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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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2 下午 12:29 #3056努力的作家观众
散朝之后,苏惜欢径直回苏府去见父亲,父子相见,闭门抱头痛哭。
隔近了一看,苏其玑越发憔悴得厉害,眼中衰靡之色难以掩饰。苏惜欢想着父亲这些年的煎熬,心痛之极,颤声道:「爹,那狗皇帝害你如此,我定不会放过他!」
苏其玑一楞,微微打个寒战,低声道:「惜欢,不要胡说。我……」他茫然一会,欲言又止。
苏惜欢看出父亲神情不对,惊道:「爹,你?」
苏其玑面色苍白,沉吟一会,低声道:「惜欢,天下有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及。你也……不要挂怀。爹当年救你性命,不是要你报仇,只想留着聂兄一线血脉,要你一生平安喜乐,好生活下去。」
苏惜欢听得颇不是滋味,正要反驳,门外有轻轻的剥啄声。
苏其玑恢复平静,淡淡道:「谁?」
外头应道:「是老奴,苏卷,宫里又召老爷进去作诗呢。要马上去。」
苏其玑看了儿子一眼,面色越发惨白。
苏惜欢身子微颤,看着父亲,嘶声道:「爹,你……真的要去吗?」明知道以现在自己的实力完全无法改变这一切,却难以忍受心头痛苦,一时混乱已极。
苏其玑不忍看儿子燃烧着烈火的眼睛,静静垂下双目,轻叹一声:「以色事人者,还能如何。」他取了一件黑色披风披上,无声无息离去。
苏惜欢看着父亲清瘦的背影隐没在一片暗沉的回廊中,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裂了。
忽然想起了今天自己和聂定威立下的江山之盟,苏惜欢心里放过一阵激烈的屈辱之感。
以色事人者,还能如何……
他为了报仇,利用聂定威的一点迷恋之情,立下的约定,是否也算以色事人呢?
无能无用,可耻可笑!
苏惜欢的脸激辣辣涨红,心里狂乱得恨不能毁灭一切,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几个仆人闻声而入,惊呼着上前阻止,却被他狠狠推开。就这么来回打着,慢慢地面颊破皮流血,他却浑然不觉,素衣上沾染点点红梅。
忽然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苏惜欢大叫一声,使出分筋错骨的重手,却没能甩开来人。
那人动作迅疾,干净利落地制服他,把他紧紧抱在怀中,苏惜欢怒喝咆哮,那人却只是温和地吩咐:「我知道怎么办,你们都下去。」
门关上了,那人不住亲吻拍抚着他,说:「苏大哥,没事了,没事了,你静一静。」春风般亲密柔和的亲吻,让他慢慢平静下来,终于定神看清对方。
聂定威额角见汗,对着他温存微笑,面色还有些发白,分明刚才甚是着急。
苏惜欢闭了闭眼睛,定定神,说:「对不起。」
聂定威柔声道:「我明白。」他紧紧抱住苏惜欢,不肯有半点松动,不住地说:「不要怕,有我呢。」
苏惜欢慢慢平静下来,淡淡一笑:「是啊,有你。我是你的人嘛。」说得温柔,心里却是一片自嘲之意。
说也奇怪,他曾经那么怜惜迷恋聂定威,真的立下盟约之后,想着父亲那句话,却只有隐隐的厌恶和自厌。
昔日的爱情,套上这个江山之约后,变得功利可笑起来,一切都不对了。就算能够赢得江山,他早已输了自己、输了真情。
聂定威装作听不懂,紧紧握着苏惜欢的手,只是微笑。
当晚,苏其玑没有归来,聂定威却留在了苏府。
聂定威和苏惜欢闭门秘密议事,对日后策谋计议停当。两人次日要分赴月西山和铁林郡,此后相见只怕须得经年,明知离别在即,聂定威越发热情如火。
这一夜鱼龙动荡,星河摇转,都是轻怜密爱。
苏惜欢似乎掉入了无边无际的温柔,又像是陷入无穷无尽的恶梦。欢乐和痛苦在一起沸腾,让他无可解脱。
他的美梦和恶梦,都在一人身上,却要纠缠他一生一世了。
情事之后,两人想着即将离别,便舍不得睡觉,低声聊天。苏惜欢忽然想起一事,追问聂定威:「定威,你去铁林郡赴任,霏霏也要随你去吗?」
聂定威一楞,听出他言下的醋味,闷笑起来,不做声。
苏惜欢被他笑得恼怒,狠狠挠他,聂定威啊哟一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讨饶,苏惜欢这才放手,悻悻道:「你还没说呢,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奸细?」
聂定威微一沉吟,正色道:「我要是不带走她,朝廷只怕反而起疑。」
苏惜欢虽然明知他说得有道理,心头还是有些闷闷的,想了一下说:「你怕朝廷起疑,就托个理由把她送给我好了。反正之前你也提议过。」
话音未落,被聂定威在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低笑道:「你别真是看上我那俏丫头了吧?哼哼……」
苏惜欢连忙讨饶,使劲表白一番,忽然发现聂定威在暗笑,知道上当,怒道:「原来你故意扯开话题。不成,那丫头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对,我可不要把她留在你身边。你一定得赶走她!」
聂定威见他神情严厉,不好再胡说,也正色道:「苏大哥,我留下她另有缘故。废弃的奸细,只有被灭口一途。虽然是奸细,她总算跟了我一年多,我每次发病,都得她照顾,也是一番恩义,我不想害她送命。」
苏惜欢听着这句「也是一番恩义」,心头越发不是滋味,冷冷道:「原来你和那丫头自有一番恩义啊,倒是我这个外人唐突了。」说着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聂定威赶紧一把揽住他的腰,硬是把他抱了回去,柔声下气不住搓哄。苏惜欢闷了半天,说:「你把那丫头送给我,我就不生气了。」
聂定威摇头道:「别的事好说,这事不成。霏霏对我不错,我不能对不住她。」苏惜欢一怒,又待离开,聂定威扣着他不放,这次说了半天好话也没用,甚是苦恼。
苏惜欢虽然生气,也知道不能过分,见聂定威皱起了眉头,便转而一笑道:「逗你呢,瞧你着急的小样儿,还真是对得住那丫头。」
聂定威见他笑了,松一口气,明知道苏惜欢不是开玩笑,也装胡涂混了过去,笑嘻嘻不住亲他,低声说:「我就知道苏大哥最好了,不会让我为难的。」
苏惜欢心里冷笑,恨不得揍他一顿出气,懒得再说,倒头就睡。聂定威知道他不高兴,乖乖躺倒一边,想了一会,却又抱紧了他。
苏惜欢道:「怎么?」
聂定威央道:「我抱着你睡,成不成?」这事以前在军中提过无数次,苏惜欢总是不肯。
苏惜欢一把推开他,冷冷道:「透不过气,我怕睡不着。」
聂定威便嘀嘀咕咕:「不会的。苏大哥,你要习惯被抱着睡。」
苏惜欢不理他。聂定威又小声道:「现在不习惯,我多抱你就习惯了。」说着小心地又挨了过来。
如此折腾几次,苏惜欢被他闹得乏了,慢慢睡着,聂定威心满意足把他牢牢窝在怀中,过一会也睡着了,梦中犹有笑意。
苏惜欢到了西山任上,节度使田放早就听说了他北国之战的功业,又是太子和聂侯双双举荐的人,自然十分重视,大摆宴席来迎。
苏惜欢来之前就想过,田放年老,月西山又时有战乱,自己若在此立下功业,日后裂土称王也不是虚话,所以务必好生经营西山,作为日后的发家之地。
于是他立意结纳田放和西山众将,一去就忙着收买人心。
田放年老,又无野心,明知道苏惜欢是朝廷派来顶替自己的人,见他如此客气笼络,也是欢喜,便存了个富贵与共的心思,要侄儿王和时时与苏惜欢亲近切磋。
王和也是个北方著名的大才子,精明强干,与苏惜欢相处甚得。
苏惜欢本是善于权谋之人,只是在聂定威面前有些少年心性,换了对别人,却是圆滑精明得紧。又接连带兵打了几次胜仗,屡受朝廷封赏,越发声望出群。
如此在西山苦心经营数年,已是田放以下第一人。而飞龙会的势力,也在暗中不断茁壮起来。月西山一带,逐渐稳定下来。老百姓得以安宁度日,感激之下,对苏惜欢敬若天神。
期间聂定威常有来信,每每寥寥数言,总是诸如「天冷加衣」、「勿涉险深入敌阵」、「勤加珍重,勿久坐深夜」之类的言语,看得苏惜欢直摇头,心下好笑。
聂定威私下是极温柔且有雅趣的人,写出来的信却总是言语无味得紧。也不知道这人是害羞还是古板。话是这么说,他看着却又不禁有些甜蜜之意。
苏惜欢有时便故意逗弄聂定威,回信洋洋洒洒数十页,行文富丽,却尽是说写行军施政之事,全无一句体己话。料想聂定威见着信时又盼望又失望的光景,便忍不住暗笑。
聂定威信中提到,朝廷几次暗示与玉莳公主完婚,适逢战事,被他含糊拖过,日后恐难再拖。苏惜欢想着这位传说中的公主,便有些苦恼。明知道这事怪不得聂定威,还是大大的不是味道。
这日,他与王和巡查回来,看到田放正拿着一份火急邸报沉吟不已,不觉一楞。
田放见二人来了,眉头微锁,若有悲容,却没有开口,只是把邸报递给苏惜欢,道:「苏贤弟自己看吧。唉——」
苏惜欢草草一扫,心下剧震!
——邸报只说了一件事,皇帝偶感风寒,病了月余,不治宾天,由太子继位。
他茫然看着,双手不住发抖,极度心神混乱之下,连邸报的字迹都变得模糊了。
皇帝居然死了,他的灭门大仇还没有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实施,皇帝就死了!难道,老天连一个报仇血恨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皇帝死了还有太子,那个帝王家还在,灭门大仇非保不可。既然皇帝死了,那就父债子还!
苏惜欢就这么咬紧牙关,发呆一阵,直到被王和狠狠摇了摇,这才惊醒过来。
田放以为他惊痛过度,叹道:「苏贤弟切莫过悲,我听到此事,也是惊痛莫名。可我等身系朝廷边塞军务,不得轻慢,只好勤政爱民以谢先皇、以事当今。」
苏惜欢楞了楞,勉强笑道:「田兄说得是。」
田放道:「此外,随邸报还有一物,是尊府托人附上的家书。」说着把信递给他。
苏惜欢疑惑不定,不知道家书怎么随着邸报一起送来,这有违朝廷制度,以苏其玑严谨的性情,不该如此。莫非有什么紧急之事,可信封笔迹却又不是苏其玑的,这是为何?
当下连忙拆开家书,一看之下,面色惨变。
原来这信是兄长苏展写的,皇帝宾天之日,苏其玑便闻讯自尽了,遗书只留下一句话:「初发如白壁,遽然已衰蓬。一心照明月,奈何系东风。」
父亲为了家人,忍辱一生,皇帝的死,本是他的解脱。可苏其玑本性高洁,多年来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如何能在满朝文武的轻蔑中活得下去?皇帝一死,家人的威胁已去,他的归宿便是死亡了。
苏惜欢想着种种往事,一时间心痛如绞,眼睛瞪得血红,直直看着这封信,慢慢地连悲痛都已麻木。忽然大叫一声,仰天倒下。
昏昏沉沉中,只有地狱的毒火相随,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如此大仇,岂能不报?
他病了数日,病好后立刻软禁了田放、王和叔侄,说以利害,逼得二人同意随他举事,又密令飞龙会京中分舵,要苏展以父丧扶灵回乡为名,立即把苏家老小尽数转移。
诸事草定,苏惜欢得田放兵符,立刻召集三军,指太子为早登帝位,不惜弑君杀父,是以起兵讨伐。他自任神武大元帅,以田放、王和为左右副帅,急起大军,为先皇报仇。
月西山原本兵革壮盛,加上皇帝死得急,太子根基未稳。神武军大旗所向,半个月连下十余城池。一时间朝廷大乱,连任数员大将征伐,均惨败而归,降卒反做了神武军的新兵,加上一路收编难民,不久后神武军已扩到五万之数。
新帝无奈,顾不得铁林郡关系重大,急任聂定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出战苏惜欢。立刻有人奏议,说聂定威和苏惜欢素来交好,恐有不测。但这时朝中几乎没有可用之将,新帝权衡之下,还是下了旨。
飞龙会在京中本有密探,这道圣旨尚未到达铁林郡,已经先有人飞报了苏惜欢。
苏惜欢和聂定威昔日本有江山之约,闻讯却有些迟疑不定起来。
毕竟,离别经年,他和聂定威只有书信往来。聂定威当初不过是迷恋他,如今还会记取旧日恩情吗?
何况聂定威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一旦扫灭苏惜欢的反叛,越发会加官进爵,又身为未来驸马,帝室宗亲,说不定位极人臣,即使自立为帝也并非不可能。
他会不会抛弃这样显赫的身份,归顺一个反贼呢?
不知道聂定威会如何选择?他能带大军投奔神武军,那是最好,可总觉得不甚可能。难道,自己真要亲自布局杀了他?
刻骨深情,从此断绝吗?那个他曾经发誓要好生相待的人……
可在父辈的仇恨面前,别的都算不得什么了。
苏惜欢心下焦煎不已,却已做好与聂定威反面为敌的准备,密令铁锦楷收集当年与聂定威往来的证据,准备实施反间计,必要时诬杀聂定威。
这计策虽好,他想着这一段旧情,不免辗转反侧,每夜心痛得冷汗涔涔,难以入眠。不久后华云堇从铁林郡带来的消息却狠狠震动了苏惜欢。
聂定威上书不受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朝廷震怒,欲捉拿问罪,聂定威却已挂冠而去,不知所踪。
苏惜欢无可描述听到此讯的感受,似悲也似喜,竟是混乱不堪。
原来,聂定威毕竟没有忘记昔日之约,宁可放弃官职,也不肯亲自来征讨他。可是,这也意味着聂定威没有把他放得很重,否则,依照旧约,聂定威就该同时举兵,与神武军里应外合,共谋江山!
荣华富贵都可抛弃,聂定威为何不肯一同举事?他这一走,日后还能相见吗?
如此日夜思念,心神颠倒不已。
有时为聂定威不负旧约欢喜,一想到相见渺茫,他又痛苦得发狂。
这时,大军开始进入中原腹地,地势复杂,不比西域一马平川容易攻掠,遭遇抵抗激烈,战事陷入胶着,苏惜欢越发憔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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