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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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29 #3411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九章
那一天,是我四年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那一天的我纵容自己放弃了种种仇恨,全心全意地陪在他的身边,一如多年之前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时候,干干净净的,不掺杂半点杂质的,与我的觞在一起。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白泠,只有这一天,你可以容许自己什么都不想。
再往后,就是你为那些前尘旧事与他清算的时候了……
那一天,我的觞把我拥在怀里,一边吻着我的头发一边说,「泠,我替你建一座宫殿吧。就像那天在越彀与你说的那样,用最名贵的玉石砌成,四时种上不同的植物……」
「好啊。可是种什么好呢?」我被他梦乞般的声音迷惑了,低低地回答。眼前,彷佛出现了那座梦幻宫殿的影子,那是一个只属于我和龙觞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我听说你比较喜欢菖蒲。」龙觞轻轻吻我,「泠,以前我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在越彀时,见怀砂折了菖蒲供在你的床边,才知道你原来爱的是这种花……泠,你以前从来都没说过。」
「呵……你不是也没问过吗?」我轻轻笑了笑,有些伤感,「觞,冰国没有这种花呢。」
「不要紧,我自然是有办法的。」他把我往怀中拉了拉,很轻柔地抚摸着我,「泠,以前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是吗?这两个字我没有说出口,低头与他的手指纠缠。
觞,如今的我已经完全附庸于你,所以你才会待我这样好……如果,我还是那个可以阻你大业的白泠,恐怕你会再度派兵,毁灭我于顷刻罢!惨淡地笑了笑,随后强迫自己抛开这个不快的念头,真是的,明明说好要放纵自己一天的,为何却偏偏想起这些不愉快的事?
「可是这么多年,菖蒲已经看得厌了,用碧台莲好不好?」
「我听说只有冰国才有这种莲花,每一朵花的花瓣都是素白的颜色,上面有一滴碧色的泪痕,绽放的时候,香气可以飘出千里……」
我抬起头来,笑着问龙觞。
他望着我的笑容失神了一下,接着很温柔地吻我,他说,「只要泠喜欢,什么都好,……」
「对了,宫殿的名字就叫栖凤吧,栖息凤凰的居所……」
那一天我们说了许多话,一直到星光一点一点地燃起来,他抱着我上了床,轻轻地拥住。
那一夜,他原本是不打算碰我的,是我主动吻住了他,因为我知道,我的放纵到今夜为止,从明日开始,就再也没有属于我们的空间了……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全身酸痛。龙觞已经不在身边,枕侧的余温尤存,彷佛是为了向我证明他曾经存在。我扶住床沿慢慢站起来,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是极其美丽的风景。
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样子。看来这几年来龙觞为了保养这座庭院,花了不少心思。
我一边望着园中的风景一边想着,微微有些出神。柳这几天不知在忙什么,很少见到他的人影。龙觞也忙得很,剩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百无聊赖。那天是一个极晴朗的天气,一只白鸽从天空中飞过,激起廊下的风铃一串回响。我抬头望去,只见那只鸽子轻盈地在空中转了个圈,随即朝后园的某一处落去。我心中一动,认得那是信鸽,当即顺着鸽子的方向向后园走去。
园中朝露绽放。我从一丛丛的青枝霜叶之间穿行而过,一路上心念电转。
风泠殿是属于我和龙觞的地方,十几年来未曾被外人占据。如今这里竟出现信鸽,不可不谓可疑。
难道说……
一念未已,我已经来到信鸽降落的地方。
那是一间很不起眼的柴房,我无声无息地靠过去。柴房的门上有一些细小的缝隙,我透过它们往里面望去,只见一名男子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正在阅读,他的身边是散落的文件,而那只信鸽,则在一边很安静地站着。因为离得不远,这次我看清楚了那只信鸽的模样,碧色的嘴掾和爪子,那是离国才有的第一流的信鸽——碧翔。
我推门走进去。
里面的人被我的推门声惊动了,在我的脚还没有站稳之时,一把寒气森然的长剑瞬息架上了我的脖颈。我望着他微笑叹息,「果然是你,柳大夫。」
他握剑的手很稳,面目却依旧是温和的,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知道他的心里已经动了杀念,然而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
「离国的碧翔的确是一流的信鸽呢。随风几万里,至死不停息。作为信鸽,碧翔的识路能力和飞行能力都极强,负重也是其他信鸽的几倍,不过,因为碧翔的难以培养,只有离国才具有,而离国人对它们也颇为珍爱,一般只把它们用于战场等重要环境,因此,碧翔在离国也有战鸽之称。」
他的眉毛轻轻一扬,冷漠而讥诮的口气——「想不到泠殿下懂的还真不少。」
「再不济,我也在越彀做过几年丞相。」我轻轻一笑,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讥讽。事情已经很明显,柳来冰国的目的不简单,恐怕身上还背负着比替我治病重要得多的使命。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似在计谋什么,片刻,从怀里拿出一粒药,逼我服下。
我侧头,只觉得颈间微微一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什么药?」我挣扎着问,压抑着咳嗽起来。
「冷玉丸而已,吃下去死不了人,不过会让你丧失所有的记忆。」他说得很仁慈。杀了我是下策,龙觞不会罢休,他自然也无法平安回到离国。而令我失忆则不同,就算龙觞再震怒,只要柳小心谨慎,事情终有解决办法。
我笑。「柳大夫倒想得周到。」
他有些不耐烦起来,轻哼一声后又往我嘴里送药,我再次艰难地避了开去。他的目光一冷,正待强迫我,却听我低低地说——「柳大夫,既然我是自愿走进这间房间的,你难道当我是送死来的吗?」
他手中的药已经送到我唇边了,闻言却顿了一顿,「怎么?」
「你要对付的是冰国,而我却没有必要效忠龙觞。」
「可是我无法相信你。」
「所以,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让你相信我,只是想让你和我做一个交易。」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交易?」
「比起令我毫发无损来,伤害我也是下策,毕竟是会节外生枝的事。」
我看着他轻笑,「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把嘉侑——我唯一宣誓效忠的陛下带出冰国,你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而作为交换的条件,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他看着我,眼睛微微瞇了起来,半晌才说,「白泠,龙觞养了一条蛇。」
「呵……也许吧。」我的眸光黯了一黯,很快又扬起笑容,「柳大夫,这个交易对你我都有利,你答应不答应?」我现在要的是他的回答,关于这个答案对我很重要,能让柳让走嘉侑是最保险的做法,不然那孩子难以避开冰国士兵的搜捕和追杀。
柳手上的长剑撤了下来。「这就是你推开门进来见我的目的?」
「是。这件事情太危险,如果不这样做,你肯定不会答应。」
脖子上因为他的剑而留下一道血痕,我有些难过地捂住伤口,他皱了皱眉,扳开我的手,仔细地替我上药。我轻轻笑了起来,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白泠,现在我相信你是一个丞相了。你有一个丞相所应该具备的勇气与计谋。」他一边替我上药一边说。
「呵……是吗。可是我一点也不勇敢,知道你不会杀我我才进来,其实我怕死得很。」说到这里我呻吟了一下,虽然只是很浅的皮外伤,可是柳不知道给我上的是什么药,火烧火燎地痛。
「别露出那种快要死的表情。不上这种药的话你的伤口一时半会好不了,被龙觞发现了我们的计划一样前功尽弃。」他毫无同情心地说,满意地看了看上好药后的伤口,「今天日落之前就会完全愈合了,你设法把那个孩子带到我面前,我带他出去就是。」
那一日与柳谋划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越早离开越好,柳的秘密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他担心我的病情,不过既然我说这不在考虑之列,他便也不坚持。软禁嘉侑的地方戒备很严。听下人们说,龙觞封了他做常乐侯,日夜派人看守,除了有特别许可的人,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
大约是眉目间透出了些许忧虑,龙觞这几天问我是不是有心事?
我笑笑说我在你身边总觉得无以自处,他抱住我,难得地叹气,不言语。
栖凤宫已经慢慢地开始建造了, 我知道对于这件事,他在朝廷之上受到的阻力很大。一干元老大臣说我是妖孽祸水,力阻龙觞建造宫殿甚至主张处死我,尤其是以司徒家族为首的世家门阀,时不时地向他施加压力。
关于怀砂,我们之间总是很默契地避开那个名字。
那天我偶然见到一张奏折,却正是一干臣子奏请君王处置我的联名上书,上面罗致了我一堆罪名,而怀砂的名字,赫然在其列。
「我从来没有允许你看我的奏折!」那天的龙觞火气很大,进得房间来,看我在翻阅案几上的奏折,顺手夺下来扔在一边。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我脚下一个不稳,身体撞在柜子上了,他一把抓住我,语气凶恶。我咳嗽起来,他恍然惊觉了什么,放轻了力道。
「那不是你可以动的东西。」然而却依旧冷冷地说。
我笑起来。抬头问他,「觞,他们叫你杀了我是吗?你为什么不下手?」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我却依旧撩拨他,「连怀砂也叫你杀了我呢……」
「住口!」他吼了出来,眉目间竟是困兽一般的表情,他放开我,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我靠在柜子上剧烈地喘息,心里忽然觉得一阵悲凉——
怀砂,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但是,为何那天却不动手?
还有龙觞,你又为何如此这般地回护着我?
夜里睡得很不安稳。
龙觞没有来,而我噩梦连连。
因为不安稳,所以比平时更容易惊醒,当那把利剑从我脖子上一掠而过时,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
「司徒怀砂,你大胆!」一声轻微的金铁交鸣声,长剑被另外一件不知是什么的兵刃架住了,一个声音压抑着响起,愤怒至极的——是龙觞。怀砂的剑垂了下来。「陛下。」「你还知道我是你的陛下。」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我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惊醒我,而我却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们。
月光下,怀砂单手提剑。好久不见,他似乎变得消瘦了,目光中却多了一丝冷漠,不知道是不是面对自己君王的缘故,态度也比以前庄重很多。
「白泠不能留。」怀砂说得很决然。我从来没有见过怀砂用这么冷凝的口气说过一件事,那个男子望着他的君王,眼中尽是不可动摇的坚决。龙觞只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逆着月光,我看见怀砂轻轻地笑了,很讽刺很冷漠的笑,然而却隐隐掺杂了几分悲哀。
「陛下,白泠不能留。」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人会毁了您。」这句话让我的心头一惊,陡然间,明白了怀砂执意要杀我的用心。帝王的身边容不下像我这样的存在。而龙觞,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月光下,他久久地沉默了。怀砂察言观色,继续说道,「陛下,如果是一个玩具,杀了他,您不会有什么放不开的,但如果白泠殿下对您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玩具……那么,不用我说,冰国历代帝王的训示您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一登九五,七情断绝。」黯淡的月光下,龙觞低声地说。
「我们司徒家族的存在,就是辅佐君王,阻止君王犯错误。」怀砂的语气冷冷,「陛下,白泠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您很清楚,当年越彀的军务政务……后来在历州时他有意设计的一场好戏,致使您对我进行鞭打……陛下,他有才华而不能为我所用,甚至蓄意离间我们君臣关系,更有甚者,他在您心里的存在已经远远超出了被允许的范围……陛下,这三条中的任何一条,都可让他难逃一死。」
龙觞沉默了。
我们都知道怀砂所说的是事实。
那个男子几次三番地想置我于死地,但是甚至连我自己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尽管,这些话出自他口让我心如刀绞。
「为什么在历州那次你那么奋不顾身地护他?怀砂?」龙觞沉默许久,忽然淡淡地问。
怀砂微微苦笑了,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剑尖,轻叹。「人非草木……」
后半句他没有说下去,抬起头来看着龙觞,「可是陛下,那次的事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他的心在越彀不在冰国,却占据着您心中如此重要的地位,白泠这个人,留不得!」
他的话掷地有声。我看得出龙觞的动摇,那种神情,彷佛连整个灵魂也随之撼动,然而,最终,那个男子仍是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滚!」
「陛下!难道您期望着在得到他的同时还能够得到天下吗!」
「你给我滚!」龙觞几乎就踢上去了,眼中的神色甚是骇人,怀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中闪过一丝失落,静静地行了一礼,退下。
「你所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知道……」许久,我听见龙觞喃喃自语。
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上我的脸了,按照他习惯的方式,摩挲了许久。我闭着眼睛,感觉到那只手缓缓往下游移,在颈间停顿了许久,渐渐收紧,又放开……
如此反复……
※※※
是时候要带嘉侑走了,不然,恐怕连我都自身难保,再也无力救他。
龙觞这几天看我的眼神是复杂的,每每在我不注意转头的时候,会看见他盯着我的眼神中流露出少许的阴郁。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说不清是因为同情自己还是可怜他,不过龙觞,怀砂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你不可能在得到我的同时兼得天下。
我与天下,他必须牺牲一个。
闲来无事时我总是蜷缩在他的身边,冬天渐渐深了,我怕冷,喜欢靠在他的怀里用他的体温取暖。近来我们相处得一直很好,尽管两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事,但至少表面上还能维持不动声色,如此融洽的局面,足矣。
我知道他在作决定,一个很可怕的决定。其实完全不必那么复杂的,要我还是要天下,早在四年前那一场烟花落幕后,我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而如今,他只不过下不了手执行最后一步。
他问,「泠,你会留在我身边一辈子,不惹事,也不给我添麻烦,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我吗?」我低头不答。他把我拥进怀里,很温柔地抱着。我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含糊不清地说,「觞,至少等到栖凤宫造好以后……」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拥着我,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无法接近嘉侑让我的心情愈加烦躁。
龙觞也来得少了,他依旧在踌躇。我的心一天一天地冷下去,那一日却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怀砂,我还有司徒怀砂可以利用。他是司徒家的贵公子,可以进入冰国除皇宫以外的任何地方,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他对我的态度,可是,如今也只有靠他。
……而能让他答应出手相助的筹码,只有一个。
我请求阿杏替我带消息给怀砂,他是唯一一个能帮我见到嘉侑的人。虽然不甘愿,可是,我毕竟仍得求他。阿杏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本来面目,可我知道那是谁。
「怀砂。」屏退了身边所有人后,我叫他。他把帽子摘下来轻轻笑了,依旧是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幽蓝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优雅到了极点。「难得殿下召见我。」他轻笑着说,深如夜海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也不与他见面,怀砂带给我的记忆太惨痛,每每想起有如一场噩梦。
「……怀砂。」我抬头看着他,「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哦?难得白泠殿下也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他的语气戏谑,充满了嘲讽。我知道他仍记恨着那次我害他被鞭打的事,可是,我从不后悔那一次我的决定,因为首先背叛的那个,毕竟是他。「请你说明我,让我见到嘉侑。」我不愿与他多耽,单刀直入说明目的。请怀砂来其实冒了很大风险,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帮我,如果他拒绝,甚至把消息走漏出去,我以后想见嘉侑势必难上加难。
怀砂没有立即回答,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我所不懂的神色。
我微微咬唇,无法拒绝他的目光,然而他却越来越放肆了,最后终于轻声笑了起来。「去见嘉侑陛下吗?」他向我靠近几步,「殿下,您知道您在做什么?」我微一皱眉,没有回答。我不相信龙觞的好心,他一定会对嘉侑下手的,至于什么时候动手只是时间问题。虽然无法完成对轩辕的承诺,可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把嘉侑救出来,保全他的性命。
「带我去见嘉侑,怀砂。同时作为代价,我会开给你一个满意的条件。」我深深吸了口气,与他谈判。
「什么代价?」他笑。
「……我的性命。」
此话一出,他怔了怔,然而很快又笑了。
「您的性命?」
「的确是个很诱人的条件,殿下。不过,我很难相信您呢。」
我避开龙觞的耳目把怀砂请了来,以自己的性命为条件请他出手相助,我的要求是,只要他能够把嘉侑带到我的面前而不被人发现,待那孩子完好离开冰国后,我自然会履行我的诺言,一死以酬谢他。
「我知道你一直想杀我。那一日在战俘居住的大殿中、还有后来在风泠殿……那两次我都醒着。」他微微挑眉,似乎有少许的惊讶,我接着往下说道,「怀砂,其实你我都知道,龙觞在天下和我之间选择了什么。我不是一个决绝的人,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能够容忍……只要做完了我该做的事,自然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变得幽邃而复杂,「难道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你这样做是代替他走出了最后一步。如果你不这么做,也许还有活路,可是你自己选择了死路。你甘愿让自己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我摇了摇头,冷然道——
「我绝对不会从他生命中消失。即使是死亡,我也一定会让他永远铭记我。」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轻笑,「白泠殿下,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你是仁慈还是残忍。」
「那么,你是答应了?」我问他。怀砂看了看我,居然又笑了。「殿下,如果我说我拒绝呢?」是怀砂的声音,懒洋洋地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没有想到怀砂会这么说,一直以为,这样的条件足以打动他。那一瞬间,一种深重的绝望包围了我,而怀砂看我的目光带着淡淡的讥诮,同时却是犀利的,彷佛可以看透我所有的心事,一直望到我灵魂深处。
「光是那样的代价还是不够的……」他笑了笑,轻飘飘地加了一句。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被他磨光了,霍然看着他,冷冷说道。
「……求我。」他的眼神也冷下来,走近几步,逼近到我的面前。
「求我,殿下。」他又重复了一遍,说,「那时侯我带你出了历州军营,可是,换来的却是那样的下场……我很不甘心,你知道吗?」
他没有用「您」,而是用的「你」,我知道他是认真的,那件事情,他这一辈子恐怕也无法忘怀。
「那是你先背叛了我。」我的语气冷漠。我曾经是那么地信任过他,而他回报我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背叛!
「呵……那算什么背叛啊。」他微微冷笑起来,眼色淡淡,「殿下,我从来就没有忠诚过。」
「你!」我只觉得一阵心痛,彷佛有人在心口狠狠剜了一刀,几乎是反射性地扬起手,想也不想就要往他脸上落下,然而,却被他一把抓住。
「殿下,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看着我,静静地说道。
手腕上强硬的力道迫使我冷静下来,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却很小心地不至于弄痛我。是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却是我自己,怎么可以向一个冰国人要求忠诚?何况,是一个向他那样的奸细……
我自嘲地笑了笑。
他缓缓放开了我的手,把我拥进怀中。我挣扎不开,咬着牙低声道,「放手!」
他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那双幽深如夜海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求我。」
「……」
「求你。」
为了嘉侑,我不得不妥协。
我的声音很低,不知他听到没有。怀砂俯下头来吻住我的嘴唇,疯狂而炙烈的力道,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光求我是不够的,您准备怎么谢我?」我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喘息,他却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口气,俯头看着我,戏谑地问。
隔着黯淡的天光,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欲望。嘴唇紧紧咬住,我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复仇比什么都残忍,击溃的我的骄傲和自尊,这么屈辱地,……
「怎么不说话了?」他的语气轻柔,「殿下,如果没有诚意的话,这个忙,我可一点都帮不上。」
双手用力握紧,我知道怀砂说到做到,然而,原本那么温柔待我的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怀砂……」我闭上眼睛,一字一字低声地说,「只要能让我见到嘉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又轻轻地笑了,这次的吻比方才温柔许多,衣衫落地的那一刻,我心中却觉得一片冰冷。
…………
「为什么,愿意为他牺牲那么多?」他躺在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我,激情过后,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暗哑。我没有说话。不愿回答怀砂的任何问题,自从轩辕死后,我原本以为对他的恨已经无以复加,可是,在经历了方才的那一切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可以更恨他。
身体深处痛得很厉害,让人几乎无法承受。我挣扎着爬起来去拿衣物,双腿无力得很,几乎就要跌倒。他在身后扶住了我,手臂很有力,揽在我的腰上。我想要推开他,他却低笑着说,「不要逞强,殿下,您待会还要去见嘉侑。」
我一言不发地任他摆布,他替我穿上衣物,又拿了一件深色的斗篷给我罩上。他给我戴斗篷的时候很仔细,遮住了我脸上的疤痕,在外人看来,我的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斗篷下面了。
怀砂替我戴好斗篷,我们一同出去见嘉侑,风泠殿外的侍卫没有阻拦,怀砂的手上有令牌,而我的脸被低垂的斗篷遮挡,没让他们认出来。
「殿下,小心点,……」他很细心地扶着我,让我坐上马车。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毯子,可一路的颠簸却依旧让我无法承受,我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待到得嘉侑的住所时,我已经痛得冷汗涔涔。怀砂小心地把我扶下来,见我痛苦如此,眼里有不知是什么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细细地替我拭去额上的冷汗,手法很温柔,一如当年在越彀时,那个优雅浪荡的剑客。
我与他一同走至澜漪园门前,破败不堪的庭院前,几名侍卫佩剑而立,从门口望去,院里的荒草已经长得很高了。他们拦住我,不让我进去,怀砂站定,向侍卫们出示了手中的令牌。
「原来是司徒公子……」那几个人笑得阿谀。司徒家族在冰国朝中有特权,除了内宫之外,可以随意出入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
怀砂随我一起走了进去。在正式出逃之前,我必须和那孩子好好地谈一次。
在那一间戒备森严的府邸中我见到了他,我告诉他,过不了几天他就可以随柳离开这里,我告诉了他许多出逃的细节,怀砂则在门外替我们守着。
「嘉侑,离开冰国,再也不要回来。」我把手中的一些值钱物品塞给他,转身离开。
那孩子在身后叫住我。「白泠,你……过得好吗……?」
我望着他微微笑了一笑,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怀砂与我并肩走出府邸。
天空中下起了细雪,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到我的身上,我待要拒绝,他却笑着说,「殿下,您要是生病了的话实施起计划来可要费力得多。」我不再言语,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柔软的外衣上彷佛带着淡淡的菖蒲清香,和着他的体温,温暖得很。
他说,「殿下,下雪了。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我淡淡地说,「不必了,龙觞随时都有可能到我那里去,必须尽快赶回去。」
他不再多说什么,走到街旁向一户人家借了一把伞——怀砂的优雅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迷惑,那户人家没有犹豫就把伞借给了他。
他回到我的身边,把伞撑开来。
雪花落在伞上发出细微的声音,我与他在伞下并肩而行,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开口。
「……到了。」到得风泠殿门口的时候,怀砂静静地说。
他说,「殿下,我就不送您进去了……」
我回转身,望着那个男子俊美的容颜,寥落的风雪中,他的身子被雪水濡湿了大半。
「你,……」我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我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还给他,依旧是很干净很温暖的衣物,他接过,朝着我微微笑了笑。
「那么,我走了。」他一低眉,轻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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