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城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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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下午 1:56 #3105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四章
破碎的光线从睫间细细透入,他不适地皱眉,下意识要抬手去遮,刹那一股剧痛不期而至,不由低哼一声。
「别动,你右腕有伤,可以试着动左手。」
低沉的声音有点陌生,不是邵师哥,不是肖玉,不是班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那是谁?
「你倒好胆量,七丈城墙你也敢跳,你就那么恨我,非要一死了之不成?」
他有些茫然,城墙?恨?一死了之?
那声音响在耳边:「你右腕有裂缝,右腿两骨齐断,内脏有一些震荡,还好肋骨无事,不然,我真要将你一块块拼回去,可费了事!」
卿程霍然睁眼,当时情形潮水般涌入脑中,不禁暗恨自己习舞的身体太过灵敏,竟在坠地瞬间自动反应,本已似被人从后扯住腰带,又下意识一侧身护住要害,没有……遂了心愿。
他一记挺身就要跃起,右腿蓦地剧痛,不由痛哼一声,几欲晕去。
朱祁沧气急按住他:「说了你不要乱动,你逞什么强!」
卿程低喘一阵,冷冷言道:「我只恨我不死,又落入你手中,我宁愿再跳一次城墙,也不屑你假意关切!」
朱祁沧恨恨道:「又不是女人,寻死觅活的,你好有出息!」
「一死避你纠缠也值了,好过做人玩物,忍辱偷生!」
「你……」朱祁沧气结,「你就不愿睁眼仔细看看我的心意,就一口咬定我拿你做了玩物?」
卿程面色苍白已极,显是痛入心扉,却依旧冷笑:「我为何要看,你凭什么要我看?我早说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你罢休了吗!倘若真心,强迫威逼便是你的真心?」
朱祁沧默然一阵,颓然叹道:「罢了,我不和你辩,你现在要养伤,日后总会明白。」
日后?
卿程心不断沉落,从此他便要被锁在这里渡过他的日后吗?
他宁愿一死!
「你又干什么?」朱祁沧手忙脚乱地按住他不要命的乱挣,「你可知你的命捡回来有多不易!好,你走,我看你现在这个模样能不能走上一步?哦,对了,你们习舞的人身材都很俊,我不介意你时常不穿衣裳四处走动,实在养眼得很……」
一记耳光砸掉他说到后来变成调笑的谑语,他却顾不上恼怒,因为卿程摔过来的正是右掌。
咬牙封了他穴道,朱祁沧几下揭开他右腕绷带,细细摸了一遍,确定没有断骨,才松了一口气,又重新包扎上。想想还不放心,再去检视他的右腿骨,幸好也不曾因方才乱挣而移位。
查过一遍后,心头松懈,才觉自己胸口疼痛难当,衣前隐隐渗红,不由苦笑,他这般费心费神,劳筋动骨,床上的笨小子也不会领情,真是何苦来!
卿程恨透自己的侵犯,可是如果他不强硬,恐怕这一辈子也得不到响应,如今他已不是当年不敢说不敢做的怯敛少年,他得不到,便去抢。
自去换了胸前药纱,回来揭被躺在卿程身边,感觉他身体瞬间僵硬,不禁低笑。伸臂轻轻相拥,温热的身体光滑柔韧,忍不住在他赤裸的肩头亲了一下,掌心抵住他睡穴,慢慢输入真气。不多时见他合眼沉沉睡去,又解开早先封住的穴道,为他推血过宫。
※※※※ ※※※※ ※※※※
简陋的草棚里,偏有两名华裳男子安然端坐,一人沉稳姿伟,一人恣狂狷丽,让这小小的草庐炫然生辉起来。
「他……从城墙上跃下去?」鹿肖玉也不禁暗自心惊,叹完又笑,「好个卿程!」
「好?我心胆俱裂!」朱祁沧哼了一声,毫不讳言当时惊惧,「他苦心送你们出城,你还敢跑回来?不怕我抓了你威逼他?」
「你逼他,与我何干。」鹿肖玉不屑,「何况他那性子,是最恨人威胁的,你若不信,回去大可相试,只怕会让王爷为救他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卿程性格之烈,他也是第一次见,但多年相处,大致性情走向也是能摸清的。
「你们这一对师兄弟,当真是两个宝贝,一个骄,一个傲,说多情也多情,说无情也无情。」要说多情,偏生两人说的话都算冷淡漠然,要说无情,却又彼此爱惜眷护,似敌似友,似亲似疏。
「王爷谬赞。依我看,卿程木讷不解风情,有什么好,剑舞飒姿也并非独他一人,王爷何苦对着块硬木煞费心神,投得十分也未必得回一分,何况……」他媚眼如丝地笑,「肖玉哪里不及他?」
「你吗?」朱祁沧微笑,「他容貌不及你,性子也让人头疼得很,更别说恨我入骨,次次兵刃相向,但我却自讨苦吃地留他迫他,鹿师傅,聪明如你,难道不明白吗?」
鹿肖玉敛了笑,幽冷望向草棚外山花遍地,绿树葱茏。
「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人分不清真心与征服之欲的差别。」只怕自诩真心实意,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征服欲膨胀,失了兴趣便弃如敝履。
而卿程,怕是连那一天也捱不到,宁为玉碎啊……
刚则易折!
「征服他吗?我哪里敢,我只求他不要折磨得我一命呜呼就好。」朱祁沧笑得很苦,眼里却有温柔意,「我若只是征服欲旺盛,直接强来便好,管他什么自尊自傲,何必回回挨他巴掌。」
鹿肖玉一怔,细瞧他面孔上,果然微有些泛红,指痕隐约,不禁大笑:「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倒是白担心了。」
「担心?的确是担心得很哪,人前又那样针锋相对,老死不往来!」声音不太是味了,「你敢说,你挑衅他多年,没有别样心思?」
「我自有意中人,王爷不必担心,大男人吃醋难看得很。」鹿肖玉无所顾忌地讥笑,「我只望王爷听我一言,不是所有人都能对同性动情,任你再一往情深也是枉然,得放手时须放手。」
朱祁沧凝然道:「我不会放手,他脾气硬,我便磨他三五十年,鹿肖玉,你也有钟情人,倘若她不愿,你放是不放?」
鹿肖玉优雅的唇角弯得极是好看:「虽然常言道,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我这一个,却绝不肯放手的。」
他慨然一叹,「我既讨不回我的师哥,也没有办法,好在当年的十一皇子为慕将军浴血天牢,大闹金殿,怒杀国丈,桩桩件件,都见真情。可见他若动心,应是满腔赤诚。我只怕卿程软硬不吃,有些人不是你用情就可以打动的。」
朱祁沧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当年的事?」当初年少轻狂,一旦动了痴念,地动天惊,风云变色。只是这乃昔日宫廷隐秘,世人只道他曾为了男子遭先皇贬诎,却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何人何事,如今又相隔久远,早已如尘烟幻灭,湮于岁月长河。
「鹿肖玉是风流人,自爱听风流事。」狷丽男子骄恣大笑,振衣而起,「如若不然,姓鹿的当日怎会放心而去。」
朱祁沧挑眉:「说不定你会出个什么损主意,胁持我甚至毁尸灭迹之类的。」很有这个可能,鹿肖玉可是个不管不顾的。
「也许吧,可惜钦王也不是易与之辈。」
华衣鲜色,骄如凤鸟,鹿肖玉自顾出了草庐,牵过马匹翻身而上。
「莫道三五十年,一年半载,看你们谁能磨得过谁,我等着看。」
说罢,骑马扬鞭,飞驰而去。
朱祁沧也不由摇头苦笑,说他难易与?这一对师兄弟,又有哪一个是好易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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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府后,本想直接去看卿程,脚下却不由踌躇起来,卿程见自己必然又是一番动气,他那断骨处可经不得折腾,稍有差池便是终身残废,又不能老封他穴道阻他真气血脉,骨伤更不易痊愈。但若不见,又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能自顾叹气。
一晃近十载,他又动痴念,却是首次如此逼迫强留一个人。多年前,那人并不知晓他的心,如今他可以生生挖出肝胆,眼前的人却视而不见,绝然不信。
不知不觉间,仍是踱到了卿程门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李老管事刚好推门而出。
「王爷,您怎么现在才回来?」老管事一把扯住他。
朱祁沧微诧:「怎么,他又闹脾气?」
「闹脾气?若是闹还好些,他不言不语的才叫人心慌。」老管事沉重叹息,「您出门没多久,王妃就派了人来,是守东阁的杨侍卫。他进去也不知对卿公子做了什么,老奴晚到一步,只听得杨侍卫说奉王妃之命,绝不允人再伤王爷分毫。」
朱祁沧脸色一变,大步而入。房内寂静,床上人听到响动,反而闭眼,漠然以待。
揭被探向他左腕,他下意识一躲,朱祁沧哪容他避开,手指向前一探,便按上他脉门,细觉片刻,才放心松了一口气。
老管事随侍一旁,不解问道:「王爷,怎样?」
「不要紧,没有受伤。」朱祁沧一叹,「你照应他一下,我去东阁。」
老管事应声,他覆望床上一眼,卿程仍是淡漠平静,不起一丝微澜,彷佛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与他毫无关联。
表面温淡宁静,骨子里却骄傲刚绝,这样的人,最是难磨,不吵不嚷,单单无声,就已是极大愤怒。
朱祁沧转身而出,过两进房舍,穿过水上亭廊,便是东阁。
东阁,是钦王妃所居之处。
那时,钦王妃正将一根细枝伸到鸟笼里,逗着两只画眉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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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不管我的事,为什么叫人废了他武功?」朱祁沧冷冷道。水榭内的杨侍卫被冰寒的目光扫过,顿时冷汗涔涔而下。
「王爷的事,妾身本不该过问,但胆敢伤了王爷,自是危险之人,妾身也是为王爷着想。」钦王妃皱眉,「王爷纵然宠他,也不该拿自身安然开玩笑,妾身担心王爷,有什么不对。」
朱祁沧暗自叹气,卿程武功绝不至威胁到他,废不废都没什么差别,只是王妃好事插手,倒抹他一身黑。
他温声道:「你我虽名为夫妻,到底各不相干,我知你担心挂念,只是我的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钦王妃脸一沉:「好个各不相干!我嫁王爷三年,如今倒各不相干了,反是一个新受宠的小子,较我更与王爷相干得很。我倒想看,他能受宠多久?」
朱祁沧不予置辩,到底是深闺里的富贵花,想什么看什么都是高高在上,他对卿程痴念倾慕,她全然不懂,只道是他癖好怪异,不可理解。
「你当年为避祸嫁我,如今陈氏一族再兴,你已不必再仰仗我,令尊几次来访,不是盼接你回去?你若有心,我随时可写放妻书给你。」
钦王妃手中细枝落地,默然一阵:「我回去,也是再嫁哪个权势之人替家族笼络势力,天下虽大,却都是男人的,并无一分容我……」她颓然道,「王爷的事,妾身不管就是,不必拿遣我回去压我。」
朱祁沧定定看她:「我不是压你,我让你回去,是为你好,你……」他一顿,轻声道,「我不喜欢女人,你是知道的,何必在我身上耽搁青春,误了你的大好年华。」
钦王妃瞥了一边的杨侍卫一眼,杨侍卫自知此事不该多听,立即要退下,才踏出一步,就被喝住。
「我言尽于此,你不信,我也不能逼你信。」朱祁沧声音转冷,「但我若知,谁为讨主子欢心,做些多余的事,我不会留情。」
杨侍卫低头,气也不敢大喘一口,直到稳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亭廊尽头,才敢扭头望过去一眼,然后又转回来道:「王妃……」
钦王妃一摆手,慢慢摇了摇头,发上珠翠身上绫罗,华丽耀眼,贵气逼人,却说不出的寥落冷清。
「也许,我是真的不懂吧。」
她徐徐道,指尖伸进竹笼空隙,一只画眉好奇啄了一下,歪头看她一阵,又自顾清啾鸣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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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寂的夜,皎洁的月,沉静的人。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风从窗口掠进,披在肩头的黑发有几缕扬起,像是那一日,他自城墙一跃而下时,瞬间的飘忽感觉。
「你不好好躺着,坐起来干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在背后,一件衣裳轻轻披在他身上,他仍是不动,眼波静如止水。
「失了武功,可以从头练起,好在你底子薄,重练并不是难事。」朱祁沧在他身边坐下,将他衣襟细心拉好,「只是内力无存,对你剑舞也有影响,你要重打根基,至少需要一两年。」
卿程微向旁避开,朱祁沧任何一丝气息,他都不想沾染。
而有力的手臂横进腰间,在身后抱住他,温热的气息拂在耳鬓,让他无法避让。
「听说你一整天也不吃东西,干什么,绝食相抗?」声音在叹息,沉沉的从胸腔发出,有着让人沉醉的磁性,「你有志气,就别学女人寻死觅活那一套,胜我杀我,你就能走。」
卿程几不可察地冷笑,不过是激他活下去,好任人摆弄,而要他屈辱过活,却绝不可能。
不自禁胡乱遐想,幸亏自己生来平凡,倘若背负什么大任需他忍辱负重,相托之人必定抱憾,黄泉之下也难安枕。
朱祁沧缓缓说着,却见卿程不为所动,清洌的眸光静静看向前方。想起初见那时,他的眼神淡定而温和,也会笑的,笑起来如槐花飘落的清逸。
而如今,他的目光冰冷淡漠,拒人千里。本是文质清弱的人,冷冽起来竟寒硬如木石,拥得再牢抱得再紧又有什么用,他的心思那么遥远,怎样才触及得到?
他喃喃道:「卿程,你可知,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
是的,自作孽,不可活。谁动情,谁就输得一塌糊涂。
「你养好伤,我送你回去就是。」
便这一句,果然唤回卿程游离天外的神思。他眼睫微微一颤,疑似错听,将信将疑地慢慢转头,有灼热寻息而来,他一躲,那吻便落在颈间。
「放心,我和你定约,你不允,我绝不强行犯你。」他轻喃。
卿程厌极,正欲挣开,忽然朱祁沧按住他肩头,低声道:「有人闯进院里。」
朱祁沧说这话时,四周一片宁静,并无半丝异动,而片刻后,果然隐隐从窗外传来兵刃相击声,越来越近,侍卫的呼喝声奔跑声,逐渐清晰可辨。
「我去看一下。」他起身,不放心地微皱眉,「你躺下吧,坐着会比躺着舒服吗?」
卿程冷冷扭头,不予理会。
朱祁沧识趣地摸摸鼻子出去,到门外阶上,见大批侍卫围着一名少年,不由微讶:「住手。」
侍卫纷纷退后,少年看见朱祁沧,仗剑上前一步,厉声道:「卿师傅呢?」
朱祁沧一笑,「你丢了师傅与我何干,怎么跑来向我要人?」
少年冷笑,「卿师傅无故失踪,班里本要折回寻找,鹿肖玉却说卿师傅受了伤在钦王府将养,笑话!班主相信,我却一个字也不信,卿师傅与钦王有什么交情,要在这里养伤?分明是扣了人,有不轨企图!」
朱祁沧笑道:「你倒是个机灵孩子,卿程人呆些,收的弟子却是不错。」他赞赏地看向少年手中剑,力道沉稳,颇有小成,「你比你师傅学得强,他自己都胡七蒙八,怎么教你的?」
少年怔了一怔,他识得钦王,却并未与其相谈过,所知其为人都是从他人口中得来,印象并不佳。而如今相向而对,说这几句话,钦王平和易近,笑容飒朗,竟不似卑劣之人,且提起卿师傅语气亲近却不狎亵,如同好友,让他鄙屑之心顿时减了几分。
「对了,你那个很俊的小师弟呢?」
少年警惕心又起,没好气道:「被我捆起来扔进河里喂乌龟了,谁的主意你也不用打。」
朱祁沧闻言失笑:「不愧是卿程弟子,这个直脾气倒是一脉相承。」他一抬手,众侍卫纷纷退出院落,只余那少年一人留在院中昂首与他相峙,他感兴趣地问:「你叫什么?」
少年正要说你管我叫什么,便听得一个淡然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盈儿,你进来。」
他精神一振,大是欢喜,狠狠瞪了朱祁沧一眼,提剑就往房内奔入。
屋里,卿程见冷盈入室直奔自己而来,不由些微叹息:「你听你鹿师傅的话便是,又跑来干什么?」
冷盈恨恨道:「鹿肖玉的话,我从来都不信,他什么时候说过你一声好……」他心急情切,正撞到卿程伤腿上,卿程哼了一声向前扑倒,立时吓了他一跳。
随后而进的朱祁沧大步上前,及时捞住卿程几乎栽下床的身躯,却被他憎恶推开,虚弱靠在冷盈肩上。
「你师傅摔坏了腿,你小心些。」朱祁沧皱眉道,不顾卿程冷脸,在夹板位置摸了一摸,好在并未移位。
「什么时候摔坏了腿,怎么没有一个人知道?」冷盈急道,小心拭去卿程额上冷汗,「前几天绯儿师傅才伤了脚,怎么现在卿师傅也伤了?」他瞥了朱祁沧一眼,「这钦王府真是邪门得很!」
朱祁沧苦笑:「你另一位师傅受伤可不关我的事。」
冷盈哼了一声:「这么说,卿师傅的伤就关王爷的事了?」
卿程强忍那一波剧痛过去,长吸一口气:「你自己跑来,小宁呢?」
冷盈恼道:「被我扔到河里喂乌龟了,从此再也不用听他苍蝇一样在耳边聒噪,我真后悔没怎么早下手!」
卿程微微莞尔,那是这两天来第一个愉悦的浅淡笑意,发觉朱祁沧目光驻在自己脸上,不由又敛了笑,淡然如常:「我确是摔伤了腿,你也看到了,就快回去吧。」
「我留下来陪卿师傅养伤。」冷盈毫不犹豫,他自幼与卿程最亲,尊敬爱戴,如师如兄,随侍多年,少有长别,自是大不放心。
「你要想留,就打折双腿一同陪我吧!」
冷盈一惊,卿程同他说话,从未如此冷厉,不觉望了朱祁沧一眼,见他垂眸看向卿程,心中一动,立即道:「那我带卿师傅回班里养伤。」
卿程扶他肩头坐稳,冷冷斥道:「胡闹,我让你走你就走,我的话你不听吗!」
冷盈心头暗惊,不知这钦王府是什么狼窟虎穴,卿师傅这样急着赶他?不等他思量明白,朱祁沧扬眉笑道:「你要走,可没那么容易。」
他说这话,两人俱是微震,卿程目光凝寒,冷盈已经叫了出来,「你要怎么样?」
朱祁沧将冷盈之前随手扔到一旁的长剑拾起,在他警觉的眼神下自若地弹了弹剑锋,轻轻松松地道:「你陪你师傅吃顿饭,我就放你走。」
※※※※ ※※※※ ※※※※
少年站在窗外,呆呆望向里面的情形。
那人坐在床前,凝神看着床上人宁静的睡容,一直一直看。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探向他额头,探到中途又收回来,仍是很仔细地看,唇边有笑意,像是想着什么,几分欢欣,几分温柔。
之后又叹,一点无奈,一点苦恼。
少年忽然觉得好生不自在,脸上有些烫,心跳也有些快,似乎明了什么,又似乎仍是懵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无措地来回踱了几踱,想来想去,脑里仍然有点乱,急匆匆走到房门前想要进去,却又犹豫一下,不知该不该进。踌躇间,朱祁沧稳步而出。
「怎么不进去?」他温声道,「你一会儿要走,不多看看你卿师傅?」
「看什么,卿师傅又不是不回去!」冷盈气冲冲瞪他,「你到底想留他多久?」
「多久?」朱祁沧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至少十年八年是走不掉的。」
「十年八年?」冷盈气道,「你明明说卿师傅伤好后就送他回班里的。」
「伤好后一年?伤好后两年?」朱祁沧悠闲地看看碧空纤云,「或者,伤好后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
「你言而无信!」
长剑锵然半出鞘,却转瞬被朱祁沧压了回去,他拎过冷盈,「别在这儿吵,他好容易才吃点东西睡一会儿,你不走,就陪我喝酒去。」
冷盈自是挣不开,被他半拖半拽地扯到酒窖,手里被强行塞了一壶酒,不禁暗咒他最好立刻醉死,自己好与卿师傅一同出府。
「我像你这个年纪,已经上了战场,送行的酒,最是豪迈,十万酒碗尽皆掷碎,那情形,叫人一辈子也忘不掉。」朱祁沧捧着酒坛笑笑,仰头就是一口。
冷盈暗自嘀咕,难怪他喜欢男人,军营里长年没有女人嘛!但想到被喜欢的是卿师傅,却不由鄙薄不起来。
见他自顾大口饮着酒,极是豪情,倒真如军旅汉子,这极富极贵的人,居然年少时便亲上战场,胆量气魄,必定惊人。
「你到底放不放卿师傅?」
朱祁沧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冷盈一哼,本待反唇相讥,却见他怔怔望着坛里的酒,神色迷离,像在想着什么,忽然低低唱起一首曲子来。
他唱得含糊,听不清词,但曲子优美婉转,很是好听。他的眼里,有种忧伤雾一样弥漫开来,浓如怀里的醇酒。
思乡的游子,天涯的羁旅,在寂寞的时候,似乎,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忽然抬头,寂然一笑:「我知道你担心你卿师傅,但你不要管,好不好?」
冷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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