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一世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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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9 下午 5:19 #2399努力的作家观众
第一章 风云再起
「小公子,小公子!」
睁开双目,阳光直直照在眼睛上,分外刺眼。下意识举了手臂,放在额头上,却发现自己竟出了满头冷汗。
「德公公,我再睡一会,就一会……」我看了看德公公,转回头,重又合上眼。
「可是王小公子……」德公公正要解释,却被另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打断了。
「十一皇弟,你进宫也已经五年了,怎么性子一点也没变。」明黄色的身影,绕过德公公,走到床边,「既是生了病,就该请御医,也该有人在旁边看护着,你却偏偏一个人跟屋子里闷着。」
「皇上!」我忙要坐起身,时光一晃五年,我神经再大条,也已不是那个大大咧咧当着一般王公贵族高呼「我要做天下第一贪官」的少年。有第三人在时,君臣之礼,不该少的一样也不能少。纵使贵为郡王,脑袋也只有一个,我宝贝得很。
「是病人就躺着,这也没有别人,兄弟面前何必太过拘礼。」皇帝按住我,顺势在床沿坐下,右手覆上我的额头,「那帮御医也真是废物,会诊了多少次,也医不好你。每年到了这时,你还是少不了要受苦。」
「皇上这么说可有失公允,他们能保住我的腿,我已是谢天谢地了。至于这发热的小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提醒我一些不该忘记的事。」
「有些事还是忘了的好。」皇帝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不着痕迹,一语带过,随即转身看了看德公公,「你下去吧。」
「何必?」看着德公公退下,我撑着身子坐起,不满道,「你就是这样,才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流言。」
「两个大男人,何来闲言闲语。」皇帝假装无辜,嘴角却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可惜这两个大男人,一个是好色皇帝,一个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儿子。」我调侃道,「而且就因为同为男人,传言才更不堪入耳。」
「同为男子,就不能白首偕老么?」皇帝出乎意料地严肃起来。
我微微一怔,随即释然:「其实无所谓,只不过你贵为天子,你能无视世俗礼教,那些顽固老儿也会用一堆天道伦常来压你,到时你难免举步为艰,轻则背负千古昏君骂名,重则丢了这江山天下。那人心里明白,也必定不愿见事态如此。」
「那人?你知道?」皇帝瞇起眼。
「当然,其实最有可能的只有一人。」我说。
「有那么明显?你说来听听?」皇帝诧异。
「我。」答案出口,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皇帝却手一滑,差点摔到床下。
「你耍朕?!」见自己丑态必露,皇帝龙颜大怒。
「你不正希望别人这样认为?」怕什么,会叫的狗不会咬人,况且揪着他的尾巴,怎么看都是我占上风,反将一军,「其实我着实困惑了一阵,如果你对我有意,这五年住在宫里,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该干尽做绝了;可若说你对我无意,你在人前,尤其是在那人的面前,偏偏都行止暧昧。后来我总算想明白了,我天姿国色,你也算不上君子,你能对我坐怀不乱,必定是心有所属。而你会那么做,一来,你不希望朝中有人看破你对他的用心,牵连到他;二来,你跟本是要他吃飞醋。总之一句话,你利用我!」
忽略皇帝脸上讶异之色,我端起床头,台几上一杯茶,猛灌一气,润润干涩的喉咙,最后总结性地说了一句,「好茶!」
沉默啊……沉默……
「你……」皇帝突然压低了声音,阴险至极,「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
笑而不答,我端起九龟紫砂壶,为皇帝斟上一杯,「皇上,你品品我这茶,滋味如何。」
皇帝一头雾水,勉强端起茶,然而只品了一口,讶异神色顿起:「好你个曲微,从何处得来的好茶,居然能和朕的藏品平分秋色。」
「皇上这茶本叫『龙惊千年』,茶用的是清明采摘的西湖龙井,水用的是天山的千年寒冰,两样都是极为难得,上个月,我在洪丞相家听说了就说想尝尝,这不,这个月初,刘御史就把清明的龙井芽尖找来了,兵部的陈侍郎也用以前唐明皇给杨贵妃送荔枝的法子,把玄冰给我运来了。皇上,最近我可是平步青云。人家知道我是您的宠臣,今年收的礼送比过去的四年加起来多。当然,这都是托皇上洪福,您要是觉得好喝,明儿我给您送一些去。」
我具实以告,笑得真诚无比,皇帝脸色却开始冒黑气。
「曲微……」过了半晌,皇帝缓缓地说。
「嗯?」我望着他,得意洋洋。
「你有时聪明得让人想杀你灭口;有时却蠢得让人想杀你泄愤。」
「好说。」我满不在乎。明里不说,可我心底却明白,这些日子,我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小辫子不知留了多少条;再加上我父亲虽得平反,幕后黑手却并未抓到,指不定在哪等着斩草除根;若不是皇帝让我住进禁宫,又多次极力回护我,怕是九命怪猫也死了几回。
「曲微,有时朕还真是佩服你。」皇帝叹一口气,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彼此彼此。」我回敬道,「对了,我刚刚梦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那是你在我眼里可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哦?」皇帝扬了挑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比喻。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会收留一个宣布要做天下第一贪官的少年。」我一脸正经,下定决心要个答案。
「你说的是那个强作欢颜的傻小孩?」皇帝大笑,「曲微你自负聪明,不会自己去猜?」
强作欢颜?我笑笑,其实刚入宫时,我多少会埋怨他体察不明,累死了我的爹爹娘亲,收留我不过为了收买人心。可时间一久,他却始终待我如兄如父,我便也放下了那份戒心。毕竟,世人若能待一分明无血缘关系的人如手足至亲,已属不易,何况这人是九五之尊。
再久了,我更不由自主,偶尔在他面前放下了那张嘻笑怒骂的面具,也渐渐明了了他的世界,知道他年纪轻轻,这皇帝做得也不容易,朝中老臣太多,每个都是难供的大菩萨,当年更是由于他们阻碍,连我爹也救不了。
可笑,可怜。一个皇帝,一个郡王,看透了金玉粉饰的躯壳,内心竟是同样的寂寞。我想我爹娘在天有灵,也万料不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和当今天子惺惺相惜起来。
「对了,今日是九皇弟的生辰,朕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晚上就陪朕去一趟。」 皇帝的狐狸脸又露了出来。
「啥?」我大惊失色,「九王爷恨我恨到想要把我挖心剜骨,我病体未愈,你这始作俑者居然要送羊入狼窝?」
「你害怕什么?」皇帝突然凑到我耳边,「有朕在,没人能伤你一分一毫。」
透心彻骨的一阵冷战,就是有你在,我才害怕。
老皇帝的老婆多,现在这个皇帝的家事也乱,初进宫里,我足足花了一个月,才知道了个大概,刨去几位公主不说,皇帝在兄弟中排行老五,几个王爷算上我一共十人。其中死亡三人,失踪一人,出家一人,流放一人,这样又刨去六人,有王爵封号且好好活着的还剩四人,分别是二王爷越郡王、四王爷博亲王、九王爷谨亲王和我安郡王。
其中二王爷是庶出,在宫中身份不高,一般皇子过了十八,就会如四王爷和九王爷那般加封亲王,在宫外赐上一座府邸,他虽有个雅致的越王府,却至今仍是个郡王,自然也没有什么权势,好在他性情本也知足常乐,赋闲在家却乐得消遥自在。
四王爷是先帝第一个皇后的儿子,皇帝私下对我说起这位兄长,总极为尊敬,赞他文韬武略,心性又高洁仁爱,是有大智慧的人;只可惜,他母亲野心太过,被先帝废黜,他也受累没能做成太子,后来先帝去世,新皇登基,他自知处境极为尴尬,为免朝政动荡,便自请去治理偏僻贫穷的南疆。
最后就是九王爷,也就是一出场就被我气晕的那位,他是皇帝唯一的同母兄弟,当今太后的幼子,在几位王爷中最是位高权重,只可惜朝政重担,把个原是才华横溢、性子耿直的青年,硬生生压得忧国忧民、一板一眼、老气横秋。少了一份朝气,自然容易大惊小怪,无法接受一些新生事物,更无法接受任何人对他最宝贵的皇帝兄长有一丝不良影响。
因此,九王爷对我称得上恨之入骨,抱定了除我后快的必杀决心,
当然,这也是他现在对皇帝身边的我怒目相视的原因。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云:「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实兄弟相争,我实在不乐见,何况无辜的我,自己就是那个被「豆萁」的一把妒火煮个半死的釜中豆。
「安郡王不是病入膏肓了么,怎么有精神到我这来?」九王爷是个直筒子,当着皇帝的面,毫不吝啬地丢给我两个大白眼。
「九皇弟,话不能这么说,十一皇弟可是带着病体,诚心诚意来向你道贺。」皇帝笑得温情无比,双眼脉脉含情,本来换了任何人都会感动无比,毕竟一国之君啊,不看天下独独看我,可不解风情的我只是掉了满地鸡皮疙瘩。
「小王承受不起。」九王爷快言快语,面色却青得厉害。
「九皇弟……」皇帝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解着,其间插科打诨,胡搅蛮缠,无所不用其极。
我叹口气,该坦白的不坦白,不该直言的却一点都不委婉,兄弟两都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遗传。
「皇上,二位王爷,人都已到齐了,是不是该……」一个颤抖的声音插了进来,回身一看,原来是九王府总管孙管家。我望着他,九王府着火了我只会幸灾乐祸,不会有一丝怜悯,但对于孙管家,我报以无限的同情。
……
折腾一番,九王爷的庆生宴,总算开始了。
皇帝居中,九王爷在侧,我和二王爷分居左右两旁,再往下便就只是二王妃及几位公主、驸马,远不似想象中盛大。照理说九王爷在朝中地位显赫,总该请几位交好的大臣来才是,我心下诧异,但想到他是怕过于招摇,留下把柄,便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如此谨慎与九王爷平常直来直往、豪气千云的作风有些出入。
「皇兄!」酒过三旬,九王爷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皇帝面前,直直跪下,一脸严肃,大有冒死讽谏的气势,「臣弟有一言,纵是皇兄降罪,今日也非说不可。」
「九皇弟这是何故?还不快快起来。」皇帝忙上前要扶起九王爷,嘴角虽笑着,却看了极快的睨了我一眼,神情满是焦灼,显是怕九王爷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傻事,「这里全是些家里人,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偏偏要跪着。」
「九皇兄不要说笑,今日是你的生辰,即便是有所冒犯,自家兄弟,皇上也必定不会怪罪。」我懒懒地笑道,算是给九王爷铺了条后路,心中却是郁闷,何必这么好心,九王爷这块木头从来不会领情。
「安郡王,你这一声九皇兄,小王可当不起。」果然,木头就是木头,九王爷看也不看我一眼,站了起来,拍了两个巴掌,冷冷说了一句,「你上来吧!」
我睁大眼睛,以为会出现什么奇人异士,不想上来的却不过是一个带着胡琴的干瘦老头,甚至还有几分眼熟。
「你把今日在茶楼大厅里唱的那首词,在这唱上一遍。」
「这……王爷……」老头有一些迟疑。
「你怕什么,一切罪责,本王担着。」 九王爷目光直直盯着他,彷佛要吃人一般,气氛凝重得可怕。
我却懒得管这些,毕竟王子皇孙发威见多了,自然免疫,只是苦苦思索在何处见过那个老头。
老头叹了口气,只得乖乖在准备好的凳子上坐下,吱吱呀呀拉了起来。
我一拍脑袋,难怪总觉得面熟,这可不就是在京城里最大的茶楼云客来里卖唱的王老儿。可是俗话说的好,当你解开一个迷题,总会出现另一个更难得迷题。这王老儿虽然琴艺不错,可也比不上宫廷乐师啊,怎么九王爷居然把他拖到这里来了。
然而,王老儿一开口,一切疑惑都明朗了,我当即知道大势不好,恨不得跳上去堵了王老儿嘴,却为时晚矣。
「人面桃花美玉郎,承恩君王惊澜藏。微微乱花迷人眼,曲曲笙歌凤求凰……」
王老儿摇头晃脑,一曲未终,在坐的皇亲国戚,一个个早是大惊失色,僵在坐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摇摇头,这绝对是王老儿人生在世最值得纪念的一次演出。
回头看皇帝,但见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煞白。再看九王爷,竟不知何时又跪在了地上,没有一丝得意之色,却是满脸的凄然。
「谨亲王醉了,各位都回府吧。」过了半晌,皇帝摇摇手。
「臣等拜别皇上。」二王爷以下,都战战兢兢磕了头,便要退下,
「且慢。」皇帝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吩咐道,「谨亲王不胜酒力,不知各位醉了没有,是否喝了醒酒汤再走。」
金枝玉叶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二王爷出列道:「臣等确是醉了,只是尚可回府自行打理,不敢劳动皇上费心。」言下之意,今晚的事便是他们醉了,回去酒醒了,什么也不会记得。
皇帝于是点点头:「你们退下吧。」
一般宾客散尽,王老儿依旧傻傻地立着,眼巴巴看着眼前变故,不知发生何事。这不能怪他,他斗大的大字不识几个,别人教什么,他自然也唱什么,他不会知道,有个十一王爷姓曲名微,住在深宫内苑的惊澜殿,而他刚刚的唱词,跟本是在暗示当今皇帝与安郡王,淫乱宫闱。
我走上前,伸出手,向身后的德公公使了个眼色,他当下会意,从袖袋里掏出几两银子,交到我手上。我转手将它递给王老儿:「这些银子够你养老,你今夜就离开京城,回你的老家去,这辈子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唱了,今晚的事更是不得提起一个字,否则人头不保。」王老儿惊恐地接过银两,猛磕了几个响头,蹒跚退下。
皇帝于是慢慢向九王爷走去,却终于停在三尺之外。
「玄钰……你……」他缓缓开口。
玄钰是九王爷的名字,我知道皇帝想问一句为什么,可当他用颤抖的声音叫出这个名字,却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
夜风清寒,宴客台上,皇帝静静站着,九王爷默默跪着,两人心中堆砌了千言万语却谁都无法再打破沉默;宴客台下,我看着两个影子,突然悲哀起来,九五之尊,谁能忍受别人当众让他颜面扫地,虽说有一部分是皇帝自作自受,但九王爷的性子,一冲动,什么也不顾忌,到头来两败俱伤。上前一步,却突然犹豫起来,他们之间何曾有我介入的余地?再看看台上两个孤独的身影,叹一口气,仰起头,但见墨色夜空,月明星稀,一颗一颗的星子,三三两两落在天外。高处不胜寒。不知它们是否寂寞。
「阿嚏!」一个大喷嚏不解风情地打破我难得的多愁善感。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刚刚被从病榻上拖起来的人,实在没什么资格陪那两个人吹冷风。
「王爷!小心风寒。」一句平淡的话,我身上已多了件披风。很熟悉的情景,以前不知有过多少会,然而今日我下意识回头看看他,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说一句「谢谢」,却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叹了一口气:「德公公,我们也退下吧!」
「是!老奴听王爷的。」
于是转身,不想还没迈出一步,皇帝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曲微,稍待,朕与你一起回宫。」
「皇兄!」九王爷突然抬起头,嗓音沙哑,已带着哭腔。
皇帝回头,轻轻解下外袍,给九王爷披上,只淡淡说一句:「夜露风凉,你酒醒了就去休息,不要受了风寒。」
一路无语,我望着皇帝沉默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却是无从开口。
回到宫里皇帝却硬是把我拖到御书房,吩咐人端来两杯浓茶,一盘点心,大有促膝长谈之势。可怜大病初愈的我,只能暗暗叫苦。
「今天的事,你怎么想?」皇帝坐下,端起茶饮一口,突然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我能怎么想?」他问得突然,我也不知该答些什么,就胡乱邹了一句,「病体初愈的是我,九王爷一向壮得像头牛,为什么你不但心我着凉,反而担心九王爷。你根本是区别对待。」
皇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说这什么?还跟这插科打诨,老实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哦,你说这个呀……什么!」我惊叫一声,「你不会为了那么一首破词就要丢车保帅,以示清白吧。」
皇帝冷哼一声:「朕的威严岂是这些街头巷尾的闲言闲语能损毁的。」
长舒一口气,却突然想起一件事:街头巷议?九王爷一向事务繁忙,又不似我整日闲得无聊,常常没事微服在市井闲逛,怎么会跑到云客来,还偏偏听到这首连我都没听过的唱词。
「你是说……」
「没错,所以我说你好日子到头了。」皇帝冷笑着,「有人等不及要除掉你了,所以他才会背地里挑拨玄钰,看起来他还巴不得你和玄钰同归于尽才好。」
「可是……等了五年才耐不住性子,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一样的状况,偏偏是现在,为什么五年前不动手?」事关生死,我也不敢再打马虎眼。
「五年前,那人认为朕接你入宫不过一时兴起,过不了几日就会另做安排,一旦你搬了出去,刺杀你的机会多得是,没必要急于一时,冒太大风险。可是……时至今日,他非快点除掉你不可……」皇帝顿了顿,别有深意转了话题,「曲微,你今年已是十七了吧。」
我恍然大悟,皇室子弟,过了十八,郡王多将加封亲王,届时权力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我随非皇室血脉,但毕竟是忠良之后,再加之皇帝的宠爱,也并非不可能。那人怕到时再无机会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反而被我查出当年真相,揪出幕后主使。
「你打算怎么办?」皇帝异常平静地看着我。
「听说你这一阵子要封个钦差,视察江南。」我自告奋勇,「让我去!」
「嗯?」皇帝皱皱眉,似乎怀疑我动机并不单纯。
「一来竖信立威让谣言不攻自破,二来随行人员可以保护我,三来可以引蛇出洞……」我豪言壮语,滔滔不绝。
「一来可以游遍江南美景,二来可以吃尽江南小吃,三来可以大捞一笔。」皇帝毫不客气地打断我。
嗯……果然,知我者皇帝也,但我没有一点找到知音的喜悦。
「罢了,还是让你去一趟吧。」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明天朕让人去刑部把你父亲的案卷调出来,如果朕没记错,应是正与江南一宗贪污案有牵连。」
「谢皇上!」我规规矩矩跪下谢恩,心中欣喜无比:江南啊!!!鱼米的故乡,贪官的天堂,我曲微来了,「那么,臣弟告退。」人逢喜事,皇帝在我眼里再一次高大起来。欣欣然,刚要退下,却又被皇帝叫住。
「等等!」
「嗯?」我回头,紧紧盯着皇帝,如果他反悔,我绝对叛国噬君。
「记得多带些精锐的侍卫。」
我没料到皇帝会冷不丁冒出这么婆婆妈妈的一句,一时有点不习惯,怔怔呆在那里,看着坐在那里皇帝,突然意识到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离开他身边,心里竟有一丝留恋,一丝不安……我死命摇摇头,暗暗嗤笑一声,不过去江南一趟,几个月的时间,自己总不至于如此没用。
一路的恍恍惚惚,不知为何,心中总想放纵大笑几声,可是看看身边,还是算了,这么晚只怕不知要吓死多少胆小的宫女太监。只得憋在心里发酸。
「小公子为何要自请去江南?」身后,德公公不无担心地叹道,「恕老奴直言,此番皇上明知江南杀机重重,却是仍让小公子去了,是看轻了小公子的性命……」
「九五之尊,难道不该以江山社稷为重?」我调侃道,「倒是德公公你,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难道是皇上让你试我?」
「小公子不信老奴,一些事也罢,只是心里却得清楚。」德公公答道,「老奴在这里许多年,知道这个金笼子会吃人,更不愿您将来陷在这里。先前小公子是为了避祸,才住进这里,可是现在皇城不仅不会再维护您,只怕反要害了凝,以老奴之见,小公子不妨寻机离去。」
我摇摇头:「德公公,好意心领,只是家仇未报,更何况我住错了地方。」
「住错了地方?」德公公奇道。
我浅笑抬头,此时已是行到惊澜殿前,于是站在阶下,扬起右臂,直指高悬的蓝底金字牌匾。
「瀚海惊澜。」我大声读着,然后回头,「德公公,你看这四个篆文大字何等张狂不羁,苍茫宦海,惊涛骇浪中,明日被冲到哪一个地方,又岂是我可以决定的?」
「可是小公子……」德公公还要再说什么,我举手阻住,将话岔开:「德公公,我今儿说要把『龙惊千年』给皇上送过去,现在就烦劳你跑一趟吧。」
「小公子,这又何苦?皇上当时不过一时心起,现在哪还记得,不过王爷一人还牵挂着。」
「多事!」我刻意斥道,倔强地转过身子不去看德公公担忧的目光:「皇上记不记得又如何,我自己应承的却一定要做到。」
「小公子,您喜欢皇上吗?」 身后,德公公突然蹦出的话,却让我浑身一震。
「德公公……你……你胡说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怯懦而轻轻颤抖着。
「玄庭主子喜欢小公子。」德公公一脸认真的神情,「玄庭主子生前,一直深深喜爱着您。他每日最爱跟老奴说起小公子的事,高兴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像醉了一般;不高兴的时候说起来,也会突然微笑出来,玄庭主子本来打算一直等着您长大的。」
「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避开德公公的目光,「他早就不能等我长大了。」
玄庭,遇见你时我少不更事,待我渐渐觉察到你的感情时,你却早已不在我身边,纵使喜欢也只能在回忆中隐约感知那份滋味,但是回忆总是渺茫的,脑海中温柔的影子如果从来不曾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面前,难道可以抓着一段记忆过一生吗?五年前的夜晚,听到你的死讯,我因为害怕孤独哭得不能自已,可是即使是梦中,也依然无法看清你的面容。
「可是玄庭主子希望小公子幸福。」德公公垂下了头,「皇上他不会也不能给您这些。」
「我并不需要他给我什么。」我倔强地说。我喜欢皇上吗?其实我并不知道,或许我只是希望有一个可以真实触摸到的人,他可以和我一起发愁,一起开怀大笑,而这些年我唯一的知己也就只有皇帝而已。又或许,其实我是希望自己喜欢皇帝的,如果喜欢上他,虽然无法幸福,但至少我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个,也不用年复一年,在想起失去的人的时候,愈加悲伤得无法自已。
德公公良久不语,半晌叹道:「一切就听小公子的,只是此番前去江南,让老奴跟去可好?」
「这又何故?」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明知此行九死一生。」
「老奴家在江南,现在年纪大了,再不回去看看,只怕再无机会了。」
「也罢。」我说,「你就跟着,我没有把握躲过此劫,保住一个人的性命却也不难。」
「谢小公子。」
「你去吧!」我挥挥手,面上满脸倦容,慵懒地走进寝室。
只剩一个人了,突然就觉得孤单。江南,江南。一直想去的地方,现在皇上真让我去了,我却并不如我表现的兴奋。再贪财的人也不愿意在刀山火海里捡钱吧,仇也可以等到真正封了亲王再报,已经等了五年,并不在乎再等一年。只是皇上,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要去江南吗?你又如何轻易就让我去送命呢?那人一动你的玄钰你就急了,急到不惜我的性命也要速战速决?
风水轮流转,大梦未觉,已是另一片天下。皇帝下了圣旨,九王爷被软禁府中,闭门思过;而我被封了钦差,巡查江南八府,这样的变故,不用想,朝中必是闹了个地覆天翻,群臣均猜到必是九王爷寿筵上出了事,想方设法向那些参加了宴会的皇族,可皇命在前,二王爷他们哪敢透露半个字,只是苦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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