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关系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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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7 下午 12:33 #5374
努力的作家
观众第六章
半个月后,耗子趾高气昂地登上了飞往曼谷的班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好好等着,回来我给你看照片。」
阿绿垂着头,拼命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羡慕。
他这回是真风光了,优秀员工、金牌经纪人,业绩全公司排名前二十。宽叔扔在店里的早报上,阿绿翻开房产版,入眼就是耗子他们公司跨了几个版面的大广告。其中就有耗子的照片,印在一堆五花八门的房源推荐里。耗子顶着资深置业师的头衔,笑得跟诈骗犯似的。边上的房屋介绍一看就是耗子自己写的,那一串串高深的专业化词汇,那么具有煽动性和欺骗性的描述,「极具投资潜力」、「兼具文化个性」、「彰显优雅品味」……
阿绿光看报纸上的照片就能想象他那副口若悬河的骗子样。还品味……就你那一件衬衣放水里一泡半个月,也不知道搓搓的品味。好好一块腌肉也能被你关冰箱里关到长毛。
扔下报纸继续无止境地给客人洗头。阿绿苦恼地盘算着自己的事,如果被耗子知道他又快要露宿街头,少爷般脾气的竹马会不会一口咬死他?
来到这个城市并不久,阿绿却已经搬了好几次家。最初和耗子一起住。那是一套房租很便宜的房子,不超过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挤着六个大男人,屋子里除开三个高低床,再也挤不下任何家具,环境可想而知。
后来,耗子挣的钱多了一些,就带着他另找了地方,同样是合租,对方是一对刚结婚的夫妻。原先相处得很好,没过多久,这对闪婚的夫妻却因为各种小事吵闹分手,最后相继搬走。耗子想把整个房间都租下来,房东却提高了价格。
辗转几次后,耗子有了独立租房的能力,可是阿绿却说什么都不肯再和他一起住了。他付不起那一半的房租。
虽然耗子说,即便全部由他一个人承担也不是问题。
但是阿绿不愿意,在经济上,他已经欠了耗子许多。每次付房租或是需要一起用钱的时候,总是耗子抢着先把钱付清,而后摆出一副吝啬的模样向他伸手:「两个人一共三百,一人一半,你给我一百五。快点!我手里也没钱。」
阿绿疑惑地问他:「才一百五?」
他的表情就更臭,语气极度不耐:「废话!就你这穷光蛋,敲断骨头也榨不出一点油花,我还能骗你?」
阿绿再傻也知道,在这样一个超大城市,三百绝对租不来一套这样的房子,何况其中还包括了水电煤气的费用。
有一天,阿绿终于忍不住了:「耗子,你别骗我。」神情难得坚决。
耗子就不说话了,扭过脸往房里走。
「说好的,一人一半。你不告诉我,我去找房东。」
耗子说:「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别管。」倒头往床上躺。
阿绿追着他站到床边:「耗子,下个月我想搬出去自己住。」
耗子一骨碌爬了起来:「你找到地方了?」
阿绿摇头。
他便笑:「杜青律,你有没有长脑子?搬出去自己住?就凭你?」
阿绿坚持:「我不能再跟着你。」这样跟着你,简直就是你的拖累。
耗子抱着臂膀,眉梢上都挂着冷笑:「你才挣几个钱?租得起吗你?你以为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
「那你呢?」激动的阿绿少有的打断了他,「你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
一样出门在外,谁不知道谁的辛苦?谁不是报喜不报忧?好得很,老板很慈祥,同事很和善,房东是个热心人……谁不是这么笑着对家乡的亲人这般描述?可是事实呢?无边无际的加班,冷漠无情的交际,不知何时就会突然上涨的房租。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谁不是忍着、捱着、装着孙子、践踏着自尊挣钱?凭什么你要照顾我?我又凭什么受着你的照顾还心安理得?
这是阿绿第一次在耗子眼中看到挫败。一向口吐莲花舌战群雄的男人久久说不出话,看着他的眼神千回百转,最后化成一连串怒骂:「长本事了你?翅膀硬了是吧?敢教训老子!杜青律,我告诉你,你要走就走!以后饿死了也别来找老子!」
阿绿红着眼圈,看着灯下他一点都不凶悍的脸,和眼中隐约的水光。心口绞痛。
后来,口是心非的男人还是黑着脸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边一次次帮着他找新家:「这是最后一次,杜青律,下次我再帮你我就是孙子!」
阿绿抓着头冲他乐。气咻咻的耗子站在门边叮嘱一遍又一遍:「出门要关门,晚上睡觉前记得关煤气,灯能不开就不开,交不起电费我看你怎么哭。还有,弄丢钥匙再也不要来找我!老子为了帮你开门,已经好几次被人当成小偷了。」
「知道了。」给他一个甜甜的笑,换来他一串狠命的揉捏。
阿绿想起端端给耗子的评价:「你们家那个耗子,哼,刀子嘴,豆腐心。」
小笨蛋天生歹命,好不容易找来的房子不是濒临拆迁了,就是有了出价更高的租客。目前住的这套房子,房东打算收回给儿子装修做婚房。事情来得急,据说女方已经怀孕了,必须马上办仪式结婚。阿绿想宽限几天都不行。上周周末就是搬家的最后期限,阿绿不敢跟耗子说,这些天只能借住在店里。
宽叔在店里隔了个阁楼。很矮的小房间,对着店门的地方装两扇窗户采光,里头放两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张凳子。平时青青就在这里给客人做美容。
阿绿把行李塞在床下,每天理发店打烊后,就睡在二楼的小房间里。白天这里都是女客,小笨蛋不敢弄脏床,到晚上就拉上窗帘,将两张小床并在一起,把空出的地板擦干净,然后再铺上床褥,将就一下,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长此以往,这样也不是办法。宽叔说,只能让他住到月底。住久了,万一被客人发现总不太好。阿绿懂事地点头,「租房」两个字咒语一般在脑海里盘旋,心里成天压着一块大石头。
好在这一阵耗子也忙,加班加得没有空闲发现阿绿的异样。阿绿看他那张累得蜡黄的脸,更加坚定了不麻烦耗子的信念。麻烦他够多了,赔上下辈子也还不清。
害怕被耗子发现,阿绿没敢去找房屋中介,只能自己一个人一个小区接一个小区地挨个来回打探。小笨蛋嘴笨,没张口就脸红,好几次拉住了人,还没问,就被当成可疑人物。这一片地区人口密集,住宅区一个挨着一个,经常能撞见耗子的同行。阿绿做贼心虚,远远见了就想法设法躲开。有时候冷不丁横刺里蹿出一条瘦骨嶙峋的狗,才那么丁点大,叫声却又凶又响。阿绿贴着墙根,被它吼得一动不敢动。
又这么凑合几天,理发店临街,路边明亮的灯光透过薄布做的窗帘直直照着阿绿的脸。夜间轰鸣而过的集装箱卡车吵得人压根睡不着。
阿绿坚持说:「挺好的,有个地方睡就满足了。」
浓重的黑眼圈却怎么也骗不了人,白嘟嘟的脸硬生生削出个锥子似的下巴。小笨蛋一次又一次庆幸自己的好运,真是太好了,幸亏耗子旅游去了。听说回国后还要留在北京的总部接受表彰,一个月之内,他回不来。
这天早晨,严俨照例第一个到。阿绿正打着呵欠擦镜子。宽叔喜欢勤快的学徒,阿绿知道自己的嘴勤快不了,只能在干活上加倍努力。
严俨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不忍:「阿绿,跟我住吧。我也要找房子。」
阿绿讶异地转身,理发店的台柱站在明媚的晨光里,目似星辰,笑容明朗,一身黑底白色小碎花的店服贴在身上,说不出的英俊夺目。
以后、以后,及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杜青律依旧对那一刻的心动记忆犹新。
「严哥真是个好人。」阿绿对耗子说。
对此,周天昊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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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里有女主角深情款款写日记:「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书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书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理发店里的小学徒边卖力干活边喃喃自语,耗子走的第一天,找房子……耗子走的第二天,找房子、找房子……耗子走的第三天,找房子、找房子、找房子……
儿歌里唱,小笨蛋,找新房,满街转,找不来。
这年头,想找一套称心如意的房子,不亚于寻一个白头到老的伴侣。太远的、太吵的、太旧的、太贵的……宽叔闲来无事坐在店里问:「阿绿,你和严俨的房子找得怎么样了?有张床睡就好,别讲究太多。」
阿绿一听宽叔点名就头皮发麻,好在严俨及时挡在他跟前:「叔,我们正在找,快了。」
宽叔便咬着茶壶不说话了。
站在严俨身后,阿绿愁得直掉头发。要不了多久,耗子就该回来了。
辗转无数,重复再三。隔壁的魏老板笑嘻嘻找上门:「阿绿,听说你要租房子?我朋友那儿刚好有一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理发店里顾客寥寥,黑白色的地砖上时不时有飘落的发丝被风轻轻吹起。行走之间,彷佛立于墨色云烟。高挑干净的当家理发师冷哼着扭过脸。木知木觉的小学徒傻傻地半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有备而来的奸商一把拉出门外。
被魏迟牢牢夹在胳膊底下,阿绿挣扎着抬头,堪堪只瞥见他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那房子我去过,真心不错。不远,就在这一片的居民区里。设施齐全,交通方便,菜场、超市、公车站……喏,再往那边过去就是商业圈。怎样?下班以后跟我搬过去?」
小笨蛋被他制住,一动都动不了,僵着脸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个……我……」
眼光毒辣的奸商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一手得意地拍上阿绿的脸:「担心房租?放心,房东是我哥们,那个家伙……从初中开始就跟我一起混,我魏迟的话他敢不听?保证低,市场最低价!付不起你来找我!」
眨眨眼,阿绿不敢置信。常年花言巧语的奸商糊弄得卖力:「阿绿,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你犹豫一下,这么好的房子就没有了。多可惜,嗯?来,赶紧,东西收收好,下班就跟我走。哎呀,你不要这样看我,我是谁?我是你魏哥呀,你魏哥还能卖了你吗?」
踌躇再三,阿绿看着他别有用心的笑脸,心中蓦然生出几分异样:「那……严哥怎么办?」
魏迟翘着嘴角,回身看看站在理发店里的严俨,胳膊紧紧夹住阿绿的脖子,把他再拉开几步。小笨蛋疼得「哎呀哎呀」直叫唤。
奸商这才露出一点点无利不起早的本来面目,目光闪烁,笑容可掬:「这个嘛……就要看你了。」
虎爪之下,束手待毙的小白兔无处可逃。心中欲哭无泪,果然被耗子说中了,这个魏迟不安好心。
于是在周天昊走后的很久很久之后,杜青律的心里终于迟钝而缓慢地飘过一句——如果耗子在就好了。
已然寒冬时节,北风凛冽,日光惨淡。魏迟笑呵呵地走了,严俨忧心忡忡地叮嘱:「你魏哥属黄鼠狼的,没事别理他。」
阿三们的嬉闹声毫无顾忌地从魏迟店里传来。附近的中学不知是上课还是下课,悠扬的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阿绿独自一人坐在冰凉的台阶上,脚下车来人往,川流不息。有穿西装的年轻男人骑着助动车呼啸而过,腰间斜跨硕大的公文包,车前搁着黄澄澄的牛皮纸档案袋,单薄的衬衣在领间跳出一抹白,胸口的吊牌被风吹起,红色的吊绳分外扎眼。阿绿看得愣怔,睁大眼挺起身看着他一路疾驰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眼眶一热,小笨蛋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心中一阵落寞酸涩。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路人错看成了他,以为他会停车,一脚撑地眉峰微抬,帅气地抖一抖西装抬起脸,眼角上下壮志凌云,才谈成了一笔生意就自以为房产大鳄、金融巨擘,跺一跺脚股价暴跌,打个喷嚏全球震动。
那时候他总坐在原地,这般用掌根支着下巴看:「耗子,你又来洗头?」
口气木讷,实则胸中翻江倒海,羡慕、嫉妒、以及自己都浑然不知的……倾慕。
他不说话,径自站到他身前,弯腰捏他的脸,眸中笑意一闪而逝,及后扩散到整张脸,一点点捉弄,一点点趣味,一点点小小的恶意,一点点掩饰不住的温柔。
怀念宛似火种,芥子大小,种在心底,剎那之间,星火燎原。
耗子在泰国过得很好。蓝天白云沙滩棕榈。晚间不忘跟着导游去看一场人妖秀。
细皮嫩肉的小白被拉去台上跳舞,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坏心眼的耗子领着另几个同事,在台下笑得死去活来。
笑着笑着转过眼,霓虹流转,人影绰约。也不知道那个笨蛋怎么样了,笨成那样,被卖掉也没人要吧?
参观佛寺的时候,耗子想,如果阿绿在,那个笨蛋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
躺在沙滩晒太阳,耗子懒洋洋地思索,阿绿会不会游泳?好像会吧,记得教过他。木愣愣的笨蛋一到水里就跟要了他命一样,抓着个人就死死搂住腰不肯松手。
宾馆里的床怎么也睡不惯。同房的小白有时会说梦话。耗子睁着眼睛看黑乎乎的天花板,阿绿现在在干什么?这个时候还敢在街上乱逛,老子整不死他。
小白朦朦胧胧地叫他:「耗子,还不睡?」
耗子说:「嗯。我认床。」
小白笑声模糊:「切——想女朋友吧。」
「……」耗子瞪着天花板上隐隐约约的吊灯半天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白又说起了梦话。
耗子缓缓闭上眼:「说了你也不懂。」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心底陡然松一口气。
回家、洗澡,连行李箱都顾不上打开,先趴在久违的床上美美睡一觉,睡得浑身舒坦神清气爽。耗子叼着烟,慢悠悠掏出手机:「喂,是我。我回来了。」
照例是音乐声大过说话声:「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宽叔家的老板娘是邓丽君死忠。
小笨蛋的声音也似掺了蜜一样甜:「耗子!你回来了!」
「嗯。」床头柜上有阿绿遗落在这里的钥匙扣,软乎乎的一只毛绒龟,表情天真,眼神无邪,捏起来跟他的脸一样舒服。听说是端端送的。阿绿跟耗子提了几次,耗子每次都忘记还,「怎么样?想我了?」
心底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想?哼,嘴硬吧你,老子不在,你能依靠谁?嗯?被人欺负了吧?红中又抢你的功了?阿三又把你的客人记到别人账上了?又被那个卖青菜的塞假钞了吧?有没有被楼下的老太太冤枉乱扔垃圾?你呀你,说你什么好?你那张嘴是摆设吧?榆木疙瘩!来,快过来告诉我,都碰上什么倒霉事了?
想?哼哼。知道离不开我了吧?还不快过来给我做饭。对了,那边没什么好买的,给你带了盒巧克力。免得你嘴馋,天天念叨着端端的。丢不丢人啊你?下班了就过来,别磨磨蹭蹭的。晚一分钟有你好看。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耗子悠然地捏着小乌龟,胸有成竹地等着阿绿回答。
「耗子……」阿绿说。
「嗯?」换一个舒服的坐姿,耗子心情舒畅。
邓丽君在那头唱得甜蜜,小笨蛋喜气洋洋的,迫不及待报喜,嗓子比蜜还甜:「我搬新家了!魏哥帮我找的,房子可好了!还便宜!呵呵,我、我刚搬进去。那个……那个什么?哦,对了,你要不要来看看?除了魏哥和严哥,还没人来看过……」
手机徒然地按在耳边,手里的小乌龟被掐得变形。
耗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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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本事了?知道嫌弃房子旧了?还是涨工资了?杜青律,你中彩票了?挣钱的本事没有,花钱倒学得快。有本事你怎么还租房?买一套不就好了。我那儿刚好有客户要卖一套公寓,江景房,四百平米,五千多万,还带一个四十五万的车库。怎么样?杜先生,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说吧,是不是宽叔把理发店送你了?」
小小的房间原先应该是房东家的客卧,虽然历经几任租客,格局却始终没变。木质的地板,方正的吊顶。米黄色的窗帘是刚洗过的,走近时隐隐能闻到甜甜的洗衣液味道。阿绿爱干净,踢脚线的缝隙里都擦得一尘不染,雪白的墙壁被一寸一寸打理过,正对床头的方向贴着前任房客留下的卡通海报。短裙白袜的幼嫩少女眼睛大大头发长长,笑容活泼,身段迷人。
明明在电话里轻慢地表示,我周天昊入行这么多年,什么房子没见过?凭你也能租下的房子,我才没兴趣。此刻,大言不惭的男人却坐在中央的大床边指手画脚。
「不是的……」乖觉地坐在床下的小板凳上,阿绿还没开口,气势就输了一大截。
门边放着一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袋,鼓鼓囊囊的。边上靠着几个同样装得满满的纸袋,大大小小,都是还未整理的样子,焉头搭脑的,像极了他们的主人此刻的模样。
「哼,鸽子笼。」耗子压根没听他说话,抱着臂膀潦草地向四周瞟了一眼,朝天的鼻孔自始至终没有往下的意思,「这么小的房间,我今天真是开眼了。听你得瑟的口气,我还以为魏迟给你弄了套什么好房子。原来,也不过一般。」
阿绿捧着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心翼翼观察他难看的脸色:「我就一个人,够住了。」
打从进屋起就存心找茬的耗子「切——」一声轻嗤,抖着眉梢冷笑:「你这儿是顶楼吧?」
「嗯。」
「下雨天会渗水的吧?」
「我……」压根就没想过的问题,打得阿绿措手不及,「这个……」
心知他答不上来,耗子翘了翘嘴角,犀利的目光绕着房顶转了一圈,又慢慢落上他发僵的脸:「你这儿还靠北,夏暖冬凉,有你好受的。」
「这个……」脸上又一白,阿绿完全插不上嘴。
「这样的房间,你竟然不让房东装个空调。」
阿绿心说,装了我也用不起。面对笑容诡异的耗子,嘴巴徒劳地张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这个……」心知辩不过他,小笨蛋认命地垂下眼看进碗里,「我没多想……」
他还没吃饭。理发店下班得晚,小笨蛋对自己向来也是马马虎虎,总是随便弄个菜,和饭拌在一个碗里就对付过去了。耗子来的时候,阿绿刚打算动筷子,听见外头有人「硄硄」砸门,就赶紧出来看。
一开门,在外头潇洒了整整一个月的同乡兼好友正一如既往地腆着笑脸,跟客厅里的房客们搭讪:「我是Jerry,无论租房、买房还是卖房,都可以找我。」
彼时,小笨蛋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还浑然不知情,见到耗子立刻喜出望外:「你这么快就来了?」喜滋滋地把他拉进房。
房门一关,耗子的脸就黑了:「杜青律,长本事了是吧?」
阿绿就此被逼到矮柜边,捧着饭碗大气不敢喘一声。
房子太旧,房间太小,位置太偏僻……从落座起,耗子的嘴就没歇过,犀利的视线不停地在阿绿和房间的角角落落间来回:「你没多想?那你想什么了?你什么都没想吧?哼,杜青律,你这脑袋就是个摆设。笨。」
阿绿鼓起勇气说:「宽叔讲,能有张床睡就行了。」
话音还没落,「哇——」一阵哭声传来,之后是粗暴的呵斥声。邻居家不知怎么了,吵得天翻地覆,连带这边的墙也被震得嗡嗡抖动。
以连哄带骗为谋生手段的男人瞬间又抓到一个话柄:「呵呵,这么差的隔音……」
小笨蛋被逼急了,「咚」一声把碗放在矮柜上:「又不是天天这样。」
耗子不急着回答,嘲讽的视线在他身边的矮柜上起起落落:「这是什么?你从哪儿捡来的?真是,连件象样家具都没有。现在谁还用这个?」
阿绿的脸憋得通红,说话越发结巴:「不、不是挺好的?既能当柜子又能当个小桌子。」
这是实话。阿绿对生活的要求真的不高。白天安安心心上班,晚上甜甜美美睡觉。这样就够了。可是视线撞上他兴味盎然的眼,阿绿心头一顿,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果然,他气定神闲地开口:「原来你连个桌子都没有。也是,这么小的地方,就算有桌子也放不下。」
阿绿彻底不说话了,攥紧筷子,埋头一个劲往嘴里塞饭。
坐在床头的大爷还不自觉,「啧啧」有声地感叹:「还有,明知道地方小,你还放这么大一张床干什么?你脑袋里都装什么了?笨。说你笨你还不乐意。我走了才几天……你让我怎么说你?嗯?」
「……」干脆偏过脸再不去看他,泄愤似地,阿绿大口大口地嚼着嘴里的饭菜,「什么好事到了你嘴里都能变样。」
粘软的米饭堵在喉咙口再也下不去,还要执拗地拼命往里塞,憋得喉头哽咽脸颊发热,眼眶一阵酸涩,阿绿咬住筷子,心中忍不住又气又苦:「周天昊,你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自小到大,他就是见不得他好。
小时候,一起玩的小伙伴给阿绿一颗糖。阿绿剥开糖纸正打算往嘴里送。他看见了,一脸坏笑地跑过来:「阿绿,你吃什么呢?怎么这个颜色?屎黄屎黄的。」
阿绿的手停在嘴边,再也送不进去。
曾经有个女同学,长得一般,成绩一般,性格也一般,阿绿跟她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放学后,她常常会留下来跟阿绿一起打扫卫生。阿绿很高兴,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于是又被耗子瞧见了,两手插着裤兜晃晃悠悠站在窗边看:「哟,杜青律,谈恋爱了?」
女同学哭着走了。从此以后,只有耗子不耐烦的催促声陪伴着阿绿渡过那一天又一天的扫除时光。
一件件被遗忘的小事疯狂地涌上心头,细碎的、零星的、不值一提的、毫无意义的,某个幼时的段乱,某句忘了时间地点的话语,某个没有前因后果的场景,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重演。这么多年了,打从有了记忆开始就有了他。在他面前,却似乎总是干什么都是错的,都应该被嘲笑,字写得不好看,飞机模型糊得不漂亮,从小到大没牵过女孩的手……不管如何认真,无论如何当心,他的努力他总看不见,一次次千辛万苦地练习,一遍遍反反复复地纠正,换来的亦不过是他眼角边的一抹冷笑,笨蛋,你瞎折腾什么?
杜青律是笨蛋,所以,连杜青律遇见的人都应该是不安好心的。你这么笨,帮助你的人都是别有用心的、关心你的人都是不怀好意的、接近你的人不是为了骗钱就是另有目的。「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都数不清多少次被他捏着脸呵斥。其实疼不在脸上而在心里,就不能给我一些信任吗?就不能对我有一点点信心吗?放学路上结识的同级生、火车站上遇到的开朗同乡、理发店里来来去去的客人们……他相信他们的善意,他却扬着下巴讥讽,挑着眉梢不齿:「笨蛋才和笨蛋做朋友。」、「你笨成这样,谁会搭理你?」、「就你这样,脸上就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大字。」……他就爱用这样一副清醒的面孔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句句带刺,字字如刀:「知道人家为什么找你说话吗?就知道你不知道,因为你好骗呗,说猪会飞你都能信。」
隔夜的青菜被反复加热,吃进嘴里隐隐带着一丝苦。阿绿始终低着头,眼睛酸得发疼,嘴里被米饭塞满了,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握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杜青律是个笨蛋,争取得那么辛苦,努力得那么艰难,掏出身边所有的钱交押金,顶着宽叔的白眼迟到早退,每天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跑来打扫清理,终于赶在他回来前把一切都安置妥当。不是因为害怕耗子的斥骂。被骂了这么多年,阿绿早就习惯了。其实、其实,其实是因为心底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着在周天昊踏进这里的那一刻,眼中会有那么几许惊讶那么几许赞许。他只是想告诉他,我是笨蛋,但是你放心,我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断断续续的曲调里还夹杂着孩子的抽泣声。
耗子竖着耳朵,满脸激动:「你听,你听!这样的隔音,啧啧……」
「周天昊。」许久没出声,阿绿的嗓音略略有些低哑。
「干什么?」他不耐地回头,话音却猛然间戛然而止,「你……」
静静地坐在他脚下,阿绿缓缓抬起脸,目光平和,嘴角边还沾着白色的饭粒:「你是笨蛋。」
「……」一肚子尖刻言语都堵在喉间,却无法诉诸于口。周天昊张开嘴,向来灿若莲花的口才却再说不出任何词汇。
杜青律就坐在他脚下,眼圈通红,泫然欲泣:「周天昊,你这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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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杜青律很少哭。即便被欺负到不得已的地步,傻傻的小笨蛋也只会垂着眼哀声乞求:「你们别这样,别这样……耗子,我再也不敢了。」
脸颊泛红,双眸如水,不经意间叫人情潮暗涌,心头耸动。
耗子喜欢看他细声求饶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喜欢。于是时常忍不住更用力去捏他的脸。把他拽在手里,牢牢夹在胳膊底下,剧烈跳动的胸膛紧紧贴着他微微挣扎的肩膀。指腹贴在滚烫的脸颊上,触感细腻滑润,炽热的温度电流一般传递到周身每个角落。
他极力伸长脖子,可怜兮兮地看他:「耗子,不要了,疼。」
耗子不说话,依旧紧紧揽着他的肩,沉沉看进他墨黑的眼,看见里头那个同样目光幽深的自己:「这点疼都受不了,哼,没出息。」
生怕弄脏了手似地,表情嫌恶地把他推开。少年们各种起哄声和调笑声里,杜青律抖着嘴唇不说话,周天昊却放远了目光,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只有耗子自己清楚,心底那股突然升腾而起的欲望是如何可怖而陌生:「没意思,走了。」手指偷偷紧握成拳,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那道温度保留得更久一些。
细长的巷陌纵横交错,极目远望,透过灰败的天空彷佛能看到镇外层层梯田的虚幻浮影。躁动不安的半大少年纷纷闻声而动,他被簇拥在最中央。花样百出的周天昊到哪儿都是人堆里的尖子。前呼后拥里徐徐回头望,被排挤的小笨蛋还傻傻站在原地,套着麻袋似的宽大校服,眸光盈盈,一脸无措。
耗子便转身站到他身前,粗鲁地拎起他的手腕子,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发什么呆?走啊。把你弄丢了,你姐姐又来找我要人。」
贴着掌心的皮肤温热柔软。杜家只有阿绿一个儿子,老来得子的爹娘和上头的三个姐姐从小在家里没让他干过半点重活。耗子的手心开始出汗,黏糊糊的手指按在阿绿的手腕上,彷佛能触到他的脉搏,如此细微的急速跃动却分不清是来自于身后的他还是心悸不已的自己。
「耗子……」他在身后呢喃,声音低如蚊吶。
「恩。」耗子悄声回复,却再不说话。低头疾走,把这个喘得快要跟不上步伐的笨蛋抓得更紧,任由躁动的心脏一次又一次撞击胸膛。
耗子的记忆里,阿绿真正哭泣的次数不多。一次是在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去省城上高中,阿绿留在县里念职校。不识忧愁滋味的少男少女兴致勃勃地写毕业留念册,用玩笑的口气说别离,校长冗长的致辞让所有人都听得昏昏欲睡。
随意地把毕业证塞进书包里,走出校门的时候,耗子照例把瘦小的阿绿按在胳膊底下:「喂,以后放学我们不能天天一起回家了。」
挣扎不休的阿绿顿时彷佛被定身了似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耗子试着探手掐他的脸:「喂,怎么了?」
阿绿无声地抬头,粉白的脸上还印着红红的指痕。
距离从未如此接近,耗子看着他水光四溢的眼,愣住了。
还有一次是在送阿绿的大姐出门打工之后。种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毕业后就想着出门打工,北上南下,都说大城市遍地黄金处处机会。回乡探亲的人们个个说着都市的繁华,却绝口不提谋生的坎坷。
阿绿的大姐是跟着同村的老乡一起走的,反正过不了多久,过年的时候就会回来。连阿绿的爹娘都不怎么担心,阿绿却自始至终抿着嘴。
然后在后来的某个周五傍晚,耗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没话找话:「喂,你大姐怎么样了?听说过年的时候会给你好东西回来?」
嘈杂喧嚷的环境里,阿绿说了什么他压根听不见。只觉得衣领一紧,耗子本能地低头,口拙的小笨蛋揪着他的襟口,指甲揿得发白。
「喂,争气点好不好?你怎么还跟个娘们儿似的……」嘴里这样说着,扭头看了看四周,耗子伸出手,慢慢把他圈进怀里。
这是第一次如此单纯的靠近,没有别的什么借口,也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单纯为了他被浏海遮住的表情,单纯为了他靠在自己胸前的额头,单纯只是为了拥抱。
「怎么哭了?」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邻居家学琴的孩子反反复复弹奏着同样的枯燥音节,米黄色的窗帘静止不动,头顶的吊灯光芒幽白。
阿绿租的房子靠近马路,汽车「嘀嘀」的鸣笛声响个不停。耗子收敛起嘴角,忽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绿坐在他面前,手里的筷子重重戳着碗底,带着雾汽的双眼仅在耗子脸上停留了剎那,就赶忙望向了别处:「没什么。」
眼睛涩得厉害,阿绿不敢眨眼,睁大眼拼命瞪着门边的行李,生怕稍有松懈,眼眶里的泪水就不听话地落下来。这么大了,还是个男人,哭起来太难看。宽叔说过,所谓大丈夫,就要流血流汗不流泪。阿绿忍着,咬牙切齿地忍。不能哭,被说了两句就哭,丢人。
耗子从床边站起来,轻手轻脚地站到他面前缓缓蹲下:「阿绿,你别哭。」
熟悉的手指如平常一样在脸上摩挲,却没有了恶意的挤压,只是轻柔地贴着皮肤来回擦拭:「喂,你别哭啊。」
看着他慌乱的表情和蹙起的眉头,阿绿鼻头一酸,一行泪应声而落。
耗子懵了,捧着他的脸脑海里一阵空白:「阿绿,我、我那个……我就说说。」
偏开脸,丝毫不愿听他的抚慰,心里头的委屈苦闷宛如放了闸一般喷薄而出,阿绿越想克制便哭得越凶。
一串串泪顺着脸颊落上耗子的指尖,耗子完全没词了。从小他就怕阿绿哭,小笨蛋要哭不哭的表情很动人,真正哭起来,耗子毫无还手之力,看他哭得眼泪巴叉的样子,心尖上比自己哭还难受:「阿绿,你别哭,别哭……」
越说别哭,越哭得厉害。这么年积攒下的恩恩怨怨越想越心酸。小笨蛋抿紧嘴一个字也不说,强头强脑地默默淌泪。
耗子捧着他的脸,掌根胡乱地在他脸上擦:「真的,别哭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说说。」
阿绿不说话,垂着眼看被自己捣成一团浆糊的米饭。
耗子说:「别哭了,哭起来还这么难看。」
泪水滚滚而下。
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从泰国带回来地巧克力,耗子口气谄媚:「知道你喜欢吃甜的,我特地给你带的。」
阿绿没理他,低着头看两人相对的鞋尖。
耗子叹口气:「假的,我骗你的。没那么难看。」
拿过他手里的饭碗和筷子,小心地放在那个刚被他批得一无是处的矮柜上,耗子认输:「这里、这里其实挺好的。」
阿绿红着眼,终于肯拿正眼看他。
肉呼呼的脸瘦了一大圈,下巴尖了,哭得一塌糊涂的眼里红丝密布,浓重的眼圈在灯光下一览无遗。耗子笨拙地给他擦泪,口气放缓了不少:「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这才一个月,要是走个一年半载,你可怎么活?
「没事。」喉咙还堵着,阿绿沙哑地回答。
「没事你还哭。」曲起食指勾上他的鼻尖,周天昊被他这一哭,心里那股火顿时熄了不少,「别这么看我。我没欺负你。」
心里轻松许多,阿绿大着胆子说:「不是你还有谁?」
做惯了大爷的人听见了,没好气地抬手又要往他脸上捏。小笨蛋红着眼赶紧往后缩。耗子看着他颊上还没干透的泪痕,嘴角抽了抽,悻悻地落下手,改用手指在他脸上擦拭:「就算是我,哪次不是我哄你的?」
那些在夕阳下手牵手回家的日子遥远得彷佛都要忘记了。
实诚的孩子被问住了,闷头看了他半晌,终于止了泪:「魏哥是好心。」
「是,他好心。」不甘不愿的语气。
「他真的是好心。」虽然严哥说不是。
他说得一本正经,眼圈还红着,眼睛还肿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水光盈盈。耗子认命地低头:「我知道。」他对你当然是好心,要不然,搬进他家的就不会是严俨了。
「这房间挺好的,虽然有那么多毛病。」
耗子继续点头:「嗯,挺好的。」
邻居家的孩子终于结束练琴了,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阿绿抽着鼻子没有再说话。耗子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光里倒映着自己纠结的神情:「阿绿,我不是对你发火。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在电话里听见他高兴的语气就觉得郁闷,听说是魏迟帮了他一把就觉得恼火,看着他独自一人也可以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心生惶恐。就自然而然讥讽,就情不自禁挑剔,就克制不住烦躁。只是因为、因为……
「我不服气。」
没有办法忍受你依靠他人,没有办法接受你不需要我的帮助,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因为从小就习惯了呵,习惯了你站在我身边,习惯了你被我牵着手,习惯了你在我的胳膊底下或傻气微笑或轻声告饶。杜青律,周天昊聪明了一世,就栽在你这个笨蛋手里了。笨蛋,你知不知道?
「什么?」他不解,张大眼迷茫看他。
狭小的房间整洁温馨,莹白的灯光照着彼此相撞的视线。他懵懂,他压抑。耗子调整着自己几乎要错乱的呼吸,嗓音低沉:「你想知道?」
被蛊惑了一般,阿绿缓慢点头。
没有再说话,周天昊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他,湿润的眼角、半张的嘴唇,彷佛回到从前,那个能将他狠狠拖来夹在臂下的少年时代,剧烈跳动的胸膛紧紧贴着微微挣扎的肩膀。
他含糊地唤他:「耗子……」
目光沉沉地看进他墨黑的眼,看见里头那个眼眸幽暗的自己。
「知道了就不能后悔。」耗子说。
用手抓过他的肩膀,小笨蛋表情错愕,耗子微微勾了勾嘴角,再没有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俯身吻上他的唇。
掌心自肩头滑落到他僵硬的手腕,相贴的皮肤温热柔软,手指用力按上,彷佛能触到他的脉搏,细微的急速跃动分不清是来自于怀里的他还是激动难耐的自己。
光阴如许,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抓着他、拽着他、骗着他、哄着他,终于一步步走到今天。岁月漫长如斯,不见了起哄调笑的少年,凋零了笔迹稚嫩的感言,模糊了一切记载着往昔的花絮掠影。只有心间的欲望依旧升腾而起,却陌生不再,却悸动更甚。
「杜青律,我等你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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