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教父(下)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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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5 下午 10:06 #4923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八章
克雷爾和托尼話別的時候,埃柯裡正緩步走進還殘留著槍彈痕跡的特裡西奧祖宅,在那場傍晚發起的攻堅戰中,他派出的人手並不多,很大一批人分散出去負責混亂之後的地盤佔領了。
擔任主要攻擊力量的是依羅斯公爵派出的一個法國男人帶來的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幾乎相當於軍隊特別行動隊一樣的人馬,下手毫不留情,他親眼看見一個滿臉抹了掩護迷彩的大個子,手榴彈一顆接一顆不要錢一樣地扔,把特裡西奧家族的廚房都給轟塌了。
他們在地下室發現了喬萬尼的屍體,還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托尼,埃柯裡必須承認,在看到托尼的第一眼時,他有一種衝動:奪過那個大個子剩下的所有手榴彈,整個把特裡西奧家炸上天!
托尼……我的小野馬……生機勃勃野性彪悍的情人,充滿生命力的存在……就這樣躺在地上,渾身是血,傷痕累累……他幾乎以為要失去他了……
事實上,他也確實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就在大家都以為特裡西奧家族就此完蛋,步上胖子亞爾迪的後路時,一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傳來:羅伯托‧堂‧特裡西奧醒來了。
這個已經被大家所遺忘,或者說,已經被大家當成是個死人的前任教父的蘇醒,讓埃柯裡的處境變得有些微妙:他已經吞進去的地盤,是不是該吐出來呢?還是大家繼續來一場戰爭決定勝負?
雖然特裡西奧家族已經近乎癱瘓了,可是不是還有那麼多老朋友嗎?他們不會支持喬萬尼,卻會支持他們的老朋友羅伯托,畢竟,後者才是真正的特裡西奧家的教父。
所以他現在在這裡,面臨一場談判,走出去的時候,也許帶來的是失去幾塊地盤換來的和平,也許帶來的是戰爭,大家還要咬牙堅持下去。
特裡西奧家的管家引導他走向一樓的小客廳,窗簾全都拉著,走進房間的時候,他的眼睛由於突然而來的昏暗瞇了一下,漸漸地,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滿頭白髮在窗簾漏進的陽光碎片裡,閃著淡淡的光芒。
「歡迎,堂‧莫拉裡納。」羅伯托的聲音有些低沉,埃柯裡態度恭敬地走上前去,低頭致意,「您好,堂‧特裡西奧。」
「想喝點什麼嗎?醫生囑咐我不能喝酒,所以只有茶和咖啡。」老人轉動輪椅,費力地探身去按桌子上的鈴,年輕教父收斂了一下突然湧起的傷感情緒,微笑著說:「茶。」
冒著熱氣的濃郁紅茶被送了上來,兩人在桌子旁邊坐下,最開始的五分鐘之內,誰都沒有說話。
還是埃柯裡忍不住了,他帶著歉意地開口:「堂‧特裡西奧,對於您府上發生的不幸事件,我個人表示由衷的同情。」
好像還是在昨天,自己在父親的葬禮上看見過這個人,那時候的他是大家族的教父,身體健康,神采奕奕,而現在的他,只不過是個病倒多時,一睜眼卻發現自己同時失去了兒子,女兒,以及家族勢力的失意老人。
但是,他會不會奮起餘力最後一搏呢?這就是埃柯裡擔心的,自己面對的畢竟是一個叱垞風雲的教父,不是個善良的大學教授,只要他願意,西西里又將是一片腥風血雨!
「過去的已經無可挽回了,我的孩子。」相對而言,羅伯托的態度卻十分平靜,「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有些事情你就會看得很開,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徒勞哀傷是沒有用的,現實更加重要,不是嗎?」
他輕輕地把細瓷茶杯放回桌子上,慎重地開口:「來談談條件吧,堂‧莫拉裡納,我們都是明白人,不是嗎?」
埃柯裡低下頭,借著喝茶的機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恢復到那個理智的年輕教父:「好的,您先說吧。」
羅伯托開口說出的條件把他嚇了一跳:「目前你已經佔據的地盤都歸莫拉裡納家族所有,同時你們必須釋放所有被扣押的特裡西奧家族的成員,如果有人要脫離街區到我們現有的地盤來,希望你們不要阻攔…………」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十分鐘,最後加了一條,「在十年之內,莫拉裡納家族和特裡西奧家族結成聯盟,對於任何挑釁其中一方的戰鬥行為,另外一方必須協助防衛。」
埃柯裡還沒有回過神來,除了最後一條,其餘部分就是在自己談判的最高期望值上又加了二十個百分點啊,面前的老人,簡直是把自己剛剛失去的地盤完全放棄了,還盛在盤子裡親手遞給自己——搶走他東西的那個人。
「你覺得如何呢,堂‧莫拉裡納?」羅伯托說完了,態度溫和地看著他,「茶的味道怎麼樣?」
「很好喝,謝謝。」埃柯裡又喝了一口茶,這次,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目光銳利了很多,「我可以相信您的誠意嗎?」
如果他只是緩兵之計的話……自己目前要消化的地方太多,很難集中人手防禦他的突然襲擊,像托尼遇到的這種危險,一次就夠了!有生之年他再也不想讓它再發生。
這個人,畢竟還是喬萬尼的父親啊!
「我可以準備好協議書,我們在最高委員會的成員面前簽署,羅馬的堂‧卡普里奧願意做我的擔保人。」羅伯托毫不猶豫地說。
埃柯裡又喝了一口茶:整件事情看起來天衣無縫,他看不出什麼可疑的地方……
「你可以考慮一下,我的孩子。」羅伯托微笑著說,「相信我,起碼試一試。」
喝掉杯子裡最後一點茶水,埃柯裡放下茶杯,伸出自己的手:「成交。」
「呵呵。」老人微笑著握住他的手,搖了搖,「謝謝,堂‧莫拉裡納。」
埃柯裡也露出一個微笑:「應該是我謝謝您,您幫了我一個忙,不過……堂‧特裡西奧,請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你可以不用這麼大方的,至少,您可以拿回去一半的地盤,您對我這樣的慷慨,讓我受寵若驚。」
羅伯托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射出狡詐的光芒:「你是作為莫拉裡納家族的教父這麼問的呢,還是作為威恩托的兒子這麼問?」
配合地笑了笑,埃柯裡說:「我是在問我父母的老朋友,而不是特裡西奧家族的教父。」
「啊……是嗎?那我顯然不能說謊了。」羅伯托疲倦地把身體後靠在輪椅的背上,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
「我老了……已經失去了戰鬥的激情,你以為我會對著你破口大駡,把你趕出去,然後集合所有剩下的人馬,或者還向我的老朋友借人,和你開戰嗎?不,埃尼,你錯了,我不會給你這個滅亡特裡西奧家的機會,哈哈,當然當然,也許我會勝利呢?
但是一個老人,是不願意下這樣大的賭注的,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度過剩下的時光,在我的眼睛還沒有閉上之前,我要看到特裡西奧家族存在下去……以後的事情我無法預料,也無法干涉,起碼,在十年之內,我可以繼續維持這個家族,這個姓氏,而不是在今年秋天,就成為歷史。」
他端起茶杯,用一種混合了期盼和狡猾的目光看著埃柯裡:「而你,埃尼,你等於是背上了這麼一個大包袱,但是很可惜,你不可能不吃這個餌,我把家族二分之一的地盤給你,你要保護特裡西奧家族十年,這筆生意,我們彼此都很合算,對吧?」
埃柯裡從容地笑了:「那麼十年之後呢?」
「十年之後,誰知道呢?」羅伯托圓滑地笑著,「我不關心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你看,我的兩個兒子死了,我的女兒也死了……真是太悲哀了……
我還有一個兒子,但是他絲毫不關心家族的事務,自稱是個藝術家,在米蘭跟模特兒鬼混著,好吧,藝術是我不能懂的世界,不過他有個兒子,叫菲力浦,可愛的小東西十歲了,我把他從他父親那裡接過來跟我做伴。你沒事可以來看看他,一個很有趣的小傢伙。」
他舉起手臂揮動了一下:「當初這裡是多麼熱鬧!多麼熱鬧!我以為人還會更多,但是,突然間,就只剩下我和小菲力浦兩個人了……」
埃柯裡看著他,心裡已經慢慢地醒悟過來,自己今天過來,完全掉進了這個老人設的局:先是把房間的氣氛營造出悲傷的調子,自己看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白髮老人,又曾經是父親的朋友,心理上首先軟化,然後他突如其來地拋出對自己相當有利的香餌,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而連日來忙得焦頭爛額的自己,也放鬆了警惕,看見這麼優厚的條件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答應了下來。
協議本身沒有什麼,初步看來是自己討了便宜,但是,特裡西奧得到的,卻是時間和安全!
除了自己之外,西西里半島還有多少小家族在虎視耽耽地等待機會壯大自己的地盤?像特裡西奧家族這樣的死老虎,沒有人不願意去撈一筆的,如果他不是增加了那個附設條件,別說十年,三年內特裡西奧家族存在與否還是個問題。
為了不讓自己事後考慮清楚,從而對他產生反感,他甚至點明了意圖,讓自己無話可說。
到了最後,他用自己的淒涼晚景和稚齡孫兒的相依為命試圖感染自己,讓自己無暇多想剛才的那個協定內容,或者是……即使發現了什麼不對,也無法改口了……
這頭老狐狸!明明是自己得到了實惠,為什麼心裡卻鬱悶得要命?好像自己上當了一樣。
「堂‧特裡西奧。」他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地看向對面的白髮老人,「我真的很佩服您。」
「還要再來點茶嗎?」羅伯托微笑著說。
「不了,謝謝。」埃柯裡站起身來,話語裡帶著小小的諷刺,「您似乎掌握好了時間才醒過來的,不早,也不晚。」
羅伯托深深吸了口紅茶的香氣,若無其事地說:「要聽實話嗎,孩子?我根本沒有昏迷過,任何時候也沒有。」
埃柯裡霍地沖前一步,驚訝地看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有昏迷過?!那麼這一切的一切……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坦率地迎著他的目光,羅伯托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從來沒有昏迷過,那次腦溢血,只是讓我的左腿不能動而已。」
「為——為什麼……」埃柯裡口吃地問。
「太簡單了,因為我發現自己控制不了局勢。」羅伯托撫摸著自己的左腿說,「一個不良於行的教父在戰爭時期就是個累贅,他們不會聽我的,昆汀,喬萬尼,還有一些人,本來就對我一直保持中立有所不滿,如果我還堅持自己的主張的話,說不定他們首先要幹掉的就是我,反正我也走不動了。」
他搖了搖頭,目光中全是無奈,「所以我給他們發揮的空間,這樣,如果後果是他們不能承擔的,我還可以出來收拾殘局。」
「你……」埃柯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老狐狸是在利用兒子嗎?是啊,他在昏迷中,不管喬萬尼他們怎麼鬧,最後他還是可以保存自己,和家族……
羅伯托狡猾地笑了:「這種事情我是不會承認的,埃尼,你知道,作為一個教父,他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失去自己的地盤和勢力,而是他和自己的兒子認知上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彼此又無法說服對方……花園裡的雜草長得太高了,總要有人清一清的。」
「而同時也剪掉了玫瑰。」埃柯裡漠然地說,雷奧娜嬌豔的笑臉又出現在他面前,讓他的心隱隱作痛起來。
老人的面容也多了幾分悲淒,緩緩低下頭去,念著自己小女兒的名字:「雷奧娜……唉……那是一個意外……」
「那不是一個意外!」埃柯裡壓抑不住內心的激憤,咬牙切齒地說,「是喬萬尼殺了他!是他殺了自己的親妹妹!他是個禽獸!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要告訴你,就是喬萬尼殺了她!在我面前!」
凋零在義大利的夏天的……那一朵美麗的玫瑰花……在我懷裡永遠閉上眼睛的……雷奧娜……
「我知道。」羅伯托並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埃柯裡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
「是的,雷奧娜在我出事之後就被軟禁在家裡,那一天,她是先來醫院看我的。」白髮老人閉上了眼睛,回憶著,「她在我病床前說了很多話,她說她愛你,願意為你去冒險,她也知道整件事情說不定是個圈套,也許她會為你送命,但她不怕……
她說她不怕……因為她愛你……愛你……她說,期待著我們兩個家族有和平相處的一天,她愛我們兩個,勝過愛她自己……」
一滴淚水從他緊閉的眼睛裡流出來:「她最後對我說,父親,給我勇氣……知道嗎,埃尼,在那一瞬間,我真的想放棄一切計畫,睜開眼睛,拉住她的手……」
「但是你沒有。」埃柯裡平靜地指出。
「是的,我沒有,如果我做了,那麼那天死的人就是你。」羅伯托同樣平靜地指出。
埃柯裡無話可說,他知道,今天的自己,已經再也沒有什麼事好做,面前這個老人,已經巧妙地布下了每一步棋,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輸了。
十年……是嗎?他淡淡地笑了,在岩獸的生命裡,十年並不是一個很長的時間,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強大自己的家族,讓任何有與自己為敵念頭的人,都好好地猶豫吧!
我,將是不可戰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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