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傾城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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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下午 1:58 #3111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五章
卿程並不知朱祁滄心中打算,冷盈無事,他便放心,又只道自己能脫身,果然不再一意求死,冷盈離去後,於是安心養起傷來。
這期間,朱祁滄倒也規矩,不曾侵擾,直到兩個月後拆了夾板繃帶,慢慢練習走路握劍時,他才明言當時話裡圈套,笑吟吟看卿程心涼到底的神情。
仍是僵持,只是朱祁滄不敢再輕舉妄動。好在卿程自上次見過冷盈後,已不再一意尋死,只要他不侵犯,便也不激烈相抗,沉靜淡漠,逕自獨處。
清晨的一縷陽光透入窗帷,斜斜照在褥上,曝在光線裡的手臂感受到熱度,下意識縮進陰影裡。片刻後,明亮的光線一寸寸攻城掠地,半夢半醒的人終於無處可避,大半身已沐在晨陽下,實在難以安枕,不由蹙眉而起。
低沉的輕笑響在門口:「難得你起得這樣遲,快梳洗一下,今日我帶你出去。」
卿程微怔,遲疑地望了朱祁滄朗然的笑容一眼,掀被下床。
指尖剛觸及水盆邊沿,便有一雙手很自然地為他卷袖挽發,卿程氣惱,一拂袖冷聲斥道:「你夠了沒有?」
「你腕上有傷,我怕你濕了繃帶。」朱祁滄自若笑笑,將巾子按入水盆浸濕,擰過之後遞來,「你擦擦就好,不要洗了。」
卿程退後一步,冷淡不語。
又是一聲輕笑,這次聲音俏柔,出自女子之口。
一名婢女走進屋來,低頭抿笑,接過欽王手裡的巾子,覆又在盆裡重新滌過,遞到卿程手裡,悄笑道:「婢子洗過了,卿公子擦擦臉吧。」
這女孩子不過十六七歲,生得十分嬌柔可愛,笑如春花爛漫,讓卿程不禁想起緋兒師姐炫目的笑臉,以及驚舞班裡活潑乖巧的女弟子們,平添幾分親切,便不由自主地接了過去。
擦完臉,到屏風後面更衣,聽得那婢女悄聲說著什麼,朱祁滄哦了幾聲,甚是和藹,倒也詫異他雖貴為王侯,卻實在沒架子得很。
從屏風後緩步而出,朱祁滄回頭,仔細看了看他步伐,微微皺眉:「還是不宜久行,好在有馬車,不用你走多少路。」
卿程有些訝然,原來真是要帶自己出府,還以為朱祁滄隨口說說……心裡忽然一跳,若出去,會不會有機會逃脫?
朱祁滄深晦的眼在他身上停駐片刻,了然笑笑:「別打什麼主意,我想你悶得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卿程冷然掃他一眼,沉默不語。
「姣兒,你取兩個軟墊鋪在車裡,還有,再拿件大氅。」
那名喚姣兒的婢女應了一聲跑出去,朱祁滄微笑看他:「走吧。」
卿程猶豫一下,心念轉了幾轉。
「你不想出去走走麼?」他仍是笑,「天氣好得很,也該透透氣。也許,遇上一兩個投緣的人也說不定。」
卿程冷淡不言,與他投緣之人,怕是也有相同癖好。
朱祁滄見他仍是不動,不由伸臂來拉他,卿程立即退開,繞過他緩步出門。
馬車自欽王府隆隆而出,卿程的心也頓時輕鬆起來,撩簾向車外望去,街市繁華,人聲喧嘩,甚是熱鬧。他一向喜靜,但此時卻覺萬分嚮往渴望,那一片廣闊天地,自由觸手可及。
一件大氅輕覆在他腿上,心裡立時一窒,如墜深淵。車內身旁之人細心體貼,關切備至,卻讓他憎厭不已。
「你的內力已失,拖你傷癒時間,明日開始,我教你從頭練起。」
卿程淡淡道:「不勞你費心。」
朱祁滄微一思量:「也是,你早年習過,重新揀起就是。」他眼裡隱有笑意,「你這回認真練練吧,以往漫不經心,虧得你師傅也不惱你,那套劍法極好,想必內功心法也是不錯的。」只可惜這笨徒弟卻不知珍惜,白白荒棄這許多年。
卿程瞥他一眼,倘若自己長於武藝,又怎至於陷入他手至今不得脫身?
「你練成火候,勝了我,就能離開。」他仍是笑,只不過,這笑卻是調笑,「你要氣我強來,到時你武藝大成,也強了我去,禮尚往來,就算扯平……」
大氅驀地掀開,卿程面色冷厲,猛要站起,腿上忽然劇痛,立刻踣倒,朱祁滄及時抱住他。襟袍摩擦,耳鬢廝磨,一種清淺的乾淨的氣息似有若無繚繞在鼻端,想要細聞,卻被毫不留情一把推開。
「氣什麼,我不提就是了。」朱祁滄無奈道,仍是扶住他,「你這人太過正經老實,一點玩笑話也聽不得。」
卿程倚著車壁微微低喘,閉目冷冷道:「我不是女人,便不算強暴嗎?」
朱祁滄一愕,目光微黯:「我知道是我不該,現在說什麼也是枉然,但我真心實意,絕沒有一絲輕侮之念。」
卿程不再開口,方才站得猛了,牽動傷骨處,疼痛一波波襲來,讓他無暇理會朱祁滄說了些什麼。感覺溫熱的掌心撫上傷處,他蹙眉要避開,而朱祁滄的力道向來執著難抗,硬是按他倚在軟墊上,手掌在他骨傷處輕撫按摩,替他慢慢緩解疼痛。
「你的精神倒還好,怎麼我見你夜夜睡得極晚,早上又大早起來,你不倦嗎?」
卿程不加理會,他一向晚睡早起,多年來早已習慣,雖詫異朱祁滄怎會知道,難不成比他還晚睡早起?但心底厭他,實在不願接話。
「這習慣不好,你慢慢改了吧,睡得不夠,太傷身體,你以為年輕就不要緊?十年二十年,你能熬多久?」
卿程不耐,衣袖蓋住臉,心裡暗道一聲這人實在囉嗦得很。
朱祁滄見他這個極孩子氣的動作,不由大是好笑,心底酥癢難耐,真想撲上去抱他一抱,但念及怕是會被他一腳踹開,只得隱忍不動。
馬車有規律地搖晃,讓人不由自主困倦,卿程閉目倚臥,昨夜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此刻果然有些疲倦。剛生出些許睡意,忽覺本在骨傷處按揉的手正鬼鬼祟祟往上探,他一驚睜眼:「你幹什麼?」
朱祁滄無辜笑道:「沒什麼,你睡你的。」
卿程冷臉起身拍開他的賊手,向後移了移,朱祁滄忽然伸臂攔腰抱住他,皺眉道:「你比初到時瘦了一些。」
卿程暗惱:「放手。」
朱祁滄笑著,正要說話,馬車突然停了,有人一掀車簾,見到裡面情形,嘿地一笑:「欽王爺,您這樣朝三暮四,可傷了我們越老闆的心。」
卿程寒顏,一記手刀往下劈,朱祁滄立刻托住他臂肘,「你腕傷未好,手裡有劍再來劈我。」說著拉他下了馬車。
「祁滄兄又護了哪家孩子來添我麻煩?」
一個清柔溫潤的聲音響起,如梨花沾水的雅致聲韻,輕輕飄入窗櫺的靈秀之氣。
人隨聲至。
那是一個有著溫柔笑意的男子,容色繾綣美麗,南國水鄉特有的精緻柔雅,如詩如畫。
「青綢,我帶一個人來,說不定……」
朱祁滄話未說完,那美麗的男子見了卿程,又驚又喜,脫口而出:「是驚舞的卿師傅?」
卿程才掙開朱祁滄扶持,正自皺眉,聽得這人喚他,不由微怔:「你……」
那人微笑自報家門:「昆山越青綢,三年前曾一睹卿師傅風采,到如今,猶覺驚心。」
見他舉止斯文有禮,人又俊雅可親,不由好感頓生,卿程有些歉然:「對不住,我不大記人,實在是失禮。」
朱祁滄在他耳邊輕笑:「我說會遇見投緣的人,你還不信。」
卿程冷淡移開一尺,此刻周圍數人,均是好奇在自己身上打量,他本已隱慍,朱祁滄再敢動手動腳,他立時便要尋把劍來斬過去。
「原來也算舊識,我這線倒牽得歪打正著。」朱祁滄朗朗笑道,「不請我們進去坐?」
越青綢一擺衣袖淺笑施禮,「不敢怠慢,兩位貴客請。」
小廝牽了馬車走,那先前掀簾的僕從恭敬前頭引路。卿程走得甚慢,朱祁滄要扶他,卻被他冷冷橫了一眼,不在意地笑了笑,放慢腳步等他。
「卿師傅退隱後一向少見人,祁滄兄怎會結識?」越青綢與他並肩,微微笑著,「是了,我聽說幾月前驚舞班入王府祝壽,想必那期間結識的,我當時還在揚州,沒來得及趕回,今日補祝,成不成?」
朱祁滄苦笑搖頭:「還祝什麼壽,我能活到今日已算大幸,你沒見他恨不得一劍殺我了事?」
越青綢訝然,回頭望了幾步外的卿程一眼,見他寧靜淡然,想來脾氣不壞,若要他惱,必是惹怒他至極。
微一思慮,他斜睨朱祁滄一眼,似笑非笑:「你做了什麼歹事?」
朱祁滄難得討饒:「你別這樣看我,我知你一向聰明,什麼事一猜即中,我今日硬拉他來,是瞧他實在氣悶,他會舞,你會戲,必有共同喜好,詞曲樂器,聊聊什麼都罷,我不懂,給你們添茶倒水作小廝。」
越青綢悠然笑道:「難得欽王爺肯紆尊降貴,必要好生支使支使。」
他轉身走到卿程身側,與他挽臂而行,不著痕跡地相攙,免他右腿著力走得甚是辛苦。卿程暗訝這人極是細心體貼,竟看出他行路不便,於是由他挽著進入花廳,聽他曼妙嗓音笑吟吟喚道:「小廝,茶來。」
朱祁滄苦笑,他倒真不客氣,便果真提壺倒水,為二人沏茶端果。
卿程詫異見朱祁滄忙前忙後,由著越青綢在一旁看他笑話,想來這兩人交情好得很,人道欽王爺荒唐,郴州城內處處「知己」,輕蔑訕笑之意昭然,如今親眼觀來,卻似並非如是。
待朱祁滄笑望過來,卿程視而不見,自顧瞧著手裡的茶杯,幾片碧綠在水面上漂浮,如同他的身不由己,任人輕侮無處求援。
越青綢是善解人意之人,及時起了話題打消沉悶,卿程才知他是梨園子弟,難怪面貌身段姣好,聲音更是清潤動聽,聊了幾句,果然音律方面甚是投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聊到後來,朱祁滄豈止被晾,竟被越青綢趕到院中,不允他來打擾。
日暮時,二人已從花廳移至越青綢房中,房間臨水僻靜,四下無人,越青綢這才鄭重問道:「祁滄待人極厚,卿師傅為何如此惱他?」
卿程靜靜站在窗前,天上有月,月華千里,傾瀉一地皎潔。
那一夜受辱,月也是如此明亮。
夜深人靜,樓臺清冷,有誰知空曠大殿上,他所遭受的屈辱。
長夜漫漫,天地無聲,有人饜足,有人憤怒,誰規定受人癡纏必要回報?以情難自禁為名,用藥逞欲為所欲為!
「我同祁滄是一樣人,卿師傅可是瞧輕我們?」
卿程一怔,眼前男子優雅美麗,溫柔善意,想不到竟也愛龍陽之癖。
大半日相談,已經起了親切之意,本是難言痛楚,卻忽然有了傾吐念頭。
「我從不曾瞧輕誰,癖好如何與我並無干係,但你可知,被人強迫交歡的滋味。」他疲累地以額抵窗,「我並非斷袖之人,卻被男人壓在身下強行求歡,我從城牆一躍而下,仍是難以擺脫糾纏,他待人再厚,也不能抹煞我所受不堪。」
難以告人的羞恥,盡相訴與眼前男子,為他眼中的溫柔暖意,如當年師父和藹眸光,心裡長久以來緊繃欲斷的弦,竟自緩緩放鬆。
越青綢愕然不已:「祁滄絕不是這樣的人,他從不曾強迫他人,往來必定兩廂情願,只有人纏他,沒有他纏人的。」
卿程冷冷道:「這樣說,我倒該謝他青眼有加了。」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卿師傅不要動怒。」他慢慢踱了幾步,皺眉道:「祁滄這等行徑,實在大悖以往,確是讓人生惱,我從不知,他竟強迫他人……」他一頓,詫異道,「躍下城牆?這……」
卿程倦然一歎:「這事不提也罷,我只恨我當時沒有立即跌得粉身碎骨。」
短短幾句話,越青綢心思剔透,已猜個大致,總之是祁滄用強,這年輕的舞師身不由己,甚至不惜死抗,其間種種,必定大是周折。
「那麼,卿師傅腿傷,想必也是那時的事了?」
卿程淡淡瞧了一眼右腿,骨傷處隱有不適,想起朱祁滄為唬他養傷,許諾放他回去,如今卻怕是悔諾背信定了。又撫上右腕,此處傷得較輕,已能重新握劍,但氣力不濟,難以支持長久。
「倘若我當真殘廢,說不定反倒是福氣。」
聽得話聲淡漠幽冷,越青綢微歎,這樣耿烈的人,幸而遇上祁滄,如果是其他覬覦者,今日他見的必是一抔黃土。卿程風華,便只有在記憶裡回味了。
「我雖有幸結識卿師傅,卻無福得見卿師傅劍舞風采,可惜!可惜!」他莞然笑道,「不知卿師傅可願在傷好後,讓青綢一飽眼福?」
卿程心底澀然,他內力已空,劍舞受其影響,騰挪展躍沒有輕功作底,靈巧大減,況且……他不知,受困於此,他還能忍受多久?
「卿師傅?」
清柔的嗓音優美悅耳,越青綢誠懇的神情讓他心頭一暖,暫拋下擾人雜事,微微一笑,「越老闆客氣了,卿程榮幸之至。」
越青綢撫掌笑道:「本來這是你與祁滄之間的事,我不該過問,但卿師傅既然允我一諾,這事我必要插手了。」
卿程一愕,不知他要怎樣插手。只見他前面引路,示意自己跟他到房間東側,進了一座小隔間,推開隔間盡頭一扇門,門外曲徑長廊,精緻華美,盡見此建築匠心獨具,巧思玲瓏。
「過長廊尾有幾間房,僻靜少有人去,第二間房中書櫃後有個暗格,可用作藏身,卿師傅若願委屈片刻,我便去與祁滄好生談談。」越青綢輕言淺笑,「只是卿師傅可要沉得住氣,如果不喚而出,在園裡撞見了他,可見是你們有緣了。」
卿程心頭微震,越青綢願意相助,卻不知他是否能如願逃脫?
「但……」何況這玲瓏男子溫柔如水,與自己傾蓋如故,怎能連累他?
越青綢似是明白他心思,悠然道:「我要說祁滄這人厚道,卿師傅絕不愛聽,但我識他多年,自問他的脾氣還是摸得透的,況且的確是他不該在先,越某雖為其友,也看不下去,至於他會不會遷怒我……」他徐徐搖頭,笑意清淺,「卿師傅大可放心,祁滄不是那樣的人。」
卿程頓了片刻,凝重一禮:「多謝越老闆。」
越青綢誠摯相扶:「待到卿師傅成功脫身,再謝不遲。」
※※※※ ※※※※ ※※※※
雖說暗格,但能躺能臥,輾轉自由,是一方並不狹矮的空間,想來是特意辟出置放大件物品的地方。
心跳已逐漸平復,從始聽說也許可以脫逃到進入此僻靜空室,一直心擂如鼓,生怕一回身,就見朱祁滄站在身後,露出戲謔目光,嘲他不自量力,妄想脫困。
還好沒有!還好沒有!
緊張漸去,倦意緩緩上湧,他本已少眠,這兩個多月心情沉鬱,更是夜不能寐。冷盈闖府相尋,讓他隱隱起了逃離之念,不再執意求死,如今大好機會,不知朱祁滄肯不肯瞧在越青綢面上,就此甘休。
思緒飄渺無定間,忽聽外面遙遙響起朱祁滄的喚聲。卿程心一跳,生怕他遁跡而來,牙關暗咬,若被他發現擒回,不知要受怎樣折磨?
那一向沉穩低沉的聲音像是有些惶急,一聲聲叫著「卿程!卿程!」若是兩情相悅,聽得這急切喚聲,該是如何柔情暖意,但卿程從無一絲情意眷戀,聽在耳裡只是心弦緊繃,怕朱祁滄不顧一切入房而搜。
好在只響了一陣,便悄無聲息,心底一松,睡意竟如潮湧,一波波勢不可擋,他倚牆閉目,不知不覺便沉沉入眠。
※※※※ ※※※※ ※※※※
心裡不安的人,極易受驚而醒,當房門發出細微的聲音時,卿程驀地睜眼,胸口一窒,難道他終究要被發覺?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合攏,陌生的聲音讓他心頭一定,是了,他怕是睡了很久,朱祁滄要搜房,也早該搜到他了。
「就這好了,反正一向都沒什麼人來。」
很年輕的聲音,也很拔扈嬌縱的味道。
另一個聲音卻似乎在發抖,像是嚇得要哭。
「不、不要了,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做夢!昨天還應得好好的,現在你想反悔?」
「你你……仗勢欺人!」
「我就是仗勢欺人,怎樣?我還仗著財大氣粗錢能通神咧!你認識我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不是有心,幹什麼拋我媚眼?」
「我沒有!」聲音雖軟弱,卻掩不住憤怒,「我在練戲,是你這色棍往歪想!」
「喲,那可是你給我機會往歪想的,不然,你不早說明?」
「我……你你放手!」
那年輕的聲音輕浮地笑:「來,乖乖給少爺親一下,待會兒就溫柔一點,不然,可是會很痛的,你也不想第一次感覺太差吧,以後會有陰影的。」
「什、什麼,還有以後?啊啊我不要了!」
「閉嘴!你想引來旁人看熱鬧嗎?別忘了,你娘和妹妹還在我手裡,你想她們回家給你煮飯,就給我合作點!」
「你這混蛋……唔唔!」
書櫃後的卿程開始還不明所以,越往後越聽出眉目,不由又驚又怒,這世上究竟還有多少人要像他一樣受人淩辱?
衣裳窸窣作響,猶如哭泣的呻吟一聲聲傳入耳底,得意的笑聲,哀哀的求饒聲,粗重的喘息,唇舌相抵津液滑膩的淫糜聲響,濃熾得讓人窒息的情欲氣息……讓他腦裡瞬間浮起那個不堪的深夜……
「哧」的衣料斷裂聲響起,有人軟聲哀告:「別,我沒有旁的衣裳可換……」
「活該!你若早早從了本少爺,吃香喝辣什麼沒有你的?偏你矜持清高教我心癢……嘖,你早有防備是吧,居然穿這麼多層,悶不死你!」不耐煩地連撕帶扯,輕佻調笑,「喲喲,你可真白,比我家的小貓還白,來,給少爺摸一下。」
「啊!你往哪摸?」
卿程腦裡嗡嗡作響,血液不斷上湧。
「廢話,摸的就是這兒,舒不舒服啊?我的乖乖……」
那人將自己擁入懷中,低聲道:「你這般無情無欲有什麼好,謫仙入塵修煉嗎?」
「我不先下手為強,你是不是打算饞我一輩子,讓我看到吃不到?」 聲音恨恨道,像是已經垂涎許久。
那人邪氣地吻他:「我現在也自身難保,你嘛……」
「看看,你也很想吧,又說什麼不要不要,今天可叫我瞧見了,我就說,是男人就會有欲望,承認吧,你是不是也忍了很久了?」
「卿程,我想看你動情牽欲,我要怎麼樣才能留下你……」
「你的身體裡,究竟蘊藏了什麼魔力,讓我這樣著迷……」
房裡的得意笑聲呻吟哀泣逐漸飄遠,眼前耳底,都是暗夜裡他被壓在身下的情形,那人輕浮笑謔,低語呢喃。
「卿程,你不要離我這樣遠,不要離我這樣遠……」
「男子歡愛,不算什麼稀奇事……」
「卿程……」
「卿程……」
※※※※ ※※※※ ※※※※
水上雕廊,精緻小亭裡,欽王爺正在打賴。
「你不交他出來,我就住在你這兒不走了,別說阿容回來有什麼誤會,以為我和你夾纏不清,他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
「你很希望他再去砸一遍欽王府?」越青綢無奈,「祁滄,倘若有朝一日我受困於人,你會置之不理?」
「你早就被困住了,怎麼,你反悔了,決定棄阿容而擇我?」
「祁滄,我和你說正經的。」
朱祁滄神色一端:「你不是第一個要我放他的,但我若能放手,怎會迫得他一次次尋死?」他目光迷離地輕歎,「青綢,你看不出嗎,被困的人是我,不是他。」
越青綢定定看他:「你以往不是這樣的。」
他幽幽道:「那是因為,你不識得十年前的朱祁滄。」
「我不識得你……我才知道,我竟是不識你的。」柔雅男子也在歎,「你那樣子,我從未見過,便是阿容看了,也會吃驚。」
朱祁滄苦笑:「很糟糕嗎?」
「豈止糟糕,比上回梨弘和姚少爺吵了架後還要失魂落魄。」
「你那個寶貝表兄還在跟人家彆彆扭扭?」
「祁滄,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是你先提的。」朱祁滄精神一振,笑道,「他腿傷走不快,我叫人圍了你這袂瓏軒,看你能不能偷偷送了他出去。」
越青綢微睨他:「要不要再強令搜察一番?」
「不敢,我怕阿容知後一怒燒了我的宅子。」朱祁滄依舊朗笑,「我便時時跟著你,我不信你三天都不去瞧那笨小子。」
越青綢以頷抵扇,悠悠道:「你跟我三天,他就三天沒有飯吃,你捨得?」
朱祁滄氣結:「沒有別人知道他藏身之處?」
「沒有,我親自藏他的。」越青綢微歎,「祁滄,你逼得他太緊了,你的情難自控卻是對他的折辱,將心比心,當年我遭人覬覦,若不是你及時援手,怕也難有今日越青綢。」
朱祁滄頹然喃喃:「我不該帶他來的……」
越青綢莞爾:「阿容若見你如此模樣,定要大肆嘲笑……」
「救命啊——」
駭極的驚呼聲遠遠傳來,兩人均是一愣,憑欄而望,但見另一側水廊上,一人近乎全裸地狼狽奔逃,後面一人提劍追趕,其後又有一人衣衫不整,踉踉蹌蹌緊跟不舍,口裡大呼小叫。
「救命啊!殺人啦——」
兩人愕然,面面相覷,越青綢搖頭笑歎:「倒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無衣之人幾乎連滾帶爬地奔入小亭裡,一溜煙躲在朱祁滄身後:「欽王爺,救命救命,這人要殺我!」
朱祁滄看著手提長劍目光冷怒之人,苦笑道:「我可救不了你,他連我也要殺的。」
「青綢,你這兒什麼時候來個瘋子,提劍就要砍要殺的!」衣衫不整的男子驚懼得差點歪到欄外湖裡,一頭撲向越青綢。
越青綢趕緊扶住他,看他衣裳破爛不堪,哭笑不得:「你們兩人就沒有一次能好好相處的?」
「姓姚的捉了娘和小妹,逼我和他、和他……」他期期艾艾,忽然眼圈一紅,「好幾天沒人給我洗衣煮飯,我就這一身能穿出見人的,還被他撕了!」
裸身男子怒道:「哭什麼,我現在還沒衣裳穿哪!」
朱祁滄忍俊不禁,將外衣脫下披在身後人肩上:「姚少爺,你和梨弘在哪裡親熱被人撞破?」
那被稱為姚少爺的年輕男子憤怒地指著卿程:「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我們快活我們的,與你什麼相干!」
叫梨弘的人也在越青綢身側怯怯道:「這位小哥,恐怕你誤會了,我們在一起很久了,他雖然有些好色,卻不至該殺……」
「什麼好色?剛才你不是也挺享受的!」姚少爺怒瞪過去。
梨弘耳根紅透:「你你你……胡說什麼!」
見這兩人如此神色,卿程有些茫然:「你們……」
越青綢上前一步,尷尬不已:「卿師傅,梨弘和姚少爺一向都是如此,沒幾天就要吵要鬧的,他們……咳,他們的關係大家都知道,有情人在一起,免不了……呃、要失控的。」
有情人?卿程看看姚少爺,又看看梨弘,「那剛才……」
「聽見他喊不要是吧!」姚少爺怒氣衝衝,「你抱過女人沒有?做那檔子事,還不是一邊喊著不要不要一邊死纏著不放的……」
山雨欲來的聲音響在耳側,「你怎麼知道?你抱過女人不成?」
「啊、啊我是想他一定沒抱過,我我……移用解釋一下,你別胡思亂想,我真的真的沒打過野食!」
「什麼家食野食,上回那個倩芍又是怎麼回事……」
嘈雜的吵鬧聲好像很清晰,又好像很模糊,卿程怔怔地看著眼前四人,有著相同癖好,各各不同,那是他極少接觸也從不瞭解的另一個圈子的人,他並不想涉入,卻有人逼他一步步邁進。
越青綢也在看他,這剛從少年步入青年的舞師,那樣不知所措地提劍而立,像個迷路的孩子,臺上風姿卓然的卿師傅,台下不過是個不曉情事的懵懂孩童。祁滄一顆心,竟毫無退路投在這樣一個未必能回饋的人身上,天意弄人,不過如此。
朱祁滄試探前行兩步:「卿程?」
卿程霍然一驚,長劍橫在身前,他方才在房裡一時激憤,推櫃而出,在床前拔了長劍就斬過去,結果一直追出來,完全忘了藏身之事,如今前功盡棄,又發現誤會一場,不由心底涼透,茫茫然四顧一瞧。
他掃這一眼,自己還未有什麼念頭,朱祁滄臉色一變,立即止步不動:「卿程,你不要胡來,我不迫你就是。」
他在說什麼?腦裡微微昏眩,卿程退後幾尺,已靠在水廊欄杆上,下意識往身後一看,湖色澄碧,水波微漾,不禁腦裡又是一眩,才一閉眼間,忽聽得清越水花翻躍,像有沉重物體落入水中。
有人上前扶住他,探探他額頭,一皺眉頭,又好氣又好笑地向欄外喚道:「卿師傅在發熱,祁滄,你跳到湖裡幹什麼?快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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