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当关系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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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下午 12:47 #5290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一章
长假前最后一天,理发店的生意总是出奇的好。小小的店门口被不时进出的客人挤得水泄不通。性急的客人被黑压压的阵势堵在门外,操着一口夹生的普通话急得跳脚:「啊呀,生意怎么会这么好?阿三啊,还要等多久?我特意提早吃的午饭哎,现在是午餐时间,怎么还……我下午两点钟还约了小姐妹打牌的呀!」
「马上!马上!」沾了一手肥皂泡的阿三手忙脚乱地替客人洗着头,一边不忘指挥新来的学徒,「黄毛,张姐好了,快替她把头发冲干净。阿绿,李姐等着洗头呢!赵姨,你等等啊,马上!马上!」
「马上?春节来烫发,你也跟我说马上,结果呢?结果呢?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三小时。作孽哦!回到家里晚饭都冷了,饿得实在不行,烧一锅泡饭全部倒下去。好了,一个晚上『哐当哐当』一肚皮水,睡都睡不着。」
抱怨声引得笑声四起。等着做头的阿姨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赵阿姨,你来晚了。我今天九点钟就来排队,现在刚刚才洗好,等严俨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啊呀,你找严俨肯定是要等的。找严俨做的人太多太多。我还是实惠一点,找蹄髈一样也挺好。」
「我不要。每次都是严俨帮我做的,我就等严俨。」
交谈声此起彼伏,话题从理发师严俨身上一路说到小店本身。店面虽然小,不及街口另几家美容美发连锁奢华,但是老板做人好,厚道,从来不推销护发素护理套餐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实实在在靠手艺吃饭,而且价格也公道。
除了老板,店里还有两根台柱,一个是那个胖胖的蹄髈,见人三分笑,手里的剪刀倒不含糊,板刷头你要几寸就几寸,分毫不差。另一个就是严俨,瘦瘦高高的小男生,穿得清清爽爽,白衬衫,黑长裤,短短的黑头发。他话不多,长长的手指在头发上这边挑挑那边捋捋,做出的头发就意外好看。当然,人更好看。简直要迷死了周边百里的阿姨大婶。
客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进耳朵里,严俨抿抿嘴,继续一声不响地替手中的发丝上色。
「这个颜色会不会太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总有一颗急于展示自己的心,但是又缺乏面对长辈的勇气,「七天后去上学,老师会不会看出来?学校不允许染头发的。」
「还好,在阳光下才会稍稍显出一点点。」再次审视一遍湿漉漉的发丝,严俨直起腰,透过镜子给了她一个肯定的表情。
「那……我爸爸妈妈会不会看出来?我妈还好,我爸爸……他很烦的。」
「没事,很好看……」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宽慰她,店外却响起一阵喧哗。
「奸商!我说你是奸商,你就是奸商!你、你诱拐未成年青少年,你知道吗?你骗钱!你是诈骗犯!」
本地风俗就是爱看热闹,宁肯错过一天班也不肯放过一场是非。外头男人骂得气势汹汹,恰似给店里百无聊赖的客人们上了一针强心剂,纷纷起身出去看热闹:「什么事?过个节还哇啦哇啦吵个不停?」
挤挤挨挨的店子顿时空了一半,小姑娘的头发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见到效果,严俨刚好趁闲倚在角落里歇一会儿。
节前的生意太火爆,前天起就渐渐起了一些苗头,这两天全店上下常常要忙忙碌碌到半夜才能打烊。今早一开店,更是满坑满谷源源不绝的人,蹄髈手里的剪刀几乎没有脱手的时候。严俨大概给自己算了算,光是直发烫卷的,自己就大概做了将近七八个。还有来剪发的,盘头的……难怪阿三要抱怨:「过完这个长假,我这双手就要化在肥皂泡里了。」
外面的争执还在继续,骂人的大约见有人围观,索性拉开了喉咙:「我儿子要考重点中学的你晓得吗?他以前是班长哎!考试从来都是前三名!就因为认识你……就因为你教他打游戏!作业都不做了,连不及格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坑害小孩的奸商!我要去告你,我要告到你这个店开不下去!」
连看都不用看,这个男人必定已经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嗓音嘶哑得恨不得把心连同浓痰一起吐出来。
最先奔出去的阿四走过来捅了捅严俨:「又是来找魏哥的。他儿子瞒着他拿了家里的钱在魏哥店里买了个PSP。」
严俨「哦」了一声,又走过去看小姑娘染了色的头发。
阿四跟过来:「你不出去看?」
因为客人反复叮咛眼颜色不要太显,所以发色染得并不清晰。严俨把发丝放到眼前再三辨认:「生意这么忙,你还有心思看?赶紧招呼客人去。当心宽叔看见又骂你。」
再回头,阿四果然已经被老板宽叔拎到一边教训去了。
客人们看了一阵,慢慢又都回到店里。严俨放下小姑娘,转身就被一个熟客拖住了:「严俨啊,你帮我看看,我这次弄个大卷好还是BOBO头好?她们都说,我弄大卷太老气,我说不会的呀,我脸看起来又不老……」
外头的吵闹却还在继续。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声声「奸商」「诈骗犯」几乎撕心裂肺。扭头看热闹的客人们忽然「喔唷」一声惊呼,阿四还唯恐天下不乱:「打起来了!打起来!宽叔,你看,隔壁打起来了!」声调盖过了客人喋喋不休的唠叨。话音未落,额角就被宽叔狠狠敲了一下。
「真的,打起来了!」
于是刚坐下的人们又忙不迭往外涌,连纠结着的阿姨也开始三心二意地拿眼角去瞟。
严俨依旧漠视着门外的喧嚣。和气地挣开被拉住的手,踩着一地厚厚的头发往柜台边走:「阿姨,等等啊。我……宽叔让我给客人结账。」
帐台就在玻璃门边,严俨站在台后,手里唰唰翻着账簿,两眼偷偷望向门外。透过人群的间隙可以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原本斯文的面孔涨得通红,正牢牢揪着一个青年男子的衣领,手指头快要戳上人家的脸。男人身后还站着个半大不大的小孩,倒是没有被吓哭,跟网吧里那些沉迷虚拟的少年一样,一张黑瘦的面孔上还带着稚气。他正用力拉扯着父亲的衣服在分辩着什么,表情懊恼而不耐。
从头至尾,倒是被揪住衣领的黑衣男人神色清闲。不时还摇头晃脑地对着激愤不已的家长说上几句,只是大概因为表情显得太不严肃,反让人家的火气烧得更大。
最后,争执不下之下,被骂作奸商的男子两手一摊,很率性地冲着正气凛然的家长说了一句什么。虽然没有听见,但是严俨心头雪亮。
「那你打我一顿好了。」魏迟早已被闹上门来的家长们教成了一条老油条。
果然,家长很听话,魏迟很配合。奸商捂着鼻子缓缓倒地,躺在地上还演技逼真地抽搐几下。家长长舒一口恶气,提着儿子的衣领趾高气昂地凯旋。临走不忘仔细看看,手里的钞票是不是被奸商掉包成了假钞。
好戏落下帷幕,群众散场走人。严俨见魏迟站起身,垂下眼,赶紧背身往里走。店堂里,「严俨」、「严俨」的叫声早已拔高了八度。
「严俨,我等你给我剪头发哦。」
「哦,张姐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严俨,我的头发是不是该烫了?都不卷了。」
「嗯,是该烫了,这次换个药水烫吧,上次那个不持久。」
「严俨啊,我这次想换个新发型,你看看哪个合适。」
「……」
魏迟进门的时候,严俨恰好忙得团团转。手里打理着一位客人,身边还围着一众叽叽喳喳的女客。状似很忙,状似很认真,状似完全不知身外事。
阿四鱼一样穿过人堆笑着去招呼:「魏哥,你也来剪头?」
严俨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定格在那些长长短短的发丝里:「发梢有些开叉了,修掉吧。发尾的层次要不要再更分明点?」
隔壁的阿三正在用吹风机,隆隆的声响吹走了大半话语声。
客人在镜子里笑着点头,严俨俯下身,貌似专心地研究枯黄的发梢。
魏迟熟稔地从帐台里翻出纸巾盒,撕下一段塞进自己鼻子里:「严俨,我头发油了。」
严俨操着剪刀给客人剪头。
「严俨,你给我洗头。」
严俨拿着海绵替客人拂掉碎发。
「严俨,我头发长了。」
严俨往里挪一步,替另一位客人烫头去了。
「严俨,晚上你替我剪剪。」
严俨帮着阿三为客人吹头。
「严俨……」
「没空。」
然后,魏迟没声了。严俨关掉吹风机,扭过头,帐台边哪里还有那个油腔滑调的影子?
阿四笑嘻嘻地挨过来:「严哥,魏哥让你晚上替他剪头。刚才吹风机声大,你大概没听见。」
「我听见了。」严俨黑着脸,神情莫测,「把账簿拿过来,把纸巾钱也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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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依旧顾客盈门,及至边上人家都打烊了,这边始终灯火通明,里里外外一派人仰马翻的繁忙景像。对街那家大型美发连锁的总监站在门外酸溜溜地恭维:「宽叔,好歹给我们留口饭吃吧。」
宽叔笑嘻嘻地照单收下:「哪里?你们是大鲨鱼,我们是小虾米,你们放我们一条活路。」
宽叔最近心情分外好,因为老板娘怀孕了。人生四十,可谓老来得子。于是天色一暗,他就急着赶回去陪伴娇妻,店里的事一应交给了严俨。
临近深夜,客人一个个离开,嘈杂的店里终于渐渐恢复安静。蹄髈说要接女朋友下班,头一个跟严俨告了假。之后阿三阿四他们几个来得久、资历深的助理见生意清闲,也纷纷找借口开溜。店里只剩下黄毛、阿绿几个小学徒,碍着新来不久,抹不开脸说要下班,百无聊赖地站在空荡荡的店堂里聊天。严俨看时候不早了,估量不会再有客来,索性就让他们都走了,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收拾店铺。
理发店里最不缺的就是头发,长的短的,白的黑的,直的卷的。拿起扫帚反复扫过几遍,一不留神,不知从哪地道砖缝里或是犄角旮旯里就又钻出那么一丝半缕。
宽叔说,知道古人为什么总用头发来喻爱情吗?因为爱情和头发是一样一样的,掉一根不觉心疼,掉两根不知珍惜,一把一把往下落的时候方略略有点上心,等到满脑袋的头发都落光了,才想起来要放声大哭。只是现在的生发灵往往都不怎么灵。
严俨边扫边想,其实是因为两者都需要一个长久的积累过程吧?单看一缕头发不觉得怎样,等到一缕一缕聚到一起,看到满满一畚箕的碎发时就觉得触目惊心了。
眼前忽然一闪,严俨抬起头,下午那个被家长拖来找魏迟的小孩正站在玻璃门外,两只手掌贴在玻璃上,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严俨走过去拉开门:「你来剪头?我们打烊了,明天来吧。」
小孩抬眼看看严俨,又扭头往魏迟的店里看了看:「隔壁的店也打烊了?」
看到严俨点头,他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哦。那……谢谢。」
严俨说:「你找魏迟?」
小孩垂着头,沮丧地「嗯」了一声。
严俨认得他身上的校服,是路口那所中学的:「你爸爸呢?这么晚放你出来?」
「明天放长假,他打通宵麻将去了,不到天亮不会回来。」
「你妈呢?」
「上夜班。」小孩很瘦,身高只到严俨胸口,一身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像根豆芽菜。他小声地嘀咕,「我只有今晚有机会,以后就出不来了。」
严俨叹了口气,侧身把他让了进来:「在这里等吧,过一会儿他会来。」
小孩惊愕地仰起头,眼里写着质疑。严俨没理他,转过身继续收拾杂乱的桌子。
魏迟的店铺专营正规店里买不到游戏机和电子游戏配件,贴膜、刷机、升级一条龙,兼职贩卖游戏光盘、水货手机。偶尔还能代理国外代购。市场定位既有大小白领又有中小学生。说穿了便是人们平时口中说的「奸商」。附近学校里的贪玩学生们却没有不认识他的,开口闭口「魏哥、魏哥」喊着,崇拜得一塌糊涂。
小孩说,同学都叫他豆芽。
严俨有点发笑。
小孩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挨着墙找了个凳子坐下,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魏哥什么时候来?」
严俨收起笑容,把桌上的剪刀都放进工具箱里:「不知道。」
「真的会来?」
「会的。」
豆芽不信。严俨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长柄剪举到日光灯下看:「他今天不来,以后都别想来。」
话音刚落,厚重的玻璃门「咿呀」一声被推开,魏迟顶着一头刺猬似的发,大大咧咧地跨进来:「小弟,洗头!」亮晶晶的眼看也不看边上的豆芽,直接奔着严俨来。
严俨丢给豆芽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小孩呆呆坐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魏迟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镜台上,顺着严俨的目光才看见边上的豆芽。顿时蹦起三丈高:「靠!这小鬼哪里来的?」
严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来找你的。」
豆芽怯怯地站起来:「魏哥,那个……」
话没说完就被魏迟一通抢白:「出去!出去!看到你我鼻子痛。」
豆芽往里缩了一缩:「魏哥,那台PSP你帮我留几个月,好吗?等过年有了压岁钱,我再买回去。」
「滚!买的时候你就跟我讲是压岁钱。」
「压岁钱么,提前预支一下呀……」
「你预支你爸不知道的?」
「他现在知道了。」
「你还跟我讲,你高一了,中考考好了。」
「我总归会上高一的呀。」
严俨「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魏迟的头发直往上竖,一路拖着小鬼往外走:「走、走、走!不要讲了,瞎讲有什么好讲的?」
两个人扭扭缠缠到了理发店外,严俨抱着臂膀坐在帐台后看好戏。豆芽是打定主意死缠烂打,一声声「魏哥」叫着,揪着魏迟的手臂不肯放。
魏迟死命要躲,坐在店里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哥你妹啊哥!还呕爸咧!」
严俨低头一个劲地闷笑。后来也不知豆芽又说了什么,魏迟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初秋的习习凉风里,男人穿了件宽松的短袖汗衫,松松垮垮的中裤下头趿着双人字拖,歪着头叼着烟,手指上的银戒指螺丝帽一样的粗,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正经人,偏偏说话倒是一本正经:「说好了,考完试让你爸带着你一起来。否则,那台限量版的机子我回头就给你转掉。」
豆芽连连点头,魏迟表情很得意,大模大样地朝着小孩的头顶拍了又拍:「回去么,好好跟你爸认错。平时多听听话,功课搞搞好,懂吗?不要跟老头子板面孔,没有他你哪里来啊?笨,这个都不知道。」
他看到严俨在摇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严俨只管往手心里倒洗发水,等着他进来洗头。魏迟推开门,半边却站在门外:「严俨。」
严俨候在唯一一个还没有收拾的镜台边:「嗯?」
魏迟指了指方才放在镜台上的袋子,里面是一个饭盒:「夜宵,给你的。」
严俨有点傻。
魏迟也看到了严俨边上的台子,梳子、剃刀、剪刀都还端端正正地摆着。再看看地上,扫帚和畚箕整整齐齐摆在座位边,一口白牙就露了出来:「嘿嘿,你真的等我?」
严俨扭头往里间走:「不是。」
魏迟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倚着半扇玻璃门,冷不丁拉长嗓子追着他喊:「严俨啊,那我的纸巾钱是不是可以抵掉了?」
里头把水龙头开得「哗啦哗啦」响,魏迟吸吸鼻子,悄悄把嘴角咧到耳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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