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第十五章
- 您的章节内容不能为空。
-
作者帖子
-
2024-09-28 下午 3:21 #5134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十五章
「这句话会念么?」
尚文坐在仰恩对面,将一张纸条推到他面前,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仰恩的心思都在书上,随便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语?」纸条上的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仰恩皱眉,「看不懂。」
「猜一猜发音也好,很重要的。」
见尚文一脸诚恳和期待,仰恩不忍,于是仔细看了看,试着发音:
「Te Amo。」
「我也是。」尚文连忙接了一句,然后突然笑了,明亮的眼睛在午后的阳光里弯曲成可爱的形状。仰恩微微倾着头,探寻地盯着尚文,嘴角边也噙着浅笑,他想起来这个家伙刚刚从他的第一节西班牙语课上回来:
「是什么意思?」
「管它呢!你只要知道『我也是』就行了。」
仰恩猛地从梦中惊醒,屋子里一片漆黑,脑子里象在瞬间划亮的火柴。尚文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英文。他说的是「Te Amo」,他说,「我爱你」。心口出是一阵沉闷的疼痛,彷佛给电流猛地刺激,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跳得绝望。很快仰恩感觉到这并不是尚文的病房,隐隐记得在尚文的床前睡着,天还没亮,怎么会回到自己的病房的?他转头,果然看见角落的沙发里熟悉的轮廓,丁崇学,果然还跟着他身边。仰恩猛坐起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低声问了句:
「醒了?」
「对不起,我睡着了,可以再回去么?」
原家虽然极力低调处理,却如何也不准仰恩去见昏迷中的尚文。还好崇学暗中帮助,在晚上的时候让他过去陪,天亮再离开。
「你没睡着,是昏倒,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明晚再去吧!」
出事以后,仰恩出人意料地冷静坚强,只休息了两天,就赶着在晚上去偷偷看尚文。崇学旁观却看得清楚,尚文现在人事不知,所有的压力和指责都积压在仰恩一个人的肩头,他必须强迫自己站得比任何人都直,才能扛得住那些不公平施加过来的外力,保护正在沉睡的尚文。可仰恩的状况并不象他看起来那么好,今天他的医生终于忍不住跟崇学说:
「你得看住这个年轻人,他的问题恐怕比那个睡着的更严重。」
崇学说不清自己对仰恩的态度,有时候是情不自禁地会站到他的立场,替他着想,这在崇学以前的生命里,是从来没有,也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包括在仰恩的强撑下,崇学甚至可以把心里那股难言的锉痛,把那晚的枪声,把那至死也不肯闭上的眼睛……通通埋在一边,他也想,替那瘦弱的肩膀承担些重压。至于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关爱从何而来,源自身体的何处,他暂时也不想再去思考。
「你不累?」仰恩慢慢躺回去,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崇学,他坐得那么笔直,根本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睡不着。」
仰恩明镜一样的心肝,即使丁崇学沉默寡言,也看得出那晚的混乱带给他的困扰,烦恼。他和许芳含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可那是他亲生母亲,他看着她陷入疯狂,绝望,带着帮助和拯救的心去努力,到最后,却是目睹母亲死在自己的怀里……丁崇学这种习惯掌控全局的人,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如何排遣那挥之不去的阴影?而他在这分身乏术,原家焦头烂额的时刻,嘴上什么也不说,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份沉默的支持,于现在的仰恩却是枯竭的土地忽逢甘露,心中的感激,如同纷纷长出的青草,说与不说,都不那么重要。
「沙发那么硬,自是睡不着,过来到床上睡吧!」仰恩说着,向旁撤了撤身子,「床很宽,睡得下。」
崇学依旧坐着没动,连拒绝的话都没有。仰恩顿时感到一阵尴尬,邀人上床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更何况他还知道知道自己的性向,怕是误会了吧?连忙解释说:「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看你坐着不舒服,没别的意思……」
还没说完,觉得身边的床重重地陷了下去,他竟是躺过来了。床上并不宽敞,从肩膀到胯骨,到伸直的腿,都不紧不松地接触着,能感到对方的体温,正慢慢渗透过来。
「想跟你去爬山。」仰恩忽然说,声音近在耳边。
「随时奉陪。」
「你说,有爬不过的山么?」
「那得看是谁爬吧?」
「面前的山,我能爬过去么?」
「顺其自然,尽力就好。」
只有爬过去才能看清将来的道路,一定得尽力而为,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为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尚文。阴沉的天此刻竟也是放了晴,月亮挂在窗口,雪白的光穿透空气,照上两人的脸。
「谢谢你,丁崇学。」
「不用谢,肖仰恩。」
因为这中规中矩的回答,仰恩紧绷着的脸终于笑出来。
父母的到来,让仰恩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仰思答应过他,这件事情会尽量压着,瞒着东北的家人。看来是原家不愿意出面解决,于是通知了肖家,让他们到北平来「清理门户」吧?仰恩没时间多想,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的汽车已经装得满满,都是他的行李,连忙进了门,见父母都在正厅指挥人搬东西,见他走进来,说了声,
「跟我进来。」
跟着父母进了里屋,母亲还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父亲厉声说:
「跪下!」
仰恩顺从地跪在父亲眼前。
「送你出国留洋,你就这么长进?」
母亲听了却是不甘,蹲在仰恩身边,几乎哀求一样询问:
「原家说的是真的么?你跟尚文……」
见仰恩点头,肖家两位老人的心竟似生生给人撕碎。老年得子,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且仰恩从出生就异常乖巧,未曾受过半点责骂惩罚,怎么长大了,却惹出这么大桩事情?
「你,真让人失望。肖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父亲的话里,带着沉重。仰恩跪在一边却不敢说话,他知道就算自己巧舌如簧,让父母理解这份感情根本就是不可能,说也是狡辩,事到如今倒不如沉默,也许可以减少给父母的伤害。
过了片刻,父亲终于调整了先前不稳定的呼吸,说道:
「跟我们回海城,东西装好就动身。」
仰恩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他孤身作战,各方压力已是应接不暇,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准备,给父母一个万全的交代。可有一点很明确,在那段赤裸裸的表白之后,他不能把昏迷中的尚文丢在一边,从此消失不见,在尚文清醒之前,他要对两个人的感情负责。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回去。」
手高高地扬起来,却在半空短暂停留,终还是不忍落下来,整个人却给气得发抖:
「你这孽子,今日你若不回去,就永不要再跨进肖家的大门,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爹,对不起,尚文还在昏迷,我不能……」
「住嘴!」父亲明显已经无法容忍原尚文这个名字,「你还敢提他的名字?走不走由你!我话已说明白,不回去,我们就在今天在这里断绝父子关系!」
说完,竟转身就要离去,母亲连忙拉住他,又回到仰恩身边,蹲下身:
「过去的一切,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咱回海城再重新开始。听话,小恩,
跟娘回去吧!」
仰恩的心像是给车轮反复碾着,自幼宠爱自己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从来不会对自己疾言厉语的父母,如今已经给自己逼得如此绝望。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要动摇,就要投降……做个逃兵容易多了,比自己这么坚持着,拿亲情拿生命死撑着容易多了……可他感到自己的头,终究还是顺应着心里那浅浅的呼唤,摇了摇。
他低着头,不敢看母亲决然的眼神,听见她站起来时,衣物之间微小的摩擦,然后她的声音那么居高临下,如冷水般迎头扑下来:
「我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你。不值得,真不值得……」
离去的脚步不再犹豫,门大敞开,父母却已是不在。很快听见行李给扔进院子里的声音,听见汽车发动时的轰鸣,听见风从高空抽过,听见提前回来的大雁的悲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离别的声音,是血浓于水,却硬要斩断时痛不可当的决别。有那么一个瞬间,仰恩觉得自己全部的骨血都被父母抽走,人,只剩一具躯壳,空洞的冷风从背后吹来,竟似乎能把整个人吹得飘起来。春寒,吞噬着他仅剩的一张皮,一寸一寸地。
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他感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抓住自己的肩。
「扶我一把,我站不起,也走不动了。」
「你可以的。」丁崇学正视着他的眼睛,「尚文醒了。」
雪白的床,干净得有些刺眼,如同仰恩此刻脑中空白,整个世界只剩空荡荡的,透明的空气。护士跟他解释说尚文已经脱离危险期,接受家里的安排,转到他处疗养。仰恩感到一阵冷,手指尖暗暗抖着,悄悄地蔓延到五脏六腑,却再不觉得疼痛,忽然感觉伤心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而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穷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崇学没想到尚文会不辞而别,仰恩却没觉得惊讶。他太了解尚文,那是个弹簧一样的人物,外界施加给的压力越大,他反抗得越厉害;而当他的反抗到了一定的程度,只会往回缩,因为任何一个弹簧的弹性都是有限的。那晚破斧沉舟的表白,不顾一切地替自己挡枪,仰恩心里便隐约有数,尚文为了自己可以不要生命,可只要他活着,不管多么不羁叛逆,最终仍不能挣脱原家的柔韧的束缚……只是自己,该坚持的时候没坚持,要死心的时候却又不死心,终于输到彻底,身无一物。
诺大的病房里,仰恩孤伶伶地站了很久。房间有很大的朝南窗户,因为是晴天,灿烂耀眼的阳光铺了满地满眼,自己在尚文昏迷这么长的时间里,夜夜这里陪伴,总是黑漆漆一片,时常阴天,连月亮也不见,哪见过这阳光明媚时刻?只能在黑暗里,在无人时候才敢掏出来的爱,是不是尚文他也觉得辛苦?不知道为什么,仰恩心里几乎确定,他和尚文恐怕此生再难相见。低下头,他看见一滴水落在自己的黑色皮鞋上,于是碎了。
护士离开时,门是虚掩,他能看见走廊的地面上投射着崇学抽烟的影子。
「你能见到他的吧?」仰恩冲着影子说, 「那请你转告吧!说我只是想确认他身体恢复,没有别的想法。」
地上的影子移动了,丁崇学出现在门口,他腰身依旧挺得笔直,眉头却是紧紧锁着,脸上布满阴霾。他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仰恩,他已经骨瘦如柴,巴掌大小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此刻依旧明亮,因为背着阳光,整个人像是给镶了金边,竟彷佛一阵风能吹走。崇学感到胸口一紧,他想着仰恩刚刚跟父母脱离了关系,不禁痛恨尚文的不辞而别。虽然他不赞成尚文的莽撞的「真诚」,可此刻哪怕他能留在仰恩身边,安慰他一句,或者陪他坐上一刻也好过消失无踪吧?
「跟我去上海吧!」
这话几乎没经过大脑的考虑,好象在嘴边放了很久,当崇学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已经在仰恩的脸上看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就当散心也好。」
「现在不想谈这些,」仰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崇学感到一阵不寻常的温度,几乎下意识擒住仰恩的胳膊,问道:
「你还好吧?」
手上的重量忽然增加,仰恩的身子慢滑下去,整个人向后面的墙上依靠过去,崇学深感不妙,另一只手臂抄上去,将仰恩整个揽在怀里,滚烫的身躯,几乎要把他胸口烫开一个洞。没有反抗,仰恩半睁着眼睛,喃喃低语道:
「我累……很累……」
崇学的大手扶起仰恩歪在一边的头,轻按在胸前,他盯着那苍白光洁的额头看了很久很久,犹豫着犹豫着,终还是忍住心里的欲望,他的手指温柔地刮过仰恩整齐的眉毛,低声回答:
「睡吧,我不让人吵你。」
只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却一直没有醒。仰恩觉得身体上精神上都是一种从没有经历过的疲惫。自那晚的折磨以后,因为尚文的昏迷,他用残破的健康撑着,再到父母的摒弃,尚文的离去,一波一波的巨浪想也不想地尽情拍打在上他的身心,终于在最后一道海浪拍下来之前的一刻垮下来,病来如山倒,连着烧了两个多星期,神智不清,汤水靠人灌才能进食。身体上倒不觉得大的疼痛,只是疲惫不堪,像是给人抽光了力气,巴不得有人替他呼吸,替他心跳。整个人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一个黄昏,感觉扒了层皮般,看见自己的干柴棒一样的手臂都吓了一跳。陪在身边的只有姐姐肖仰思,她穿着身黑色厚旗袍,黑色的开司米披肩,眼睛有些红肿,见他醒过来,却是笑了:
「大夫说你得明后天才能醒,我说你嘴谗,饿了这么多天,闻到我这粥,定是要醒来吃。」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青菜瘦肉粥,还冒着热气。
「姐是最了解我。」仰恩心中愧疚,自从他和尚文的事情公开,仰思在原家的处境必定不好,可她对自己连一句责备都没有。他手上没力气,却还是勉强接过粥,放在床边,半躺着安静地吃。
仰思整理了一下批肩,平静地说:
「几天前,尚文离家出走了。」
仰恩停顿了一下,「粥太淡了。」
「大夫说,你胃空久了,先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先将就着吧!等恢复恢复,姐再给你做好吃的。」
仰恩很快吃完,接过仰思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擦脸,见仰思转身出去倒水忽然问道:
「说了去哪里么?」
「没说,这事情不能宣扬,怕给人知道,对外面说他定居美国,倒是求了不少关系去找,我看够呛,他连名字都改了。还有,你昏迷的时候,他来看过你两次。」
慢慢地,又说到崇学的上海之行一直拖着,丁啸华已经调任苏州,催了好几次,却不见崇学南下。仰恩斜靠在枕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却又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尚文的出走,更是没什么大反应,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仰思走出屋子的时候,感到脸上痒痒,又有眼泪淌下来,她随手揩干净,去换了盆热水,给仰恩擦背。仰恩的后背瘦得看得见一条条的肋骨,她小心擦拭,忽然听到仰恩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
「爹娘还好么?」
仰思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再想强作从容却难了:「都挺好。」
仰恩转过头,黝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仰思:
「姐,你在外面又哭了,而且,」他说着,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你很少穿黑衣服。家里怎么了?」
仰思没回答,只在瞬间泪流满面。仰恩似顿悟,他慢慢转过身,冲着墙壁,再也没说话。周围的每寸空气都在结冰,将他团团封住,像是躺在水晶棺材里,外面的世界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所以他看见父母离去时的背影,看见尚文转身前的微笑,看见散落在风中的,昨日的昨日……看见过去的每一天,看见曾经围绕在身边的每个人……看见四季无声地走过,看见时间沉默地流淌……然而整个世界脱离了他,抛弃了他,渐渐地,渐渐地,远去了,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只剩他一人,冰封在宇宙无人的角落……
树木绿了又黄,天气热了又凉,院子里的枣树结了满树的大红枣,青青红红的,倒是好看。仰恩整个夏天也没跨出院子一步,病得不重,只是咳嗽,精神却一直不好,有时候整天不吃不睡,一个人坐在屋里看书;有时候却一睡就是几天。不怎么爱说话,状况好的话有问有答,不好的时候,说什么他似乎都听着,却仅此而已,更别提主动跟人聊天。中医西医看了不少,开始时药象流水一样灌下去,也不见什么效果,倒惹得他时常吐个没完,连食欲也没有。逐渐地,仰思便当他是郁结于心,也不迫他吃药,只经常陪着,崇学也是隔两天就过来看看,快到中秋,倒似乎恢复了一些,脸上偶尔会带笑容,有时候还能跟崇学聊上两句,精神大好了。
中秋这天,仰思也没回原家,从外面买了几样月饼,五仁,酥皮儿,都是仰恩喜欢的。一大早崇学送来些水果,估计是因为晚些时候原家有团圆饭,才会赶早过来看仰恩。
「怎么没有葡萄?」仰恩问,「中秋不都吃葡萄的么?」
「你咳嗽还没好,葡萄少吃吧!」崇学说着递给他一只削好的红绡梨,「梨是镇咳的,对你好。」
仰恩接过来,在手里玩弄着:
「你为什么一直没动身?不是早就说要去上海么?」
崇学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个苹果:
「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他微微侧着头,有些不解,却听崇学继续说,
「你还没表态,跟不跟我去上海呢!」
仰恩脸上瞬间划过一丝错愕,随后专心吃梨,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只有一缕上午明亮的阳光,透过镂花的窗,打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映着空气中的微尘,象漫步的蒲公英一样飞旋。仰恩说:
「我们去爬山吧!」
因为是节日,天气又好,去爬山的人很多。在山下还碰到以前商务印书馆的同事刘文好和他的女朋友杜小姐。杜小姐在《京华日报》工作,曾经采访过崇学,也算熟识。两人都是格外亲切友善,于是结伴攀登。刘文好是个话多的人,一路上嘴也不停,不过心肠好,倒也不介意仰恩病愈,速度很慢。山路边不时有当地人卖水果,茶水,一行四人走走停停,偶尔在路边喝喝水,看看热闹,悠闲自在。崇学一直站在仰恩的左边,偷偷观察着他的神态。仰恩虽还体弱,心情却似乎不错。因为玉书的朋友也是记者的原因,仰恩主动问杜小姐记者的工作是否有趣;对刘文好的笑话也十分捧场,偶尔询问着旧同事的境况,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崇学的心情忽然大好。
因为慢行,到了山顶已接近黄昏。刘文好跟杜小姐都不是本地人,家在南方,所以不着急赶着回去吃团圆饭,坚持要留下来看月亮。山顶人不多,两个人索性找了个角落亲热耳语去了。仰恩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之上,看着山谷间的树木给黄昏染了色,深深浅浅,远远近近。天气真好,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清爽和新鲜,太阳沉得很快,红红一团,不再耀眼。往事一幕幕地,在多彩的天空上演,他安静地凝神观望,最后,本来惘然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个淡淡的,释然的笑容,那么微小细致,五官似乎全无变化,只那神态却是真的笑了。世间路殊途同归,有人翻山越岭,有人宁可绕行,只要能到达彼岸,只要,没有什么可遗憾。仰恩注视着苍茫暮色的深处,那抹即将烟灭的光明,忽然说:
「我跟你去上海。」
丁崇学放眼四周,心胸间豁然开朗。西方还是彩霞满天,而东边已经依稀看得见,满月淡淡的轮廓。
-
作者帖子
- 哎呀, 章节必需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