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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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27 #3403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七章
開拔的日子竟是定在第二天。
難怪龍觴昨日的心情似乎特別好,竟然抱著我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
我站在寢宮裡任由懷砂給我穿上出行的衣物,越彀的初秋其實不冷的,可他執意給我披上了披風,把我裹得嚴嚴實實。
「路上好好照顧自己,有哪裡不舒服就對柳大夫說,我已經跟押送戰俘的將領打過招呼,他們不會為難你,……」
懷砂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抓住他的手臂,「懷砂,你是說,我會作為囚徒,和嘉侑他們一起上路麼?」
懷砂笑了一下。「你自然不會隨他們步行,就算陛下忍心,我也捨不得。」
我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他收起那種輕佻的口氣,伸手替我整了整披風。
「冰國的軍規很嚴……」他說,行軍途中,即使是陛下,照顧你也必須有個限度。「你有病在身,他安排了輕便的馬車給你使用,又派了御醫隨行,這已是他所能做的極至。」
「大人,不要怨恨陛下,按照軍中慣例,戰俘都是到得冰國王都後再分賞給大家的,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人,他還是得按照規矩來,他是冰國的王,……」
「啪」地一聲脆響,連我自己都愣住了。
懷砂捂住臉頰平靜地看著我,我的掌心是火辣辣的,想必他的臉上也是這種感覺。
「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半晌,我喊了出來。我自然知道龍觴把天下看得比我重要,我目前是什麼身份也不用他提醒,我只不過是想知道,既然是與戰俘一隊,那麼,是不是有機會可以見到嘉侑?
懷砂依舊平靜地看著我,那種看透一切的表情讓我覺得憤怒。
我一轉身就不顧一切地往外走去,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道把我拉住了,懷砂平靜地抓住我的手臂,「淡淡地說,大人,能見到他們又如何?」
逆著光,我在他的眼中見到了依稀的憐憫。
然而,畢竟還是見到了他。
上路之前遙遙的一眼,儘管隔得很遠,可是,確定他平安無事,我就安心多了。
那個孩子的目光越過眾人,也靜靜地望著我,我只覺得他的眼中包含著千言萬語,但是,就在這短短的片刻,已經有押送的士兵拿起鞭子抽在他的身上,大聲地叱駡,「看什麼看!還不快走!」
嘉侑最後望了我一眼,走開了。
我只覺得心下一片淒涼,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原來……真的這麼簡單。
車磷磷,馬蕭蕭。
我坐在馬車裡聽外面的腳步聲,馬蹄和軍靴踩在青石路面上,整齊無比。
越彀的百姓夾道相送,每個人的臉上都有哀戚的色彩。冰越兩國開戰多年,龍觴攻城的時候又曾經大肆屠殺,其實,在這些百姓的心裡,也著實是恨極了冰國人的。
我望著他們,一張張受盡屈辱的臉,有些人當場就哭了出來,我的心裡卻是咯磴了一下,他們如此表現,嘉侑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龍觴不傻,儘管此時的嘉侑已經國破家亡,然而,越彀的民心畢竟未死,多留嘉侑一日,於他而言就是多一日的禍患。
我必須儘早救出他,無論如何,嘉侑一定要離開這裡。
可是,究竟要怎麼做,我才能夠保全他?如果軒轅還活著,一定會給我最有力的支持,幫助我救出嘉侑。然而如今,那個看事情冷漠透徹的男子已經不在,化為曆州戰場上的煙塵飛灰,還有誰能夠守在我的身後,在我艱難困苦的時候伸出援手?!
身邊竟已沒有一個可信任的人……
頭又疼了起來,我把肩靠在車壁上,一手扶住額頭,緩解那一陣不適。
旁邊的柳放下手中的醫書,「殿下?」
「沒什麼,柳大夫。」
我勉強笑了笑。他們都叫我殿下,這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冰國人就習慣的稱法。
柳不是冰國的御醫,是龍觴從離國宮廷請來的,天下第一名醫。他在我身邊隨車伺候著,一路上,總是很細心的照料我,無事的時候,他便翻看隨身攜帶的醫書。我的病根是去年龍觴攻城時落下的,時日已久,又沒得到及時的治療,即使是妙手如柳,也只能勉強壓著。
聽聞我的話,柳微微皺眉看了我一眼,從藥箱中拿出一瓶藥膏,遞給我。「長久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說,殿下,無論再怎麼艱難,也不要和自己身子過不去,……」
「哦?我沒有……」我笑了笑,低聲說道。
柳是一個很犀利的人,表面雖然溫和,可是有很多事情,他並不是不知道。
「柳大夫,一直都沒有問你,為什麼會來冰國替我療傷?」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離國的君王體弱多病,身前是根本不能離人的啊……
「這個麼……」柳輕輕地笑了笑,想了一想,回答說,「殿下,龍觴陛下用五座城池與我們陛下交換,買我為您治病。」
我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呆了一呆,回過神時柳已經轉頭,靜靜地望著車外的風景。
……龍觴,我不要你的五座城池,我今日所欠你的一切終有一日會歸還……可是,你從我身邊奪去的那些,我也一定要討回來……
一定。
軍隊的行進速度很快,到達曆州的時間比我預計的還要短。
傍晚時分,軍隊在城內紮營,我與柳從馬車中出來望四周的景色,暗淡的薄暮中,是一片片殘牆短垣的陰影,曆州,曾經那麼壯美的邊塞之城,終於也在戰爭中變成了荒蕪一片,於蒼穹下蒼涼地矗立。
軒轅,軒轅,這就是你所得到的結果嗎?
曾經,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最終,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在指間逝去。
紮營時分,柳離開我去了外面,他說要在曆州尋找一味草藥,我問他說,「被戰火洗劫一空的地方,柳大夫,你還期望能找到什麼?」
他望著我溫和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
一座座營帳在夜幕下排列開去,巡夜的士兵往來穿梭。
冰國的軍隊素來以軍紀嚴明聞名,龍觴治軍有方,營地裡無論什麼時候都戒備森嚴。
我望著外面的夜色怔怔發呆,忽然間有了一種衝動,想要出去走走,……
看看這個被戰火毀滅的城池,曾經的我和嘉侑、還有軒轅這麼重視過的地方……
四下無人,我站了起來。
不知是出於龍觴的命令還是什麼,一路上,他們始終沒有給我戴鐐銬。我輕輕地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一面觀察著營地的防衛,一面尋找著機會。
「大人,在看什麼?」
正出神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我被嚇了一跳,驀然轉過頭去,見到的竟是懷砂。
「大人要出營地嗎?」他有些譏刺地笑,問我。我猜不透他的意思,略略沉默了一下,可懷砂顯然什麼都明瞭,眼眸中的譏刺笑意愈加濃重了。
「……懷砂。」我皺眉。既然他明白我的意圖,又何來這多此一問?
「大人不問我來這裡幹什麼嗎?」懷砂仍是輕輕地笑,低頭看我。我冷著一張臉,他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左右無事,我便來看看大人,原本想帶您到營地外透透氣的,可是您看起來很不願意見到我的樣子,……」
他輕快而低沉地說著,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發誓他絕對是故意的,夜風吹亂了他的長髮,此時的他看起來從容而慵懶。
「不怕龍觴知道嗎?」我輕輕冷笑。儘管懷砂可以自由帶人出入營地,可是,我不記得龍觴許可過任何人隨意將我帶走。何況……當初在越彀時,我和懷砂那一層曖昧的關係,他恐怕也不願意被龍觴察覺罷!
「大人,別激我,沒用的。」他玩味似的看著我,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說,真的不想出去嗎?冰國的駐軍防衛森嚴,沒有我的帶領,您一個人是絕對走不出去的……機會難得哦。
我伸手推他,明知他說的都是實話,可是我的自尊不容許我求他。
他抓住我的手,不顧我的抗拒輕輕擁了我一下,接著卻低低地笑了,有些遺憾地說,「罷了,如果您實在不願意的話,懷砂也不勉強。」
擁住我身體的雙臂離開了,我看著他轉身,一個念頭忽然在心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我叫住了他,聲音很低,「你真的不怕嗎?」
他轉過身來看著我,目光似乎閃了閃,然而最終卻笑了,笑得很慵懶,也很淡定。
「我說過,您不必激我。」
「那麼,帶我到營地外面去。」我仰起頭來,靜靜地對他說。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歷州。
四年前,當我從冰國歸來之時,便曾在這裡受到過守城將領的款待。
邊塞的將士直率而熱情,因為我在無意之中馴服了一匹烈馬,他們便不再相信那些有關我妖媚惑主的傳言。對於他們而言,能夠讓馬匹親近的人一定不是壞人,何況,是被那樣一匹千里馬選中的人。
那是我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我至今仍記得那時的梨花酒和催馬調,戎裝的舞姬在星空下起舞,篝火把每個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只是,這樣的時光,也隨著冰國越彀兩國的戰事,隨著越彀的滅亡而煙消雲散了……
我與懷砂漫步在荒蕪的空城中,四周一片死寂。
龍觴把曆州破壞得很徹底,甚至連房屋也全部燒毀,不留寸磚片瓦。
我的腳下被一塊碎瓦絆了一下,懷砂一把扶著我,說,「大人,小心,……」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把自己的手臂抽出來,然後生硬地說了一聲,「謝謝。 」
懷砂又輕輕地笑了起來,放下自己的手,說,「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零落成這樣……」
那時與我一同來的還有懷砂,這個冰國的貴公子顯然也想起了什麼,笑著說,「大人,您還記得嗎?那時的我仗劍而舞,您彈奏著七弦琴為我伴奏…… 」
那麼快樂的日子,我們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默默地聽著他說話,牙齒卻緊緊咬住下唇,越陷越深。
怎麼能不記得?懷砂,當時我是那麼信任你!
我驀地回頭望著他,然後,一字一字地說,「懷砂,一切都是龍觴安排好的,是他派你和那些刺客演出一場好戲,設下圈套等著我往下跳是不是?! 」
懷砂微微怔了一下,接著卻用手扶住額頭,低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所以我一直對陛下說,在白泠大人的心目中,您還算得上是有幾分情義的…… 」
「我問你是不是! 」
「……大人。 」懷砂望著我,微微笑了起來。
「您把陛下想得太善良了……本來,那些刺客,連同我,都是陛下派來刺殺您的。 」
……
我呆呆地看著他,只覺得手足一片冰冷。
以前,自己曾經猜測過龍觴想要殺我,然而,在得知懷砂是觴派出的刺客後,心裡卻依稀存了一絲溫暖……龍觴,畢竟還是不忍殺我的。然而,如今懷砂卻親口告訴我,當年的他不過也是刺客中的一員,這叫我情何以堪?
懷砂靜靜地看著我,目光中是一種我所不懂的悲傷和憐憫,他伸出手來想要安慰我。可是,我本能地顫慄了一下,他伸出來的手便停在半空中。
「……是嗎,原來,他一直都想要殺我。」
我努力地牽動唇角想笑一下,可是卻有一種鹹澀的液體流到了嘴裡,我的身體沿著殘牆斷垣慢慢滑了下去,坐在那一堆廢墟間,伸手抱住自己。
懷砂站在風中看著我,許久,沒有半點聲音。
…………
「大人,天氣冷了,回去吧。」
不知過了多久,懷砂終於蹲下身子,看著我靜靜地說。
我沒有理他,依舊把頭埋在懷裡,直到他伸手碰觸到我——那雙手是猶疑的,帶著些許的不確定,然而終於環住了我,帶著淡淡的菖蒲清香。
「……大人,回去吧。」他抱著我,輕輕地說。
「不要叫我大人。」我的頭埋在手臂裡,沒有看他,悶悶地說。這個稱呼讓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於他而言,我哪裡是什麼大人,不過是一個可笑的小丑罷了。
「那叫您什麼?殿下?好像他們都這麼叫。」懷砂微微笑了笑,語氣柔柔的。
我沒有力氣再去駁他,殿下二字一出口,彷佛有什麼東西在瞬間斷裂了……于他,於我,關於過去的最後一縷聯繫也終於被埋葬。
「……懷砂,為什麼後來你沒有殺我?」我慢慢地抬起頭,無力地問。
可是懷砂只是奇異地笑了,笑容有些嘲諷,可是又有些哀傷——
他說,「殿下,如果我說是冰王改變了決定或者是我自己無法下手……您相信哪個?」
相信?在經歷了那麼多背叛之後,我還可以相信你們嗎?哈,多麼可笑。
有很多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挽回。
馬蹄聲泠泠地響了起來,由遠及近。
是龍觴的墨雲,一流的神駒,自很多年前就養在他的身邊了,我認得它的腳步聲。
「似乎有人來了呢……」懷砂一邊說著一邊放開我,站起身來。懷砂是冰國貴族,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應該也認得墨雲的馬蹄聲——因此他放開了我,想必是怕龍觴誤會什麼。
哈……懷砂,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低著頭,想到此行的最大目的,一絲奇異的微笑在唇角蔓延開來。我側耳傾聽馬蹄聲漸行漸近,算準時間,一手扶著殘破的牆垣,艱難地站起身來。手掌撐在搖搖欲墜的斷垣上,微一用力,那堵本就不結實的矮牆轟然倒塌。「小心!」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被一個人用力擁在懷裡,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有紛飛的碎屑不斷地從耳邊擦過,他把我的頭緊緊埋在他的懷裡,雙臂護住我,不讓我受到一點傷害。
……
再抬眼時,已是一切塵埃落定。
我被他壓在身下劇烈地喘息著,懷砂一身一臉都是血,然而那雙眼睛卻是明亮的,焦慮而關切地望著我。「有沒有傷到?」他急切地問我,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懷砂,不要總是對我這麼好,這會讓我淪陷在過去那些溫柔的記憶裡,讓我必須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被那些表像所迷惑……
這樣的念頭只是在心中一閃而過,隨後就聽見馬蹄聲幾乎近在耳邊了,我無暇多想,伸手拉低懷砂的頭,不顧一切地吻了上去——懷砂微微怔了一下,接著驀然驚覺什麼似的,想要推開我……
可是,卻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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