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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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0 下午 9:31 #4259努力的作家观众
楔子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雁门关外,荒漠腹地中的绿洲,几千个帐篷肃立,外面围着一圈整整齐齐、由树枝粗制的栅栏。
里面,数万兵士饭后演练,挥汗如雨中喊声震天。他们人人铠甲在身,神情严肃,正为几日后和从边疆入侵的夷族决战做最后的准备。指挥的参将站在最前方,手持一柄令旗,随时调整着下面的阵型,他看儿郎们个个拼命卖力,不由点头赞许,目光从前到后巡视一遍,接着望向遥远的地平线,似乎在幻想大战景象。
离军营不远处的大路上,却出现了与此景很不相衬的画面——
那是一辆破旧的大车,破到不能再破,甚至车轮每往前转一下,那车轴和车身都吱吱作响,彷佛下一刻便会坍塌。拉车的马则瘦骨嶙峋,年已伏枥,它垂头缓缓前行,一步一步,似乎在迈入自己最后的时光。
夕阳西下,西风瘦马。
若车上坐的是断肠人倒也不错,但却不是!
跟大车和马匹相反,那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大,面容丰神如玉:剑眉下一双隐含笑意的炯然俊目,嘴唇微抿,下巴上点点微青,钻出少许胡须,却更显男子气概。他极目远眺,神采之间带着意气飞扬。
这样的人,本该是身着华服,坐在高大宽敞的酒楼中畅饮陈年美酒的。可他却穿着打了补丁的粗衣布裤,左手一只看不出原色的酒葫芦,右手一大团烤过的泥。泥里散发出熟鸡肉的香气——还温热的叫花子鸡!
这不甚和谐的一幕引起了营门口守卫兵士们的注意,他们的目光齐唰唰看向这个年轻男人,手不自觉握紧了兵刃。
那人驾车行到营门正前方,竟然转头冲守卫们一笑,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冲着营门而来。守卫们大声呵斥,那人却充耳不闻,直直到了营门口才停下,留老马破车在旁边,自己上前和守卫说要参见大将军。
守卫们笑成一团,嘲讽说你来路不明,如何能给你通禀,何况大将军乃镇守边关第一人,即便你身份无可疑之处也不能随便接见。
那人对守卫们的轻视报以微笑,忽然纵身,掠上了营门。
守卫门大惊失色,讶异中竟忘记阻拦,结果就见那人跳下营门,几个起落,往中军大帐方向而去。
回过神来的几人急忙敲打铜锣示警,声音传到校场那边,几万人同时转头,看到一人似空中鹰鹞、水中飞鱼、林中猛兽一般飞步过来,神态悠然自得、毫无惧色。
众兵士瞠目结舌间听到参将号令,忙列队上前阻拦。可那人却彷佛入了无人之境,在刀枪尖上蜻蜓点水一样踏过,右手持着那裹在泥中的叫花子鸡上下左右翻飞,竟把所有射来的箭都撞开,自己却毫发无伤!
眼看那人要闯到中军大帐前,参将忙命人将大帐团团围住,数排弓箭手引弓待发,只要那人冲到近处,便要将他射成柿子。
值此关头,中军大帐门帘打开,一个英气逼人的武将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官阶稍小的将官。他们本在帐中喝酒议事,听到外面喧闹,便都出来探看。
众兵士齐叫那武将大将军,那武将淡然一笑,竟然跟远处那参将挥手示意,让他下令给兵士,让出一条道路给那不明来路的人。
参将听命行事,挥舞令旗,帐前弓箭手便撤在两旁,而那人也停下轻身功夫笑嘻嘻地往大将军面前走来。
「怎么不让守门兵士通禀?我给你的出入令牌呢?」大将军喝退兵士,领着那人和几个属下回到帐中。
「令牌不小心弄丢了。」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竟然一跃,坐在了大将军面前的案几上,把酒葫芦放在旁边,开始剥那叫花子鸡外面的泥。
几个将军惊得脸色发白,心说何时见过有人在大将军面前如此放肆,可大将军却不以为意,反而笑着帮那人剥,剥完还和那个人一起吃,风卷残云连鸡骨都不留后,他才又开口问道:「敌军的消息呢?」
「给。」那人舔舔手指意犹未尽,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拿出里面的东西打开,竟是一张大大的地图,上面标着众多记号。
众将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在绿洲处的绿色标记正是己方军营,而不远处散落的红色小点想必就是敌军。大家看向那人,心道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敌军兵力布置查探得一清二楚?
大将军接过那兵力分布图仔细看了一番,拍着那人肩膀面露尊敬和赞许,问道:「果然名不虚传!这图多少钱?」
众将闻听又是一惊,暗想天下能有人接这种不要命的活挣钱吗?
那人看看众将的表情不由笑了:「几日后的决战关系边疆安危,这图自然价值连城……」他停顿下,接着道:「久闻军中酒烈,里面充斥男儿豪气,今日我就要一壶酒当报酬吧。」
说罢竟把大将军案几上的酒壶拿过来,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酒葫芦中倒酒,倒完看未满,便又挨个从众将桌上拿酒倾倒,待装满后,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冲大将军拱手告辞。
大将军看他豪迈丰姿已惊呆众将,不由哈哈大笑,让大家跟自己一起送那人到营门。众将得令,在军中兵士们不解的目光中恭送那人回到营门口的破车、老马旁。
「后会有期。」那人呵呵一笑,扬鞭打马径自去了,留下大将军一干人等在后面目送。
「大将军,他到底是何人?」副主将耐不住心中疑惑,低声询问。
「他是……」大将军在副主将耳旁轻声解释,结果众将就看副主将面对那人远去的背影肃然起敬。
「如此豪侠之辈能为国出力该有多好?」副主将感叹。
「他的宿命或许不是如此!」大将军笑道。
「那是什么?」众将异口同声。
「独步天下。」大将军转身回答,看天边夕阳正红……
第一章
呆……
呆……
呆……
邢好已经发呆了一个多时辰了。
此时正是晌午,日头毒的很。邢好拒绝赶路,虽然他破旧的大车上拉的是郑员外家要的高粱米。
「弟弟我的亲亲呦,哥哥在山这边等。哥哥的心里急呦,弟弟你莫要停。」邢好百无聊赖,唱起了小调,一边唱还一边拣个破树枝驱赶蚊虫,最后还站起身,朝草丛里的蚊群冲去。
「一只、两只、三只……十四、十五、十六……二七、二八、二九……」邢好把祖传的轻功「无影无踪」施展得淋漓尽致,四处追击,不一会儿,蚊子尸体就落了一地。
「为民除害,人生一大快事。」邢好点点头,重新在树下躺着休息纳凉。还弄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外人看上去,像是邢好在和这棵树抵死缠绵。不过这快意只维持了不到半刻钟,邢好又开始烦闷。
无聊……无聊……无聊……
为何刚才把蚊子都打死了,害得自己现在无事可做?要是有好玩的事情发生就好了。后悔不已的邢好很虔诚地合了一下掌,向老天爷祈祷。而老天爷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让一出好戏在他面前上演了。
邢好赶车的这条路是通往城里的,南北走向。
邢好在树下闲纳凉时,南面过来一个少年,约莫十八九的年纪,穿着浅灰色长衫,料子上好,看得出家境不错,腰间一柄装在银色剑鞘中的长剑,穗子上是红棉绳编织成的结。
那少年面容清秀,眉宇间有些忧郁,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着。
北面过来的是一个姑娘,香袖绮罗,一副小家碧玉的打扮。她满脸泪痕地往南边跑着,后面还有一群拿刀持剑的汉子追赶。
「公子,救救小女子吧。」那姑娘看到少年腰间有剑,忽然就拉住那少年的手哭道。
「这位姑娘,你……」少年一愣,往姑娘身后望去,见那些人脸上的凶神恶煞便明白了几分。
「姑娘,你不要怕。」少年伸手把姑娘拽到了身后,将腰中宝剑抽出,阻住了追着姑娘而来的几个大汉。
「小子,没有你的事情,滚一边儿去。」为首一个红脸大汉举着刀冲那少年喊道。
「既然她求到我头上,便有我的事。」少年面对几个大汉的凶恶之相丝毫没有胆怯之意。
「公子,我好怕!」那姑娘见状更加恐惧,紧紧拉住少年的袖子,不住垂泪。
「那就休要怪我们不客气了。」红脸大汉看这少年一定要趟浑水,便指挥手下上前,围住了少年和姑娘。
「无耻之徒。」少年大斥一声,跟身旁姑娘说声「得罪」,便左手搂住她,右手挽了个剑花,向那些人里看起来武功最弱的一个刺去,想藉此冲开一个缺口。
「多事的家伙,大伙儿围住他们。别让这臭丫头跑了。」那几个汉子虽然兵器各不相同,但凑在一处却似浑然天成,见少年动手便移动步伐,形成一个严谨阵势,把那少年的攻击挡了回去,逼得少年重新退回了圈里。
「逼人太甚……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少年冲了几次都无法冲出包围,便一咬牙,将剑身一抖,使出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剑招。
如果把刚才的招式比作看家护院之人的那种雕虫小技,在江湖不入流,那么现在少年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武功路数博大精深,可以在江湖中有着一席之地。
少年这和刚才判若两人的路数让那群围攻的汉子手忙脚乱起来,为首的红脸汉子微微一怔,但为了女子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指挥手下围攻那少年。
「玉殒香销枯叶寒,秋风愁起万木间。似乎应了那句诗,难道他是……」邢好在树旁,看着这少年的招式隐约猜出了少年的来历,继续旁观少年和那些个汉子打得热火朝天;少年明显占上风,虽然怀里搂着姑娘,可要赢那些人,甚至说要杀了那些人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却一直手下留情,只求能将围攻者全部击倒,看得出是个心地善良且初出江湖的小子。
「一个、两个、三个……」邢好数着被少年刺中穴道倒下的人,觉得少年的姿势跟刚才自己杀蚊子有一拼,不由暗道:你小子有出息!
「……六、七、八……」邢好用数蚊子一样的兴奋精神数着倒地的人,看少年慢慢收剑入鞘。
「我不愿意乱伤无辜。过得两柱香的时间,你们的穴道自然就会解开。」少年对躺在地上的几个人说道,边说边将怀中的姑娘轻轻放到地上。
「……」为首的那个红脸大汉瞪着少年,愤恨的模样像是要把少年给咬碎嚼烂才罢休。
「公子,您真是个好人,我没有看错。」那姑娘冲少年盈盈一拜,眼神中有着崇敬和感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在下应该做的。」少年人也朝姑娘回礼,低头跟姑娘拱手。
可就在低头间,突变骤生。
这个刚才还垂泪躲避大汉们追踪的姑娘,这个刚才还温柔有礼的姑娘,这个刚才还轻颦巧笑的姑娘,忽然用手扣住了少年的脉门。她趁少年错愕间,点了少年的穴道,把少年的两只肩膀卸脱了臼,然后将少年推倒在地。
「是你应该做的,所以我夸你做得不错。」那姑娘露出一丝媚笑,把手探进少年的怀里。
「你……」少年眼睁睁看着姑娘又把手从怀里抽出,将自己仅有的二百两银票拿走。
「缺钱,借来花。他们身上的太少,加上你的正好。」姑娘小心地把银票揣进怀中,然后在少年面上轻轻一吻:「谢谢你。我们以后有缘再见。」说罢看了躺在树下的邢好一眼,见是个农人打扮的汉子,身边还有辆放着米袋子的破旧马车,便没有多加注意。她施展轻功离去,不一会儿,便成了官道上的一个小小身影。
嘿嘿!邢好见状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这下可好玩啦,剩下这些个人怎么办呢?
唉,自己还要赶路送米。嗯,不过走了就看不到好戏了,算了,送米还是稍候,接着看戏。邢好翘腿等了又等,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那几个被少年打倒在地上的汉子果然如少年所说,封闭的穴道自动解开,一个个爬起来,围成一圈,将那少年困在中间。
「你小子好受了?放跑了女贼,累我们回去被师父骂!」红脸汉子踢了少年一脚。
「哼哼,装英雄,我呸,根本就是狗熊。」旁边的几个大汉一哄而上,对着少年拳打脚踢起来。过了半晌,气出了大半,才互相招呼,拾起各自的兵器,离开了这里。
邢好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心中有几分激赏:刚才少年被那些汉子打来出气的时候,一声不吭,说明他知道这事情是自己做错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对那些人道歉。但他不开口喊疼,也不开口求饶,任凭那些人发泄,说明这少年是个有风骨的。
虽然救人救得盲目,只看表面便臆断好坏,但他肯承担责任,还算有些可取。邢好点点头,心想凭这一点我就救了你吧。
「你……」少年见一个虬髯大汉冲着自己乐,想起刚才似乎还有个农人躺在树旁,旁边有辆破旧的大车……是赶车的车夫?不,绝对不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是个练家子。
「小子,所有的一切哥哥我都看到了,你钱没有了,还被人打了,胳膊还脱臼,虽然在整个事情上傻一点,但傻得有几分可爱,有几分骨气,哥哥我今天便救了你吧!」邢好说完就把少年从地上扛起,放到自己的破马车上,跟米袋子躺到一处。
「你……我有说用你救么?」少年看邢好说完连自己的回答都不听,心下生气,喊了出来。
「你不让我救也得被我救,我既然决定救你就一定会救你,不然救你这个事情……」邢好把跟他一样闲在旁边多时的老马牵过来,套上车,嘴巴不停歇地跟少年说了一堆像绕口令一样的话。
「你……」少年被邢好那堆话弄得如坠云雾,心里气结可又觉得邢好不像坏人。刚才的事情无疑给他上了一课,而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马车都开始走了,他躺在米袋子上,觉得自己和那些货物没有什么区别。
后面说不定还有追踪自己的人,跟这个人在一起或许还能遮掩自己的行迹……少年思索着,合上眼睛,在浑身疼痛中听着车轱辘的声音。
※※※※※※
平安客栈是个小店,里面住的都是些替人跑腿的过客和城里干零活的车夫。像是邢好这种赶着破旧马车,穿着青色粗布衣裤的汉子,抬眼就能在院子里看到一大片。
「么,胡子,回来啦!刚才郑员外派人来催了,你不赶紧送去,下次肯定不能雇你。」平安客栈的老板,人称章老大的章鹊看到邢好赶车进门,赶紧就过来招呼。
「放心,章老大,我马上去。对了,车上有我一个小兄弟,受了点伤,你等会儿送碗鸡汤过来吧。对了,还有曾家大膏药和跌打酒。」邢好把少年从车上很小心地抱下来,带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放到了床上。
「你安心躺着,我去送米,等拿了钱,在街上买些吃的。晚饭前我肯定回来,把你的伤治好。」邢好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少年,接着说道:「穴道回来再给你解,你不要逞强,那些大汉打你时候下手很重的,如果你不想被追你的人追上,就听哥哥我的话吧。」
「你为何说有人追我?」少年终于开口,看着邢好。
「我们都算是江湖人,所以不妨留个江湖悬念,嘿嘿。等我回来,我再给你讲哥哥我为何知道,还有,抢了你钱的姑娘是谁,打你的几个汉子又是谁。」邢好把被盖在少年身上,「先躺着休息,等我。」说罢径自出去。
少年看着邢好的背影,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这个人叫胡子么?是绰号吧,很好玩的人啊。江湖,自己踏入了江湖么?这就是江湖?身上好疼啊,那些人是不是把自己的肋骨也踢断裂了?算了,谁让自己管错了事情呢。
「哎哟。」少年想着想着便要翻下身,可才动,便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架子要散了一样。他忍不住哼出了声,就不敢再动,维持刚才的姿势,勉强闭了眼,只等着邢好回来。
※※※※※※
城中大户郑员外家的门口,邢好咧着嘴巴冲管家笑,满脸歉意。
「胡子,你这次可晚了。」郑员外的管家瞅瞅邢好,让人把车上的米袋子给扛进库房。
「嘿嘿。我一个小兄弟有些事情。不好意思,让李管家你费心了。」邢好掂量掂量钱袋子里的铜钱,掏出一些要递给李管家。
「胡子,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你的钱我不能要,毕竟……」李管家刚要开口,就被邢好捂住了嘴。
「不要老重复那点破事啦。我从山贼手里救你老婆也是顺便,你上次不是请我喝过酒了么?咱们一笔算一笔,我这次晚了,你还得在人前打点,给那个扛包的兄弟买些酒喝吧。」
邢好看着李管家,冲那门里面扛活的仆佣努努嘴,意思是传到员外耳朵里你也不好做。
「胡子,那改天我们去凤祥酒楼吃饭。老李我请客。」李管家把那些铜钱收到怀里,拍拍邢好的肩。他明白邢好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既然邢好那么说,也就是不愿意支自己这个人情,只好改日请邢好喝酒算了。
「行,李管家的酒我一定去喝。」邢好爽朗一笑,「这米袋子都搬完了,钱我也到手了,该回去了,我家小兄弟还在等我呢。」说罢跳上马车,赶着那匹老马慢慢悠悠往夜市而去。
「惆怅……好惆怅……」邢好看着夜市上的吃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他忘记问那小子喜欢吃什么了,所以他从街这头看到街那头,也没决定好买什么。
嗯,既然想不出来,就买自己喜欢的好了。邢好点点头,跳下车,冲卖熏酱熟食的翟家老号的老板大喊一声——
给我来二斤猪头肉!
少年躺在床上,闻到的就是那二斤猪头肉的味道。邢好还没有进来,那二斤猪头肉的味道倒是先进来了。
香就一个字!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有些不受控制,忙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露出对猪头肉垂涎三尺的表情。形象啊!
「哦,小子你挺乖的。哥哥我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哥哥我啊?小二,把我要的鸡汤和米饭给我端过来。」邢好把用油纸包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猪头肉放在桌子上,又跑到门口从小二的手里接过鸡汤和米饭。
「……」少年看着邢好把大木桌抬到床前。那木桌的做工十分粗糙,选的木料也烂得很,挺沉重一个大家伙,邢好就跟捏小鸡一样把它抬了过来。
他是练硬功夫的么?金钟罩、铁布衫、罗汉拳、火焰掌……少年心里不停地琢磨。
「想什么呢?小子,吃饭了。」邢好把碗筷一一摆好。
「……」少年看了看邢好,慢慢开口道:「第一,我的穴道还没有解开;第二,我的胳膊脱臼;第三,前两个你不能解决的话,我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呵呵,不说我倒忘了,小子,来,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给你解开穴道。」邢好嬉皮笑脸上前,点开少年被封住的穴道,又给他接上脱臼的肩膀。少年很是硬气,接肩膀的时候疼得汗珠直冒,嘴里也没有吭出半声。
「谢谢。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少年没有在意邢好口中的玩笑,有几分感激地看着邢好。
「不是说了么,我叫好哥哥!」邢好嘿嘿一乐,把米饭给少年盛到碗里。
「……」少年不再吭声,瞪了邢好一眼,埋头吃饭。
「喏,鸡汤。」邢好把热腾腾的鸡汤递了过去。
「喏,猪头肉。」邢好又把猪头肉切成小块递了过去。
「……谢谢。」少年停下扒着白饭的筷子,想了想,将筷子向猪头肉伸去……
猪头肉共二斤,少年吃掉一斤半。本来他也没有注意,可是吃着吃着发现邢好不吃了,便明白是怕自己不够。少年脸上蒙上一层红晕,有几分惭愧地把仅存的半斤推到了邢好的面前。
「也好,你多喝些鸡汤,养身体。」邢好也怕少年吃多了撑到,便把剩下半斤拔拉到自己的碗里。
「嗯,那个,我叫封铮。」少年开口,看着邢好吃那些残存的猪耳朵、猪舌头、猪……那些都好好吃啊!少年回想起刚才的感觉。
「呵呵,我叫邢好。开耳邢,女子好。邢好。」邢好一乐,发现面前这小家伙终于开窍了:问别人姓名前应该先通报自己的姓名。他醒悟得还不算晚。
「邢兄,嗯,邢大哥,那个,今天白天那个姑娘和那些追她的汉子都是些什么人?你……你为何知道那么多?」少年忍不住好奇,问起了那些人的来历,心说既然邢好答应给自己讲了,那么问他,他应该会说吧。
「那姑娘是『北天一盗』贝家的人,旁系,名叫贝辰琪。出江湖后作案大小一百多起,偷的都是江湖人,没有杀过人。那几个汉子是战州麒麟门下面的人,为首的红脸大汉叫鲁卫修,掌门的侄子,也是大徒弟。传闻前些天,麒麟门在战州帮了个不该帮的人,结果贝辰琪看不过去,便偷了他们的钱。以贝辰琪的武功来说,甩掉他们是非常容易的,但她没有,想必是逗着那些个人玩。至于我,我不算是正经江湖人,我有些个亲戚是,所以知道些江湖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就是个赶车的汉子。」邢好把最后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满意地吐了口气,回味了一下。
「如果那样,为何……为何……」少年听了后涨红了脸,想到自己好心出手,结果两面不讨好,还被人一顿痛打,仅有的钱也被偷走了。
「贝辰琪偷你的钱估计是因为对你有好感,她平常不偷这种钱,加上你小子长得不错,所以我只好如此分析。至于那些人打你……除了有你多管闲事活该的缘故外,就只能怨自己倒霉了。」邢好把碗筷收拾起来,到门口叫来了小二,让小二把东西都撤下去。
「……」邢好转身看到封铮失落地望着地面,知道封铮是被打击到了。摇摇头安慰了句:
「别看你拿个剑,武功也不弱,可在江湖,你还是个黄口小儿!讲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话,对你而言还为时尚早。」
「我明白了。谢谢邢大哥的提点。」封铮虽然觉得邢好的话有些伤自尊,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于是起身要跟邢好拱手致谢。
「唔啊。」少年刚一抬胳膊,发现了个很奇怪的问题,那胳膊抬到了和肩持平的程度就不能再抬高了,一动就扯得关节和肌肉撕裂般地疼痛。
「为什么?穴道不是解开了,脱臼的胳膊也治好了啊。」少年心里一阵焦急,看着邢好,发现邢好也皱着眉,仔细看少年的胳膊。
邢好严肃地捏着少年肩膀附近的骨头和穴道,越摸脸色越沉。
「邢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少年看邢好的表情,心里更加急了。
「是贝家的独门点穴手法,你惹了贝家的什么人?」邢好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
「没有啊。」少年困惑地摇头。
「呵呵,那说不定是贝丫头真的看上你小子了,希望你去找她,求她给你解开穴道。小子,你怎么办?找人解穴还是……其实回家也行,你爹爹内功高强,用内力也能冲开你被封的穴道。」邢好看着封铮,心说你既然逃家自然就不会回去了吧。
「回家?你知道我是谁?」封铮抬头看了眼邢好,脸上又流露出邢好刚见到他的时候,那种忧伤的表情。
「玉殒香销枯叶寒,秋风愁起万木间。看你的剑法,我就知道你是封家的人。」邢好呵呵一笑,想说我知道的还有更多,不过先不说给你听了。
「邢大哥,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你救了我,我相信你。我不想回封家。也许我回家就有人给我治,但是我不要回去,我想请邢大哥指点一下,哪里有名医可以治好。」封铮望着肩膀,心道如果不能抬过肩,如何能够握剑,岂不是和废人一样?
「嗯……要说你的这个状况,倒是有人能治。在河南那边有个老头儿,叫『樊阳』。他能治。」邢好微笑着,把双手放在封铮的肩上。
「你是说『神医──樊阳』?我听说过他!可是据说他经常云游,不好找,何况,他一般不愿意给陌生人治病。」封铮看着邢好脸上的微笑,心中也涌起了希望。
「呵呵,你是他的陌生人,但我不是。」邢好又一乐,心说来求我吧,小子。
「那、那,邢大哥。」少年一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只眼睛透出恳求之色。
「你钱没有了,胳膊也不好使,不能使剑。江湖又险恶……如果你肯付钱雇我陪着你,我倒是愿意和你去。」邢好拿起桌子上少年使用的剑,把玩着。
「你也知道我钱被偷了,我……」少年嗫嚅着,脸有些红。他今天也看到了,邢好虽然会些武功,可却是以卖力和赶车为生,若是让邢好陪着自己,那邢好岂不是丧失了生活来源,何况非亲非故,平白求着邢好也不妥。
「其实我们可以折衷一下子。」邢好似乎是知道封铮会难开口一样,给了封铮一个台阶:「钱你欠着我,以后还,先立个字据,这样不管我能不能陪你找到樊阳,我都不会吃亏,而且,凭你们封家在江湖上的名号,想必也不会赖账。」
「好。」少年用力点点头,「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不是我们封家的钱,是我自己的钱。」
「成交。」和少年击掌后,邢好出去找店主章老大要了纸笔。写上了和封铮的契约,让封铮签上名,仔细地收了起来。
夜晚。
能睡着的人在这个时候都睡着了,不能睡着的人还是一样睡不着。
譬如封铮。
他和邢好躺在了一张床上。
邢好穷,所以只要了一间房。封铮没有意见,毕竟掏钱的是老大,这个道理他还懂。
邢好和他睡在一起,因为只有一张床,按照邢好的说法,病人是不能睡地上的,他于是躺在了床上,可是又按照邢好的说法,主人也是不能睡在地上的,所以他只好跟邢好挤在屋子里面唯一的一张床上。
邢好说睡觉喜欢打呼噜,他点头说没有关系。
邢好说睡觉喜欢四肢伸展,说不定会有哪只胳膊打到他,他点头说也没有问题。
邢好很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那他除了上两点爱好外就只剩下喜欢男色了,说罢倒头睡去。
……
封铮听完那句话后就保持着浑身僵硬的状态。刚才邢好给他上身擦了跌打药酒并贴上了膏药。动作很温柔,他本来很感动,可是现在想想,浑身都是冷汗。
什么意思?男色?似乎听过。男人跟男人,不可想象。虽然自己没有对女人有过特殊的想法,但是也知道,男人应该配女人的,更何况,自己看过春宫图,知道如何与女人交合,可男人,大家都一样……
封铮开始后悔自己和邢好定字据了。邢好会不会有特别的想法?也许不会,也许会,可是没有那么大可能吧!邢好今天刚认识自己,还救了自己。也许邢好只是无心一说,可如果邢好真的对自己……不,不可能!自己跟他比起来清瘦矮小,说不定武功也没有他强,不过他真的只是一个赶车汉子么?要是他是家人派来找自己回去的……不,不会,邢好的眼睛说明他没有撒谎,他会陪自己找樊阳的,他那么说,也许只是怕睡着了有什么举动让自己误会吧……
封铮前思后想,更加难以入眠。刚想翻个身,结果邢好的一只胳膊伸了过来,正好将他牢牢搂住。
「……」封铮屏住了呼吸,发现邢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呼吸也很沉。
没有打呼噜,胳膊倒还真的伸展过来了。封铮轻叹口气,也不敢推开邢好的胳膊,他怕把邢好吵醒,便只能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无眠到天明。
「小子,你怎么搞得?两只黑眼圈?」清早起来,邢好就套好了车,让章老大给封铮寻了件和他差不多的破旧衣服穿上。
「没什么。」封铮看着邢好,怀疑昨夜邢好是不是为了拿自己寻开心而特意说那些话。
「哎,不管了,反正你一会儿在车上还可以睡,我让章老大多给了几个麻袋,你可以舒舒服服躺上去休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邢好一边忙活着,一边跟封铮说。
「谢谢邢大哥。」封铮看着邢好的真挚表情,觉得昨夜自己是多心了,心生愧疚。
「呵呵,无妨,你以后多给我点儿银子就够了。」邢好布置妥当,让封铮坐在车中间,又把封铮那柄剑藏在麻袋里面,自己赶着车就驶出平安客栈的门。
往河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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