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關係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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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上午 2:06 #5393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九章
居民區的門衛室裡散發著淡淡的橘黃色燈光,從緊閉的門扉後隱約傳來吳儂軟語的綿軟唱腔:「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
偌大的居民區裡,僅有寥寥幾戶人家還亮著光,沉沉睡去的人們壓根不會察覺此刻正漫天飛舞的細雪。可以想見,明天一早拉開窗簾看到這一地銀裝素裹時,他們的臉上會是多麼驚訝。耗子緊了緊大衣的衣領,跺跺腳,再度往門衛室的屋簷下縮了縮。阿綠送端端回家了,一個女孩子深夜獨自走在路上太危險。放在從前,周天昊一定會撇著嘴角譏諷:「她?放心吧,光看背影就知道,沒人長得比她更安全了。除非是瞎子。」
此時此刻,耗子說不出來。路燈下相擁的刺眼畫面一遍遍閃現在眼前,耗子注意到,阿綠的表情從溫柔變化成看到自己的驚訝,然後是滿臉的驚慌和無措。笨蛋,臉上明明一副被雷劈中一般的表情,手卻還擱在人家的背上不肯鬆開。怎麼看怎麼礙眼。
紅燈轉綠,耗子把手插在衣兜裡,吊兒郎當地晃到他們身邊:「喲,杜青律,真巧,這個時候也能在街上看到你。」
「耗子……」阿綠這才回過神,表情略顯尷尬,「你……」
「我剛下班。」視線始終盯著他的手,看它們緩緩從女孩身邊滑下,手指微微彎曲又舒展,最後停留在他的雙腿兩側。緊貼褲縫的姿勢,小笨蛋果然在緊張。耗子側過眼,女孩淚跡未幹的臉龐被路燈暈染成一片嫣紅,「先把人家送回去吧,三更半夜的,不好。」
阿綠轉頭看了看端端,女孩抿著嘴不說話,於是點點頭:「好。」
耗子的眼睛始終看著長街另一頭,在紛揚的雪花中,五光十色的商鋪招牌正次第熄滅:「走吧。」
端端的家不遠。一路上,他們倆並排走在一起,耗子有意落後兩步,慢慢地走,細細地看。女孩的身高在阿綠肩膀以下一點點,染過的頭髮在夜色下顯出幾分淡淡的亞麻色,和阿綠發梢的顏色一樣,應該染的是同一個色號。女孩的髮型是時下最流行的,鬆散的發卷因為步伐的移動而輕輕跳躍著,顯得活潑而俏皮。現在滿大街都是這樣髮型的女孩,頭髮或長或短,發卷或大或小。小笨蛋曾經跟他抱怨,來理髮店燙髮的女客十有八九喊著要燙梨花頭,害他跟著嚴儼再學不到別的。
阿綠應該會喜歡卷髮的姑娘。忘記了是高二還是高三時候的事,被課業負擔壓得喘不過氣,又有滿腔躁動心情不得發洩的半大少年,藉口補課逃開師長的監督,在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聚在學校附近的小飯館裡,火鍋、燒烤、啤酒,喝得滿嘴酒氣面孔赤紅,有人起哄說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做自以為出格的事,說自以為出格的話。
空酒瓶轉啊轉,轉到阿綠跟前。捧著酒杯彷佛捧著不定時炸彈一般忐忑的小笨蛋,頓時被嚇到了,雙目圓睜,臉皮「唰——」一下,比剛下鍋的肉片還要來得鮮豔:「我……我選真心話。」
於是他就笑,即便喝得腦袋暈乎乎舌頭不利索,眼裡還滿滿都是他近在咫尺的潮紅臉龐。緊緊挨著他,湊過頭眼對眼鼻尖對鼻尖:「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兒?」噴鼻的酒氣,裡頭夾雜著他略微不穩的呼吸。
杜青律還是那一副傻樣,瞪大的眼睛,半張的嘴,煙霧繚繞裡,一張嫩得能掐出水的雪白臉蛋漲得通紅:「這個……」
若不是同桌還有那麼多人,周天昊幾乎克制不住想要抬手去捏過他的下巴,好讓他的目光能始終逗留在自己臉上。
躊躇了很久很久,久到旁人不耐煩地紛紛敲桌嚷著要罰酒。他才低頭,小心開口:「公主一樣的吧。」聲音低如蚊吶,卻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裡。
公主一樣……哼……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輕蔑的話語伴著膨脹的怒氣脫口而出。
他倏地扭過頭,站起身高舉杯子向其他人頻頻敬酒,再不曾理會身邊被連哄帶騙硬拉來的他。
童話裡的公主不都是以一頭卷髮形象示人嗎?訕笑著,耗子跟在阿綠和端端身後不知不覺又走過一個路口。
身邊有滿載貨物的集裝箱卡車隆隆而過,震得已經被碎雪薄薄覆蓋一層的路面微微顫抖。耗子走在阿綠身後,看著那個總是要自己幫忙、總是任自己欺負、總是被自己呵斥是「沒用、懦弱、一無是處」的小笨蛋自然而然地伸手護住女孩,然後體貼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體的內側。
他的小笨蛋,原來也可以是公主的騎士。
對面有家奶茶鋪,臨近午夜時分還遲遲未打烊。高高梳著丸子頭的店員小妹捧著貼滿水鑽的手機,坐在色彩鮮豔的吧台後昏昏欲睡,白熾燈蒼白的光線照著她臉上搖搖欲墜的粉底。
耗子捧著熱騰騰的奶茶轉過身,阿綠正穿過社區綠化帶上的碎石小路往這邊走來,被碎雪淋濕的肩頭閃爍著橙黃色的光影。
「想當初,妹妹從江南初來到。寶玉是終日相伴共歡笑……」門衛室裡的戲曲聲悠揚婉轉。門衛室外窄窄的屋簷下,耗子和阿綠不約而同躲著彼此的目光。
「她回家了?」耗子問道。
阿綠輕輕點頭:「嗯。」
雖然還是有些不情願,不過上樓時,端端還是很努力地給了他一個微笑:「我在商場看中了一雙長靴,過年的時候,我一定會穿上它!」
阿綠告訴她:「你現在也很漂亮。」
她歪過頭,用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驕傲地看他:「很多人都這麼說。」
「走吧。」把奶茶塞進他手裡,耗子率先轉身。
「耗子……」冰涼的雪花落在手指上,手裡的紙杯卻很溫暖,甜甜的奶香穿透清冷的空氣縈繞在鼻間。阿綠欲言又止。
耗子頭也不回:「別說話。」
趕緊快走兩步跟上他,阿綠不敢看他毫無表情的側臉,微微拉開半步的距離,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落在地上的影子。街邊的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紙片般單薄的黑影從高高低低的人行道爬上居民區雕刻著花草藤蔓的鏤空牆頭。一高一矮,一前一後,雙雙沉默。
回到那個尷尬的十字路口,耗子停下腳:「你家還是我家?」
面對耗子的問題,阿綠很少如此乾脆:「你家。」
於是他又邁步向前,沾著水漬的鞋底踩在積著薄雪的路面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雨天路滑,大晴天遛彎尚且會莫名絆倒的小笨蛋緊緊盯著腳下不敢有半點放鬆,捧在手裡的紙杯幾乎要被捏得變形。
前頭有人歎氣,「嘎吱嘎吱」兩聲,阿綠還來不及抬頭,手腕就被牢牢抓住了。
「笨死了。」他不滿地咕噥。
他睜大眼揚起目光,斑斕十色的霓虹下只匆匆瞥見他眼角邊一抹再熟悉不過的無奈:「耗子……」
「喊什麼喊?快走!天都快亮了。」聽出他話裡的訝異和喜悅,耗子別過臉,伸出的五指不自覺抓得更緊,只是腳步卻放慢了許多。
耗子家還是從前阿綠來時的模樣。周天昊總喜歡在細枝末節的地方窮講究,什麼東西該放在哪兒向來都分得清清楚楚,半點兒都不能錯。以前同別人合租時,阿綠沒少因為牙刷放的角度不對或者剃鬚刀的刀頭該向上還是向下的問題被耗子罵得狗血淋頭。
進屋以後,耗子還是沒說話,開了燈,站在客廳中央沉沉地看著阿綠。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就連一貫撇著嘴角斜眼看人的輕蔑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阿綠站在門邊被他看得渾身難受,低下頭閃避他駭人的視線:「耗子,你餓不餓?我去給你下麵條。」
不等耗子說話,他逕自沖進廚房,打開冰箱埋頭翻找:「你這兒有肉丁還有花生,真好,我給你做辣醬面。」
耗子沒有跟進去,拿過他匆匆放在桌上的奶茶,倚在門框邊看他刻意忙碌的身影:「醬在上頭的櫃子裡。」
「嗯,我知道。」
墊腳搜尋最高處的櫥櫃,熟門熟路地翻出鍋子和碗碟,洗菜切肉,點火熱鍋,他雙手不停,忙得連讓耗子插句話的功夫都沒有:「耗子,你家的鹽快沒了,別忘了去買。」
「耗子,糖也不多了。」
「耗子……」
耗子毫無回應,只是用黝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好似要穿透背脊看到他內心最深處。
他身上穿的圍裙是兩人一起在超市買的。避開那些嫩得起雞皮疙瘩的粉紅、嫩黃,特意在貨架的最底下挑了個不出挑的棕色。回家抖開一看,胸口正中間赫然畫著一隻傻乎乎的小烏龜,黑色的大眼睛圓溜溜水靈靈。小笨蛋漲得通紅的面孔下,耗子抱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
鍋子是阿綠不知從哪個地攤上拎回來的。兜裡沒錢還要充闊氣的周大少咬著牙斥鉅資買了一整套德國原裝進口的不銹鋼鍋,電視裡天天打廣告吹得花好稻好的那一家,鍋底亮得能當鏡子使。不識貨的小笨蛋卻百般嫌棄:「又重又燙又愛粘底,哪裡值這個錢?」耗子氣得七竅生煙。可是做飯的多半是阿綠,用什麼鍋小笨蛋說了算。於是那套亮堂堂的不銹鋼鍋依然放在櫥櫃裡做展示品,不起眼的鐵鍋卻獨受專寵,可謂冠絕後宮。
還有碗碟上的花色、壁上的筷籠、桌上的紙巾……小到一根筷子一隻湯勺,好像都有他經手的痕跡。耗子想得快癡了,抬起手,低下頭,雙唇緩緩迭上他留在杯口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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