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春天,到你身边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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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1 下午 8:23 #4428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五章
早上起床,先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床单被套晒起来。
昨晚小山洗澡的时候,我给他换过一套。好不容易从头到脚都洗得干净,我都不忍心看他再把脑袋枕在黑呼呼的枕头上。
晒好东西从阳台出来,路过卧室。
「小山,醒了吗?醒了就过来吃早饭。」我在打开的房门上敲了敲。
没动静。
还在睡啊。真好命。
手上是湿的,冰凉。于是我决定吓他一吓。
轻轻走到床边,某人睡得脸都埋被子里了,只露出头顶。我把手伸进被子捏住他的脸颊,左右晃动:「醒了醒了……」
灼热的温度让我措不及防,本能的收回双手。
好烫!
一把掀开被子。小山蜷着身子,脸上的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短而急促。
天哪,发烧了……
脑袋「轰」地一声,血都涌上来。
「小山,小山!你醒醒!」我晃动他的肩膀,大声喊他。
没有回答。他陷入高热昏迷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摸摸他的额头,我的手好像摸在一块点着的煤球,从内部散发出的热量。
冷静。我告诫自己。
先叫救护车。我家附近都是小医院,我还真怕他们草菅了人命。
打完了电话,急救中心说十分钟之内到。我定定神:别慌。别慌。救护车到之前,先做简单的处理,可以帮到小山的。
用冰水打湿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万一烧坏了脑子就完蛋;用酒精擦手心和腋下,帮助散热;还有什么?噢,对了,我又找来棉签,沾了清水,仔细涂在干燥起皮的嘴唇上。
我坐在床边,一遍遍的给他擦酒精。小山还是无知无觉的躺着,可是微皱着的眉头表示他年轻的身体正倍受煎熬。
我摸摸他的眉,拭去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
小山,你要好好的啊。
别吓我。
偌大的病房,四个床位一字排开。病人和家属们都八卦的望着新住进来,靠着窗的六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有威严的在训人。
「烧得都脱水了,家里人也不知道,家长怎么当的,嘎?刚拆线的刀口,不能等两天再洗澡吗?非要感染、发炎才满意。」
……又不是我的错。瞟了小山一眼,他四平八稳躺在病床上。还没醒,打完退烧针,两瓶水吊下去,脸色已好看起来。
哼,叫你不要洗不要洗,偏不听。等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啊?」
呃?「哥哥。表哥。」
「你不要乱跑,每隔一个小时量一次体温。有什么情况及时找大夫。」
眼见主治医生要走,我连忙拦住他:「医生,我弟会不会落后遗症啊?比如脑子不好使什么的……那我可对不起他爹妈了。」
听我一问,医生也笑了:「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你说的这个要等他醒了以后再看。到时候再说吧。」
目送医生翩然走远,各床的病号都各归各位张罗着准备午饭,我恨恨地看着依然没有醒转的人。
这倒好,准备吓他呢,倒被他吓着了。
你个祸害。我咬牙切齿。才吃的庆功饭,又跑到医院来。
快快,把胳膊给我咬一口,解解恨再说。
没意见吧?那我可咬了。
仗着祸害无反抗能力,我偷偷抓过一只胳膊,送到嘴边。
少年的手耷拉着,发烫的皮肤靠在我脸上,被阳光晒成浅浅的小麦颜色,手腕处隐隐看得见青色经脉。
热度让我的嘴唇升温,心里一片绵软。
哪儿舍得用力咬下去啊。
那,轻轻地,好不好?
…… ……
小山还在沉睡,鼻翼微微扇动,已不是早上的吓人模样。脸上的潮红也淡了,不仔细看,不发觉病态。双眼闭上就越发显得长,睫毛动也不动,一根根,都湿漉漉的……
等我惊觉过来,才发现自己在吻小山的胳膊。
……居然情不自禁。
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小心地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我在干什么。
放心了一些。如果被人发现了,我实在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真是可笑,哥哥会非礼弟弟吗?会抱着一条胳膊又咬又亲,留下两排淡淡的牙印……和一个吻痕。红色的。
啊,该死……留下罪证了。被小山看见了怎么解释呢?估计他也不懂,就说烧出来的好了。
有点心虚,把小山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我逃离现场到病房外给公司打电话。目前我属于旷工,还没请假呢。
顺便换换情绪。
刚请完假点根烟的功夫,也就五六分钟吧,媛媛的电话就到了。
「季哥,什么时候有个表弟住你家的?我都不知道嘛。」
「病得厉害么?住哪个医院?我过来玩。」
「客气什么呀,反正我晚上没事,就当串门好了。我就买三个苹果,一人一个。」
「我没男朋友!什么跟郑宁掰了,从来就没开始过!警告你喔,少到处放我谣言。嫁不掉就赖你身上,吃死你。」
听听,讲着讲着,泼妇样就出来了。
掰就掰吧,我看那个斯文男也不适合媛媛。
「我说媛媛,你在办公室里吧?边上有人吗?这么大声说要嫁给我,很伤众多追求者的心啊。」我轻笑。
「哎呀!要死了……我们老徐和你们李总都在……完了,季泽你给我记着……我要挂了,晚上别指望有人来看你。」
挂了媛媛的电话,我还在笑。可是想到病床上的小山,慢慢就变成苦笑。
都到了这份上了么?所谓感情驾驭理智,正常脑细胞不当家的时候。
这种冲动,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了。
自从大学里那场五痨七伤的恋爱结束,我几乎没死在里头。以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永远不再相信爱情呢。
这些年,我很懂得把心理需要和生理需要区分对待。身体容易满足,可之后往往伴随着更寂寞的灵魂。
寂寞也没什么不好,没希望也就没伤害。任何东西,适应了就好。
至于陪客户喝到半夜,好不容易把自己折上楼,开门,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那种心灰意冷滋味,我也就当它是生理期。
可是现在啊,久违的情绪,它又为某人蠢蠢欲动起来。
忽然想起小山胳膊上的吻痕,形状蛮漂亮的。像一片叶子,鲜艳而矜持。
真想把这亲密的印章,印在他身体别的地方看看啊。
*** *** ***
下午三点的时候,病房里一片寂静,其他病人和家属都在上午挂完水后就回家了,估计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不外咳嗽或是胃疼。
于是几十个平米的屋子里,只剩醒着的我和睡着的小山。
医院的午饭差到离奇,唯一像点样子的白粥还得留给病号,虽然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醒。我随便吃了点,到盥洗间擦了把脸,又回到床边守着。
其实也不算件苦差。小凳子很矮,坐下来正好靠着床沿。伸出手去,手指顺着小山的额头,眉心,鼻梁,一路抚摸柔软的唇,从下巴滑下,落到小小的喉结。
好像在弹音色优美的琴。
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空气中有淡淡的暧昧气息。很安静,我几乎以为时间在这个午后停住了。终于抵挡不住倦意来袭,我伏在床沿上,沉沉睡去。
可能是累了,睡得极死,梦也没做一个。
一睁开眼睛,白色的墙壁、床单被阳光映得带了一点金色。原来日头已偏西。
揉揉发胀的眼,坐直了身体。腰部像要断掉一样的疼。
我轻轻按住腰节。都僵硬了。一睡就是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小山醒了没。
刚抬头,就看到明亮的一双眼,定定地对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我惊喜:「小山!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太好了!」
小山微笑,嘴角弯弯地:「就刚才。一睁眼就看见你。」
「是吗……」我有点不好意思:「睡相比较难看哈,没流口水吧。」忽然想起医生的话,上下打量他:「小山,我是谁?」
样子上去不像烧傻了,不过这种事脸上又看不出来。
据说傻子的基本特征就是不认人。要确认一下才好。
「季泽。」
嗯,没错。
……哎,不对。「你平时不是叫我全名的。还没个大小了。」我按住他的额头,看还发不发热:「说,该叫我什么?」
「哥。」小山低声叫我,声音有点暗哑,水汪汪的眼神顺着我的手臂绕过来。
得,烧还没退干净呢,怎么看怎么像在诱惑人。
伺候他喝水喝粥上厕所,重新躺回床上,已是黄昏时分。其他病床依然空空,光线暗下来的房间里,只剩我和小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喏,喝水,帮助退烧的。」
「叫你别洗澡吧,偏不听。看看,庆功饭都吃狗肚子里了。」
「明天……」
「哥,你对谁都这么好么?」小山忽然打断我。
我有病啊,对不相干的人哪儿有这么丰富的爱心。
「这样就算对你好啦?」我撇撇嘴:「你对人的要求还真是低。」
「喔。这样啊。」小山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听刚才查房的护士讲,你说是我表哥?」
「我们俩不是一个姓,总不能说是你亲哥吧。要不我跟人说是你舅?」我坏笑,凑近了看他。
小山转过脸来,于是我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眼睛。波光粼粼。
「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睡大街的。」小山轻声说着,没有错开对视的目光:「你从来不问我,但是个人都会有好奇心吧?」
被他看得心悸,我掏出烟,转开身体。「可,是个人都能有秘密吧。或者说,隐私。」
取出烟,才想起这是在病房,又收起。「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就说,」我摸摸他的头发,一笑:「你不说也关系。我一样喜欢你。」
小山笑了,很没心没肺的那种,有点惨惨的。
「我表哥也说喜欢我。真的。我有个亲表哥,就是跟他来到A市的。哥,我都跟你说吧。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他还在笑,眼睛里有跃动的小小火焰,看着我。
「我家是个穷地方,每天都忙得很,下地干活,喂猪养鸡,挑水劈柴,还要做饭洗衣服,跟你们城里完全不一样。
我是我们家最小的,人家说爹疼长子,娘宠老么。在我家没这些,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只要是我能做的,都丢给我,做不好还要挨骂。十岁时丢了一只生蛋的鸡,我爸打得我满地求饶。
我七岁上的小学,每天跟我哥一块儿,监督他去学校。为回家告不告状的事,没少挨他的打。上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是全班最好的,老师也说我考到外头的高中没问题,可我爸妈死活也不让我再读了。一是学费什么的太贵,再一个是我哥混了个初中毕业就读不下去了,我妈喜欢我哥,就看不得我比他强。
拿毕业证书时,我们班主任拉着我的手,直说可惜。我也知道啊,可我说不出来。没办法,家里没钱,也不能全怨我爸妈。然后我就在家帮忙农活了。
过了几个月,到秋天,我一个远房表哥来送红鸡蛋,他生个了儿子。看我没书读了,就跟我妈说,带我到城里打工,一年下来能存好几千块。正好我姐才说了婆家,为嫁妆数目跟爸妈吵了几回了,表哥的提议正合我妈心意,于是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跟着表哥来A市。
到了A市,表哥带着我到一家工地里做建筑工。每天挑水泥搬砖头,累得要死,晚上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开始特别难熬。手上,膀子上都是血印子,全身疼,骨头像散了架。早晨快醒的时候,想着又要上工了,模模糊糊就哭,想家,想学校。每次表哥都抱着我,说过一阵子,习惯了就好。
可是,等我习惯了工地上的活儿,却越来越不习惯表哥。他常常挨着我,跟我一块儿洗澡,晚上也睡我边上。睡到半夜,隔着被子就摸我。我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再看他,居然装睡。
从那以后,他白天还没什么,一到晚上大家都睡着了,就不正常起来。如果跟他吵,他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我被大家骂耽误睡觉。要换床又没人肯换,每晚都睡得提心吊胆。直到年底回到家才松一口气。
开过年,表哥一早就到我家拜年,跟我妈说带我上工。我真是怕了他了,跟我妈说我自己去A市找工作,可我妈不肯,说有人照顾你还不愿意,见过世面就不要亲戚了。大过年的我没跟她吵,再说那些事我也说不出口。结果我还是跟表哥一起回了工地。
刚过完年,工地上还没人回来,就我们两个。路上我感冒了,晚上就起了烧。
我记的很清楚,半夜里头昏昏的,表哥拿了杯水给我。我刚接过来,他就脱了我的裤子。我用杯子砸他,没砸中,他抱着我就亲,嘴里说小山你长得这么水灵,可把哥哥喜欢死了。
那时候烧得全身没力,被按在床上动不了,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想我是完了。正巧摸到一块砖,垫床板的,我想也没想就磕他脑袋上去了。血当场就流了他一脸。
我赤着脚,抓了条裤子就跑出去了,远远的还听到他在屋里骂,说要打死我,要告诉工头说我偷钱被他逮住了,告诉我妈我在城里不学好,叫我连家也回不了。
那时候天可冷了,我就穿着单衣在街上走,直打哆嗦,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回工地怕给人当小偷送公安局,回家吧,估计我说的都没人信。我们村里哪听过男的把男的按到床上要那个的啊。我只会给我爸往死里打和被人耻笑。那时候我就想,老天,你快点派个人救救我吧,否则我就跳河了。
过了一天,烧退了,我就在城里到处晃荡。想找份工作。可是没人拿正眼看过我,都不收,白给人家干活也不行。也是,就我这样,除了你,谁都不把我当人。
我只有睡车棚,被人撵就睡路边,到处拣东西吃。天太冷了,我偷了人家晒在院子里的一件大衣,后来看到穿制服的就害怕。
再后来过了两个多月,就遇见你了。
哥,我打伤了人,偷过东西,不学好,我都告诉你了。你还说喜欢我吗?」
小山说完了,用了一个疑问句做结束语。虽然是在问我,可他在眼睛里打转、不肯落下的泪告诉我,他自己已做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摇摇头。「不说了。」
小山刷地把头侧到我看不见的一边。「知道了。」声音已经潮湿。
叹气,我轻轻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冲着我。脸上两条晶莹的河。
「你个死脑筋。又说是你表哥,又说喜欢你,我怕你拿砖头盖我。当然要撇撇清了。」
我替他擦掉眼泪,轻抚潮湿的脸颊:「小山,你不坏,也没犯什么错,只是比较倒霉,遇到只畜生。其实很多人到了你的境地,会比你堕落多了,那是真正的去偷去抢,危害别人的财产或是生命。你没有顺着烂泥往下滑,就是个好小孩。」
「……那……你不讨厌我?我把我最丢人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也不嫌我……脏?」小山有点发怯,眼睛极亮,声音却小小的。
我心里发酸,也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小山,我喜欢你。」
夜风清凉,我站在走廊的露台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下午憋惨了。
看看手表,凌晨两点。病房里,小山一早就睡了。可能是哭累了。
从我跟他说「我喜欢你」的时候起,就拉着我的手哭。像负伤的小兽,低低的,把声音都闷在我手心里,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抽动,喘不过气了才听见断续的哭声。
受了太多的辛苦和委屈,终于找到发泄的出口。
那我呢?我该抓住谁的手哭一场?
牵牵嘴角,向自己表示下嘲笑。
这下可以死心了吧?小山不是完全没接触过同性恋的单纯白纸,而是已经被人用不堪的笔,写下了很恶劣的东西。
我想他不会接受同性之间的感情了,在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情以后。
换了是我,也会排斥任何对自己身体有特殊兴趣的人的。
我想起第一次给他擦身,脱他裤子时他的紧张。如果当时我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会不会也有砖头砸中脑袋呢?
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会,一定会。他那个三贞九烈的脾气,管你是谁。
我开始想象小山张牙舞爪对我喷火的景象,又笑。
那个夜晚,我以为我会流一两滴失落的眼泪,以纪念触不到的恋情什么的。结果没有。
只是烟抽多了,嘴巴发木。还有点冷。
*** *** ***
两天后,小山再次出院。我第一时间押他去理发店剪头发,去去晦气。
把他丢给相熟的发型师:「Herry,这是我弟,帅吧。你看着给他剪一下,要短点儿。不烫,也不染。」然后在店堂中间的米白色大沙发上闭目养神。
养着养着就睡着了。被人轻轻推醒,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弯着腰对我笑,前额几缕碎发垂下来。
我一把抓住小山的脑袋:「嗳?怎么剪成这样?」
「他自己要跟你一样发型的。效果还不错。不过按我的设计,鬓角和刘海再长些,染成金棕色,整一个日系啊。」Herry也走过来,托着下巴打量小山。
小山抿着嘴,只是笑,不说话。
「哎呦~~被电到了~~」Herry夸张的用手挡眼睛,倒在我身上。
我边笑着,一边看了看小山。自从知道他有同性间不愉快的经历,我就刻意减少了很多跟他的身体接触。
省得引起误会。
小山也在笑,只是有点异样,望着我们。
唉,也太敏感了吧。哪儿来那么多同性恋啊。我不落痕迹推开Herry:「结账结账。我回家接着睡去。」
这次痊愈,我们没敢吃庆功饭,小山在家里缩了几天,哪儿也没去。总算一切形势大好,一天天健康起来。
过了五一节,我找小山谈了一次。主要是怕他给我来个不辞而别。
其实关于留不留他的问题,我也考虑了一下。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离家出走的小孩,我会让他远远地离开我的视线。对他负责,也对自己好。
可是,他的实际情况如此复杂,家人也不善待他,回去只会越来越糟糕。
这几天小山总在忙,家务活都包揽下来,甚至窗帘也拆下洗过,锅子擦得能照人。
看着我的目光却越发留连了。
我知道,他准备离开。虽然不愿意,但是他没有留下的理由。
那么,我要不要给他个理由呢?
「小山,你还想不想回家?」一天吃完晚饭,在饭桌上,他正要收碗,我问他。
他考虑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想。我知道我身体都好了,也不应该再打扰你……」
「我没说要你走。」我挥挥手打住他剩下的话。「既然不想回家,那你准备干什么?」
「我……找工作。」他很坚决,嘴巴抿成一条缝。「只要不回原来的那个工地,我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如果我现在回家,没拿到一分钱,我妈不会让我进门的。」
「那你就,继续搬砖头抬石子?」我淡淡的问。
「嗯。」
「其实你不合适做这份工作。知不知道,你才十六,还在发育期,正是长个子、身体各方面走向成熟的时候,天天做这种牛工会害了你。」
「那我能做什么?」小山被我逼得紧了也不发脾气,只是在笑,半是忍耐半是自嘲。「我只有初中毕业,没学历,没地方住,也没钱。除了搬砖头,我还能做什么?」
「有没有想过继续读书,嗯?」
他惊异地看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没可能的事我不想。」
「你只停了一年,这种情况叫往届生。我有个同学在高中做老师,他说如果你成绩跟得上的话,他可以想办法让你从高一读起。」
他怔怔地看着我,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听天方夜谈。
我喝了点水,把计划告诉他。
「开始我就问你想不想回家。如果你愿意回家,毕竟那是你亲爹亲妈,怎么也不会害你,那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可是你不想回去,还要在城市里工作。你很聪明,而且正直善良,一辈子当农民或者工人,太可惜了。你应该有更好一点的发展,继续学习,高中,大学,或者更多。」
小山听着听着,就笑,摇摇头。
「你真的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吗?」
「……上学的时候,想过。那时候就觉得不可能。」小山顿了顿,轻声说:「我家人不会给我念那么久的书的。」
「可是你已经决定暂时不回家。如果你现在还想读书,我可以帮你。等过了夏天,九月的时候,做为高一新生到市七中报到。其间的学费我借给你,咱们可以签个契约,订下总共借了多少,利息怎么算之类的。」说到后头,我笑了起来:「长期投资呀,我看按债券比较有赚。」
小山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多半连债券几个点的利息都不知道。
看他半天没吱声,我踢踢桌子下的脚:「喂,好是不好,你倒是说个话呀。」
「……阿?好……」他眨眨眼睛,像是刚醒过来:「大哥,你说真的?」
「我很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不是。就是太认真了,我……」他咬着下唇,眼睛发亮,里面闪动的光叫人眩晕:「都不敢相信。」
「好了好了,别一副小狗看到排骨似的表情看着我,我会觉得你要冲上来咬我一口。」我敲敲桌子站起来,结束谈话:「这事就这么定了……哎……哎……」
话还没说完,小山已经冲过来。没有咬我,只是搂住我的脖子,整个人和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年轻的肢体贴在身上,他抱得那么用力,彷佛要把自己嵌进我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的喜悦和激动,还有真诚的感谢。细碎的发在我耳后拂过,微热的呼吸吐在我的肩胛皮肤上,引起一片战栗。
我迟疑地伸出手。
能不能抱他?会不会失控?
最终还是叹息着,轻轻拥住他的身体。
像个哥哥一样的拥抱吧。我紧了紧环在他腰上的胳膊。一秒,一秒就好。
结果当然是超过一秒。但具体超了多少,我不知道。
当我拉回失魂落魄的思维,小山还在我怀里。
好笑。剎那间的快乐满足几乎跟高潮一样美好,可我倾慕的对象一点也不知道。
我拍拍他的肩,把他拉开。「差不多了吧?要抱到什么时候啊。你不重也有百十斤吧。」
小山讪讪地松开手,脸蛋红红的。他还不适应这种强烈点的感情表达方式。
下次拥抱可能要等到他高中毕业了。
如果我们能一起生活那么久的话。
经过那次晚餐,我和小山达成了某种协定。
他继续住在我这里,不过由床改睡沙发。「我不能老占着你的床。」小山如此坚持。无所谓,我耸耸肩,搬回久违的,宽阔的大床,改由小山做厅长。平时的家务都由小山负责,什么烧茶煮饭,洗衣浆衫之类的。小山以此取得食宿的权利,而我从此解放,升级做地主——养长工的那种。
每每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余光瞄见小山以感激的心情在家里忙得极欢,就忍不住要偷笑。现在一称职保姆什么价啊,管吃管住,一个星期休一天,还得月薪N多。
这么算起来我是在欺负小孩。
自从小山掌管家务以后,我们的伙食由小饭店订菜改为小山主厨。现在,每天的早点都是小山买好再叫我起床,通常我刷牙洗脸完毕,小山已经在厨房里择菜了。
看见了我,脸上就挂了个大大的笑。洗手,跟我一起吃早饭。
于是我每天去上班时的心情都很好。
晚上等我到了家,小山才开始炒菜,所以一般我洗个脸换换衣服就可以吃饭了。新鲜的菜色和自己煮的米饭,果然比饭店的强些。
不过小山的手艺……吃长了我还是忍不住指点一二。
「做红烧鱼的时候要用油煎一下,味道更好。还有,以后别买鳊鱼,一股土腥味。」
「做荤汤的时候放一点点醋,去油腻。葱姜不要切开,大块的就好。」
「拜托,蒸蛋时火候最重要,你看,全是汽孔。」
「天气热了,弄个甜品好不好?上午做好放冰箱里,晚上吃温度正好。西米露会不会?姜汁奶呢?好啦,我教你……」
「…… ……」
要求越来越多,小山终于发现问题。
「大哥,你明明很会做菜,可宁可在外面买也不自己做。还真是……」他很惊异。
「人懒没药医的。」我不以为耻。
「无赖。」小山笑道。
夜里睡不着,就起来抽根烟喝杯水什么的。
客厅里,小山蜷在沙发上,黑乎乎的一团,睡得正香。
忍不住蹲在他面前,看一会儿。
无赖。我要真是无赖就好了。
只可惜,是个自虐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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