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关系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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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7 下午 12:31 #5368
努力的作家
观众第五章
时光匆匆不留痕迹,一眨眼白驹过隙。店门前的梧桐树昨日尚是青葱繁茂,转眼间落叶萧萧,又一个回身,已然枝桠虬曲,由着瑟瑟寒风自空荡荡的枝干间回旋盘绕。
理发店里的女客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著羊绒衫的衣领该是两折还是三折,鹅绒被、蚕丝被和九孔被又是哪种更暖和。对面减肥店里,等着做按摩的队伍从里弯弯曲曲绕到外,贴着玻璃门挤挤挨挨坐一排,中年阿姨打毛衣,年轻姑娘玩手机,大家都有一个祈求来年开春能更瘦的美好心愿。端端咬着热气腾腾的炸鸡排,绘声绘色地跟阿绿畅想:「如果我能瘦掉二十斤,今年冬天就可以穿长靴了。」
宽叔被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管理培训师」忽悠着去上了一堂叫做「领导者的成功秘密」的培训课程。对方说,第一堂课是试听,不要钱。宽叔便兴冲冲地去了。回来后,理发店里就多了个新规矩。每过两个小时,宽叔在店里喊:「亲爱的员工们,你们好吗?」
阿绿们不管手里在干啥,都要仰着脖子大声答:「好,很好,非常好!」
吓到了不少客人。
可是宽叔说,人家说了,这叫企业凝聚力,有助于大家成功。
耗子听了嗤之以鼻:「什么玩意儿?早两年就是我玩剩下的。」
阿绿想起来,有一阵子,耗子干销售的时候兼过职,西装领带整得人模狗样,过街老鼠似地躲着保安,在各大写字楼横冲直撞,逢人就发名片,雪白雪白的小卡片上「人力资源资深顾问」几个大字金光闪闪。那是耗子对人宣称自己叫Jack时候的事。后来,办培训班的老板被抓起来了,听说罪名是诈骗。
在他后脑勺上推了一下,阿绿生怕他的话惹宽叔不高兴。耗子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梢,再没说什么。
喊了两回之后,宽叔自叹老了,嗓子不行,就让严俨起头。严俨推脱不过,硬着头皮喊了一句,专程从隔壁赶来看热闹的魏老板就笑趴了,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直打滚。于是严俨怎么也不肯再继续了,闪身躲进里间里不出来。伙计们你推我,我推你,助理推学徒,最终推到阿绿头上。
小笨蛋张开嘴说:「我不行,让……让那谁来吧……」
举头四顾,店里再没有比他资历更浅的人了。宽叔最终拍板:「阿绿,就是你了。以后每到整点就要带着大家喊。过一分钟都不行。这是凝聚力。少一次扣你工钱。」
下班后,坐在拉面店里,阿绿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给耗子听。
话没说完就被耗子赤裸裸鄙视:「就你这软柿子样,不找你找谁?」
阿绿垂下眼,有气无力地挑碗里的面条:「我进店最晚。以后有新人来了,就好了。」
「天真!」毫不留情地丢来一个白眼。
小笨蛋张嘴要驳回,却被耗子一通抢白:「看什么看?不是吗?你进店最晚?那红中呢?他不是跟你同一天进店的?他怎么都会给客人修脸了?你还成天只知道洗头,越洗越傻。」
筷子在半空中不停挥来划去,筷尖上的牛肉汤不时甩上阿绿的脸。阿绿捧着碗,低声道:「那是因为他和阿三好。」
他又呵斥:「那你怎么不和阿三好?他会说,你不会?」
小笨蛋诚实地点头,白生生的面孔快要埋进汤里:「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会说,从小就不会,怎么骂都改不过来。这世道,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光做不说,谁知道你的好?火气「蹭蹭」往上冒,周天昊恨不得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把他按进碗里。阿绿抬起头,水汽氤氲的眼里盛满为难,神色怯懦而凄楚。
耗子明白,他是真的不会。从小他就是最好欺负的一个,连哭都是压抑着喉咙呜呜咽咽地啜泣,不敢大声。人性万千,一如世间万象。有人强,有人弱。有人能言善道舌战群雄,有人寡言罕语惜字如金。有好战嗜斗立志横扫天下扬名立万的,也有天生随波逐流凡事退让的。怯于争,畏于抢,懦于取,便是由人争,任人抢,予人取:「有新人还不是一样?多一个人,就是你多被一个人欺负。」
「那……那也没什么。」见耗子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阿绿咬着面条,一字一字地解释,「总比街那边那家美发沙龙好。他们每天早晚还得列队做操呢,就在店外的人行道上。有时候还扛着大旗游街发传单。」
阿绿原先那家造型中心倒闭后,店面被一家美发沙龙接手。也是处处擦得锃亮的店堂和人人都有一个英文名的伙计。沙龙里的创意总监比原先的Andy还有来头,店里挂了一堆明星照,据说都和他是好朋友。不知为什么,生意却总是好不起来。头发老总得参差不齐的老板隔三差五跑来跟宽叔寒暄,语气不阴不阳的。
小笨蛋辩不过旁人,就总变着法儿自己说服自己:「在店里喊也没什么,就一句话。没事练练嗓子,精神好,不会瞌睡。就算丢人,也没有跑去街上喊口号丢人。」
耗子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而后,挥手叫住店里的伙计:「哥们,再加一份牛肉。」
阿绿赶忙制止:「够了,够了,我吃不下。」
耗子闪着眼睛望向他。阿绿笑呵呵地龇着牙:「下午吃过点心。」
「魏迟?」理发店隔壁的魏老板对严俨没安好心,今天给颗糖,明天送杯茶,后天再给宽叔添根烟。小笨蛋傻乎乎地看谁都是好人,耗子却看得明白。光瞧那个眼神就知道不对……每回坐在理发椅上看着后头的阿绿,耗子就能从镜子里看到这熟悉的目光。
阿绿摇头:「不是。是端端。」
耗子的脸阴了:「哟,端端又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别瞎说。是泡芙。甜甜的,很好吃。」
小笨蛋看不出耗子脸上的阴沉,兴冲冲地提议:「端端给我的泡芙可好吃了,真的。她告诉我,是在不远的商场里买的,坐两站地铁就到,不贵。下次,我们也去买吧。」
耗子面沉似水,把钱拍在桌上,拉起阿绿的手就走:「吃饱了就别废话,回家!」
「那个……方向不对……」
「……」耗子走得飞快,紧紧拽着阿绿的手,掌心火热,「我故意的。吃饱了要多走才消化。」
街边的梧桐从繁盛到凋落,要入冬了,暗夜下的街头霓虹闪烁,照着阿绿百思不解的脸,照着耗子修长笔直的背影,照着两人交握的手。
生活一成不变,点点滴滴,点点滴滴。再回首,却水落石穿;再回眸,已沧海桑田。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捏脸到牵手。那个光影斑驳的夜晚,你兀自笑着诉说往事,我深深望进你的眼,看到一汪真诚,情潮涌动,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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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班时分,闹腾了一整天的交易中心大厅终于渐渐恢复宁静,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寥寥倒影着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影。来回巡视的保安们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手里的钥匙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禁让耗子想起学校里的放学铃,虽然尖锐刺耳,但是对等待了一天的学生们来说,却动听彷佛天籁。
韩店长那边有笔交易似乎出了问题,乌压压一群人挤在狭窄的受理台边,不知在争执什么。
执拗的瑜姐无论什么都要跟韩店长争个高下,天保房产的人不下班,上元房产的经纪人们就一个也别想走出交易中心。
「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赢家。」瑜姐掷地有声。
耗子背着她,悄悄跟小白嘀咕:「有意义吗?」
小白看了看不远处的瑜姐,无奈耸肩:「小心被她听见。」
耳尖的女人果然回头森然一笑。
做贼心虚的两人立刻埋头噤声。
翻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把玩,大都是客户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Jerry,什么时候过户?能不能提前?」
「周先生,审理契税还需要提供什么材料?我们想加急。」
「传真已发送,请查收。收到请马上回复。」
这是一个急吼吼的世界,正赶上一个匆匆忙忙的时代,造就了一群无时无刻不停歇的人。什么都想领先一步,什么都要提前一秒,什么都是先下手为强。即便公交车上已没有空位,即便电梯已濒临超载,即便刚出炉的馒头供应量充足。第一个踏上车厢的就是赢家,能够挤进电梯的就是胜者,第一个被拿起的馒头就是比其他的大。明明毫无依据,却依旧有人乐此不疲。
人心浮躁,不由自主,无力克制。
其中夹杂着阿绿的只字词组。小笨蛋胆子小,上班时间从来不敢偷懒。耗子发短信给他,他都得趁宽叔不在,才偷偷摸摸地躲到没人的地方回:「宽叔不在,我和严俨一起看店。」
「你忙吧。我没什么事,挺好的。」
「耗子,你家里的药都过期了,我买了新的,下次带给你。」
每一条都在最后附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最早的、已然快要被遗忘的那种,冒号后面跟一个大写「D」。端端教过他很多种,阿绿只喜欢用这个。
「挺好的。」小笨蛋如是说。
耗子眼神轻蔑:「真老土。」
阿绿抿着嘴,始终固执:「真的挺好的。」
都懒得理他。
宽叔常常装模作样地捧着他的茶壶,哲人似地大发议论:「什么叫成功者?走在时代前头的,就是成功者。跟得上时代的,叫生存者。跟不上时代的,那就是失败者。」
谁都不想被社会抛弃,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累到头晕目眩,痛到欲哭无泪,却还不愿把追逐的脚步放慢哪怕一点点。尤其在这个样样讲求新潮的城市,旁人轻轻一句「不领行情」,就足够戳心戳肺戳痛全身。
累得精疲力竭的时候,耗子总喜欢给阿绿打个电话。午夜的街头寂寥冷清,透过透明橱窗上的海报缝隙,能够清晰地看到马路对面那家烧烤店里的温暖火光。身边的同事一个接一个机械地打着推广电话:「先生你好,有没有兴趣投资商铺?」
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挂断。
耗子揉着眉心,耳边是阿绿含糊的声音:「喂?耗子?」
「嗯。」
「这么晚?还在加班?」
「是啊,忙。不过加班有奖金。」
「哦……」
话题不着边际且跳跃,耗子问他,给几个客人洗了头,有没有被客人找茬,是不是又绊到了地上的电线或是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阿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生意那么忙,哪里记得清招呼了几个客人?客人都挺好的,问我多大了,家里几口人,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喜欢店里的青青。今天轮到严俨煮饭,伙计们都跑去外头吃了,只有我和魏迟留了下来。严俨炒的菜没有那么恐怖,挺好的,魏迟全吃光了,就是咸了些,大概打翻了盐罐子,就咸了一点而已,挺好的。都挺好的。
他从不抱怨从不计较从不怨天尤人。即便被嘲笑被冷落被排挤,迟钝木讷的小笨蛋依旧只是笨拙地表露着淡淡悲伤的表情,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真的,挺好的。」
如许夜晚,传真机「滴滴」鸣叫,复写纸漫天飞舞,炽白的灯光刺得双眼隐隐作痛,听着他在电话那头一句「我挺好的」的呢喃,周天昊心头一片平静,即使瑜姐的咆哮已近在耳畔。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白突然发问。耗子倏然回神:「啊?」
小白正侧头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瞇起:「将来有什么打算?」
「将来?」惬意地伸长双腿,耗子靠着金属椅背,不知该如何开口,「先买套房子吧。」
「真打算结婚?」小白一脸不可置信。
耗子笑了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边韩店长的客户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打算。瑜姐跟受理台里的工作人员聊得火热。保安大叔不知第几次从耗子跟前走过,眼神里透着一丝不耐。
歉意地冲他点点头,耗子冲着瑜姐的背影努了努嘴。大叔了然,也对他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白问耗子:「职业规划呢?」
耗子措手不及:「嗯?」
「总不能做一辈子房产经纪人吧,又不稳定。」
这是个靠天吃饭的职业,红火的时候,不论资质,谁都能穿身西装夹个文件袋跑来赚一笔。惨淡的时候,一夜之间整条街的门店都关门大吉。不少老资历的经纪人都对前两年的淡季记忆犹新,天天举着宣传板站在街口,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一笔生意。
耗子说:「再看吧。」
小白毫不客气地奚落:「那你还结什么婚?拿什么养活人家?」
他语重心长地拍着耗子的肩:「年轻人,该好好想想了。」
耗子闪身拍开他的手:「滚。」
跟阿绿吹嘘的时候,倒是煞有介事地筹谋过:「以我的能力,我的业绩,两年内做店长,三年后升区域经理,再过五年,去总店做主管也不是不可能。或许,还能进总公司。」
小笨蛋睁大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犹带稚气的脸上写满叹服。耗子享受着他的仰视,心里却明白,不过是吹嘘而已。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是该好好考虑了。
韩店长的交易终于完成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瑜姐身边经过。韩店长看起来很疲惫,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任由助理跟气愤难平的客户继续交代细节。
耗子瞅了一眼,韩店长的客户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位老者。不由有些讶异,这年头,爷爷和孙女一起买房子的,毕竟少见。
「别猜了,人家是夫妻。」瑜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耗子道。
这女人眼睛太毒,耗子心里那点小九九全被她看在眼里:「这有什么稀奇,老头有钱呗。」
女孩确实漂亮,身段玲珑脸庞精致,丝毫不逊于韩店长家的女助理。
也许是仅剩的那一丁点恨嫁心又在发疼,瑜姐抱着臂膀,语气泛酸:「嫁人就那么回事,有人拿它当事业,有人拿它当理想,这是个人追求。得瑟什么呀?」
耗子没工夫照顾她的玻璃心,一路眼馋地看着韩店长缓缓走出交易中心的大门,于是小心发问:「瑜姐,你看……」
「知道了,知道了。下班。」
身后,比耗子更想下班的保安大叔如释重负。
借了小白的助动车飞驰到理发店,里头恰好正逢清闲。店堂里还残留着定型水浓烈的香气,阿三领着几个伙计蹲在台阶上吃饭:「哟,耗子,又来洗头?」
耗子探头往店里看,宽叔不在,只留了严俨一个人在收拾东西,隔壁游戏店的魏老板照例歪在一旁的镜台边,笑得一脸贱样。
耗子拉开门问:「阿绿呢?」
严俨还没回话。
正在里间洗手的小笨蛋听见了,甩着湿漉漉的手,迈着小跳步从一地错综复杂的电线上跳过来:「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耗子说:「难得。抽空来看看你。」
最近生意忙,是一年里最忙的旺季。大批想买房的客户赶着在年底前办妥一切手续,过年时就可以搬进新房。
店里人手紧缺忙不过来,地主婆投胎的店长舍不得多一个人分奖金,一个人当两个人使,耗子天天陪客户签合同签到半夜。
阿绿听了,脸颊边深深显出两个小酒窝。
粉嘟嘟的脸,黑漆漆的眼,亮闪闪的笑。
耗子看得手痒,抬手在他脸上重重地捏:「笑,就知道傻笑。」
一起坐在台阶上看西边半沉的夕阳。附近的中学放学了,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成群结队地从台阶底下经过。
耗子忽然回头,一双眼紧紧盯着阿绿的脸:「我发现一个问题。」
阿绿被他看得发毛:「什么?」
习惯性地抬手揉他的头,手掌贴着耳朵根移到圆润的下巴:「你怎么还是一脸傻样?」
「就知道你没好话。」阿绿气得瞪眼。
「那让我再好好看看。」他语调温和,眉目含情,用带着热意的手指捏他的下巴,凑过头来近距离观察。脸对着脸,近到彷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看着晚霞的艳色渐渐染上他的脸。
「你别……有人……」他的声音低如蚊吶,垂下已经红透的脸,带着连阿绿自己都还未察觉的羞涩。
耗子笑了,一口白牙光可鉴人:「真的。还傻得跟以前一样。」
他哈哈大笑,还是那个可恶的、只会用恶作剧捉弄他的耗子。小笨蛋气急,咬着牙,嘟着嘴,鼓着腮帮子,半天说不出话。
「耗子。」对峙半天,先开口的永远是沉不住气的他。
「嗯?」
「你……挺忙的吧?」
「废话。」
阿绿追问:「真的?」
耗子不耐:「我骗你干什么?」
干脆躺倒在台阶上,漫天的火红云霞映入眼帘,赤云游走,金光乍现,壮观如画。打了个呵欠,耗子合上眼:「这两天我都没好好睡过。」
阿绿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这么忙?」
「嗯。对了,过两天我大概要去泰国,旅游。大老板请客。不是谁都能去的,整个公司业绩最顶尖的才有资格。厉害吧?」
小笨蛋兀自嗫嚅着什么,耗子听不见。
静静闭着眼,对面小饭馆的饭菜香自鼻间掠过,汽车的喇叭声和学生们的笑声此起彼伏。红尘滚滚,浊世浮沉,我枕在你的膝头,握着你微湿的手,睁眼就是灿烂晚霞,梦中都不曾有过这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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