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锁深宫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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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1 上午 11:57 #2817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七章
深秋的宫苑,四处是怒放的菊花,金灿灿的花朵压满枝头,华丽万千。可是这刻意装饰出的浓丽却掩盖不住秋天的到来。北方的树木在一夜之间悄然变黄,不断飘落的枯叶掩埋了花岗石铺成的路径,几个太监在寒风中缩着肩膀,刚刚扫净路面,下一阵风吹过,却又是一地落叶。
后宫一座普通的院落中,把寒意隔绝在窗外的屋内罗帐流采,烛香缭绕。梳妆台上的铜镜中,映出一个美人的身影,柳黛眉,香腮雪,云光巧额,鬓撑金凤,妩媚多姿。江采月痴痴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细细的柳眉蹙了起来。
一个月前刚入宫的时候,她是众多嫔妃新贵中最得宠的那个,威猛的帝王日日召她为伴。曾以为,这样的恩宠就是爱情,谁知,红颜未老,恩爱已断,梦醒之后,只有忍泪对镜理花容,藏起万般的悲切,在空荡荡的屋中一天天的等待着帝王的身影。爱情,真的去的如此之快吗?又或者,那根本不是爱情?
她也问过后宫的姐妹们,每个人都是含着苦笑,她们说,皇上迷恋那个汉人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年,她们还不是独守空闺熬过来的?熬?她不懂,至少十六岁渴望爱情的她还不懂。那个前朝的皇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此番回宫后,轩辕劲日日寸步不离的陪在陈名秋的身边,就连每日的早朝,也一定要陈名秋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他才肯去,似乎只要一个不留神,所爱的人便会再次消失无踪。向来不参与政事的陈名秋也只得在每日早朝时刻闷坐在大厅的一角,而轩辕劲则不停用视线搜索着他的存在,然后才心不在焉的听着臣子们的奏报。
猛地再一抬头,大殿一角却已经不见了陈名秋的身影。轩辕劲噌的站了起来,焦急的询问着:「秋呢?他去那里了?谁看见他了?」
一旁的小太监磕着头,低声说道:「王爷刚刚回去了,他说太无聊了。」
轩辕劲抬腿便想离去,却被陈明夏拦住了脚步:「皇上,山西巡抚贪污一案还等着陛下速作决断,李大人还要向皇上禀报陕西赈灾事宜,请皇上留步。」
轩辕劲无奈的坐回了龙椅中:「知道了,朕听你们啰嗦完了再退朝总可以了吧?谁还有事赶快说!」皇宫内外他早已加强了戒备,还有卫鑫带人跟着他,只是这么一刻的时间,秋应该不会有事吧?
总算甩掉了轩辕劲,陈名秋闲适的在御花园里散着步,一群侍卫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几天以来轩辕劲就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发脾气也好,冷嘲热讽也好,以往轻易就能激怒他的把戏现在却完全失去了作用,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对方还是一脸幸福的傻笑跟在身后。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他搞到神经衰弱了。莫不成,那个蠢笨的皇帝也找到了对付自己的办法?
虽是深秋时节,聚集了全国各种名贵花卉植被的御花园依旧是繁花簇锦,放眼望去,一片的红绿相间。可是陈名秋素来不爱这般刻意装饰出的景致,不止一次,他指着这花草假山大叹庸俗,不过以轩辕劲的品味,又能指望他的手下装饰出何等高雅的景色呢?
踏着林间的小径信步前行,厚重的落叶在脚下吱吱作响,从小陈名秋就喜欢这样的声音,每每听到,似乎又带着他回去童年的无忧无虑。忽而,一座小小的木制凉亭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不知为何忽然有了饮茶的兴致。所谓「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七八人是名施茶」,饮茶之人谓之「幽人」,饮茶之处当幽雅清静。他回头看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大批侍卫,顿时觉得扫兴。
「喂,你们去把我的茶具取到这里来,然后都给我滚开。」
领头的卫鑫看看王爷不善的脸色,又想想皇帝怒吼的样子,顿时觉得左右为难。若是王爷再在自己手里丢失一次,即便是跟随皇上多年的他恐怕也没有好命熬过下一次天威震怒了。刚想婉言劝说,一抬头,刚好迎上陈名秋杀人的眼神。哎,所谓奴才难当啊。
犹豫了好一会,卫鑫还是依言遣散了诸多护卫,自己乖乖的回去给陈名秋取茶具。
一刻功夫,茶具取来了,陈名秋又几个眼神赶走了一脸委屈的卫鑫,开始煮茶。
煮茶,分为煎水和煮茶两道工序,每一道都极为讲究。细颈的商角放到了竹炉上后,便要以「声辨」辨别水的一沸,二沸和三沸之节。一沸之后投入适量的盐,二沸之后用竹夹在水中搅动,把茶沫从水涡中心投下,等到三沸之后,才真正开始煮茶。
所以煮茶,是门学问,也是种情致。
寂静无声的竹林间,恰是候汤的最好地方。陈名秋静静的侧耳倾听着水在角中滚动的声音,等待着第一沸时节。
忽而,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走进,打断了四周的宁静。陈名秋不由不悦起来,早知如此便让卫鑫在四周远远的布下侍卫,总胜似难得的雅兴被人打断。
「你……你是陈王爷吗?」娇弱中带着点怯意的女声问道。
「是我,有何见教?」陈名秋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绣花的小头云形履映入眼帘,接着是蹙金绣云霞翟文的才人宫服,然后,是高盘的簪花髻下一张小巧灵动的脸,也是一张——酷似幼情的脸!
刹那间陈名秋呆住了,是幼情吗?真的是她吗?难道她还活着?她又怎么会在这里?不,不对,不可能是她。宋幼情早已死在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而眼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的模样,依稀和十年前初见的幼情年龄相仿,不,那不是她……
「我……打搅到你了吗?」那女孩仍然怯怯的问着。
陈名秋摇摇头,收起悲切的思念,微笑道:「没有,我正在煮茶,有时间的话,不妨坐下来饮一杯。」
江采月放心的松了口气,早就听宫里人说陈王爷脾气古怪,她却因为一时的好奇忍不住跑来找他,初见的那一刻,她真害怕对方立刻翻脸,要人把她拉出去杀了。如今看来,除了他看她眼神有点悲伤有点古怪,却温和得很。可见谣言害人。
「我叫江采月,是新进宫的才人。」
陈名秋轻轻颔首,「嗯」了一声,再没有多问。
眼前没有半分王爷架子的男子不由得令江采月放松下来,一双杏眼也不由得抬了起来,好奇的打量着对方。
好英俊的男子,却又和粗犷的帝王完全不同,优雅和高贵似是与生俱来般透露在一举一动中,却又不带一丝的柔弱造作,只有空灵幽静的美丽令人不由自惭形秽。这样的人儿,却是自小只见过叶赫男子的她第一次得见的。难道汉人的男子都是这般的高雅吗?又或是,只有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痴痴的看着煎水的陈名秋,两陀晕红不由飞上了少女的双颊。
江采月在一旁静静的观看着陈名秋高超的煮茶技艺,可惜除了敬佩,她对茶艺一窍不通。一会工夫,又细又密的汤花浮了起来,浓浓的茶香四散飘逸。陈名秋均匀的分开汤花,将茶水倒于茶盏中,捧到了江采月的面前。
「好喝。」一口喝下小小的茶盏中碧绿的茶水,江采月抬起头赞叹道。看去时,陈名秋却捧着茶微微而笑,眼神中透着一线善意的嘲讽。
喝茶,要先闻其香,再品其味,哪有她这般一古脑喝净的?如此名贵的庐山云雾,却只换来了「好喝」二字评语。她和知书达理,精通诗文的幼情果是大大不同啊。陈名秋不由暗叹。
江采月不由羞红了脸,难道刚刚自己出丑了吗?她怎知道汉人煮茶是门学问,连喝茶也有许多的讲究。她自幼生长关外,没读过多少书,勉强识得几个字而已,骑马打猎尚且应付的来,这般学问上的事她如何懂得?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陈名秋莞尔一笑:「喝茶,原本随意就好,没什么可介意的。」
若在往日,江采月哪会在意这种学问上的得失,可是在这文雅的男子面前,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被对方看低。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她竟鼓起勇气大声说道:「不行,我要学,学品茶,还要学煮茶,你……教我可好?」
「明天此时此地,我等你。」虽然吃惊于叶赫少女完全不同于汉家女子的大胆,陈名秋的心底却也渴望着再次见到这个酷似幼情的女子。静静的收起茶具,迎着采月充满期待闪动的双瞳,不由得一个约定滑出唇瓣。
下一刻,近乎狂喜的神色闪过江采月的脸庞。
轩辕劲处理完政务时,已是傍晚时分。身后的太监吃力的捧着一摞厚厚的奏折跟在他身后,轩辕劲却毫不体谅的迈开箭步向陈名秋的住处行去,不知不觉中,快步的行走渐渐变成了飞奔。
只不过是一日的分离,他却觉得如隔三秋。从前和陈名秋闹起别扭,整整一月未见的日子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都说爱情会随时间逐渐淡去,为什么自己却觉得这份感情像经年的美酒,越发香醇难舍起来了呢?
踏入屋中时,只见陈名秋正倚窗而坐,发呆的望着远方的景色。眉宇间,唇角边,竟莫不噙着一丝淡雅的微笑。落日的余辉洒在他的身上,似是披上了一件金黄的外衣,柔和绮丽。
轩辕劲没有开口唤他,在屋角寻了张椅子坐下,静静的看着,远远的看着。他知道,偶尔他来时,也会遇上陈名秋心情较好的时候,可是只要一看到自己,好心情便会刹那间烟消云散,留给他的目光,永远是冰冷犀利的。
正在这时,被他甩下的太监却捧着奏章气喘吁吁的赶来了,跨过门坎时,脚下一绊,咣珰一声摔倒在地,手中的奏折洒满了一地。
难得的静谧温馨被打断了,轩辕劲剑眉一竖,便要发怒。情知闯了大祸的太监吓的跪在地上缩成一团,除了牙齿打战的声音外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上的易怒人人皆知,遇上和陈王爷有关的事情更是暴虐异常。
恰在此时,陈名秋却转过了头来,看看一地的狼籍,却什么也没有说,反而转向轩辕劲轻声道了句:「你来了。」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轩辕劲顿时化为岩石般动弹不得。他说「你来了」,是对我说的,对我说的!不是「你来干嘛」,也不是「给我滚出去」,而是轻言细语的一句「你来了」!
一股热热的暖流流过心头,迎着陈名秋那平和的神情,轩辕劲裂开嘴巴「呵呵」的傻笑起来。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被陈名秋这般正眼相视,和颜悦色的说上一句话了?真的是好久好久了,久到他每日焦躁不安,难以自抑。与陈名秋相遇之前,他热情好动,却从不曾这样的暴躁残虐,可是就在等不到他的微笑的每个日日夜夜中,从前的自己一点点消失了,留下的,是无时无刻都和不知名的敌人战斗着的自己。被秋伤害,让彼此伤的更痛,这样的日子他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一天的……
「你发什么呆?原本就长得很呆了,拜托你不要再做出这种白痴表情了。」 陈名秋撇撇嘴,关上窗户,将夕阳的金色隔绝在屋外。
「没,没什么……只是……不是……」在陈名秋饱含讥讽的目光中,却不见了往日心死般的冰冷。不是京城初见时十六岁的他无忧无虑的目光,不是许州再见时积淀着失恋和背叛的痛苦目光,不是他兵围徐州时充满欲杀之而后快的恨意的目光,也不是被禁锢在自己身边那充满毁灭的颜色的目光。自太原归来后,他的眼中,少了一份空洞,多了一份灵动,少了一份沉重,多了一份轻松。重新出现在陈名秋面前的灼然所带回的那封书信,终于治愈了陈名秋那痛了十年的伤口,敲开了他厚重冰冷的硬壳,燃起了他对爱情和信任的一线小小的希望。
在轩辕劲所不知道的时候,陈名秋一点点的变化了,好似一座千年的冰川终于盼来了和煦的春风,正在一点一点脱去他坚硬的外衣。
这样的变化,陈名秋自己都未曾注意到,而在生就野兽般的直觉的轩辕劲却第一个欣喜的发现了,虽然他还不知道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现在的他,还为这小小的变化而沉浸在内心的狂喜中。
「我饿了。」
「哦,哦……」轩辕劲无意识的点着头,却根本没有听进去陈名秋在说些什么。
陈名秋皱起眉来,难道这个痴呆的死皇帝忘了?明明是他吩咐说要和自己共进晚餐的,以至于他饥肠辘辘,只因为他迟迟未来,太监们却不敢给自己上饭。
陈名秋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不停白痴的傻笑的轩辕劲,转而吩咐下人端上晚饭来。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了上来,回头看时,轩辕劲还坐在刚刚的地方一个人出神的傻笑。
「神经病。」轻轻骂了一句,陈名秋也不招呼他,拿起碗筷,自顾自的开始用饭。
一向自诩聪明又饱读诗书的陈名秋,此刻却完全猜不出轩辕劲在为何而高兴,虽然始作俑者明明是他自己……
夜深天凉,远处的打更声敲响了四更夜浓。陈名秋由梦中辗转醒来,屋内却还是烛光莹莹。揉揉迷梦的双眼望去,只见轩辕劲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旁的一摞奏章才刚刚批了一小半。他下床走到了桌边,随手拾起一本批过的奏章看时,不由得扑哧笑了出来。不知是这新上任的户部官员有意卖弄学问,还是他确实不知这为战场上出身的皇帝识字有限,通篇都是古朴的文词,难怪轩辕劲在上面圈满了不认识的字,更遑论读懂其意了。
定睛看时,却是关于陕西赈灾的事情,户部请示赈灾粮食是交由各州县发放,还是另派钦差大臣专门负责赈灾事宜。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可是轩辕劲却因为读不懂奏章而将之压在了最下面。
虽然久不理朝政,对于这些政事,自小生长宫廷的陈名秋却远比轩辕劲来的得心应手。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交给州县官员去办,否则发下去的粮食能有一小半到灾民手中已是万幸。还是要派个清廉些的钦差去监督才行。陈名秋提起朱笔来,随手在下面写到「着户部侍郎余才闽为钦差使者,统领陕西赈灾事宜。」
余才闽,耀王朝980年的榜眼,人少了些硬气,也不善逢迎上司,看上去甚是平庸的一个官员,陈名秋却知道他为官清廉,很有些悲天悯人的心肠。这样的差事,最适合他不过。
拿起轩辕劲的印章盖在下面,算是批完了一份折子。刚想起身走时,灯花劈啪的爆开了,轩辕劲一个翻身,醒了过来,恰好看到陈名秋将批好的奏折放回去。他翻开一看,立时笑逐颜开:「哎呀,你帮我批好了?太好了,这篇奏章不知在说些什么鬼话,我怎么看也看不懂,正发愁呢。这还有一份满篇鬼画符的东西,你也一起帮我看看吧。」
说着,轩辕劲又抽出一份奏章放在陈名秋面前,随便扫了一眼,是工部奏请修黄河堤坝的事情,下面附的水利工程图,轩辕劲要是能看的懂才是奇怪。
「我不管,你别得寸进尺,我要接着睡去了。」陈名秋转身就走,回到床上背转过灯光,拽上被子接着睡。
无可奈何的搔搔头,轩辕劲只得继续攻克那摞厚厚的奏章。如果今天再不批完,明天早朝时左丞相势必又是好一通啰嗦。可是……抬眼看看窗外将白的天色,轩辕劲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恐怕真的批不完了。作个皇帝怎么这么麻烦啊?
「哎,这个字念什么来着?音闭,不对,好像是读……哎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算了,先看下一行吧,『是以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好像是说拉弓射箭的事情嘛,谁那么混账,上这种无聊的奏折给我添乱……」
「哈哈……」听不下去了,这简直是单口相声嘛。一直闭目假寐的陈名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反正有这个家伙在一旁自言自语,自己也睡不着,他索性翻身坐了起来,来到轩辕劲身边,批手夺过他手里的御笔,强绷着脸道:「躲开,一边坐着去,你这也叫批奏章?」
「是,是。」轩辕劲却丝毫没有难为情的神色,反而笑嘻嘻的给陈名秋让开了座位,自己就坐在一旁的灯下作陪。
才批了几份奏章,陈名秋又突然抬起头来,厉声道:「我告诉你没这可不是在帮你,是你打扰到我睡觉了,我是无可奈何才帮你快点了解这些折子的。我这是为了自己,你可别会错了意。」
「俺知道俺知道。」过于兴奋的轩辕劲有时会不自觉的恢复当年第一次进京时那个乡巴佬的自称。
烛光在天色泛白的清晨不断晃动着,两个摇曳的身影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轩辕劲专注的望着专心致志的批复着奏章的陈名秋,偶尔,当对方停下来略加思考时,他便倒上一杯热茶,送到对方的手边,幸福的看着他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奏章,一边将茶水送到唇边。沾染上水色的双唇在灯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看的轩辕劲不由得转过头去,慢慢平复不断上涌的血气。
这次救回了陈名秋之后,他再也没有惘顾他的意志强行占有过他的身体,又怎能此时一个把持不住,生生破坏了如此融洽温馨的气氛呢?
一旁的陈名秋却已经完全沈浸在国家大事的沉思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轩辕劲这小小的挣扎。此时的景致,倒像是工作的丈夫和陪在他身边的痴情的妻子,只是角色,倒错了。
第二天当轩辕劲得意的把那摞由陈名秋帮忙批复的奏折交到陈明夏手中时,对方先是奇怪的看着他,继而又在认出奏章上那熟悉的笔迹时深深攒起了眉头。可是抗议的话还没出口,却又在读到批复的内容时不禁闭上了嘴。不能不承认,教导他读书的义兄的才华远在他之上,更非只懂行军打仗的皇上所能及的。这般睿智的决断,实在比皇上那犹如小孩子涂鸭般的批复高明太多了。倘若那个自私的男人果能为百姓出一份力,也未必是件坏事吧……
从这以后,陈明夏便默默承认了由秋代皇上批示奏章的行动
一个雨后的清晨,当远处隐隐传来宫墙角楼上的风铃声时,幼惜从昨晚狂风暴雨的梦中醒来了。时近初冬,光秃秃的枯枝上已没有了一片树叶,落叶的季节远去了,秋天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独有雨后寒冷的空气伴着初升的一轮微红的太阳流动在这个渐渐失去温度的季节。
当幼惜来到陈名秋的房间为他梳洗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房空。虽然明明知道陈名秋的去处,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屋角的五斗柜,收藏在其中的那套茶具果然又不见了。一时间,酸酸的感觉自鼻尖上涌,霎时水气朦胧了双眼。
她知道,就像这一个多月来的每一天一样,陈名秋又去见她了,那个酷似姐姐幼情的女孩!
他爱她吗?他真的爱她吗?一个只有一张酷似昔日恋人的容貌的小女孩?
不止一次,幼惜悲伤的目送陈名秋手捧茶具兴冲冲离去的背影,任冰冷的泪水尽情划落双颊。为什么爷不明白,他只是在凭借着对她的温柔,去消除对姐姐的负疚呢?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回头看看,多年以来守候在他身后的皇上与自己呢?这样的爱情除了伤害又能有什么结果?
对于陈名秋和江采月的约会,知晓的人并不只有幼惜一个人,可是没有人敢在轩辕劲面前提起。和采月见面的这段时间,心情转好的陈名秋几乎没有再和轩辕劲起过冲突,每个夜晚,当他们两人一个批着奏章,一个幸福的坐在一旁时,遥看着映在窗上的两人的身影时,幼惜只感觉到窒息般的痛苦。对于陈名秋,那或许只是在他心情不错时随手施舍的一点温情,对于一无所知的皇帝,那却是多年以来从恋人那里第一次得到的温暖。看着浑然不觉的轩辕劲每天乐呵呵的上朝下朝,出出进进,她只能默默为他难过。皇上误会了,他一点也不明白,陈名秋眼底闪动的热情不是为他,而他却还在傻傻的相信对方终于渐渐原谅了他,爱上了他。
为陈名秋痛苦,为陈名秋难过,对于幼惜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有这一次,她真心为皇上不平。
也许在陈名秋的心中,弱小的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存在,可是爱了他十年,为他痛苦了十年的皇上也一样无足轻重吗?他的心,从来只为自己他爱的人而活吗?而爱他的人就只能任他残酷的漠视吗?
为什么他还不明白,幸福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回眸,而他却要一次又一次固执的将它远远推开?
幼惜擦擦眼泪,推开临院的窗子,初冬雨后潮湿而又冰冷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有些刺骨的寒风吹过泪痕未干的脸庞,痛苦的思绪随着屋内暖暖的空气一起飘出封闭的屋子,飘散在更广阔的空间。
如果,如果皇上知道了这一切,又该怎么办?
当眼泪被寒冷的空气冻结在眼底时,幼惜再一次默默的问着自己这个闪过脑海千百次的问题。
金銮殿的早朝。
「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轩辕劲瞪大眼睛,不相信的问着陈明夏,「你是说朕可以散朝了?」
面对皇上这种问题,陈明夏不知该怎么回答。自从陈名秋帮他批复奏章起,将前一晚皇上批过的奏章在早朝上一一拿出来返工的程序被免除了,再加上往日混乱的朝局在陈名秋手中逐渐恢复了秩序,早朝的时间自然逐渐缩短。往日总是中途便不耐烦的散朝而去的皇上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陈明夏实在舍不得就这样放他走。不过今天的政务已经处理完却是事实。
陈明夏带领朝臣恭送圣驾,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出了金銮殿,轩辕劲欢快的像个逃学成功的孩子。本想给恋人一个惊喜,到了他的住处,却发现陈名秋不在。拽过一个小宫女问时,对方支支吾吾,除了不停的磕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心情正好的轩辕劲虽然奇怪,却没有在意,可是又换了几个太监宫女询问,居然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反应。
「你们搞什么鬼?秋究竟去哪了?」轩辕劲开始不耐烦起来,一声怒吼之后,终于有人小声回道:「王爷……在……御花园……」
既然如此,干嘛不早说?不满于浪费了和陈名秋相处的时间轩辕劲迈开大步,向御花园而去。刚走了几步,瞥眼看到床上放着的陈名秋的白狐斗篷,顺手拿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气,他竟然连斗篷都忘了披。手里捧着给陈名秋的斗篷,轩辕劲却忘了穿上自己的外衣。
「宋代的煮茶法,放入茶末,要在水煎过第二沸,刚到第三沸的时候,也就是所说的『背二涉三』时。有一首诗形容这时的水声。砌虫唧唧万蝉催,忽有千车捆载来。听的松风并涧水,急呼缥色绿茶杯。这诗是说……」忽而侧目望去,陈名秋却发现采月根本没有在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在想什么呢?」停下讲解,陈名秋问道。
脸颊微红,江采月却仍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在想你。我在想,你不仅长的漂亮,才学又好,对我也好。我……喜欢你。」
陈名秋微微一笑:「我知道,咱们继续吧。」她不是幼情,他所爱的那个女子从不把「爱」字挂在嘴边,却用生命爱了他一生。
「不要!」江采月撅起了红润的樱唇,「人家犹豫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来的,你却轻轻巧巧就带了过去。你不是认真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大小姐?像你一样犹豫上个几天,然后再鼓足勇气向你示爱?你还要不要学煮茶?不学,我可就走了。」他的幼情,有着高超精湛的斗茶技巧,犹如银栗翻光般的七汤点茶法,细致而又精巧,鲜白的汤花泛着淳淳银光。
「你欺负人家……」
「不学?那我走了……」
她赶忙牢牢拽住陈名秋的衣袖:「学学,我学还不行吗?不过,你要先亲我一下。」一时大胆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江采月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年少时的陈名秋,不是个谦谦守礼的的君子,可是与幼情,他们连手都从未牵过。他说过,成婚之前绝不碰她。而他们,却在与姻缘一步之遥的地方迈向了命运的歧路。
他蜻蜓点水般的在采月的额头轻轻一吻,算是应付了这个要求:「好了,不要再闹了。」
一声响动传来,陈名秋抬起头来望去,不远处,肃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的轩辕劲,望向他们的眼神,好似一头受伤的野兽。他脚下冰冷的冻土上,飘落他特意为陈名秋带来的披风。陈名秋的耳边,传来的是采月的惊呼,还有那个人,心碎的声音。刹那间,世界离他越来越远,视线中,只有轩辕劲的存在。
欺骗与伤害,竟都如此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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