。
於是蘇其璣成了京中的一個大笑話,年近四十的男寵,怎麼說都是可笑的事情。兩人之事,在京中傳言頗多,都說蘇其璣狐媚惑主。
但玉蒔心裡有數,不是這樣。不知為何,心中記著他沉默溫和的微笑。真的很像夢中母親的神情,那麼溫柔那麼委婉,卻像狂風中的枯葉一樣,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玉蒔後來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為了那男子不惜漂泊江湖,風刀霜劍的歲月之中,慢慢遺失了蘇其璣的音容。
父皇駕崩後,不久傳來了蘇其璣自盡的消息,想不到他畢竟追隨父皇而去。
她猜不出蘇其璣對父皇的心思,也許恨極了,也許有些隱約的情意。如果可以選擇,蘇其璣對這樣的命運,會作出什麼決定呢?
也猜不出父皇面對蘇其璣到底想著什麼,或者真是為了他長得像母妃罷,可蘇其璣越來越老,容姿憔悴,形同枯木,實在不是母妃當年冰輪雪蓮般明亮清新的模樣了。
或者,他們糾纏太久,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也就一直過下去了。
玉蒔對著玄京方向,茫然良久,心裡慢慢念著那首詩。
據說是蘇其璣的遺作,和他那個人一樣平淡委婉,看不大出心事,可玉蒔總疑心那裡面藏著一些說不出的感情。
初發如白壁,遽然已衰蓬。一心照明月,奈何系東風。
番外 梨花成舊夢
太子聶琝在震朝無疑是個極尷尬的人。
他的身份,既是原來玄華王朝天玄帝外孫,又是前朝景和皇帝,也是本朝神武帝的義子,還是太子聶雷的至交好友。聶雷死後,神武帝無子,便要蘇琝改名聶琝,又立為太子。
於是這位廢黜的景和皇帝又變成了震王朝的太子,接受群臣道賀。小小年紀,一身經歷三個王朝的變故,心頭滋味可想而知。
聶雷只是月西國所獻的低微宮人所出,但身為神武帝唯一後人,太子之位穩若泰山。他比聶琝小幾歲,卻雄武有大略,談吐慷慨,沉穩持重,頗有乃父之風,朝野上下對這位太子都極是推崇。所以聶雷急病過世的時候,舉國大放悲聲。
聶琝倒是個輕狂不羈的人,他的身份也容不得他有半點精明能幹之狀,只好這麼一直昏聵隨意下去。聶雷似乎明白他的苦悶,相待極是親厚,聶琝嘴上嘻嘻哈哈,心頭甚是感激,越發老是賴在他身邊。
明明知道親近太子會引得神武帝疑忌,聶琝就是喜歡跟著聶雷。其中緣故,他不敢和任何人說明——就是要讓神武帝放心不下,一直記掛著這事。
以神武帝的性情,當真惹怒了他,絕對是殺身之禍,聶琝也不在乎。能讓神武帝記著,那也夠了吧?這念頭有點傻乎乎的,不過聶琝自問本來就不是聰明人,也就不想做什麼聰明事情了。
後來聶雷病故,朝中不少人疑心是聶琝做了手腳,聶琝明知聶雷只是詐死埋名、遠走他鄉,也不辯解,有時候索性自暴自棄地想:「如果神武帝把我當了殺子仇人,一定會殺了我,可也一定會記住我吧?」
——所以也沒什麼不好的。
只是沒想到陰錯陽差,自己居然因此變成了太子,於是多了一些接近這位父皇的機會。
神武帝是個極沉默威嚴的男人,英姿瓖偉,剛明果斷。聶雷雖也是不世出的英雄,比起乃父,卻失之剛猛,少了一些冰玉般的風神。
他勤於國事,甚少言笑,不好遊樂,也不怎麼喜好女色,老實說嚴肅得過分,但卻是萬民心目中的聖明天子。聶琝甚至覺得,只要他來到朝堂之上,高峻深沉的大殿也會多一些光亮。
只是有時候也會奇怪,神武帝威震天下,領有四海,為什麼總是這樣沉默淡漠,似乎天下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甚至忍不住想像,如果神武帝肯對著自己笑一笑,那一定是極動人的光景。
可他還真沒看見神武帝笑過,怎麼想也想不出這人笑起來的樣子。
有次半夜,內務府大太監臨澧忽然親自過來傳旨,要聶琝火速入宮。聶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滿心困惑,還是一聲不吭跟著臨澧去了。
他被迅速帶到神武帝居住的玄甯宮。神武帝向來不在此地召見外臣,連聶雷、聶琝也沒來過,想不到今日會被召入皇帝的寢宮,心頭不禁驚疑不定。
宮中燭光柔和,神武帝正守在床榻之前,低頭對床上的人柔聲說著什麼,臉上神情溫存,當真是春風拂面一般動人。
聶琝在最離奇的夢中也沒想過神武帝笑起來如此溫柔,只是這溫柔卻是對著床上清瘦的男子。他看得心下一震,手指都微微發抖了。
那個英俊蒼白的男子聽到聲音,微微掙扎起身,看向聶琝。他看著清瘦得很,卻有種罕見的威嚴,分明不是尋常人物。聶琝被他銳利的目光一看,心下微寒,忽然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那男子卻忽然微笑起來,示意他過去。
聶琝尚自遲疑,神武帝點了點頭,他只好緩緩走過去。
那男子烈焰般的目光靜靜凝視聶琝一會,臉上笑容更盛,看著很是好看,可也有種殘陽般的蒼茫沉醉之意。他忽然伸出瘦削的手,輕輕摸了摸聶琝的頭,說:「這麼大了,倒是長得好。」
不知道為什麼,聶琝聽著這句平平淡淡的話,隱約覺出了一些深沉慈愛的意思,想著這一生的漂泊混亂,心頭一酸,幾乎流下熱淚。
那男子的手微微發抖,遲疑一會,溫柔地為他擦了擦眼角,笑著說:「好了,你回去吧。」他眼中還是有些不舍,卻帶著一層果斷決絕之色。
聶琝是憂患中出來的人,知道不該問的事情決計不問,對神武帝和那男子各自一禮,決然而去。
走的時候,眼角餘光看到地上的影子,分明是神武帝把那男子緊緊攬入懷中,就如同護著什麼最珍貴的物事。
原來,這就是玄甯宮中藏了多年的秘密。
出了宮門,臨澧見他滿臉濕漉漉的,也不敢說什麼。聶琝倒是自顧笑了笑,忽然道:「我是歡喜的。」
回去之後,母親文德皇太后聽說神武帝急召之事,不免擔心,諄諄叮囑一番。聶琝想到宮中所見,只是微笑,並不做聲。
文德皇太后有些奇了,問:「琝兒,你笑什麼?」
聶琝想了想,說:「母親,紗櫥中供奉的先皇遺像畫得真好,孩兒看著,覺得宛如見到先皇生前。」
他說著,笑了起來,眼中星光閃爍,竟是無限惆悵。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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