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关系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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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上午 5:20 #5380
努力的作家
观众第七章
寒流来袭,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拨。这个号称国际知名的城市远不如耗子和阿绿的家乡那般四季分明。炎炎酷暑方过,一夜间北风肆虐。秋天短暂得连个影子都几乎没有留下,枝头被刮落的叶子还是青翠碧绿的。
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大气污染……闲下来的经纪人们一如既往地聚在小小的楼梯间里抽烟聊天,交流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耗子对抽象的名词不感兴趣,站在一边一心一意地盘算下班后要不要去理发店洗个头,顺便等阿绿下班一起吃饭。
「今天的交易都结束了?」小白带着一脸疲惫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耗子。
耗子摇头:「没,还有三户。我让诺诺先带着客户排队。」
「怎么了?最近这么拼?」顺手丢来一支烟,小白不解。
楼梯间里烟雾缭绕,耗子松了松领带:「要挣钱买房子。」
红火了一整年的房产业到了年底依然势头不减,不断被刷新的高房价下,这一年最后一拨交易高峰随着寒流一起汹涌而来。「在新房子里过春节」,观望了一整年的买房客抱着如此美好的憧憬纷纷出手,已经借着大半年牛市赚足业绩的经纪人们已然疲倦了,索性把流程简单酬金低廉的交易扔给助理们完成。只有瑜姐子之类看到钱比看到老公还亲的少部分依旧挤在人堆里忙碌。那个女人没救了,除了数钱和见客户,再没有别的事能让她笑得欢畅。
「呵……」小白不信,「你那套租的房子不是住得挺好?这个时候买什么房子?房价高成这样,明年的行情不会像现在这么好。等等看吧。」
耗子说:「我等不及。」
楼梯间的门被推开,大厅里的叫号声、争执声、呼喊声风一般团团涌来,一时间压过了经纪人们的交谈声。日渐精干的助理站在门边冲耗子挥手:「昊哥,夏小姐开始审税了。」
「来了。」拍拍身上的烟味,耗子拿起活页夹对小白轻笑,「再不赶紧,老婆就要跑了。」
小白越发疑惑。
耗子不再解释,食指擦着下嘴唇一划而过,双目闪烁,笑容得意:「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下班路上顺便买了一袋糖炒栗子。前两天聊天时,阿绿说漏了嘴,端端又给他带好吃的了,刚炒好的栗子,又香又甜又软糯。
那时,耗子翻着白眼数落他:「别以为给你点吃的就看谁都是好人。哪天被毒死都不知道。」
阿绿坚持摇头:「不会的。」
耗子瞪眼,小笨蛋害怕,乖乖躲进厨房里下面条。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阿绿的心思耗子掌握得一清二楚。他跟端端关系很好。小笨蛋在宽叔店里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端端。可以说端端是阿绿在宽叔店里遇到的第一个客人。于是小笨蛋自此以后就对端端另眼相看了,张口闭口地「端端说」,进进出出都是「今天端端会来洗头」、「昨天端端来看我」……每次耗子打电话找阿绿,听到那头他乐呵呵的声音,就知道八成旁边坐着端端,否则,小笨蛋才不敢先挂他的电话。
顶着瑟瑟寒风,耗子在街边站了半晌,才等来一锅刚炒熟的。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纸袋子传递到掌心,出乎意料的温暖。忍不住香气的诱惑咬开一颗,浓郁的香甜味道好似花开一般在舌尖绽放。用阿绿的话来形容,就是「很幸福」。
小笨蛋很容易满足,一颗糖、一碗多加了牛肉的面条、一件温暖的外套,到了他嘴里都会变成「很幸福」。耗子揉着他细软的头发嗤笑:「你能不能换个词?」
他那双盛着水的眼睛就眨呀眨:「严俨说,这样挺好的。」
阿绿在这个城市的朋友有限,除了端端,还有一个大概就是严俨。理发店的活招牌人很帅话不多,浅浅的笑容迷死一众阿姨小妹。理发店门边成天有叽叽喳喳的女客排着队等严俨做头,哪怕附近另几家生意冷清的美发沙龙店门大开一再吆喝,死心塌地的女人们照旧痴心不改。这年头,再忠心耿耿的粉丝也不过如此。
严俨时常让阿绿帮忙打下手。小笨蛋学什么都比人慢半拍,店里没人肯耐心教他,只有严俨会让阿绿跟在自己身后看,手要怎么摆,梳子要朝哪个方向,还有剪刀的角度和药水的浓度……寡言罕语的理发师一句一个动作,细致而耐心。
于是当耗子再次拿自己的业绩嘲笑阿绿的不长进时,总是沉默以对的小笨蛋第一次鼓着腮帮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严俨说,他曾经做了三年的洗头工。这是打基础,才不是没本事。」
端端以外,阿绿单纯的心灵里又住进一位神祗,头顶光环,不可诋毁。
耗子站在十字路口,一手捧着栗子,一手擦过嘴唇。遥遥可以望见理发店里攒动的人影,梳着马尾辫的是宽叔,腰杆笔直的是严俨,还有严俨身边那个又瘦又小又笨拙的身影,一转眼就被某个体型丰满的女客挡得严严实实。北风扑面,一身冰寒。心头蓦然跳出一个词——内忧外患。
阿绿租的房间又小又冷,这两天却很热闹。先是严俨来借助两天,他前脚刚进门,后脚耗子就拉着行李箱跟着搬进来。狭小的房间平白挤进来两个大男人,一时间更是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小笨蛋拿严俨当偶像看,心甘情愿让出床,半夜还不辞辛苦下厨做宵夜。耗子看着就来气,龇着牙嘲弄:「你怎么不做个神龛把他供起来?」
阿绿忙否认:「耗子你别乱说。」
那头的严俨不说话,朝耗子看了一眼,继续垂眼摆弄手机。
趁着阿绿去厨房煮茶叶蛋的当口,耗子靠着墙,坐在小笨蛋睡觉的地铺上开口:「喂,跟魏迟吵架了?」
好是非的中年阿姨都是八卦精上身的,理发店里做完头,小吃店里吃一份生煎,再来中介门店里坐一会儿蹭杯茶,都不用瑜姐多开口,毛衣针上上下下戳两针,团成球状的毛线在脚边的纸袋里滚三滚,附近居民区里的各色八卦趣闻就滔滔而来。西家离婚在争家产啦;东家娶亲要买新房啦;隔壁张家阿姨哭着吵着要在房产证上加名字啦;我家姆妈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名下那套房子是不是该动一动转给我们兄妹几个……瑜姐笑得不动声色,回头人家一走,立刻找上门去揽生意。
听说游戏店的魏老板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耗子藏着一分坏心,等着看严俨的好戏。撇除阿绿的关系,耗子打从一开始就看严俨不顺眼,言语不多的理发师对他也客气不到哪里,总是寥寥两句话就能踩到耗子的痛处。
「谢谢关心。」淡淡回答着,严俨的口气波澜不惊,「你呢?跑来干什么?」
耗子昂着头说:「我乐意。」
又没暖气又潮湿,还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伴着楼下车辆的喇叭声,鬼才能睡着。阿绿面前,耗子没少抱怨。
严俨却笑了,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耗子:「你很担心吧?」
理发师的眼神平和却别有深意,彷佛棉花底下的细针,直直扎进耗子心底。
梗着脖子不肯示弱,耗子忍不住露出几分恼怒:「你胡说什么?」
维持着悠闲的姿态,严俨的脸上笑容依旧:「你觉得阿绿会跟你吗?」
一箭穿心,撕心裂肺。
夜间的温度降到了零度以下,冬季的夜晚浓厚深重,关了灯伸手不见五指。耗子坚持跟阿绿一起睡在地上,假装沉睡,伸手紧紧搂过他的腰。
睡得迷迷蒙蒙的阿绿下意识推拒,他便抱得更紧,下巴贴着额头,几乎亲密无间。
「别这样……」他小声提醒。
床上的严俨不知睡熟还是清醒,呼吸声低不可闻。
手掌顺着腰缓缓上移到背脊,掌下的身体紧张得紧紧绷起。耗子长长呼了一口气,假作酣睡,继续翻身靠向他,直至把他逼到墙根。
「耗子……严哥还在……」
「别说话。」黑暗里,被压在怀中的阿绿看不见耗子此刻的表情。只有喷在耳边的呼吸异样灼热,「再动我就亲你。」
阿绿顿时就僵住了。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死死搂住自己的耗子不再动手动脚,寂然无声的屋子里只有清浅的呼吸声。阿绿缓缓抬起头,畏怯的视线慢慢往上梭巡,自他刚毅的下巴到微翘的嘴角直至闭起的双眼。
似乎人的天性就是喜新厌旧的,再艳丽的容颜放在眼前看久了,亦不过是墙边一幅泛黄的旧画。周天昊这张脸已经被杜青律看了足足二十余年,彷佛自记事起,就被贴进了他的心底。可是,即使历经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在阿绿眼中,耗子的面孔却还是新鲜如初见,看着看着就会入迷。
「再动我就亲你。」低沉的嗓音还在耳边回响。
被子里的温暖热意漫上双颊。阿绿想起不久前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吻,彼此纠缠的呼吸和探进口中肆意搅动的舌头。被惊到脑中一片空白的阿绿只能瞪大双眼透过他幽深的眼眸,看到一脸震惊的自己。
这算什么呢?即便迟钝如他也清楚地知道,接吻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普通朋友之间。耗子对自己是……阿绿不敢往下想,手掌徒劳地捂住心口,听到胸膛内那如擂鼓般响亮的心跳声。
一如往昔求学时代那每一个夕阳如火的周五傍晚,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穿过曲折的巷陌,追着缓缓启动的汽车一路飞奔。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的时候,他突然伸过胳膊一把揽住他,嘲弄着他喘得说不出话的蠢样。
阿绿任由他笑着,捂紧胸口,聆听着「砰砰、砰砰」的心跳声。只有小笨蛋自己知道,这激越的心悸不是因为奔跑,而是由于他伸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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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这个城市不下雪,看着门外萧索的街头和步履匆匆的行人,于是越发想念故乡的那一幕银白风景。
阿绿打过电话回家,那边已经下过几场雪了,皑皑的白雪最深处几乎淹没膝盖。阿绿他爹娘先后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个么子,全家上下宝贝得不行,接个电话激动得像是要出人命似的:「过得好吗?住得惯吗?吃得饱吗?老板厚道吗?」
小笨蛋捧着手机耐心地答:「都好,都好,有耗子照顾我。家里好吗?」
叙叙地说上好一阵,问候奶奶,问候父母,然后是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三姐,大姐二姐家的侄儿侄女,远亲近邻一家老小。边上的耗子听得直翻白眼:「喂,电话费很贵的。」
再重复回答一遍「过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又再小声叮咛一通「要注意身体」,挂机的时候满脸都是不舍。
哪里像耗子家,在外头浪荡了大半年才良心发现打一回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耗子他爹的怒吼:「畜生!你死在外面了?」
耗子同样粗着嗓子吼回去:「我死了,每个月鬼给你寄钱吶?」
耗子他爹怒火熊熊:「有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儿子吗?」
耗子不甘示弱:「有你这样跟儿子说话的老子吗?」
「老子是你亲爹!」
「我是亲儿子!」
耗子觉得没什么,一边的阿绿一个劲拽他胳膊:「别这么说话。」
耗子是家里的独子,家境在村里算是不错,从小他父亲就对他期望很高。阿绿路过耗子家门前,总能看到养猪发家的耗子爹挥着皮带满院咆哮,耗子只穿了一条短裤,猴一样被抽得满地飞奔。他父亲至今对他不肯考大学的事耿耿于怀,总觉得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耗子撇着嘴懒得理会:「目光短浅!」
难得说上一次话,从头至尾都是争吵。耗子脸色铁青,重重「哼」一声,干脆把手机扔给阿绿。
小笨蛋战战兢兢地接过电话:「叔叔好,我是阿绿……」
那边的呵斥就停了,耗子爹跟耗子一样,不骂人就说不了话:「哦,阿绿啊……怎么样?还、还好吧?」
「嗯,好得很。耗子很好,成他们公司的骨干了,照片都上了报纸。」
耗子爹不说话,然后是跟耗子一模一样的语气:「哼——」
阿绿回头对着耗子笑,耗子冷着脸,抬手捏上他的脸:「告诉他,过年的时候我会回家。」
店里来了个大客户,凹凸有致的风韵少妇,开顶级的跑车挎顶级的包,硕大的钻戒亮得瞎眼。领着助理带着律师,浩浩荡荡一群人,明星出街一般,纡尊降贵跑到这个普通居民区的普通小店里,张口就要千万级的豪宅。瑜姐引以为傲的精装修VIP招待室瞬间黯然失色。
她摘下墨镜热络招呼:「哎呀,亲爱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
瑜姐弯腰给她递茶,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楼蔓,啊不,陈太太,好久不见。」
「呵呵,我早就不是陈太太了,还是叫我楼小姐吧,阿瑜。」她嗓音娇柔,笑靥如花,在穿着黑色套装的瑜姐面前,十足还是二八少女模样,「阿瑜,听说你还没结婚?啊……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是来谈公事的。我们不谈私事,呵呵……」
瑜姐挺直腰杆坐下,笑容狰狞:「你打算买房子?」
她是瑜姐的昔日闺蜜。
瑜姐的心情自此再也没有好起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全店上下统一加班,不打满三百个推广电话不许下班。
耗子仍旧住在阿绿那儿,这些天除了拿换洗衣服,基本就没有回过自己家。小笨蛋替他心疼房租:「你怎么不回去?」
耗子就拿眼看床上的严俨:「你怎么不问他?」
直愣愣的阿绿完全没有心机:「严哥跟你不一样。」
床头的严俨偷偷勾着嘴角笑,耗子握紧拳头气不打一处来,晚上在被窝里死死搂紧了阿绿又掐又拧。
这天回家,严俨居然不在,留下阿绿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迭衣服。
「人呢?」耗子冲着床上努嘴。
阿绿转过头,乐呵呵地答:「严哥回去了。」
「魏迟那儿?」
「嗯。」
耗子站在门边看他,他颊边带着浅浅的酒窝,神态柔和,动作认真,软塌塌的衣服非要折纸般迭出服帖的棱角,方正挺括,整齐划一。他在家里应该很少干活,老一辈人始终看中男孩,尤其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家务活大半是母亲和姐姐的事。跟着耗子出来打工后,阿绿很自觉地学习做家务,擦地洗碗做饭,小笨蛋没多说过半句,耗子说:「衣服脏了。」第二天雪白的衬衣就工工整整地摆在抽屉里。
耗子说:「我饿。」热腾腾的面条不一会儿就递到面前。
带着玩笑的意思夸他:「啧,你真是天生贤慧。」
他也听不出来其中的恶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没事。」
任由耗子的爪子用力揉向他的脸。
灯下的阿绿恬静如画,耗子想起严俨的话——你很担心吧?
能不担心吗?担心他被骗,担心他被拐,担心一个不留神他就走丢了再也找不来。他多笨啊,走路会跌跤喝水会呛到,嚼着米饭也能咬到舌头。更可恶善恶不分,谁对他好一点点就掏心掏肺涌泉相报。
耗子对他勾手指:「过来。」
小心地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阿绿的表情有些僵硬。
耗子站起身,拉着他坐上柔软的床沿:「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手掌贴着他的背脊暧昧游移:「阿绿……」
阿绿很紧张,脊柱被电到了般猛地一颤:「我……嗯?」
惬意地靠上他的肩头,耗子在他耳边吹气:「我想……」
阿绿坐不住了,脸「唰——」一下红透,一个劲往另一边挪:「耗子,你别这样。」
「我真的想……」再进一寸,就能亲上他发烫的脸。
阿绿被他挟持在怀里无路可逃:「耗子……你、你别这样。」
耗子很满足,略微松开他僵直的身体:「你想哪儿去了?我想吃面。」
阿绿的表情很精彩,双眼圆睁,嘴唇半张,像被吓到的小仓鼠,手指点上他的额头推一推,就能直挺挺往后躺倒似的。
耗子不客气地捏他的脸:「喂,发什么呆?快去啊,老子饿死了。」
「哦、哦!」回过神,他兔子一样逃开耗子的手往门外奔。
「杜青律。」耗子叫住他。
「嗯?」他边拉门边回头。
懒洋洋地倚在严俨惯常坐的位置,周天昊好整以暇地问他:「你知道严俨和魏迟是什么关系吗?」
小笨蛋扳着门,惯性地迈腿往外走:「哎?」
忽然「哎哟——」一声痛呼,被夹到手了。
「哈哈哈哈……」耗子捶着床,满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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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寒冬的夜晚分外安宁,只有邻居家的钢琴声时不时隐约响起。
耗子和阿绿肩并肩睡在严俨空出的大床上。这张床是前任房客留下的,阿绿很喜欢,明明知道占空间还是舍不得换掉。小笨蛋是知足安逸的性子,只要吃得饱睡得着就是一切美好。当年刚到这个城市,和耗子一起挤在逼仄的铁架床上的时候。就美滋滋地期许能有一餐热乎的面条和一张柔软宽大的床。
小笨蛋自觉地蜷缩在床边安静入眠,耗子照旧睡不着。钱挣得越来越多的同时,耗子能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想着还没签下的合同、还没完成的交易、还不够好的业绩,睁着眼想过一桩又一桩,生怕哪里又出了错。虽然嘴里说着「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但是被客户当众辱骂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漫漫长夜陡然间就过了大半,熬得两眼通红浑身乏力,翻个身想要歇上那么一小会儿,天却亮了,楼下响起各种音乐声,早起的老人们聚在一起打拳跳舞聊天,耗子仰躺在床上,知道了今天菜场里,鸡毛菜卖得最便宜。
环顾四周,好像大家都是如此。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掉瑜姐脸上的黑眼圈,新来的最粗心大意的助理也开始神经质地在空闲时打开文件夹,把客户资料反复清点。在经纪人聚集的楼梯间里,小白不知不觉地加入了抽烟的行列,靠着烟草的刺激振奋疲乏的神经。压力太大,大家都这么说。想要的多,自然要承受得更多。其实追根究底,这般辛苦这般努力这般奋发图强,我们要求的其实也不多,不过是想生活得更好一点而已。
钢琴声消失了,背对着耗子的阿绿睡得无声无息。眼前彷佛被蒙上了一块厚布,连房内家具的轮廓也看不清晰。
「阿绿。」他在黑暗里唤他。
「嗯?」原来他也睡不着。
耗子问他:「你怎么还不睡?」
同样忙碌了一天的阿绿语音沙哑:「你也没睡。」
一如之前的许多个夜晚,耗子对他坦承:「我睡不着。」
身边就传来含糊的笑声,床垫微微震动,阿绿翻过身,一双晶亮的眼在黑暗中彷佛星辰:「每天差不多这时候,你就该给我打电话了。」
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脸,青涩方退,稚气未脱,套上校服扔进校园里,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模样,或许现今的高中生都看起来比他更世故。
容易轻信的小笨蛋总是忘了对人要有几分戒心,他嘟着嘴半真半假地跟耗子抱怨:「接你的电话习惯了,到这个时候,手机不响我也会醒。」
「真的?」耗子尽情地看着他扑闪得如小扇子般的睫毛。
他点头,嘴唇不自觉抿起来,颊边现出圆圆的酒窝。
「那陪我聊天吧。」耗子说。
被窝里的手悄悄搭上他的腰。这些天来习惯了跟耗子肌肤相贴的阿绿毫无所察,一径对着他发问:「聊什么?」
过往的夜晚聊得海阔天空,少时的嬉笑怒骂,工作中的酸甜苦辣。你记不记得当年的谁谁谁,初中里那个,总是追在你身后要作业。她也出来打工了,在深圳,听说嫁人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还有那个谁,你的高中同学,我们在公交车上遇见过他,你指给我看的,说他学习很好。他考上了大学,听说要出国……过往的那些事总是阿绿记得更牢,耗子皱着眉头说:「谁?我不认识。」
他信以为真,不厌其烦地跟他描绘,方脸的、圆脸的,住在村口边上的……说得太忘我,居然听不见耗子在电话里的闷笑。
耗子会跟阿绿提起交易中心里形形色色的客户,有钱的、没钱的、打肿脸充胖子的……逼着公婆卖房的儿媳、为争遗产老死不相往来的兄弟、临近结婚却为产证上写谁名字而争执不休的情侣……瑜姐和交易中心的每个工作人员都交情颇深;韩店长每次审税都偏好找同一个受理窗口;小白看着平平无奇,其实人家有个在银行做高管的舅舅……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着说着,心平气和。
「今天说点别的吧。」手掌缓缓贴紧,耗子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把他揽进怀里,「我们来聊聊严俨和魏迟。」
阿绿的眼中显露出疑惑。
耗子冲他眨了眨眼,凑到他耳边低低呢喃:「你有没有看见过他们这样?」
「嗯?」他不明白。
他表情愉悦,搭在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手脚相交,身体相迭,嘴唇刚好贴到一起。
湿热的触感在嘴边挥之不去,阿绿惊讶地睁大眼。耗子松开他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着他的唇:「忘了我怎么教你的?」
也是在这个房间,也是如此突如其来,他吻着他的嘴角说:「闭眼。」
小笨蛋赶紧闭起双眼,感受到他灵巧的舌头蛇一样滑进自己的嘴,然后浑身血脉喷张血液逆流。
脸上像是要烧起来,从贴在一起的唇蔓延到四肢百骸。耗子的嘴唇很柔软,阿绿脑袋里空白一片,唯一的直觉就是他深入得彷佛要刻进心底的亲吻。
在理发店里也曾看见过魏迟和严俨接吻。阳光懒散的午后,壁上的镜子把店堂照得分外明亮,打着毛衣的女客坐在店内嬉笑谈天,宽叔不知所踪,伙计们趁机偷懒打诨。客人们都不急,顶着一头肥皂泡悠闲地坐在椅上翻杂志。唯一不得闲的小学徒阿绿满世界找那条忘记搁在哪儿的毛巾,随手拉开里间的门帘,看到里头相拥而吻的两人。平素神色高傲的理发师被高大的男子压在墙边,相互厮磨的身体靠得如此之近,恨不得合为一体。不谙世事的小学徒剎那间面红耳赤。
「你见过?」耗子的嗓音变得低沉而暗哑,随着接连不断的轻吻,震动着阿绿的内心。
「没……我……」
话没说完就被他拦住,再度突袭而来的舌头沿着牙齿一颗一颗擦过,然后卷过他的舌尖细细纠缠:「说谎。」
频繁的接吻几乎让人产生嘴唇要被吻肿的错觉。耗子还不肯放过他,舔着阿绿流下唇角的津液沉声逼问:「他们怎么做的?这样?」
嘴唇研磨着嘴唇久久不放,阿绿几乎透不过气来:「我不知道,唔……」
他却又靠过来,湿润的舌尖冲破牙关一路向内直刺,像是要顶到最深处才肯罢休:「还是这样?」
里间里的那一幕一直深刻地印在脑海里,小笨蛋谁也不敢说,只有偷偷躲在被窝里辗转反侧。那样的姿势,那样的亲吻,到底是什么滋味?每每想起就心如擂鼓。
「耗子……」胸膛剧烈起伏,阿绿被吻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耗子低声答着,意犹未尽地吻上他泛着水光的双眼,「要不要再亲一下?」
阿绿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更为急促,耗子很满意,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他嘴边的水渍,低头情不自禁又吻两下。
阿绿整个人都软了,想要扭身逃开,身体却被耗子牢牢压住:「耗子……「
他急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黑暗里耗子的表情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幽深得吓人。双腿被分开,两腿间忽然被温热包裹。阿绿猛地一颤,耗子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耳边:「才亲了几下就激动了?」
话音未落,阿绿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被耗子握住的东西上:「我……」
巨大的羞耻感反而令欲望愈加澎湃。
耗子笑得愉快:「又大了。」
阿绿恨不得一头撞死,两腿反射性地夹起,却反而把耗子的手夹得紧。
「别急,我们慢慢来。」手指轻轻地在内裤上来回滑动,耗子好心安抚他。
受到刺激的身体越发火热,脑海中「嗡嗡」响成一片。覆在下体的手大胆地潜进了内裤里,随着呼吸越来越灼热,耗子的落在脸上的吻也越发密集:「阿绿……」
「嗯……」死死咬着牙,阿绿放在被子里的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却不知该制止还是放纵,五指收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耗子的皮肤里。
「你湿得好厉害。」
魅惑的嗓音,魅惑的动作,魅惑的感觉。
「别、别说了……啊……」眼前彷佛能看到炸开的金星又好像身体被巨浪抛到了空中又径直落下,呼吸不稳,眼神迷离,阿绿张开嘴大口喘息着,从未有过的快感背后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身体里彷佛有一股能量,正焦躁难安地在里头横冲直撞,想要破体而出却又找不到出口,只能跟随着耗子的手高低起伏:「嗯……耗子,我……」
「什么?」他轻吻着他通红的眼角柔声相问。
「我……嗯……」再快一点……阿绿说不出口,只能抓着他的手腕把指甲嵌得更深,「耗子……别、嗯……别这样……」
「别怎么样?」他明知故问。小笨蛋被问得纠结不已,蒙着雾气的眼忽而挣扎忽而沉沦,耗子被里头那一丝隐约的媚意撩拨得口干舌燥,「那你叫个好听的。」
「……」他兀自踌躇,还沾着水渍的嘴唇欲语还休。
五指慢慢地在他的下体上移动,耗子耐心地诱惑:「叫个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耗子……」阿绿已经喘得出不了话了,只有水蒙蒙的眼透着哀怨。
「叫吧,一声就行。」话语虽然温柔,手中的动作却骤然停下。
铺天盖地的快感瞬间被剥夺,阿绿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空虚,胸膛里说不出急躁:「耗子……」
抓住他伸向下体的手,眸光闪烁的男人笑着低下头来吻他:「叫还是不叫?」
「唔……」虽然脸涨得通红,内心的羞耻感几乎淹没了胸膛,却还是忍不住扭腰贴向他彷佛带火的手掌,「天昊……」
「干什么?」
「嗯……你……」越急越说不出口,阿绿哀哀地用眼看着耗子,贴着掌心的腰细微擦动着。
耗子还没尽兴,凑到他耳边又问出新的问题:「我帮你弄舒服还是你自己弄舒服?」
「这……」小笨蛋的眼更红了,喘着气软着嗓子哀求,「你别欺负我。」
看他真的快不行了,耗子终于不再戏弄,靠过脸深深吻他。
慢慢沉下腰,拉过他的手摸向自己肿胀的下体,耗子在阿绿耳边说道:「笨蛋,就算你耐得住,我也耐不住了。」
交互摩擦着对方的性器,呼吸及至亲吻都无法缓解内心的渴望,恨不能融为一体。
第二天一早,阿绿先起床。耗子枕在床头看他穿衣,冷不丁发问:「你说,魏迟和严俨是怎么做的?」
阿绿疑惑地回头。
耗子「哧——」一声笑:「你以为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昨晚我们那样?」
暧昧的视线顺着他的腰线一路下滑到腿间,阿绿的脸「腾——」一下红了。耗子抬头又看了看他的脸,笑容诡异:「用后面的。」
迟钝如杜青律整整楞了大半天,然后猛然提起裤子,飞也似地逃出门。
耗子看着他的背影,摸着下巴得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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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绿开始躲耗子了。虽然打他手机还是会接,虽然去理发店洗头他也还在,虽然跑去他家他还是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但是态度明显是回避的,垂着眼埋着头,说上十句他才低低地回一声,原本在耗子跟前他就不敢大声说话,现在声音越发听不清。
宽叔站在账台后高喊:「阿绿!给客人洗头!阿绿!阿绿!人呢?又去哪儿偷懒了?」
被点到名的小伙计抱着一堆刚晒干的毛巾忙不迭从里间冲出来:「我在,我在,宽叔我在。」半张脸都淹没在毛巾里。
宽叔便不多话,伸手指向墙边的理发椅:「客人在等你洗头。」
视线顺着宽叔的指引看去,坐在椅上的客人动作散漫,正拿着新买的手机当镜子照。彷佛感应到了阿绿的注视,他抬起脸,神情一如既往的不耐:「磨蹭什么?这么慢!」
阿绿就傻了:「耗子……」店外西沉的暮色一点点照上脸颊,目光一低再低,直到整个陷进怀里的毛巾堆。
耗子的头发很硬,沾上水也不肯轻易服帖弯折,扎得阿绿的手心一阵酥痒。他的性格却恰恰相反,能屈能伸,即便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也能立刻收敛起脾气笑脸相迎。阿绿有时会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那么能说会道?平淡无奇的小事到了他嘴里,讲着讲着就成了一波三折的传说。很早就开始奇怪,周天昊怎么那么有能力?男生们都听他号令,女生们都围着他打转。长得好是一方面,会蛊惑人心也是缘由吧?每次被他那双眼一看,心里就不由自主打鼓。
耳边笑声不断,视线起起落落。从被肥皂泡遮住的发根到飞扬的眉梢,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含笑的嘴角。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分明,应该是刚下班,他还穿着公司发的套装,西装领带,衬衣领口雪白,胸卡上悬着鲜红的吊绳。
眼睛再往上,下巴上的胡渣,轮廓分明的脸,悄悄再多看一眼,正对上他诡笑的眼:「我很帅吧?」
不知什么时候,耗子结束了和女客们的谈话,阿绿的细小动作全数看在眼里。
脸上「轰」地一下炸开,阿绿被吓得往后跳了半步:「没有,我没有。」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横七竖八的拖线板,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小笨蛋吓得「哎呀」一声惊叫,失去平衡的时候,手被拉了一把,另一只手顺势拉住一旁的小推车。阿绿站住脚,扶着理发椅的椅背惊魂未定。
宽叔回过头,皱着眉头问:「阿绿,你又怎么了?」
「我……」人还没从惊吓了回过神来,阿绿拍着心口解释,「我没注意……」
「没事,我跟他闹着玩。」耗子迅速抢过话头。他已经从椅上站了起来,手里还抓着阿绿的胳膊。
「多大了?没事还闹。」宽叔见耗子开口,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脸去,又是一副笑瞇瞇的姿态。
重新站定,阿绿不敢再忘神,抬着手肘一心一意瞅着耗子的头顶看。伸手拿小喷瓶的时候,耗子对他丢了个得意的眼神,小笨蛋抿起嘴,假装没看见。邀什么功?还不是被你吓的?
「阿绿。」耗子叫他。
阿绿十指用力,抓啊抓。
「阿绿。」耗子又叫他。
阿绿手腕用力,揉啊揉。
「阿绿。」耗子不耐烦了,提高嗓门,聊天的客人纷纷往这边看。
迫不得已,阿绿小声答他:「干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呵……」他就笑,一颗脑袋不凡分地在阿绿手下晃动,「还害羞吶?」
「你……」被说中心事了,阿绿张口结舌。能不害羞吗?那种事……哪个不要脸的能干得出来?
「都一个星期了。」显然真的有不要脸的,说话的口气平常得跟在路边买个馒头似的,「又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亲了……」
「你轻点!」话还没说完,阿绿赶紧按住他的脑袋,涨得通红的脸心虚地不敢去看宽叔那边,说话的声音越发低微,「这种事你怎么在店里说?」
万一被听到了怎么办?
「那去哪儿说?跟你说话你又理我。」他说得煞是委屈,翘着二郎腿轻松地看着镜子里的小笨蛋。
「我……」阿绿答不上来了,手指下意识地挠两下,指间的肥皂泡又听话地冒出来。
「看吧,果然还是在害羞。」心里早就笑翻了天,耗子的脸上却还是一副吃亏模样,「又没让你负责,你躲什么?」
负责?小笨蛋压根没想过这个词:「你……我……」笨嘴拙舌的人愈加说不清,要负责也不是我对你吧?
「开玩笑的。」乐够了,耗子很贴心的没有再欺负他够多,「低头。」
他听话听习惯了,果然应声把脸低下。趁着众人不备,他伸长手臂,手指飞快地沿着他的下巴擦过。
阿绿的脸更红了。耗子「嘿嘿」笑了两声,拇指贴着食指反复摩挲:「一个人还住得惯吧?」
那晚以后耗子就搬回去了。
「没有再住的必要。」耗子跟阿绿说。
阿绿不明白,耗子也不解释。
「嗯。」他轻声点头。
耗子沉吟了一会儿:「哦。」
阿绿看着镜子里的他,以为他又要有惊人之语:「你想……」
说了一半,阿绿自己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耗子没有在意,不安分的手指在手机传感器前来回划动,色彩丰富的屏幕一会儿亮起一会儿又泯灭:「我这一阵会很忙,大概没空找你了。」
「哦。」阿绿点点头,看向镜子的视线随之落下。
一直态度亲密的好友似乎没有注意他的表情,一径笑着摆弄手机。
机械地重复着每天重复的动作,手指弯曲、张开、而后又弯曲。阿绿转头看向店外,玻璃门那边的风景始终一成不变,街道、梧桐树、五花八门的店招。说不出来为什么,失望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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