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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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2 下午 12:38 #3085努力的作家观众
番外 奈何系东风
玉莳公主的母妃月西氏过世很早,她对母亲的印象,只是一个沉默美丽的女子,有时候抱着她默默流泪。
月西氏本是月西国大公主,被前代月西王作为两国交好的信物,献给中原皇帝,也就是玉莳的父皇。
皇帝素有好色之名,宫中自然不缺美人。月西妃子的容貌虽冠绝西域,在这个深沉广袤的皇宫中还算不得绝品。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见了月西妃子之后,非常满意,立刻册封为皇贵妃,自此宠冠六宫,皇帝仅有的一子一女都是月西妃子所出。
玉莳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妃这么得宠,还是从不快乐,很年轻的时候就郁郁以终。后来慢慢听说,其实母妃和月西王并非亲兄妹,妃子少女时一直爱慕这位俊朗威武的英雄王兄,最后却被月西王作为礼物献给皇帝。
只怕从离开月西国那一天起,月西妃子就已经是个槁木死灰般的人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凄绝艶丽,反而打动了皇帝铁石般的心肠,竟是十分的割舍不得,宠爱一直持续到妃子死后。
据说皇帝为了取悦妃子,在妃子临终时曾经对她发誓,此生再不近女色。皇帝天性冷酷无情,却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此后果然废黜六宫,后位一直空虚。
他本是好色之人,十分熬忍不得时,宁可临幸阉竖娈童之辈,也不再亲近各宫粉黛。这种痴情,在民间野史中未免传为笑谈。
所以后来玉莳隐约听说父皇居然宠幸京中著名的美玉侍郎苏其玑,而且宠眷数年不衰,不惜为他杀了侍郎聂靖满门,心头颇感意外,甚至有种被父皇背叛的屈辱感。
明明……父皇答应过,今生只爱母妃一人的,怎么可以这样?
这日,她听说父皇居然把苏其玑带到了母妃生前最喜欢的清风阁,越发愤怒,决意过去看看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妖物,竟然如此迷惑父皇的心。
她到了清风阁,守在外面的太监一见小公主来了,都是吓了一跳。玉莳一问之下才知道父皇已经离去,苏侍郎倒是还在阁中休息。
玉莳生长深宫,年纪虽小,多少明白「休息」的暧昧之意,一时气得双颊微红,不由分说闯了进去,看到阁中独坐出神的男子。
正好那人也闻声转过头来,四目交投,玉莳忽然一楞。
那人的容貌神情,竟然像极了画中的母妃!
美玉雕琢般的面容,若有所思的目光,微皱的眉心,清淡迷惘的神情,一样样惊心动魄,就如那个沉默忧郁的灵魂隔了时空远远归来。
玉莳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忽然明白了苏其玑得宠的缘故,也隐约明白了那个深沉刚断的天子之心。也许,皇帝未必无情,只是他的情感太过酷烈,令人无法承受。
苏其玑看着忽然闯入、却又神情惊骇的美丽小女孩,似乎也明白了她的身份,淡淡苦笑一下,低声道:「苏其玑拜见公主。」说着吃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见礼。
玉莳看着他疲弱的样子,心头有数,一时甚是尴尬,没奈何道:「免了。」想发脾气却又发不出,越发气闷,却又委屈起来,实在为母妃伤心,觉得父皇的作为令她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忽然就红了眼圈,泪水涔涔而下。
苏其玑反而笑了笑,柔声道:「公主,对不住。」不住低声安慰着,玉莳觉得母亲昔日音容宛然又回到身边,越发心酸,索性号啕大哭。苏其玑无奈,搂着她坐到自己膝盖上,劝慰不已。
玉莳哭了一会,想起苏其玑本是她的大大仇人,这么在他面前哭泣,甚感羞愧,胡乱用袖子擦擦脸,闷声闷气说:「我好了。」一下子跳下地。
苏其玑无声地笑了笑,示意太监去打水让小公主净面。玉莳擦干净小脸,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着苏其玑看。他被看得苦笑了一下,柔声问:「公主,怎么了?」
玉莳扁了扁小嘴,低声道:「真奇怪,你明明是男子,长得好像我母妃。」论礼本不该在外臣面前谈论宫妃容貌,可不知道为什么,玉莳看着这张酷肖的面容,情不自禁就说了心里话。
苏其玑楞了楞,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额角冷汗涔涔,面色也变得灰白,却咬紧牙关没有做声。
玉莳吃惊道:「苏侍郎,你病了吗?」
苏其玑吃力地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对不起。」忽然一声不哼倒了下去。
玉莳这才发现他坐过的锦毡上血迹斑斑,心下一凛,隐约猜到他身上定然带着伤,想起宫中那些关于父皇的可怕传言,看着眼前苍白秀丽的儒雅男子,不禁格格打个寒战。
虽然这人夺走了父皇的宠爱,可似乎他也是个可怜人,过得并不快活……
第二天,她便向皇帝要求,让苏其玑做她的老师,教习诗书。
皇帝一楞,兀鹰般锐利的目光看了玉莳半天,沉吟不语。玉莳生气起来,皱着眉头看着父亲。皇帝看着她颦眉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忽然说:「妳越长越像你娘亲了。」顺手抚了抚她的眉心,于是答应了她。
苏其玑无疑是个很出色尽责的师傅,态度温文,学识渊博。玉莳为了拖着他的时间,便也做了个格外好学的学生,每每占住他不放。
可就算这样,有时候苏其玑早晨过来时,还是一脸苍白,走路都摇摇晃晃,玉莳一看,自然明白他又经历了什么事情,心中越发难过,有次忍不住问:「师傅,你何苦如此?不如辞官回家算了。」
苏其玑沉默良久,低声道:「公主,妳还太小,不会明白。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玉莳心惊,喃喃道:「师傅,难道你真的……真的……」
她本想问「难道你真的爱慕父皇,你难道不恨他」,这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结结巴巴之下,涨红了脸,心里颇不是滋味。
苏其玑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出神一会,笑一笑:「我想什么?呵呵,这些事情,都是天子作主。不管臣下想什么,那都是衰草枯叶一般,不关紧要了。」
他向来温和淡漠的眼中,忽然有了强烈的痛苦和感情,似乎有地底的冰焰在郁郁燃烧他的灵魂。
正好皇帝过来问女儿的功课,听到这话,便沉沉一笑:「原来侍郎如此无可奈何。」
他目光冷峻,凝视苏其玑一会。苏其玑淡淡一笑,反是一副生死皆抛的冷淡模样。皇帝微一沉吟,挥手示意玉莳离去。
玉莳一惊,迫于父皇素来威严,不能做声,只好退下。尚未走远,就听到里面的裂帛之声和压抑沉闷的呻吟。玉莳涨红了脸,忽然小跑起来,只想躲开这可怕的声音。
那之后,皇帝给玉莳换了老师,玉莳再没有看到那个苍白惨淡的秀丽男子。
玉莳慢慢长大了,隐约听说,皇帝还是经常召幸苏其玑。据说那人常年多病,容貌已衰,可皇帝不知怎么的,就是一直固执地不肯放手。
于是苏其玑成了京中的一个大笑话,年近四十的男宠,怎么说都是可笑的事情。两人之事,在京中传言颇多,都说苏其玑狐媚惑主。
但玉莳心里有数,不是这样。不知为何,心中记着他沉默温和的微笑。真的很像梦中母亲的神情,那么温柔那么委婉,却像狂风中的枯叶一样,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玉莳后来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为了那男子不惜漂泊江湖,风刀霜剑的岁月之中,慢慢遗失了苏其玑的音容。
父皇驾崩后,不久传来了苏其玑自尽的消息,想不到他毕竟追随父皇而去。
她猜不出苏其玑对父皇的心思,也许恨极了,也许有些隐约的情意。如果可以选择,苏其玑对这样的命运,会作出什么决定呢?
也猜不出父皇面对苏其玑到底想着什么,或者真是为了他长得像母妃罢,可苏其玑越来越老,容姿憔悴,形同枯木,实在不是母妃当年冰轮雪莲般明亮清新的模样了。
或者,他们纠缠太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就一直过下去了。
玉莳对着玄京方向,茫然良久,心里慢慢念着那首诗。
据说是苏其玑的遗作,和他那个人一样平淡委婉,看不大出心事,可玉莳总疑心那里面藏着一些说不出的感情。
初发如白壁,遽然已衰蓬。一心照明月,奈何系东风。
番外 梨花成旧梦
太子聂琝在震朝无疑是个极尴尬的人。
他的身份,既是原来玄华王朝天玄帝外孙,又是前朝景和皇帝,也是本朝神武帝的义子,还是太子聂雷的至交好友。聂雷死后,神武帝无子,便要苏琝改名聂琝,又立为太子。
于是这位废黜的景和皇帝又变成了震王朝的太子,接受群臣道贺。小小年纪,一身经历三个王朝的变故,心头滋味可想而知。
聂雷只是月西国所献的低微宫人所出,但身为神武帝唯一后人,太子之位稳若泰山。他比聂琝小几岁,却雄武有大略,谈吐慷慨,沉稳持重,颇有乃父之风,朝野上下对这位太子都极是推崇。所以聂雷急病过世的时候,举国大放悲声。
聂琝倒是个轻狂不羁的人,他的身份也容不得他有半点精明能干之状,只好这么一直昏聩随意下去。聂雷似乎明白他的苦闷,相待极是亲厚,聂琝嘴上嘻嘻哈哈,心头甚是感激,越发老是赖在他身边。
明明知道亲近太子会引得神武帝疑忌,聂琝就是喜欢跟着聂雷。其中缘故,他不敢和任何人说明——就是要让神武帝放心不下,一直记挂着这事。
以神武帝的性情,当真惹怒了他,绝对是杀身之祸,聂琝也不在乎。能让神武帝记着,那也够了吧?这念头有点傻乎乎的,不过聂琝自问本来就不是聪明人,也就不想做什么聪明事情了。
后来聂雷病故,朝中不少人疑心是聂琝做了手脚,聂琝明知聂雷只是诈死埋名、远走他乡,也不辩解,有时候索性自暴自弃地想:「如果神武帝把我当了杀子仇人,一定会杀了我,可也一定会记住我吧?」
——所以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没想到阴错阳差,自己居然因此变成了太子,于是多了一些接近这位父皇的机会。
神武帝是个极沉默威严的男人,英姿瓖伟,刚明果断。聂雷虽也是不世出的英雄,比起乃父,却失之刚猛,少了一些冰玉般的风神。
他勤于国事,甚少言笑,不好游乐,也不怎么喜好女色,老实说严肃得过分,但却是万民心目中的圣明天子。聂琝甚至觉得,只要他来到朝堂之上,高峻深沉的大殿也会多一些光亮。
只是有时候也会奇怪,神武帝威震天下,领有四海,为什么总是这样沉默淡漠,似乎天下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甚至忍不住想象,如果神武帝肯对着自己笑一笑,那一定是极动人的光景。
可他还真没看见神武帝笑过,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人笑起来的样子。
有次半夜,内务府大太监临澧忽然亲自过来传旨,要聂琝火速入宫。聂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心困惑,还是一声不吭跟着临澧去了。
他被迅速带到神武帝居住的玄宁宫。神武帝向来不在此地召见外臣,连聂雷、聂琝也没来过,想不到今日会被召入皇帝的寝宫,心头不禁惊疑不定。
宫中烛光柔和,神武帝正守在床榻之前,低头对床上的人柔声说着什么,脸上神情温存,当真是春风拂面一般动人。
聂琝在最离奇的梦中也没想过神武帝笑起来如此温柔,只是这温柔却是对着床上清瘦的男子。他看得心下一震,手指都微微发抖了。
那个英俊苍白的男子听到声音,微微挣扎起身,看向聂琝。他看着清瘦得很,却有种罕见的威严,分明不是寻常人物。聂琝被他锐利的目光一看,心下微寒,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男子却忽然微笑起来,示意他过去。
聂琝尚自迟疑,神武帝点了点头,他只好缓缓走过去。
那男子烈焰般的目光静静凝视聂琝一会,脸上笑容更盛,看着很是好看,可也有种残阳般的苍茫沉醉之意。他忽然伸出瘦削的手,轻轻摸了摸聂琝的头,说:「这么大了,倒是长得好。」
不知道为什么,聂琝听着这句平平淡淡的话,隐约觉出了一些深沉慈爱的意思,想着这一生的漂泊混乱,心头一酸,几乎流下热泪。
那男子的手微微发抖,迟疑一会,温柔地为他擦了擦眼角,笑着说:「好了,你回去吧。」他眼中还是有些不舍,却带着一层果断决绝之色。
聂琝是忧患中出来的人,知道不该问的事情决计不问,对神武帝和那男子各自一礼,决然而去。
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地上的影子,分明是神武帝把那男子紧紧揽入怀中,就如同护着什么最珍贵的物事。
原来,这就是玄宁宫中藏了多年的秘密。
出了宫门,临澧见他满脸湿漉漉的,也不敢说什么。聂琝倒是自顾笑了笑,忽然道:「我是欢喜的。」
回去之后,母亲文德皇太后听说神武帝急召之事,不免担心,谆谆叮嘱一番。聂琝想到宫中所见,只是微笑,并不做声。
文德皇太后有些奇了,问:「琝儿,你笑什么?」
聂琝想了想,说:「母亲,纱橱中供奉的先皇遗像画得真好,孩儿看着,觉得宛如见到先皇生前。」
他说着,笑了起来,眼中星光闪烁,竟是无限惆怅。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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