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城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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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下午 1:59 #3113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六章
杨柳依依着地垂,拂动的枝条下,青年一袭绫白单衣,肢体优雅舒展,修长身形,挺秀风姿,腰身柔韧也如柳枝,大幅仰身后领口敞开,诱人的锁骨半露的肩头,让人心念暗动目不转睛。
「咳,麻烦王爷收敛一下,眼神莫要这样露骨成不成?」
也是一袭单衣的柔雅男子正拭着汗!有点戏谑地瞥过去,暗叹朱祁沧长路漫漫,自讨苦吃。
「我习武,也练基本功,怎么不及你们身体那样柔软的?」钦王爷仍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树下人,随口说道。
「隔行如隔山,你那是硬功夫,怎么能一样。」
「他练剑舞,你唱昆曲,算什么一行。」
「虽然不算同行,肢体要求却差不多,只是我习不得他的舞,他也练不得我的戏。」越青绸微微含笑,「他身上,没有柔媚之气,太过清飒。」
「惊舞的鹿肖玉有媚无柔,人才极好,你若见了,也必定投缘。」朱祁沧笑道,「惊舞有这两人,艳羡天下。」
「其中就有郴州钦王,甘心倾倒死而无憾。」想起两月前袂珑轩那日情形,越青绸忍俊不禁,「他发个热头晕一下,你便跳水去接他。」
朱祁沧苦笑:「他时时紧绷如弦,我何尝不是惊弓之鸟?你若当日目睹他自城墙纵身一跃,以后再有什么水边悬崖,你瞧你怕是不怕。」
越青绸明晰而悯然地看着他,幽微长叹:「何苦。」
何苦——
的确,何苦如此疲累辛苦?两人都不好过,可是……他却放不开,无论卿程如何厌憎冷淡,他也如扑火之蛾,一头栽入不能自拔。
「卿程,你歇歇吧,一会儿要习内功。」
越青绸浅笑:「你要做他师父吗?教这教那,督促提醒,没瞧他睬也不睬你?」
朱祁沧低声道:「他有的忙,就不会钻牛角尖,我日子也好过些。」忽然想起当时鹿肖玉曾断言他会为保卿程性命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如今果然应验。
一个人如果不怕任何威胁,执意寻死,是怎样也看不住的。
「也得益于你多来瞧他,与他说话练功,他才渐有笑容,也肯从头打根基修习内功了。」
「那祁沧兄可任重道远了。」越青绸悠悠一笑,「我要和阿容去京城,大概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的,你再惹恼了卿师傅,可没人替你打圆场求情。」
朱祁沧一愕,便听得卿程在越青绸身后怔怔道:「你要走吗?」不由顿时暗感不妙起来。
果然越青绸离去后,卿程就懒散起来,内功倒罢了,朱祁沧要教他武功招式,他本不感兴趣,又不耐烦朱祁沧纠缠,索性掷了剑自去看他的曲谱。
而一旦琢磨舞姿步法时,总感觉一双深晦的眼盯他身形肢体,不由暗恼不已,夜里时常一觉醒来,便发觉枕畔多了一人拥他而眠。
亦或——
毛手毛脚,撩拨调笑。
※※※※ ※※※※ ※※※※
少女好奇地打量案上的长形乐器,精致漆色,古朴花纹,有很多根琴弦。偷眼觑了下那窗边凝坐安静看书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不由悄悄伸指按了按筝弦。
长长的,有点紧绷的,又有点荡悠悠的,指尖在弦上滑抹一下,奇怪的触感自指腹传来,有好趣哦!
她径自呵呵地笑,想象筝的主人怎生拨滑挑动按抹,不小心指甲一勾,发出「铮」的一响。
吓了一跳地转头看去,窗边人也正抬眸望来,见她飞快地将手缩回去吐舌的俏皮模样,不禁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少女的胆子可就大了,蹭过身就在案前坐下,先是笑瞇瞇地扑在案上对筝又抱又摸,然后学着筝的主人正襟端坐,试探地拨动两下,「铮铮」几声是悦耳,便老实不客气地大弹特弹起来。
窗边人开始以为她会弹筝,没想到开头架式有板有眼,真正奏起来却是胡拨乱弹。筝声甚响,十几根弦一同乱无章法地巨声呻吟,其效果无异于魔音穿脑,不由皱眉抚额:「好了好了,我知道昨晚忘了吃饭是我不对,不要再罚我了。」
哧地一笑,她又板起脸:「下回还犯不犯了?」
卿程莞尔:「不犯了。」
她满意地点头,将指尖放进嘴里吮了吮,愁眉抱怨:「筝弦原来这样硬,亏我见你拨得行云流水,还以为像我的绣花线一样软,没想到拨了几下就疼得要命。」
「应该用指甲拨弦,古筝弦多,也可用义甲,尤其初学,指尖肤嫩,是要吃苦的。」卿程淡然瞧了眼自己手指,弹筝多年,指茧微硬,当初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有日后成就。「筝底有玳瑁片,你找找看。」
「哦。」姣儿小心搬动长筝,果然在筝底摸到几片硬硬的甲片,不解地翻来覆去看,扣在自己指甲上,仔细端详:「是这样用吗?」
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拈过一片玳瑁,压在她指腹上,用一根细细的小带仔细缠绕,不松不紧地缚好,又去绑下一片。
姣儿愣愣地看着在她面前半弓身的青年,光洁的额角,修隽的眉,微垂的眼,漆黑的长发半垂在肩上,有一缕从耳鬓间滑落至身前,若有若无地触在案上。阳光从斜面射来,映在他清隽而安详的脸上,山水清逸的悠远,花开花谢的悄寂,每一个轻柔的动作,都投影着优雅与从容。
她的脸悄悄一红,咬了咬唇:「卿公子?」
与她指尖相抵的手微微停顿,她赶紧改口:「卿师傅。」他不爱别人唤他卿师傅以外的称呼,有着令她疑惑的坚持。
「什么事?」他温声道。
「王爷待你这样好,你为什么在他面前都不笑的?」
他慢慢绑着玳瑁,淡淡道:「是吗,他待我很好?」
「当然,王爷跑了很多地方,给你找合意的筝和剑,担心你睡得少,担心你不吃饭,怕你不开心,带你出去踏山游水,还有、还有……」她拧着眉苦想,「还亲自帮你换绷带药纱,你病了,药也是王爷亲手熬的。」
「难怪那样苦。」卿程喃喃道。
「卿师傅!」
他直起身微笑:「好了。」
「咦?」姣儿伸开十指看了看,在弦上挑了一下,惊讶不已,「声音清脆得多了,我说怎么我方才拨的声音和以往你拨的不一样!」
「你喜欢,就慢慢练吧,我出去走走。」
姣儿一下子跳起来:「喂喂,刚才的话才说了一半,怎么可以搁下就走,卿师傅,你对王爷很不好哦,我都看不下去了!」
卿程静静看她:「你还小,怎么会明白。」
「什么小,我都快十七了!」她不服气,「我若嫁人,夫君会和卿师傅一样年纪。」
卿程怔了怔,浅浅笑开去:「嗯,你说的是。」
姣儿立时大窘:「不要笑,我在说正经的,王爷那样关切你爱惜你,你却一点也不领情,还动不动就提剑就要斩要杀的,上个月王爷又受了两次伤,你理也不理问也不问,道歉也不说一句,怎么能这样,王爷很苦的呀!」
即使是有点发怒,也如窗外盎然的春意一般可爱,这般一个又娇柔又憨气的女孩子,卿程怎冷得下脸:「说他待妳好,我倒信的,这样为他抱不平。」
姣儿立刻澄清:「不不,你别瞎想,我可不是对王爷有什么心思才替他说好话,王爷不喜欢女人的,全郴州都知道。」
卿程淡然道:「这与我无干。」
「怎么无干,卿师傅,你说这话太伤人了!」她忿忿道,「王爷那么喜欢你,我都看得出来。你别那样瞧着我,大家富户里,戏班书馆里,这事多的是,谁说都是脏的见不得人的,有很多是真心实意的,像越老板和容公子,一辈子能遇上个待自己好的人,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要是不珍惜,白白糟蹋老天送给你的有缘人!」
卿程微讶:「这是你盯我吃饭着衣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让他想起小宁在冷盈身边的吱吱喳喳,不由有点怀念起这两个孩子来。
姣儿气结:「卿师傅,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他幽冷望向窗外,泛翠的枝条,含苞的芳蕊,转眼,又是一春。
他在这里,已经整整九个月。
春风又绿了大江两岸,他却仍困在深院高墙不见天日,本是受人囚锢,如今却被指责不识好歹不予回报,这世上之事,何等可笑!
「你养过鸟儿没有?」
姣儿奇怪地看他:「没有,不过王妃倒是养了两只画眉,从前我喂了一个月。」
「你给它吃喝,给它筑窝,怕它闷,再寻来另一只鸟陪它,日关切夜照顾,怕它冷,怕它病……」卿程转过头定定瞧她,「可是,你有没有问过它,是不是愿意待在笼里?」
她傻傻地摸头:「鸟儿又不会说话,我怎么知道。」
「可我会。」卿程冷冷道,「只是,没有人理会。」
姣儿似懂非懂,努力想他的话,忽见他领口有一点凌乱,便不自觉上前帮他整理。她自幼为婢,这些事是做习惯的,卿程倒是一怔,微窘地要向后避,她又往前一伸手,忘了指上的义甲,一下子划在卿程颈上,甲片尖锐,登时见了一道血痕。
「哎呀哎呀糟了,我去拿药!」姣儿微恼,「乱动什么,王爷晚上回来,又要问个不停了。」
「一点小伤,不用上药吧。」
「那怎么行,从前马棚的老张也是手上划了个小口,谁想到慢慢越来越严重,又肿又烂,后来竟死了!小伤也不能大意呀。」她急三火四地翻着药箱,「卿师傅,你坐在那里不要乱走。」
卿程喃喃道:「若是一死,倒也干净。」
药箱砰地放在桌上,姣儿娥眉倒竖:「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晦气话少讲!」
卿程淡笑:「是你先说的。」见她笨拙地剥着指尖细带,便伸手帮她将玳瑁一一除去。一抬头,不由诧异,「妳的脸怎么这样红,发热热?」
「没有!」她有点凶地移开眼,「头歪一些,我给你上药。」
卿程只得由她去,拨发扯领地给自己上药,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冷笑,不屑讥讽。
「好个清高的卿师傅,王爷两三天不在,便露出原形吗?」
卿程还未开口,姣儿已经恼了:「谁敢乱闯卿师傅的院子,王爷一天不在,便仗了人放肆不成!」
一个人站在门口嘲道:「我还有人可仗,你这小丫头无倚无仗,就敢和王爷的人勾三搭四,胆子也不算小了。」
姣儿大怒:「杨侍卫,你要乱吠回你自己哪儿去,这里没有人欢迎疯狗!」
杨侍卫嘿嘿一笑:「我来瞧瞧王爷养的这人过得怎样,不知王爷能新鲜多久。」他瞧着卿程啧啧,「也算不上倾城倾国貌,怎么就迷得王爷神魂颠倒,想必某些方面功夫不错,连这小丫头也唬了去……」
一只玉瓶丢过去,姣儿怒气冲天,左右瞧瞧,顺手抓过一把扫帚就冲过去,杨侍卫绝没想到这小婢平时娇柔又可爱,居然会有这么大火气。一愣之间,被一扫帚拍在腿上,不由又惊又怒,佩剑「铛」地出鞘,而眼前寒光一闪,已有另一把长剑凝然指在眼前,冷冷道:「你敢伤人?」
杨侍卫暗惊,这一剑速度极快,他竟不及避让,没想到这练舞的小子居然有一手好剑法,倒是自己低估了他。
「出去。」卿程淡然道。
杨侍卫谨慎地后退两步,将剑收起,讥弄道:「你内功已废,剑法再妙有什么用,虚张声势,也不过是王公贵族养的一个玩意儿,等得腻了厌了,也就没有你嚣张的……喂!」他忙躲开又拍过来的扫帚。
姣儿气得脸通红,大声叫道:「门外的人都死哪里去了?疯狗进来怎么没有人拦着?」
话音未落,门外侍从果然涌了进来,杨侍卫见状,冷笑一声,施施然转身而去。
卿程凝视手中剑,对姣儿冲着一群侍卫大发脾气恍若未闻,慢慢退回房内。
手上有了力道,内息也有了绵绵之感,这半年修习内力武功比过去十年还要勤勉,如今已渐有成效。有时候,仍感觉像在一场梦中,似睡似醒。
这些,是有人逼他学的,而原因为何,他却并不知晓。是负疚?还是弥补?是真要让他艺成杀那人一泄胸中郁滞吗?
他淡淡一哼,怎么可能?他便再练二十年,也不是朱祁沧敌手,何必给他戏弄开心!
「卿程,你不练剑法,我可要不择手段啦。」
「内功要天天习,你今晚若偷懒,我便要勤快了。」
那人低语谑笑,彷在眼前。
手蓦然紧握剑柄,狠狠掷了出去。
「为什么我不早知,这两天他不在府里!」
如果早知,说不定……便逃了出去。
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不关心朱祁沧行踪,大好机会,转瞬即逝。
懊恼不已,连姣儿骂完了众侍卫后回到房里和他说了好几句话也没注意,直到她气鼓鼓说道:「疯狗乱吠,当然不必放在心上……」他才回过神,莞尔一笑:「嗯,很了不起。」
没头没脑一句,让娇憨的少女愣了半天。待到卿程出了房门,她还在疑惑,想了又想,忽然大悔,「哎呀哎呀,给他瞧了去我那么凶的样子,怎么办怎么办?」
※※※※ ※※※※ ※※※※
凉夜寂静,便显得兵刃相击声格外清晰。
一道身影从二楼栏台翻跃而出,如白云出岫的轻灵,身姿妙极,钦王爷却登时吓了一身冷汗,一拍栏杆纵身飞掠湖面,刹那拖住落向湖里的人手臂,安全落在岸边。
「你根基尚未打实,没学会走就想先跑?」他气骂,「还敢用什么华而不实的身形,我教你如何应用剑法,你先把剑舞放一旁!」
卿程心不在焉地听他训了一阵,忽然淡淡问道:「你既是断袖之人,为何要娶妻?」
朱祁沧一怔,慢慢展开笑意:「你肯关切我的事?」
卿程听他这样说,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唉,我盼你问一句也不成吗!」朱祁沧拉住他,「陈氏一族曾经获罪,她为避祸嫁我,不过是寻个挡风伞,如今陈氏再兴,早要接她回去,她却不肯。」
他眼中含笑,仔细瞧卿程神色,「你问这个干什么?」
卿程想了想:「王妃既然不肯回去,必是感念夫妻之情,她对你情深,怎能容我?」
朱祁沧顿时啼笑皆非:「原来你怀的是这个念头,你不用想了,她从不管我的事,我也不管她,你想借她手逃遁,是绝不可能。」
卿程心微微一沉,他本不擅心机手段,从没想过借助谁人之力,如今不由暗恼自己太过迂直,远不如鹿肖玉狡黠机变。
朱祁沧一笑扯他:「少想些有的没的,我取酒,咱们喝个痛快。」
长剑一记寒芒掷了过去,卿程径自往水榭走,「不喝。」
朱祁沧追上前去,一把抱住他,低低笑道:「喝一点吧,这次保证不胡来。」
卿程冷然道:「放手!」上次被他硬捉去小酌,酒酣耳热之际,便借机不轨,他若再上当,就是蠢猪一只!
耳边热息灼人:「什么时候你醉一次给我瞧瞧,一定好看得紧。」
卿程讥道:「会吐,会大吵大闹,提剑杀人,自然热闹好看。」
「真的?」朱祁沧大感兴趣,「那一定要试试。」
见他果真要拖了自己去灌酒,卿程微恼,夺过他手中剑一剑斩去,朱祁沧一笑擒住他手腕,「嗯,有进步。」将他压在一棵树上,眉眼相对,「你说的是哪个?」
「什么?」他皱眉别头。
「会吐,会大吵大闹,提剑杀人的醉猫是哪个?」
感觉挺健的身躯似有若无地蹭着他,卿程微惊,不甘挣身,却挣不动,「是盈儿。」
「哦,那孩子是不错的,可惜你这师傅却笨得紧。」朱祁沧低笑,「那你呢?」
卿程不答,忽觉一只手便要解他衣带,他暗怒,冷冷看过去,那手便停顿下来,不再放肆。
「嗯,你呢?」
避无可避,眼见自己若不答,他便要毛手毛脚,卿程后悔自己应与他约定不擅动一指,而非不强行侵犯,只得勉强道:「也许会睡很久。」
「很久?有多久?」
「不知道,我没有大醉过。」
「哦?」朱祁沧深深看着他,「你没有伤心事?」
「没有。」
「极畅快的事?」
「没有。」
朱祁沧一叹:「难怪你情绪极定,少见喜怒,人生太过平静无波,有什么趣味。」
卿程淡然道:「有什么不好,我情愿死水无澜,也不必他人自以为是,替我做主强行扰乱。」
朱祁沧松了钳制,靠树而坐,低声说道:「假如我当初能选,仍是想要遇见他的。」
他这样幽幽的神色,卿程从不曾见过,刚要转身而去,任他一人独自怀想旧日时光,朱祁沧却一把拽他坐下,「陪我聊聊天。」
卿程无奈,被他无赖地当了靠垫枕头动弹不得,脑里隐隐想起当初被他强拉去说是喝酒聊天,却从此遭受不堪屈辱,经过近一年时间冲淡,仍然历历在目,不由要立即踢开他起身,忽然腰上一麻,被他制了穴道。
朱祁沧懒懒一歪,滑枕在卿程膝上,仰目望去,夜空深邃,星子灿烂,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夜,他也这般枕在一人膝上,悠悠说着话,低吟浅笑。
「我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和你的弟子冷盈差不多一般大,我很喜欢一个人,可他待我如亲弟,却并不知我的心思。」他拉拉卿程衣袖,「你有没有特别喜欢过一个人?」
卿程淡淡道:「没有。」
朱祁沧一笑:「他那人很坦荡,从不知我口里叫着他大哥,心里却怀着别样心思……」
头顶冷冷哼了一声,他不由苦笑,在他人眼里看来,如此兄弟必是龌龊之极,令人齿冷,但他的苦,又有谁知。
「我想要闻一闻他的头发,摸一摸他的眼睛,抱他一抱,亲他一下……我想得快要疯了……」他紧紧握拳,身上僵硬,似乎又回到那段青涩痴狂的年少岁月,「可我只能闻他战袍上的尘土气息,摸他放在帐里的红缨头盔,抱他睡过的被褥,亲他喝过酒的坛口……」
头顶多出一双亮极的星子,清澈宁定,静静凝视他。
「我怕教他知道了,会轻视鄙薄我,从此,我不能再看他一眼,不能叫他一声大哥,不能像这样……枕在他膝上,听他吹箫,讲些家乡趣事。」
他虚弱地笑,惨淡苍白的笑。卿程眼波平静,一言不发,听他慢慢述说。
「后来,朝里政变,他被牵连入狱,我为他四处奔走,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求父皇见我一面。听闻他有性命之忧,便不顾一切闯了天牢,谁知……」
事隔多年,仍让他痛如刀割,不能遏止。
「谁知他早已死了,死了三月之久!我被一直蒙骗,狂怒之下冲上大殿杀了害他之人,可……有什么用,我找不到他尸骨,不知道他葬在哪里,我没有一星一点他坟上的黄土可以祭他……」
颀长的身躯压住卿程,抱得他几乎窒息,这一直以来笑谑不羁的男子,此刻像一个脆弱哀恸的少年紧紧抱着他,寻求可以支持的力量,与一点点微薄的温暖。
「我不会安慰人。」卿程有点呐呐,「但,我并不是他,你想要的,在我身上未必能找到。」
抱住他的人不动,良久,那嘶哑的声音才又响起,恢复些许往日低沉:「你当然与他不一样,你同他,一点也不像。」
朱祁沧低低叹息:「但是,我想要闻一闻你的头发——」
在他耳鬓颈间嗅了一嗅。
「摸一摸你的眼睛——」
带着硬茧的指腹轻轻划过他隽秀的眉睫。
「抱你一抱——」
温柔地拥抱他。
「亲你一下——」
卿程脸一别开,那吻落在耳边。
朱祁沧低声抱怨:「你看,你就是这样不理我,一眼都不看我。」
轻吻一下:「今天就是。」
又吻一下:「昨天也是。」
再吻一下:「前天……」
「小宁就和盈儿说过类似的话,你同他学的?」
朱祁沧伏在他肩上闷笑:「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情识趣,安慰我一下都不肯。」
卿程静静道:「我说了我不会安慰人。」想了一想,又说,「还有,你别压在我身上,很重。」
朱祁沧大笑,一把拉起他,手指在他身上一拂,解了他穴道:「走,我们去喝酒!」
于是当夜,朱祁沧兴致高涨,将舞师灌得大醉,卿程一睡三天,骇得朱祁沧以为他一觉不醒,急急请来大夫,折腾良久,才知虚惊一场,不由暗叹卿程果然所言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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