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关系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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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8 上午 5:22 #5385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八章
这个城市的人们每逢节庆就喜欢放烟花,声势浩大的音乐烟火晚会票价高昂却仍旧观者如潮。元旦的晚上,挺着腰低头站了一天的阿绿揉着脖子推开理发店的玻璃门,远方几声闷响,绚丽的礼花绽放在藏蓝夜空。
居民区外有个占地辽阔的绿地公园,来烫头发的女客时常赞叹烟火晚会的璀璨,兀自埋头干活的小伙计安静聆听,悄悄在心底遐想客人口中的华彩流金。发呆没多久,思绪就被打断,趁着宽叔不在就想方设法摸鱼的伙计们纷纷找借口把自己的活派给阿绿:「阿绿,记得过20分钟给王姐洗头,一定要把药水洗干净。」
「阿绿,给李先生倒杯水。」
「阿绿,我去外面抽根烟,等赵阿姨洗完头你替她吹干。」
「哦,好,我知道。」老实的烂好人总是学不会拒绝,点着头一一答应下来,心中的美丽烟火随之烟消云散。
深夜的街头渺无人烟,昏黄的路灯雾气四溢,远处高高的建筑物被夜色晕染成了模糊的黑影,澄澈无垢的天空悬挂在高楼的尖顶之上。闷声不断,五光十色的烟火接连不断地被射向高空,拖着耀眼的长尾,花一般在空中绽放。
溢彩流光,火树银花。瑟瑟寒风里,被围巾围住了半张脸的小笨蛋仰着头看得忘乎所以。没有半刻犹豫,阿绿兴奋地对手机那头的耗子大喊:「耗子,耗子!快!你看窗外!」
耗子的声音平板而疲惫:「怎么了?我在谈合同,有事过会儿再找我吧。」
机械的「嘟嘟」声回响在耳边,空中的烟花剎那间闪亮又剎那间陨灭。「轰隆」的闷响声不绝于耳,激昂的篇章结束,再没有硕大的高空礼花能跃过远处的重重高楼。极目远望,天尽处硝烟缭绕。
呆呆站在无人的路口,阿绿对着手机楞了一会儿,雀跃的心情随着烟花一同消散。
元旦过后,年关越来越近,理发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热。伙计们笑说,严俨的预约表大概已经排到了元宵节后。严俨浅浅微笑,迷倒了一众等候的女客,急坏了账台边的魏老板。
店里人手紧张忙不过来,洗头洗了大半年的阿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洗头工的身份,成为严俨的助理。吹风、修面、偶尔给客人做个简单的护理,小笨蛋战战兢兢做得一丝不苟,偷空小心翼翼地朝镜子里看一眼,客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杂志,没有皱眉头没有不耐烦,嘴角边淡淡挂一丝笑。阿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再回头期待地看向一边的严俨,正撞上他赞许的目光。小笨蛋抿着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心都是欢喜。
其实也不过是递东西、打下手的杂活,所谓的手艺跟严俨那样的完全没得比。放到耗子嘴里一定又是一句不屑:「瞧瞧你的样子,都会什么了?切,还不过是个小弟?连工钱都没多一分,就把你乐的……」
理发椅上的客人来来去去,阿绿想象着他歪着头撇着嘴角的样子。
耗子很久没来了。没来理发店洗头,也没去阿绿的屋子蹭吃的。阿绿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他总是语调冷漠态度疏离:「阿绿?什么事?我这里很忙,有事你再打给我吧。」
「耗子,我……」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小笨蛋越发怯懦,「没、没事。」
想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天冷了别忘记多穿件衣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边已经挂了。
大概是真的很忙吧。阿绿在路边遇到过耗子的助理诺诺,跟耗子一样打扮的小助理抱着厚厚的档案袋,没顾上跟阿绿多说两句,口袋里的手机就叫个不停:「是、是,楼盘资料在我这里。对不起,昊哥,我马上到,马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楼小姐说,她想喝这家的奶茶,所以我……对不起!」
知道耗子刻薄起人来有多不留情面,看着不停道歉的诺诺,阿绿满心尴尬:「对不起,他就那样,你别在意。」
好在诺诺不计较:「我知道。昊哥他心急……有个大客户,特别不好弄……啊,不说了,我得赶紧走,昊哥还在等我。」
小笨蛋挥着手跟他说再见,诺诺夹着档案袋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家里的父母打来电话问,过年什么时候回家。之前说好的,一定会赶在除夕夜回去团聚。大姐一家已经托人订好了火车票。二姐辞了工,早早就在家里帮着张罗过年。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三姐说工作太忙,老板不肯准假,也许初二才能到家。爱子心切的父母不放心阿绿,一遍又一遍絮叨:「你呢,小律?过年火车票难买,早点儿请假回来吧。」
之前总是嚷着想要回家过年的阿绿却迟疑了,握紧电话不知如何开口:「我……店里挺忙的,缺不了人。过年加班工钱加倍……还有,我得问问耗子,说好的,一起回家……」
曾经有人满嘴跑火车,手舞足蹈地在理发店里大放厥词:「坐火车?那多遭罪!还得连夜排队买票,买得着买不着还不好说。飞机,过年回家当然是坐飞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衣锦还乡!呵呵……」
现在阿绿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下班后站在他家店外,透过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租房广告缝隙朝里张望,灯火通明的店堂里,穿着统一店服的男男女女坐在计算机前埋头打字。阿绿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耗子,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看见耗子正引着一位很漂亮的小姐有说有笑地从店堂深处的小玻璃房里走出来。
那是瑜姐特设的VIP接待室,说是千万级豪宅的客户才有资格进去。
「呸,哪个富豪会跑来我们这种普通居民区的店面里买豪宅?装修得还那么好……花公司的钱她就不心疼。」耗子不以为然的口气言犹在耳。
看见他们向门外走来,阿绿心虚,闪身躲进角落的阴影里。从空调外机背后探头看,被耗子称为「楼小姐」的女子比任何来理发店的女客都要好看,巴掌脸大眼睛,好似杂志上的女明星。她说话很动听,娇娇柔柔的,细白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轻轻擦过耗子胸前的领带:「Jerry,你长这么帅,女朋友一定很紧张你吧?」
「我这么穷,哪里会有女朋友?」耗子说话的语气是阿绿从未听过的温柔,灯光下的男人五官俊朗双眼带笑,「楼小姐这样的美女,一定有很多人追求。」
「嘘……跟你说了,别叫楼小姐,这样太生分。叫我楼蔓。」嗲嗲的声音也如同藤蔓一般,悄无声息缠进心底。
他赞她美丽,她说欣赏他的才干。他们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咫尺之遥,站着手足无措的小笨蛋。阿绿背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再隔壁是浓烟滚滚的烧烤店。对街的麻辣烫人声鼎沸,不远处的小区门卫室里传来戏曲名家的一咏三叹。星光寥落的街头烟雾蒸腾,一派世俗景象,眼前的男女一个举止潇洒一个笑靥如花,这般说说笑笑地站在一起,让阿绿横生出一种在看电视剧的错觉。
暧昧的嬉笑有一句没一句地落进耳朵里,阿绿看着地上因为被拉长而越来越接近的两道影子,没来由一阵心酸。
楼蔓终于坐上她的跑车走了,耗子没有看见一边的阿绿,径直转身走回店里。
这天夜里,向来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阿绿头一次失眠了,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耗子的脸,面对自己时的厌烦,面对楼蔓时的体贴。
原来耗子喜欢大眼睛的姑娘,小笨蛋心想。他高中时的那个女朋友,眼睛也挺大的。
想来想去想得停不下来,心头跳出耗子常说的一句话:「没心没肺的才睡得着。」
往常这时候,耗子该打电话来了。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等了五分钟又五分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枕边的手机睡着了一样安静。
阿绿知道,今晚耗子不会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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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严俨跟宽叔说了什么,临近下班,宽叔破例没有点名让阿绿加班。阿绿偷偷摸着鼻子乐,踱到严俨身边小声道谢:「谢谢严哥。」
正在忙碌的严俨不说话,使眼色让他自己照镜子。阿绿看着镜子里那张眼圈深重的狼狈面孔,垂下眼满脸都是不好意思。
其实下了班阿绿也没别的去处。耗子总是吓唬阿绿,鱼龙混杂的地方到处是坏人:「当心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站在十字路口迷茫了一阵,时间不算晚,阿绿决定去菜场买点菜。冰箱里的食材不多了。从前耗子三天两头来蹭饭。那位大爷明明是跑堂的命却有一张少爷的嘴,样样都要吃新鲜的。所以阿绿买菜都不多买,够吃一顿就行了。连着一段日子耗子不见人影,木知木觉的小笨蛋看着冰箱越来越空,忽然觉得那种一边忙一边有人在耳边聒噪的感觉也挺好,至少不用费神去想今晚吃什么。
临近傍晚,菜场里不少摊位都空了,阿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出门时只提了一把青菜。意外地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阿绿回头,看到同样只提了一把青菜的小白。
「反正一个人住,就不讲究吃什么了。「小白说。
阿绿同样客套地对他点头:「嗯,吃饱就行。」
一同并排走一段,干房产经纪这行的人好像嘴巴都闲不住,一路都是小白热热闹闹地讲着:「你和耗子是同乡?」
「也是同学。」
「哦,不错。」
「还好。」
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来口吐莲花,被言辞犀利的女客们戏弄了那么久,阿绿还是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说话。小白也不懊恼,自顾自往前走:「怎么最近没看你来找耗子?」
阿绿心里一紧,回答得更小声:「他忙。」
「也是……」小白不置可否,站住脚定定地看垂头丧气的阿绿,「他走运了,最近的客户是个大美女。」
阿绿闷闷地应和:「我看见了。」
「而且身价上亿。」
阿绿低下眼,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手里的青菜不如人家手里的翠绿。
「哎呀,干活干得好辛苦。」伸直臂膀,小白夸张地打了个呵欠。
阿绿跟在他身边,深有同感:「是啊。」
然后他回头,语气莫测:「所以,能少奋斗二十年应该也是件好事。」
「有机会我也想找个富婆。」小白补充道。
「……」阿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眨眨眼,为难地看他,「哎?」
「我开玩笑的。」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挤满了乘客的公交车摇摇晃晃驶来。小白利落地挤上车。车门关起,站台上的小笨蛋看着小白那张称得上英俊的面孔渐渐因为人群的拥挤而贴上车门玻璃,慢慢变形,渐渐扭曲。
少奋斗二十年……小白的话却留在阿绿心里,再也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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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学琴的孩子练习得越来越晚。闭着眼躺在床上很久很久,阿绿依然能清晰地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中间夹杂着女性的呵斥声和孩子微弱的哭声。阿绿曾经在楼梯口见过那个孩子,是个胖胖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背着大大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跟在衣饰考究的母亲身后。年纪小小的孩子早早就戴起了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镜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生气。房客们在聊天时无意中谈起,那孩子学琴学得很苦,父母太急于望子成龙,夏天时偶尔会在他胳膊上看到青紫的痕迹。
人们纷纷感慨现在的孩子太辛苦,还是自己小时候比较快乐,至少不用被迫去上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兴趣班。不过,想到同事或者同学中不乏有精通器乐的高人,偶尔展露一手就技惊四座。于是又无比歆羡,暗自后悔父母对自己太松懈。如果当年的小提琴班或者芭蕾班能坚持去念,说不定现在也能成为众人的焦点。这样一想,人真是一种充满矛盾的生物。
话题随之偏向童年。房客中有人津津有味地提起幼时的种种往事。还记得名字的幼年玩伴、早就失去联络的小学同学、中学时的某位师长……即便早已陌生得在路上擦肩而过都不见得能够认出彼此,当年的种种琐事从口中叙述而出的时候却鲜活如新。
你一言我一语的童年追忆里,阿绿也跟着一起回顾自己的从前。四岁那年被耗子骗走一颗糖,念书时因为掩护耗子逃学却被勒令一起在办公室外罚站,初中毕业前被耗子灌下人生第一杯酒,呛得痛哭流涕……讲着讲着,忽然间惆怅起来。自始至今,原来杜青律的人生里处处都有周天昊的影子,相依相伴,如影随形。
谈话的气氛热烈而愉悦,房客们把话题转向了毫不相干的地方,阿绿坐在人群里,完全失去了聊天的劲头。
钢琴声终于听不见了,阿绿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枕头边的手机铃声大作。小笨蛋一个激灵,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抓着手机紧紧贴向脸:「耗子,我……」
「阿绿……」那头却是端端带着哭腔的声音,「你在哪儿?」
从来都笑脸迎人的女孩,在话筒那端哭得昏天黑地。
「我又和我妈妈吵架了。」也许是痛哭了一阵,端端的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只有眼圈红肿着,颊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
接近深夜的快餐店里客流稀少,只有玻璃墙下的圆形沙发座里坐着聊得难分难舍的情侣。这里是居民区中的商业集中带,隔开一条街就是宽叔的理发店。端端喜欢这家的土豆泥和蛋挞,来做头时常常顺便给阿绿带一份。
阿绿在最深处的角落里找到她。一向开朗爱笑的女孩紧紧握着手里的纸杯,哭得双肩颤抖:「她又嫌我胖。」
「说我丑得不能见人。没有自知之明,明明胖得像猪还以为自己有多好。也不好好照照镜子,街上哪个女孩是像我这样的,又肥又矮又不会打扮……」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争吵时母亲的话语,端端渐渐地又开始哽咽,「她一直这么说我,一直这么说,天天说,天天说……当着亲戚的面,她也说……」
「难道我不知道这些吗?难道我不想穿商场里那些漂亮的衣服吗?我也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啊!我已经在努力了啊!」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引得等待下班的店员忍不住好奇地伸头探视。
抽出她手里的空杯子,阿绿默默地把纸巾塞进她手里:「别哭了,端端,我们吃点东西吧。鸡块好不好?」
空空荡荡的桌面除了一杯红茶一无所有。
「不用了……」端端哭得更伤心了,绞着手里的纸巾,泪流满面,「我在节食,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不能吃……」
看着她憔悴的面孔,阿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吃对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才好。」端端还是摇头,挂着泪珠的脸笑得无奈,「这样或许就能够瘦下来了。」
不是没有努力,是真的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运动、节食、吃药、针灸……尝试传闻中一切能够瘦下来的方法。在高温房里做瑜伽做到想吐,空着肚子单靠喝蜂蜜水度过一天又一天,不惜代价尝试副作用巨大的减肥药,咬着牙任凭按摩师把自己拍打到浑身青紫……那么累那么苦那么疼,终于可以让体重降下来那么一点点,人却已经无法负荷。于是反弹又继续,继续又反弹……难怪他们说,减肥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业。
真的没办法,有人天生吃再多都不长肉,有人却天天喝凉水还是会发胖。一边哭一边还在跟着视频做减肥操,汗水泪水混到一起,那样的痛苦那样的悲伤那样的苦涩。坚持做完也许手臂就能细一点,大腿就不会看起来那么粗。累得精疲力竭头晕眼花,心里仍死死抱着那么一份期待。
母亲跑进房里来,言辞尖刻恍如利刃:「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胖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自觉吗?」
如果可以,真想跑进厨房把这一身碍眼的赘肉全部剐下来。
丝毫不曾顾及阿绿也不回避店员的目光,一直笑容灿烂的女孩失声痛哭。
「我胖又怎么了?犯法了吗?会害人吗?缺德了吗?为什么就一定要因为他们的审美就拼死拼活瘦下来?」诉说到最后,沾满泪水的脸写满不解和伤心,「只要健健康康的,胖一点又有什么错?」
她哭到不住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端端……」阿绿站起身。
总是被人夹住脖子摸头又揉脸,杜青律第一次自上而下睇着痛哭不止的端端,语气沉稳:「别哭了,我给你买吃的。不吃东西怎么行?」
端端仰起脸,阿绿已经转过了身。或许是长久站着工作的缘故,背脊单薄却笔直如枪。
夜静风起,远处的高楼里还有人家没有入睡,星星点点的灯火遥遥望着街头斑斓的霓虹。空中飘起小雨,冰冷的冬雨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快餐店要打烊了,店员如释重负的眼神里,店里唯一剩下的一对客人终于起身离开。
端端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低着头沉默地站在阿绿身边。红绿灯交替闪烁,阿绿同样不做声,拉起她的手慢慢走过空荡荡的十字路口。
「阿绿……」端端小声喊他。
「怎么了?」阿绿柔声回答。
素来以「姐姐」自诩的女孩其实还是个小姑娘,露在围巾外的一半面孔还挂着泪珠,哭得如核桃般的双眼几分羞怯几分感激:「谢谢你。」
「嗯。」阿绿松开手,低头看着她,平时耀武扬威的姐姐其实比他还矮了半个头,「回家吧,你妈妈会担心的。」
「嗯。」端端却没有走,「谢谢你。」
再次道谢,女孩忽然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
「哎?」小笨蛋惊了一下,而后笑着回抱住了她,「没事,你说的,我们是好朋友。」
「嗯!」怀里的女孩用力点头,声音里又开始有了哭腔。
冬夜的街头,飘落的雪花,相拥的男女。灯火闪烁,勾着嘴角的小笨蛋随意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空荡荡的道路因为雨水的浸润而变得潮湿,模糊了一地光影。路口的另一端,隔了寥寥几步的距离,站着面无表情的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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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楼蔓……哼……」
耗子进门时,瑜姐正装订完最后一本交易合同。「啪——」一声,厚厚一摞纸张重重敲上玻璃台面。恨不得把脸贴上键盘的小业务员们大气不敢出一声,齐齐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
耗子吸了口气,站到她面前:「瑜姐。「
「回来了?」
「嗯。」
「怎么样?她看上哪家的楼盘了?」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偷偷望着瑜姐脸上冰冷的表情,耗子没来由觉得有几分心虚:「暂时……还没有……楼小姐觉得,这几套房子还没有达到她的要求。」
「五千万的房子还不满意……哼!」
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斥骂,耗子在背地里思索,如果把楼小姐的话转告给瑜姐,眼前的女人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头顶青烟地冲上街去杀人。
「Jerry,我最近很为难。你知道吗?上元房产的韩店长也在联系我。听说他们那边有几幢别墅也很不错的样子……呵呵呵呵,哎哟,你别紧张,阿瑜是我的好姐妹,有生意我当然是优先照顾她呀。当初在念书的时候。她可照顾我了……但是买房子这种事,毕竟是要慎重的……」
笑容甜美的女子说起话来还彷佛是校园中的纯真少女,嗓音娇嗲,表情无辜。
耗子陪着笑,满脑子都是瑜姐阴狠的眼神。
好姐妹?也许吧。从某种程度而言,对手也是朋友的一种。学生时代比人缘,比成绩,比男朋友,瑜姐略胜一筹。踏入社会之后,比事业、比爱情、比家庭……瑜姐完败。
「不就是长了张狐狸精的脸吗?」从来笑脸迎人的女店长酸溜溜地嘀咕,「考试的时候,还不是要抄我的试卷?」
八卦的业务员小妹偷偷窥视着她眼角边的细纹,再想想永远光彩照人的楼小姐:「果然保养品一定要用贵的。」
背脊凉得诡异,颤巍巍回过头,瑜姐正笑吟吟站在身后:「很闲哦?客户都搞定了?」
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不就是傍了个大款吗?都死了三个老公了,拿了一大笔遗产又怎么样?谁还敢娶她进门?赶着投胎哦。」不屑、不满、不平,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一点点嫉妒,忍不住冲口又多说两句。
小妹们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捧着脸目光闪闪地看她。瑜姐扭脸,下巴高抬,表情高傲:「现在的男人,哼,眼睛都瞎掉了!」
爱情这东西。有人将它视为理想,也有人把它当成事业。瑜姐敲着桌子一遍遍强调:「婚姻是神圣的!神圣的!」
快被各种楼盘资料淹没的耗子仰望着神圣的她,心里在叹息,我们都知道,是你的要求太高,而不是你嫁不出去。
「周天昊,你给我听好。」
混乱的思绪被瑜姐恶狠狠的话语拉了回来,耗子精神一振,目光再度转向桌上那只东倒西歪的订书机。
「楼蔓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一定!否则,哼哼……」她不喜欢输。失败的滋味比花钱更难受。
耗子想说,瑜姐你冷静点。
瑜姐接着说道:「如果交易成功,多给你两成佣金。」
耗子不冷静了:「瑜姐你放心,完全没问题。」
娇贵的客户很挑剔,嫌弃房型不好,觉得光照不够,太远交通不方便,太近周围太喧嚣……耗子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曾经好不容易使她看中一套江边的精装修公寓,满足她的一切要求,闹中取静,面积合适,环境优美,邻居非富即贵,晚间还能透过巨大的玻璃墙将两岸灯景尽收眼底。
前一天她尚巧笑倩兮:「辛苦你了,Jerry,我一定要跟阿瑜讲,好好犒劳你。」
到了半夜,耗子正捏着手机思索要不要问候小笨蛋的时候,她幽幽地打来:「Jerry啊,我找王天师看过了,那套靠江的房子风水不太好耶,好遗憾……」
耗子彬彬有礼地应答,彬彬有礼地挂断,彬彬有礼地对着黑漆漆的屋子骂娘。
以后小白再跟耗子抱怨瑜姐的无理取闹的时候,耗子一定会拍着小白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解:「知足吧,和楼小姐比起来,瑜姐已经很温柔可爱了。」
陪楼小姐看房子是件很累人的事。一大早出门,结束工作的时候往往却已经月上中天。楼蔓总是拉着耗子一起吃饭。格调优雅的餐厅里,她小口小口抿着酒,酡红的脸颊在灯下越显嫣然,让耗子不由想起和阿绿并肩坐在理发店的台阶下时看到的流霞。
「Jerry,这么晚放你回去,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楼小姐说笑了,我还没有女朋友。」
「呵呵,好巧,我现在也是单身。」她晃着杯中鲜红的液体,松散的发髻落下几缕碎发,笑容暧昧,媚眼如丝。
耗子附和着笑着,转眼看到被遗忘的小助理正尴尬地坐在一边抽嘴角。
「Jerry,你听阿瑜说起过我的事吧?」酒喝多了,女人的话也开始多起来:「年轻的时候,觉得金钱最重要。爱不爱无所谓。但是现在老了,才发觉……」
话尾被有意拖得很长,明艳动人的女子用会说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视线勾缠,酒香醉人。耗子心中一凛:「楼小姐年轻美貌,哪里老了?」
「你真会说话。」她笑得更甜,罔顾小助理的惊异目光,倾身低诉,「现在才发觉,其实还是爱情最可贵。Jerry,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帅。」
「硄啷——」诺诺手里的刀叉掉到了地上。
眼前的女子很美丽,妖娆又多金。耗子看着剔透的酒杯,想起从前,刚到这个城市时一无所有的从前。没有钱,没有未来,没有好工作。每天挨家挨户敲门卖保险,回到与人合租的小房间,往床上一躺就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睁眼瞪着天花板指天发誓:「老子一定要找个富婆。」
下铺传来小笨蛋不解的话语:「为什么?」
耗子回答:「因为有钱。」
有钱了就什么都有了。
「最好是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富婆。」
下头的阿绿就「嘿嘿」地笑:「是哦。」傻傻的,憨憨的,毫无心机。
耗子重重地捶床板:「笑什么笑?不信啊?」
阿绿说什么耗子忘了,只记得心中那腔莫名升起的怒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我说我要娶老婆,谁让你点头了?
现在好了,一语成谶。连其他房产公司的经纪人们都知道他接了个美艳的大客户。
「耗子,发达了呀,以后就是我们的大客户了。」经纪人们在烟雾缭绕的楼梯间里这般调笑,搭着耗子的肩膀挤眉弄眼,「机会难得,兄弟,要把握住啊。你不上,我们就上了。」
耗子推开他们恶心巴拉的脸:「哎哎哎,开玩笑也有个限度。」
避开他们躲进角落里抽烟,身后都是人们的起哄声:「耗子,多好的一条路,前途光明。」
少奋斗二十年,谁不想呢?何况面前还是如此迷人的一位美女。
「楼小姐……」斟酌着词句,耗子缓缓开口,「我是没有女朋友。可是,我有男朋友了。」
对面的女子很震惊,很讶异,双眼瞪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硄啷——」一声,耗子的助理第二次把刀叉掉到了地上。
「很遗憾。」淡淡笑着,耗子惟妙惟肖地模仿她拒绝时的语气,「我想,我们应该再讨论一下刚刚那套公寓,虽然没有室内游泳池,不过它的露台真的很棒。您觉得呢?」
爱情这种东西啊,与其拿来作为事业,还是规规矩矩地把它放在理想的位置比较好。
走在回家路上,天空下起了雪。小小的雪粒夹杂在冰凉的雨水里,打在脸上有微微刺骨的寒意。耗子计算着,这是和阿绿断绝联系的第十二天?不,还是十五天?
他是故意冷落阿绿的。算计家周天昊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欲擒故纵,无论是对客户,对瑜姐,还是……对阿绿。哪一次闹别扭,到最后,不都是小笨蛋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追上来?耗子洋洋得意地想。
从大衣里掏出手机,按下号码又删除,删除又重拨,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街边霓虹闪烁,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然后耗子抬头,蒙蒙的细雨,冷冷的雪粒,马路对面相拥的男女。
阿绿和端端。
耗子垂下手,明亮的显示屏上还写着那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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