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城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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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下午 2:14 #3121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八章
明朗的晴空下,心情也应当是明朗的,但玲珑貌美的少年却沉着脸将他的师哥扯出门外,闷着气瞪他:「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你老是对她千依百顺的?倒是日日骂我,她挑我的刺,你还帮她!」
冷盈皱皱眉:「你也说她是个小丫头,和她计较什么。」
凌小宁冷笑:「她十六啦,也不算什么小,隔壁宋家的燕儿和她一样大,都快做娘了。」他气哼,「我也十六,还比她小一个月呢,怎么没人叫她让我?」
「你丢不丢脸,叫个女孩儿家让你?」
凌小宁想想也是,「那……六儿那小子,每次来居然叫你给他揉肩捶背,你怎么也由他?他要做少爷回家做去,当你是什么!」
冷盈睨他一眼:「你上回偷吃了他的茶点,我替谁还的帐?」
「啊,真小气,大家大户的,一点茶水点心也这样抠门,下回我去,捶不死这小子!」
「捶死了他,没有人教我做莲子红豆汤,某只蠢猪就喝不到。」
凌小宁眨眨眼:「盈师哥,你、你说什么?」
冷盈转身就走:「什么也没说。」
凌小宁立刻扑上去抱住他,很谄媚地笑:「你真的煮给我吃?」
「放手,怕人看不到吗?喂……你敢把口水滴在我身上就试试!」
「我给你洗。」将冷盈拉到墙后角落,贴着呼吸轻道,「盈师哥……」
忽然听到有人很煞风景地唤道:「盈儿,我来啦,快给你六哥哥倒杯茶!」
那声音本是笑吟吟极好听的,凌小宁却不由低咒一句,还黏在冷盈身上没起来,墙角伸来一张少年的笑脸,「小宁,你又在扮猪吃老虎吗?」
凌小宁狠狠瞪过去:「你又来干什么?」拉着冷盈走到少年跟前,「今天你请客,不吃垮你,我不姓凌!」
「哎呀呀打劫啊你……」
少年们的声音轻快而朗扬,是这明媚季节里最灿烂的一道风景,跳脱飞扬,笑语喧闹,本就该这样恣情炫目。
倚在窗边瞧了这半晌的年轻男子深感兴味地观察着,凤眼含笑,媚丽如丝,随手抚了抚华美的锦绣衣袍,懒懒道:「师哥——」
屋内,另一名素白衣衫的青年淡淡应了一声:「什么事?」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一直犹豫,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
「你想说时再说吧。」卿程头也不回,微叹肖玉这一犹豫,便在他房里赖了三天,「你自己的床不睡,干什么来挤我?」
「自然我的床给人占了去。」鹿肖玉无谓笑笑,「日后这收留费还要加倍讨回来。」他斜眸睨去,「嫌弃我?」
卿程转身瞧他一眼,浅淡微笑,「我是觉得,这两年,你同我亲近许多。」
「我倒觉得,你这人更无趣了。」鹿肖玉喃喃道,想起窗外那一对少年,「小宁和盈儿在一起,你怎么看?」
「什么在一起?」
「果然是块木头。」他优雅起身,走到卿程身后,伸臂抱住他腰,指尖在他唇上轻柔掠过,「哪,在一起。」
卿程蹙眉侧脸瞧他,「你总这般恣意,多惹多少不必要的事端?」
鹿肖玉眼波明媚地讥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挺啰嗦的,怎么班里这些胡闹的小鬼,却不见你说过谁一句半句。」放开他,随手将他正拿着的曲谱扔到一边,「这两个小鬼整日黏在一起,你没注意?」
卿程回想一阵:「我没往那里深想,再者年少爱结伴也寻常,大了自然要分开的。」
「他两人可未必能分开。」鹿肖玉低低一叹,「但的确,这世上,有什么能够长久?」
卿程瞧着他:「你很少这样叹气。」
「那是因为我无聊。」鹿肖玉扯了他往外走,「陪我去练剑。」
卿程无奈,只得跟他出去,两年以来,肖玉常常硬拉他作陪,倒是不大找他麻烦了,习舞练剑,偶尔对饮小酌,他便成了最常的陪客。
午后休憩时间,后院清静无人,两人一同研究步法,斟酌身姿,执剑演练片刻,鹿肖玉起了兴致对剑,卿程只好由他,一时间满院剑影交错,衣袂飘飞,一绮丽,一清素,剑舞流光,翩若惊鸿,矫如游龙。
「你暂时有没有打算娶妻?」
擦身而过瞬间,鹿肖玉丢下一句。
卿程怔了怔:「没想过。」
鹿肖玉提剑悠悠一笑:「若你我作几年伴,你肯不肯?」
这话说得突兀,卿程想了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道:「你那伴,我做不来的。」
鹿肖玉魅丽的眼瞪他:「说你呆,你倒也不呆。」忽然一剑刺出,「郴州钦王府月前被抄,钦王朱祁沧贬为庶人,你听说了吗?」
卿程及时挡住他这一剑,凝如青岩,丝毫不乱。
鹿肖玉一击不中,便掷了剑,负手笑道,「好定力!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你可解气?」
卿程缓缓收剑,静极无波:「这与我并不相干。」
鹿肖玉同意地点点头:「的确不相干。」又摇摇头,「你果然无趣得很。」
卿程淡然一笑,「你早知的,又何必问。」将两柄长剑收起,问道,「还有事吗?」
「我到东街闲逛,一起去吧。」
卿程莞尔:「我不和你一道出门,你自己去,我上千寻斋取东西。」
鹿肖玉似笑非笑:「那些女人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我怕你又将我一人丢下替你挡箭,自己却溜之大吉。」这种要命的事,一次足够。
鹿肖玉凤眼媚极一眨,向前微探,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唇上轻触一下,恣意笑道:「你不上当,可惜。」
见他转身离去,卿程无奈地摸摸唇,由挑衅变成这种古怪的亲近,倒也不是什么好滋味。
将剑放回房里,出门直往千寻斋,千寻主人喜好音律,常常觅来新鲜曲谱,与他两相传阅探讨。
走在长长古街上,忽觉身后一种异样的感应,回头望去,人群熙攘,往来不息,却并没有一张熟识面孔,不由叹笑自己何时如此敏感,又走了一阵子,便到了千寻斋门口。
千寻主人正好从店口迈出,见了他,高兴笑道:「卿师傅,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正想着上惊舞去逮人,可巧你就到了。」
卿程微笑:「本想明天再来,今天左右无事,便过来了。」
「我又找来一本新谱,正好连上回那几本一同给你,快里面请。」
热情的主人诚挚邀入,卿程笑而登阶,不经意间微一偏首,远远长街一端,有似曾相识身影伫立,行人汹涌,转瞬就被湮没。
他脚下稍稍一顿,不在意地进门。
※※※※ ※※※※ ※※※※
更深夜半,有人揭被躺在身侧,卿程向内移了移,让出些许床位。
同床人自身后抱住他,他不动,睡意微褪:「什么事?」
「寻求安慰。」声音带笑,温热的唇贴在颈后。
话像是鹿肖玉说的,人却不是!
刚想推开起身,那人长腿一伸,盘住他双膝,颀长结实的身体紧蹭着他薄薄的单衣翻身而上,将他压在身下扣得严严实实,动作熟练得让卿程大是愕然,旧时相似情形倏然现在脑中。
「朱祁沧!」
「唉,居然记得,荣幸之至。」
轻语低笑,沉沉入耳,黑暗里,身上人面孔轮廓依稀可辨。呼吸骤近,唇舌相覆,灼热的气息、熟悉的味道,避无可避地承下狠狠啃啮吸吮似要穿透魂魄的吻。
在他颈间深深闻了下,朱祁沧低声笑道,「我很想念你,但你现在却怕是想一脚踢开我吧?」
卿程平静道:「是,麻烦你把手拿开,顺便起来。」
他不说还好,说这一句,那本只是贴在腰肋上的手反而灵活游动起来,单薄的内衫让其方便至极地大占便宜,上上下下摸了个够本。
「嗯,没什么变化。」谑笑响在耳边,不住地舔舔咬咬,「一样让人食指大动。」
卿程偏过头:「你够了没有?」
「不够……」喃喃喟叹,由似有若无的撩拨挑逗变成刻意蛊惑的引导昵诱,在敏感处考验忍耐的极限,「不够!」
身体里埋得极深的一种寂寞似被唤醒,隐隐探出欲望的触角给予响应,没有经历便无法体会,那是怎样也压抑不住的原始本能悄然抬头。
低低喘息,几已遗忘的回忆瞬间返回。
有人长夜深静调笑撩拨,纠缠缱绻甘心俯首相伺,令他生平首尝奇异滋味,知晓情欲难控身不由己。
「需不需要帮忙解决?」那可恶的人还在故作无辜,轻声调笑。
用力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足以让人清醒,他冷冷道:「不必了。」
微有些不清的舌音被发觉,朱祁沧俯首吻他一下,立刻尝到淡淡咸腥,喟然长叹,「你这倔小子……」从他身上滑下,却仍是拥住他不放,低声道,「就这样说说话吧。」
卿程静卧不动,待火烫热度慢慢褪去,才淡然道:「两年时间,足够你另觅他人。」
「所以你大是放心,以为从此摆脱我?」朱祁沧苦笑,「我对你,并不是只图一时新奇,你到底明不明白?」
「现在有点明白了。」卿程喃喃道。甩也甩不掉,纠缠不清,亏他当初还以为一了百了
「我瞧你也没对谁倾过心动过念,不是要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他低笑,「不如我和你过一世,如何?」
「钦王爷似乎已有家室,说这话怕是有负妻儿。」
「妻已经弃我而去,儿……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有啦,钦王府早已不是朱祁沧的家,钦王也不复存在,眼下只剩一个心心念念想见卿程的人。」他的声音竟是轻松愉悦的,「我现在无家可归,四处飘泊,很可怜哪!卿师傅可愿收留在下?」
卿程诧异,刚一扭头,那边就见缝插针地向前一凑吻在他唇角,他便又转过去:「老天有眼。」
朱祁沧嘿地一笑:「只可惜我遭贬是因朝里权势更迭,无辜受累,倘是为了你,说不定便传为一段佳话。」
卿程微讽地瞥来一眼,似在嘲他两个男人能传出什么佳话。那因半讥半诮而略带一丝笑意的神情,让朱祁沧瞧在眼里,不由心头剧痒,难搔难遏,一撑身又压了上去。
「你倒是一点也不曾念过我……」忽然有点不是滋味,「方才你以为是谁?」好像很习惯有人睡在身侧,甚至恣意想拥,不急不惊,未免太过平静了些。
而卿程的答复更是让他一路酸到牙根舌底。
「肖玉近几日一直在这里,我以为是他回来。」
「你还真老实。」朱祁沧舌尖泛涩,低声懊恼道,「你就不会骗骗我,说习惯我当初那般待你?」
卿程一怔,神思悠然飘远。
不过短短两年,却似乎远得如同隔世记忆。他对有些事很执着认真,但对有些事也极是不经心,离了钦王府,那里的点点滴滴,不必刻意,便被抛诸脑后。本以为从此清静,不料这人还是不死心,竟再次寻来。
「你现在……同鹿肖玉在一起吗?」
卿程刚要顺口答,忽然记起白日里鹿肖玉那意有所指的「在一起」,不由忍耐道:「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
听了这句话,朱祁沧大是开怀,轻声笑道:「旁人我不管,我只望你同我一样。」他拈起卿程一缕黑发贴在唇边,郑重说道,「你当初执意说我拿你作了玩物,眼下我已不是显贵,无势无权,仍然千里寻你而来,你如今信我不信?」
身下人寂然无声,让他惴惴:「卿程?」
淡淡的声音隔了半晌才道:「我并不想与你纠缠,我也曾说,我永远不会如你一般倾心浓情,你这样强求,实在无益。」
朱祁沧顿了片刻,蓦地起身,将卿程一把扯起,月光从窗外射入,映在他脸上,那朗然的笑容,让卿程疑似错看。
「抄了家我都不在意,在意你拒绝我不成?」他手脚利落地拿了床头放置的外裳,三两下罩在卿程身上,拖他往外走,「陪我去观日出吧。」
卿程真是不晓得世上竟有这样人,抄家贬谪毫不介怀,千里迢迢来此,三更半夜将他从床上挖起来,只是为要拉他一起去看日出?
「我不去。」他一拂袖,扫开朱祁沧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朱祁沧站在朦胧的光线里,挺拔的身形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就是感觉一种掩不住的热切投在自己身上,多少次被拒也磨灭不掉,那种寂然中隐隐透出的渴望。
「我和你过一世,好不好?」他轻声道。
很低很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这次,不是戏谑,不是玩笑意味,异常认真的语气,彷佛魔咒般漾在半空里,悠悠回绕。
而,卿程仍是摇头,说道:「不好。」
朱祁沧凝视他半晌,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倏地上前点了他穴道,将他抱起,轻松道:「那就去观日出吧。」
刚到房门口,恰有一人懒懒走入,见有人抱着衣衫不整的另一人欲出,不由嗤地一笑:「干什么,偷香窍玉吗?」
卿程不知算不算遇上救星,低唤一声:「肖玉!」
鹿肖玉讶然,仔细瞧了瞧朱祁沧面孔,好整以暇地打招呼:「别来无恙啊钦王爷!」
「多谢记挂。」朱祁沧若无其事往外走,「我和卿程去观日出,鹿师傅好睡。」
「哦。」眼睁睁见这人掳了师哥去,鹿肖玉挑了下眉,「不送,下回记得跳窗子,才符了采花贼行径。」
远远的,似有愉悦笑声隐约传来,他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走到床前,将自己抛进褥间,滚了几滚,喃喃道:「果然还是一个人睡舒服些。」
※※※※ ※※※※ ※※※※
又是阴沉沉的天,积云厚重,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下起雨来,这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咳,这并不能怪我,有道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十几天连绵阴雨,看个日出居然这样困难。」
卿程懒得看他一眼:「雨天不奇怪,怪的是,区区十几天,金乌每日仍自扶桑出,我却离郴州越来越近。」
朱祁沧忍住笑:「旧地重游一下,你不会介意吧?何况我知会了你们班主和冷盈,这次不会有人当你无故失踪。」
不介意?被人制了穴道强行掳来。谁会不介意?卿程冷哼一声,捞起水盆里几根翠绿,皱眉看了半天:「你确定这些野菜没有毒?」
「放心,我也不是蜜罐里泡大的,行军时吃野菜很寻常,几种常见野菜还是不会认错的。」朱祁沧悠哉游哉地踱过来,替他挽了挽衣袖,顺便揩揩油,「只是我会认不会煮,所以有劳卿师傅了。」
卿程自打遇他以来,首次碰上这种哭笑不得的情形。这是一座山脚下的狩猎小屋,主人大概数月不曾来过,朱祁沧说要避雨,便削了门锁不请自入。屋里有床有铺、锅碗瓢盆油盐一应俱全,缸内有米,房后有溪,于是这强盗堂而皇之地充了主人,勤快地洗了米挖来野菜,说想吃新煮的热腾腾的饭菜,而这重责大任便落在自己肩上。
好吧,勉强承认,他虽一向不较吃喝,但连啃几天的干粮,确实想要有一点热汤暖胃。于是一道便宜了这掳他而行的无赖。
他淡淡道:「先说好,我只在小时烧过饭,现在烧得能不能吃很难说。」
朱祁沧满眼笑意:「那有什么要紧,你会烧就成,我在一旁学着,以后我烧饭给你吃。」
卿程大皱其眉,别说「以后」这个让人头疼的词后潜意,单是朱祁沧这种俨然伴侣的语气行径,便叫他很是吃不消。
闷声不响地点了炉灶,将米下锅,又在另一灶孔上起锅烧菜,听着野菜在滚烫的锅壁上吱吱地响着,不由微微出神,想起幼时父母双亡,早早自食其力的情形,直到进了惊舞,班里小小的孩子们,也是轮流烹煮饭食的,他自十三岁艺成,由弟子成为师傅,才远离了灶台。
不经意抬眼,见朱祁沧怔怔地看他,似有些发呆,不禁疑惑地瞧瞧自己,也没什么不对劲。
「你看什么?」
朱祁沧闷声而笑:「我发现,卿师傅烧饭的样子实在是俊得很,不亚于台上剑舞丰姿。」
卿程当他头脑发昏,胡扯八道,也不理会,径自将锅里的菜翻炒几下,撒下一点盐巴。
背后有人贴上来,倾身拥住他,在他耳边悄笑:「我是说真的,你上灶的样子……很好看。」
卿程看了一眼腰上的手臂,平静道:「这顿饭你到底想不想吃?」
「想。」他很明智地放手,以免卿程一怒之下掀了灶台,这阴雨天气,还是有个蔽身之处较妥。
菜蔬很快烧好,而米饭还一时未熟,朱祁沧瞧了瞧卿程,挟起半根野菜入口,仔细咀嚼,露出笑意:「很不错,我一直以为,男人煮的东西不毒死人就算万幸。」
卿程淡淡道:「各家酒楼菜馆的厨子都是男人。」
「那倒是。」他想了想,谨慎说道,「但是,你不觉得,煮好饭后再烧菜比较对路?不然等饭熟了,菜早就凉透了。」
卿程一怔:「是,我忘了。」
朱祁沧好气又好笑:「你表面仔细认真,其实迷糊得紧,这些年若不是有你班里弟子,怕也未必过得多悠闲。」
卿程无言以对,的确如此,冷盈与凌小宁常在身边,很多琐碎事根本不必他操心。有事弟子服其劳,倒也不算什么,可当他还不是师傅时,不也顺顺利利一路走来?
「也许,将来成了家,会好一些。」他轻描淡写道。
朱祁沧的筷子僵在半空,叹了口气,慢慢放下:「你向来漫不经心,饭时常忘了吃,天冷不知加衣,伤了风不肯吃药,练起剑来记不得时间,谱起曲来一熬就是整夜,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别人?娶妻……你还是不要误人终身的好。」
卿程垂着眼,静静瞧着灶下柴火,锅盖间隙不断涌出的浓郁雾气氤氲在半空,木柴燃烧时劈啪作响,让这阴凉的小屋逐渐暖融融起来。
「所以,你要带累别人,不如带累我,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朱祁沧走到他身边,轻声谑笑,「日常杂事均不用你伸手,也许,可能你嫌啰嗦一些,其他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嗯……除了一样比不上女人,余下绝对没有差别。」
见卿程眼睫隐约一动,他心中忍笑,凑近耳边道:「我不会生孩子,你也不会,但行房……绝不成问题。」
卿程缓缓侧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我哪里说得不对?」他很无辜地回看过去。
「你脑子有问题。」
朱祁沧大笑着一把抱住他:「我实话实说,哪里有问题?」
卿程长吸一口气,轻轻说了三个字。
他说得极轻,朱祁沧只顾心痒垂涎,竟未听清,低低笑道:「你应该说一个字——好,或说两个字——可以,千万别说三个字——不可以、你休想、办不到……我一概不接受。」
卿程冷冷道:「你说的都不是?」
「哦?那是哪三个字?」
「饭焦了。」
「呃?」
「我说,饭焦了。」
朱祁沧一愣,不由放手,立刻去揭锅,他从未下过厨,竟不知锅盖要拉开或揭起,图方便地往前一推,蒸汽瞬时冒出喷在手上,他哼了一声蓦地缩回手,咬牙皱眉。
卿程也是一惊,眸子微垂,抿唇道:「到屋后溪水里浸半个时辰,消肿效果很好。」
他那般要笑不笑的模样诱人至极,若不是手掌实在痛得厉害,朱祁沧哪肯放过,犹豫一阵,不舍地又瞧几眼才往外走:「饭焦了我也吃,你小心些,别也熏了手。」
卿程不理他叮嘱,径自掀了锅盖,一锅米饭雪白清香,哪里有丁点焦糊!
朱祁沧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也有不察上当的时候,掌心指节肿胀疼痛难忍,只好先出门直奔屋后,浸一浸溪水再说。
※※※※ ※※※※ ※※※※
在冰凉的溪里浸了一阵子,果然胀痛减轻不少,想起方才木屋里一情一景,不由自顾低笑,倘若以后能这样相伴度日,该有多好。
只可惜,卿程太过死性,要他来允,实在困难得很。
未及一刻钟,他便急着往回走,若是卿程自己吃饱了,却把他那份倒掉,岂不糟糕。
一进小屋,便见有一人,背对门口而坐,正在狼吞虎咽大块朵颐,卿程在他对面,慢慢挟着米饭,像是无甚胃口,吃了一点便搁了筷。
「咳,不会把我的份吃光了吧?」
那人转过身,两颊塞得鼓胀,含糊不清道:「对不住,我赶了很久的路,实在是饿得要命,包涵包涵!」
朱祁沧走到桌前,见满桌狼籍,那人口里含着饭说话,喷得到处都是,别说没了他的饭,便是有,谁能咽得下。
拈掉射在卿程衣前的一粒饭,温声道:「你怎么吃得这样少?天气凉,多吃一些才暖和。」
卿程起身淡淡道:「我本也不大饿,喝了一点汤,已经够了。」
「汤怎么抵饿,再吃一些吧。」
卿程摇摇头,看了看还剩了大半碗的米饭,转身走开,「不吃了。」
朱祁沧叹气,到锅台前一瞧,果然饭锅里已经铲得七零八落,菜也只剩一些残汤,不由苦笑,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个吃白食的,这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横扫一空……唔,说起来,这屋子本来就是别人的,要说吃白食,也不止一个人。
随手拿了卿程那碗饭,到锅里铲了些锅巴,泡上还有些余热的菜汤,才吃了两口,就见那人盯着自己,不由一笑:「怎么?」
那人古怪地嘿嘿两声,又喷出几颗饭粒,朱祁沧不着痕迹微退一步,避开喷射范围。
那人一哼:「他的口水你吃得,我的便吃不得?」
朱祁沧怔了下,不在意笑笑,吃卿程剩饭倒没什么,若沾了那人喷的饭粒,可就大大倒胃口了。
瞧了一眼卿程,他根本没注意这边,正自出神想着什么,于是微叹,即使近在眼前,卿程也是常常视而不见,更别说知他心里长久以来,盼望得来的关切一瞥。
「砰」的一声,那人忽然丢下空碗气愤大叫,「我就知道,谁都嫌弃我,嫌我话多嫌我邋遢!话都不跟我多说一句,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他这样大吵大叫,朱祁沧与卿程都是一愣,不知他好好的,怎么忽然发这么大脾气,喊了几句后,便怒着脸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卿程疑惑地看着门外迅速消失的背影,不解道:「怎么回事?」
朱祁沧脑中灵光一现,失笑道:「他不会以为我们要和他拿饭钱,所以先发制人,逃之夭夭了吧?」
卿程想了想,不禁莞尔:「谁知道。」
他这一笑,朱祁沧便呆了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低声道:「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笑。」以往这般轻松自在的笑,都是给别人的,唯独这次,是对他。
卿程敛了笑,淡然道:「是吗?」
朱祁沧看他半晌,又低头吃饭,吃完后将碗收起,拿到屋后溪边去洗,洗净带回,往架上放置时,忽然胃里一热,动作僵住,闭了闭眼,轻轻道:「卿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他心里一定,将碗慢慢搁好,而胃里越来越热,让他心中暗惊,单手压胃,走到床前坐下。
卿程立即起身:「我睡地上。」
朱祁沧扯住他,勉强笑道:「你怕什么,我……」话声一顿,再也说不下去。
卿程注意到他神情动作,不由蹙眉:「怎么了?」
他强吸一口气:「菜里有毒。」
「你不是说你识得野菜。」卿程瞥他,「何况,我也吃了,怎么没有事?」
朱祁沧轻微摇头:「不是野菜有毒,是刚才那人……在菜里下毒。」
卿程对这些全然不懂,但见他额上冷汗涔涔,想必痛得厉害,想了一想:「会不会死?」
朱祁沧低低苦笑:「我知你不会安慰人,但也不要问得这样直白好不好。」不知他哪里得罪了那怪人,莫名其妙为何害他?
强自盘膝而坐,运气调息,心里正疑虑间,门口响起一个小心的声音:「怎么样,毒发了没?」
卿程走到门前,冷声道:「你为何下毒,你和我们有什么仇怨?」
「喂,我可是好心,打从两天前我就注意到你们两个不对劲,你被制了穴道,心不甘情不愿跟他走,我热心助你脱困,你还质问我!」
卿程愣住:「什么?」
「快走快走,那毒虽然霸道,却绝毒不死他,等他驱了毒,我可打不过他!」那人拉起卿程就往外走,「我瞧你顺眼,所以帮你一帮,快快,赶紧逃命去!」
卿程迟疑一下,回头看了朱祁沧一眼,他也正瞧过来,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却在笑。
「卿程,你回惊舞,我还要去拖你回来,来来回回,麻烦得很。」他似是动弹不得,连吸口气也有些轻颤颤的,「我不死,总要去寻你的。」
「嘿,阴魂不散啊?怕了你不成!」那人看不过眼地跳回来,又扯动卿程,发觉他内息滞涩,自告奋勇道,「来,我给你解开穴道。」
「不行!」朱祁沧低喝一声,「路数不同,你若乱来,会伤了他。」
那人呆了呆,困惑地看看朱祁沧,又看看卿程,挠了挠头,悄声道:「你这仇人怎么好像还挺关切你的?你们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哎哎,别说别说,我只助你脱困,可不帮你报仇,千万别扯上我,千万不要……」
「他不是我的仇人。」
「咦?」
卿程伸手取了剑,缓缓拔出,抵在朱祁沧胸口,淡淡道:「我与他,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身后人大叫:「我只叫你逃命,没叫你杀人啊……呃,杀了也好,免得他日后找我晦气,我一时多管闲事,可不想从此被人追击,快动手快动手!」
朱祁沧勉强牵动唇角,低低道:「当初,你也是这样要杀我,后来,你却从城墙上跃了下去……」他眼前逐渐发黑,却怔怔瞠大眼看着面前人,「我已不是郴州的钦王,你自然不必担心对惊舞有损,杀了我,抛在溪里,从此再也不会纠缠你。」
听得那清淡的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的确如此。」他惨淡一笑,低声自语,「只是我欠你的,今生还不起了。」
「我想,你已经不欠我什么……」
声音逐渐飘远,神智已有些不清,他顾不得如同火烧的胃,向前摸索了下,喃喃道:「卿程,你还在吗?我看不到你,你站近一些……」
他摸到了东西,不是冰冷的剑刃,是温暖的躯体。
像是很遥远的地方,响起长剑坠地的声响,是谁站立不稳,蓦地跌在他怀里?
他下意识抱住,听到一个讨好的声音。
「你……你真的是钦王爷朱祁沧?哈哈、哈哈哈哈!久仰久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喂喂,你别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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