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关系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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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5 下午 1:56 #5350
努力的作家
观众第二章
耗子涉足房地产这一行是扎扎实实地从底层干起的。冬天举着海报站过大街,夏天骑着自行车扫过楼盘,夹着滚烫的话筒一天打过三百个推广电话,也因为一点纰漏被客户在人声鼎沸的交易中心大厅里骂得狗血淋头。
混到现在,不过一年时光, 从站街的业务员升格到独自带领客户的交易员,周天昊有的是资本跟学徒工杜青律吹嘘:「成功者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才能收获财富和名望。比如我,公司刚给我配了两个助理。照这么下去,做个店长、区域负责人之类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清早的习习凉风里,两个人坐在早点摊又旧又脏的遮阳伞下。阿绿流露出羡慕又纠结的目光,耗子边啃包子边打量他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吸溜最后一口豆浆。抖擞精神,夹起公文包,耗子吹着口哨,得意洋洋地跨上借来的助动车绝尘而去。
「业务员和交易员,好像都离当店长很远吧?」看着他的背影,阿绿小声嘀咕。
房产交易中心总是一副人头攒动的繁忙景象。自从人们开始关心房价什么时候能降下来这个问题起,这个城市的房价就再没有往下掉过。翻翻手边的房屋资料,有时候连耗子都会怀疑,提出如此高价,卖方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板挤过?事实证明,买下这套房屋的买方才是真正的疯子。
耗子最忙的时候,一天要帮助十多家客户完成交易流程。扛着厚厚的申报材料,在摩肩接踵的交易大厅里,跟下水道里的老鼠似地,不停地在人缝间穿梭往来。两部手机轮流响,没有经验的小助理带着哭腔在里头喊救命:「昊哥,你快来,这边的工作人员说,张先生的身份证复印件少了一份。」
「昊哥,你在哪儿?快来填申报表吧,我不会……」
「昊哥,李小姐的税费审核结果比我们计算的高了一千块钱,她现在很生气。」
「昊哥……」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耗子觉得自己活像磨盘边的骡子,不停地在宽阔的大厅里转啊转。
被巨大的人流量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工作人员全都没有了平日的好脸色,坐在受理台那头连连呼唤:「你们的经纪人呢?快把他叫过来!」
手足无措的小助理脸都白了。
耗子抱着档夹站在人群那端答应:「来了,来了!」
推开人群,扑到桌子上「唰唰」地填表。客户的表情跟外头的天气一样阴。又一家要扣中介费的,耗子暗想,瑜姐会心疼死。那个女人整个都钻进钱眼里了。
远远的,另一边又催命似地招呼着:「昊哥,你快来啊……昊哥……」
耗子都要崩溃了:「又怎么了?」
抽抽搭搭地,刚上班没两天的小助理真的哭了:「我也不知道啊……」
笔尖重重地在不堪蹂躏的申报表,耗子无语望天,比阿绿还没用!
趁着客户等税单的时候,耗子终于可以躲进楼梯间的角落里喘口气。房产经纪人每天在交易大厅奔波,偷空的时候就聚在楼梯间里抽烟聊天。耗子进去时,里头烟雾缭绕的,已经站了不少人。跟几个面熟的打过招呼,耗子站到最靠里的角落里低头弄手机。
同一个店里的小白递过来一根烟,耗子接了,却不抽。阿绿讨厌他抽烟,虽然嘴里不说,每次闻到耗子身上的烟味,眼睛里都有那么几分怨气。杜青律话不多,在周天昊面前,说话的机会更是少得可怜,往往一张嘴,就被截断了话头训得哑口无言。但是耗子很喜欢看阿绿的眼睛,阿绿在想什么,全都能从他眼睛里看出来。
理发店客人多的时候,阿绿恨不得整个人都泡进肥皂泡里。耗子找了个笑话短信给他,过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回音。
「今天瑜姐也来了,当心点。」小白长得并不白,身上的衬衣却总是一尘不染地白,在一众整天在人群里挤来撞去的经纪人里,就显得有那么一点独特。
「她来干什么?」轻轻哼了一声,耗子继续低头看手机。死阿绿,死在肥皂泡里了。
「客户太多,她当然也得带几个。」
瑜姐是耗子店里的店长,本公司十大金牌经纪。成天踩一双十公分细高跟的女店长,妆容精致,身材窈窕。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希望嫁个好男人,人好就行,有没有房子无所谓。二十五岁的时候说,要嫁个有房子的男人,哪怕是租的。三十岁的时候幡然醒悟,买大房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现在,瑜姐已然淡定了,有大房子就够了,老娘要男人干嘛?
「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小心,别惹她。」站到耗子身边,小白低声提醒。
「怎么了?」手机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赶忙点开看,阿绿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耗子心满意足地抬头。
「天保的韩店长也来了。」
耗子了然。耗子所在的上元房产是本市屈指可数的大型房产代理公司,和天保房产一直是竞争激烈的对头。据说,天保的韩店长从前也在上元干过。后来,不知怎么地,跳槽走了。当年,他和瑜姐同在一家店的时候业绩就不相上下,如今各为其主,更是争得你死我活。城市的地盘就这么大,全区所有房产集中在一个交易中心,大小经纪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免不了碰面的时候。小心眼的女人死死记着,他曾经挖走过自己的一个大客户,每次相见,必然要积一肚子气。
「至于吗?」耗子不屑一顾。
拍拍他的肩,小白不置可否。耗子突然想起什么,反手拉住了他:「等等我还有两个客户,你帮我看着点。」对那两个只会哭的小助理,耗子已经绝望了。
「干什么?」
把厚厚的档夹一股脑塞进小白手里,耗子微微现出一个笑容:「有点事,我走开会儿。」
「什么事弄这么神秘?」
耗子把玩着手机,语气飘忽:「一个客户。」
阿绿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房东提出要涨价。光凭他那份洗头工的工钱,不吃不喝也交不出来。阿绿急了,前几天哭丧着脸来找耗子。
耗子坐在自家那套冬暖夏凉房型齐整又采光良好房租低廉的屋子里,颐指气使:「找我有什么用?自己养不活自己,活该!」
「有没有……」阿绿小心翼翼地看着耗子。
耗子毫不留情地回绝:「没有!」
「耗子……」阿绿放软了语调恳求。
慢条斯理地放下报纸,耗子明知故问:「什么?」
「有没有……便宜点的房子?」垂头站在耗子面前,阿绿满脸都是马上就要无家可归的哀伤。
忍不住伸手敲他的脑门:「看你的怂样!」
阿绿往后一缩,望过来的眼睛里写满亮晶晶的希望:「耗子……」
「干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那个……」湿漉漉的眼睛闪啊闪。
从小就这样,没事就这么看啊看,看死人啊看!
一如往昔,耗子别开脸不敢看他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帮你找找,找不到也没办法。去去去,回去待着,别来烦我!我很忙的。」
「嗯嗯。」阿绿连连点头,「就这一次,下次绝不再麻烦你。」
阿绿走的时候,耗子撑着报纸,把脸都遮得看不见。门一关上,耗子立刻抓起电话。
「至于吗?」模仿耗子方才的语调,小白看着他风驰电掣的背影连连摇头。
耗子听不见,一脚踩了油门往宽叔的理发店跑。夏末乌云密布的午后,一场大雨看似要下却迟迟不见动静,潮湿闷热的天气让走在街边的路人连呼受不了。理发店里空空荡荡,宽叔奔回家去照顾怀孕的老板娘,伙计们纷纷溜进隔壁魏老板的游戏店偷懒,只留下发型师严俨一个人守着冷清的店面。
阿绿照例被丢在门口的台阶上望风,瘦瘦小小的少年仰着脸,对着静止不动的梧桐树发呆。耗子撇撇嘴,「叭叭」地按了两下喇叭。像受了惊的小狗似的,穿一身碎花衬衣的瘦弱同乡,扭身往里头喊:「不好了,宽叔回来了!」
「喂喂!」耗子哭笑不得,赶紧把他叫住,「看清楚!宽叔有老子这么帅吗?」
神色迷茫的阿绿这才回过神来,挠着头,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耗子跟前:「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被卖了没有。」
娃娃脸的竹马抓着裤腿不知该怎么接话,一径傻傻地笑着。
耗子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把一个档袋扔进他怀里:「看清楚就签字。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字。」
阿绿慌手慌脚地打开袋子看,里边是一份租房合同。
领带被风吹得甩到脖子后的男人强硬地把笔塞进他手里,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帮你找过了,这是最便宜的价。敢说不满意我弄死你!」
紧紧抿住嘴,阿绿的嘴角还是翘了起来:「你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房子?」
又是这双眼睛,墨黑墨黑的,一眨又一眨。
「因为我有本事。」夹起手指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耗子厌恶地皱起眉头,「笑,这么难看还笑。不跟你说了,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哪像你,不干活光坐着发呆。」
能不忙吗?昨晚刚谈好的房子,今天就把合同给你送来。公司的VIP都没这个待遇。
转过头,拧动车把要离开。背后,阿绿轻轻地说:「谢谢你,耗子。」
「切——」头也不回地,耗子疾驰而去。扑面而来的风里,一点一点地,笑意缓缓爬上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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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在转眼之间,大大小小的房产中介门店韭菜花似地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坐车时往车窗外望一眼,飞驰而过的风景里,总会掠过一块醒目的房产中介招牌,黄蓝相间的、白底红字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每条小巷里都至少会有一个穿黑西装白衬衣的房产经纪人匆匆而过,手里抱着活页夹,挂在脖子上的吊牌晃来荡去。中介店门前,新旧不一的助动车齐刷刷排成行。两家不同公司的经纪人站一块儿,从着装到配饰再到车,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样方便,跳槽了也不用买新店服,换条领带就行了。这是行业规则。」入行的时候,小白这么跟耗子讲。
后来耗子又卖弄给阿绿听。阿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然后劈手往街对面一指:「那家的经纪人怎么穿紫西服?」
耗子语塞了,面孔涨得通红,挥手往他后脑拍了一巴掌:「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给我洗头。」
阿绿张张嘴,挣扎了小半会儿,乖乖地站到理发椅后头:「自己在家洗洗不是也挺好?干什么每次来这儿,白白浪费五块钱。」
透过镜子狠狠剜了他一眼,耗子高高挑起眼角:「我乐意。」
「五块钱也是钱。」阿绿挺心疼的,「够买顿早饭了……」
耗子的眼睛又要鼓起来,阿绿赶紧闭上嘴,低头看着白白的泡沫从无到有,在耗子的发间和自己的手指缝里徐徐生长蔓延,直到把黑色的头发和不停曲张的手指全部淹没。
现在有钱有什么用?就跟这泡沫似的,打开水龙头「哗哗」一冲,就什么都没了。越想越可惜,越觉得可惜手指越用力。手底下的脑袋猛地一动,阿绿迷茫地看向镜子,镜子的耗子龇牙咧嘴,连眼圈都红了:「这么用力干什么?你杀猪啊!」
「可不是吗?」边上的严俨顺嘴接道。
哄堂大笑。
高傲的理发师满不在乎地甩给耗子一张毫无表情的侧脸。
「我……这个……」耗子杀人般的目光里,阿绿手足无措地举着一双沾满泡沫的手,急出一头热汗,「天昊……」语气绵软,直喊进耗子的心底里。
火气顷刻间消了:「算了。」还是不甘愿的口气,耗子挪开眼睛不去看他的脸。
阿绿如释重负。
而后,阿绿给耗子洗了整整一个月的衣服。在那一个月里,耗子身上的衬衣比小白的还白。
其实,经纪人之间也各有门道。常蹲在交易中心门口那个大叔总穿得朴素,对谁都是一副憨厚笑容,却垄断着整整一大片居民区,二十年房龄的破旧老公房颠来倒去,大叔的坐骑从自行车换到宝马。爱穿短裙的漂亮姑娘很少出现,一出现必定带着是天价的豪宅。耗子跑断腿忙乎半年,刚抵得了她一笔交易的佣金。还有让瑜姐咬牙切齿的韩店长,气定神闲的男人永远都是一脸淡然镇定的表情,排队等待时就从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原版小说翻看。据说,入行以来,他从没出过纰漏。是不是真的,耗子不知道,都是和人闲聊时,有一句没一句听来的。
下午的交易中心依旧一派嘈杂忙碌,人似乎比上午更多了一些。怀着恐慌心理的买房客们总是追涨不买跌,交易量日渐攀高,上午取的号码需要等到下午才能办理是常有的事。
耗子扫了一眼不见消减的人群,掏出手机看时间。还有两家客户在苦苦排队,等得不耐烦的客户对着小助理连声抱怨。耗子估算着,接着还得去煤气公司办理交接,看来今天又不能准点下班。
有一条未读的短信跳在屏幕中间,发件人头像是一只伸长脖子的小乌龟。耗子喜滋滋地点开看。阿绿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外面吃也行。」
都可以想象他写这句话时,表情有多郑重。你才挣几个钱?外面吃,吃得起吗?吃完这顿喝西北风还是皱着脸跑来他家敲门?
最后不还是吃我的?耗子边拨电话边想。
「喂?」「嘟嘟」两声响,阿绿怯怯的声音混在巨大的音乐声里传过来。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宽叔迷王菲迷得魔障。
周天昊仰起下巴,不可一世:「老子听不见。」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音乐声轻了些,阿绿的声音透着拘谨:「耗子?」
「在干活?」
「嗯。客人正等着。」
「我要吃面。」耗子快速说道。
「啊?」阿绿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说,我要吃炸酱面。」稍稍放缓了语速,耗子握着手机,微凉的屏幕贴着脸,「再敢多放盐,就有你好看。」
不等阿绿回话就把电话挂了,耗子掸掸衣摆,开始期望眼前的人群能赶紧消失。
「嘟……嘟……」的长音一遍又一遍响着。
「这个……不是刚吃过面条吗?」阿绿吶吶地追问,耗子已经把电话挂了。
怎么老吃面条?没有功夫让阿绿细想。宽叔吼人的声音快掀翻了屋顶:「阿绿!人呢!小兔崽子,怎么又没影了?」
赶紧从里间蹦出去,脚踝让什么绊了一下,阿绿慌张地扶住一边的理发椅,阿三那头叫了起来:「哎,谁把我的吹风机插头拔了?」
阿绿再抬头,宽叔的脸色黑得能吃人:「还发愣!赶紧干活!你看客人那一头肥皂泡……」
手指弯曲,再张开,再弯曲,掌心贴着头皮揉啊揉……机械地重复已经麻木的动作,尽管觉得枯燥,阿绿却依旧认真。严俨说过,到下个月,阿绿就可以跟着助理们学吹风。
理发师的工作平凡,但是,如果能像严俨那样有一手好手艺,每天都有客人慕名而来,也是一种成就。有时候,阿绿会忍不住畅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了独当一面的理发师,站在店中央,看着顾客纷至沓来,又满意而归,这样的感觉一定不错。
捧着脸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耗子。耗子用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满脸都是不屑:「你就这点追求?」
阿绿嘟着嘴没吭声,心里想着,这点追求也挺好。人干嘛非要逼着自己要这要那?房子买得再大也只能睡一张床,钱挣得再多也是一堆花纸头。有一个屋顶挡雨,有一扇窗户避风,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填饱肚子,没事的时候逗逗路边的狗,难过的时候抱抱觅食的猫。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过下去,也可以很幸福。
耗子不这么想。
「我得挣大钱,在这儿买套房子,然后买辆车。瑜姐那辆太小了,玩具似的。韩店长的就漂亮,德国原装的,稳重,大气,开在路上叫一个拉风。房子得买两套,一套自己住,另一套出租,每个月光房租就能挣不少。还得找个钟点工,每星期过来打扫卫生。」
阿绿插话说:「那我来帮你弄吧,保证干净。」
「你?」耗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鼻子好似能翘到天上去,「算了吧,擦个桌子你都能擦半天。等你扫完客厅,厨房能积一层灰。」
「我不是……」阿绿直起身要辩解。
耗子拍拍他的肩膀,口气甚宽宏:「你还是继续给我洗头吧。别去宽叔店里了,来这儿专门给我洗头,我雇你。」
阿绿很好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耗子后来说了什么,阿绿记不起来了。肩膀被谁戳了一下,阿绿懵懵懂懂地回头,身侧的严俨正一丝不苟地为客人修着发梢。再转身看镜子,里头的客人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傻笑的自己。阿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于是绿色的头发上又多出一滩白色的肥皂泡,颤颤巍巍的,像一颗跳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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