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當關係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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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下午 12:55 #5304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四章
這個世界每天走在千變萬化,股票跌了,房價漲了,風起葉落,花謝花開。生活卻是一成不變,清早開門迎客,夜間打烊歇業。蹄髈和他的女朋友依舊好得蜜裡調油,小青還是哀傷地坐在冷冷清清的店堂裡聽著阿三在隔壁開懷大笑。一天一天,轉眼一旬,轉身又半月。魏遲的病好了,很囂張地在越來越凜冽的寒風裡披著一件薄薄的格子襯衣走南闖北。嚴儼抱著臂膀倚在牆邊看他的背影:「好了傷疤忘了疼。」 低低的嘀咕誰也聽不見。
剛要轉身進門,魏遲忽然一轉身,冷不丁沖他扮個鬼臉。切,也不知道之前是誰,看見針頭就牙關緊鎖眉心深陷,白白被實習護士取笑。
理髮店的生意不鹹不淡,午後總有閑來無事的阿姨們篤悠悠地晃進店裡,一邊等著做頭一邊打起毛衣。嘴裡也片刻不得閒,東家嫁女西家生子,大大小小的八卦逸事劈里啪啦地從上下翻飛的毛線裡抖落出來:「最近西邊超市在搞促銷,買雞蛋不要太划算哦。」
「哎呀,你不知道的啊?買雞蛋麼要去東邊新開的那家超市的呀,那裡才真正叫實惠。」
「哎,你們猜,我昨天在馬路上看見誰了?」
「誰啊?」
「你們想也想不到的兩個人。31號裡的黑皮你們認識嗎?以前在煤氣廠做的那個。和對面社區裡經常搓通宵麻將的方潔。兩個人哦,手牽手在逛馬路哦。嚇了我一大跳!他們走在前面沒有看見我。我就尷尬了,超到前面去又不好意思,一直跟在後面麼又跟做賊一樣……」
「哎喲,他們兩個啊,很早的事情了,儂剛剛才知道啊?在阿強開的棋牌室勾搭上的呀。阿強的老婆老早說給我聽了。這種事情現在外面很多的,有什麼好稀奇的?啊呀,阿綠!阿綠!快幫我洗頭。要死了,光顧著跟你們瞎聊天,我連來這裡幹什麼都忘記了。嚴儼,嚴儼啊……我上次跟你說過的,我今天要來染頭髮,以前染的顏色都快掉光了。哎,嚴儼,嚴儼呢?」
嚴儼正和魏遲肩並肩蹲在店門前的臺階上看街景。聞聲剛要起身應答,卻被魏遲搶先了一步:「趙姐,別染了,現在的顏色正好。洗完讓阿綠幫你吹吹就可以了。」
說罷,他一爪子按上嚴儼的肩不讓他起身。嚴儼用手肘推他:「哪有你這樣拆人家生意的?」
魏遲賴皮地把嘴裡的煙送進他嘴裡:「急什麼?再抽一口。等阿綠幫她洗完了再進去。」
被他按住了動彈不得,嚴儼咬著煙,氣洶洶地瞪了他一眼。魏遲勾起嘴角笑得明朗。
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繼續看街對面的風景。花花綠綠的招牌,形形色色的人,灰濛濛的、不算太清澈的藍天白雲。從減肥裡走出來的女孩好像確實比一個月前苗條了一點;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背著電腦包趾高氣昂地路過。走著走著,身形一頓腳下一崴,「撲通」一下摔得四腳朝天。趕緊爬起來拍拍灰再左看又右看,似乎無人察覺。於是繼續挺胸抬頭昂首闊步。卻不知道,這邊正有兩個人笑得前俯後仰
兩個人在一起好像也不會說些很特別的話,談談遊戲,聊聊體育,擺弄擺弄手機。嚴儼在魏遲的手機裡翻出一張裸 女的寫真:「原來你喜歡這樣的……」金髮、細腰、長腿,堪稱天生的尤物。
「是啊,不錯吧?裡面還有她演的片子,很不錯哦,要不要看?」臉皮堪比城牆厚的男人才不會知道「羞恥」兩字怎麼寫,眉梢輕挑,嘴角微撇,一雙滴溜溜的眼牢牢盯上嚴儼的臉,「你呢?喜歡什麼樣的?弄張圖來讓我看看?」
「……」嚴儼語塞了,後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比厚臉皮,誰能比得過魏遲?
「說呀,都是男人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禦姐,熟女,還是蘿莉?嘖嘖,看你這個樣子,不會是喜歡S M的吧?口味那麼重……」越湊越近,越湊越近,魏遲笑呵呵地看著他的臉因自己的靠近而越來越紅。不懷好意的視線從敞開的領口沿著尖尖的下巴一路向上梭巡,直至對上他慌亂的眼,「你喜歡什麼,嚴儼?嗯?」
嗓音低沉帶磁,恍如呢喃,只是唇邊似有若無掛著一絲絲別有心機。
嚴儼慌了,心頭「砰砰」一陣亂跳:「你幹什麼?」一把推開他靠得過近的面孔,退後一大步。
魏遲並不惱,表情無辜而善良,抬手指他的胸膛:「我只是想說,你襯衫扣子扣錯了。」
「轟——」地一下,嚴儼的臉都燒到了耳朵根。
他一副抿著嘴拼命忍住笑的模樣,眸光中滿是奸詐,嘴裡卻故做天真:「你以為我要幹什麼?」
幹什麼?靠那麼近又是那樣的語氣……
「我……」窘得無從辯解,嚴儼面紅耳赤地低頭解衣扣。方一伸手才回過神,他今天穿的是長袖T恤,襯衣不過臨時披在外頭,連一顆扣子都未扣過,哪裡來的扣錯?
再抬頭卻已經遲了,握在手裡的手機早被魏遲抽走了。
高高揚了揚手裡的東西,魏遲笑得開懷:「看,又被我騙了。」
嚴儼氣得咬牙:「藏了什麼好東西,還怕給我看。」
小心地把手機放進兜裡,魏遲表情神秘:「不告訴你。」
「切——」嚴儼不齒。
魏遲笑了笑,視線再度落到嚴儼臉上:「嚴儼,你褲子拉鍊開了。」
「你就扯吧你。」
「真的。」
嚴儼挑眉:「真的?」
魏遲堅決地點頭:「嗯。」
高高抬起下巴,嚴儼猛然跨上前一步,鞋尖對著鞋尖,他白皙乾淨的臉幾乎快要貼上魏遲的:「那你替我拉上吧。」
「……」這次,是魏遲被哽得說不出話來。
再度蹲下聊了幾句,店裡,阿綠已經幫趙姐洗完了頭,催著嚴儼進屋。嚴儼起身要走,魏遲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擺,兩眼示意他看對面:「打個賭吧。」
「嗯?」嚴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位風韻不減的老闆娘正在自家新開的小飯館裡忙碌,「賭什麼?」
魏遲的口氣很耐人尋味:「賭等等她就會來你們店找寬叔。」
「無聊。」甩開他的手,嚴儼推門而入。
果然才過了沒幾分鐘,店門被推開,漂亮的老闆娘端著兩碟熱騰騰的點心嫋嫋而來:「我們店裡新出了兩款新菜,寬叔,借你店裡的客人用用,幫我試試看味道,好不好?」
做頭的阿姨們喜逐顏開,紛紛誇獎老闆娘有心。嚴儼越過旁人往外看,魏遲大大地沖他比了個「V」字。
於是被夥計們叫做「莉姐」的老闆娘就自然而然地留在了這邊店裡同阿姨們話起了家常,又聊一陣,莉姐也坐上了理髮椅,寬叔站在她背後,細緻地為她將盤起的髮髻一縷縷解開。
「這不是前天寬叔才替剛盤好的嗎?怎麼今天又要重盤了?」阿綠站在嚴儼邊上小聲說道。
經他提醒,嚴儼才赫然想起,這位莉姐自從開店後,經常來串門,有時候是幫忙嘗菜,有時候是多買了幾杯奶茶,有時候則是因為自家店裡清閒。同女客們爭相排隊等嚴儼不同,莉姐每次來都是直接找寬叔……
「有問題,對吧?」魏遲用手肘撐著嚴儼的肩頭,八卦地四處觀察。
「你進來幹什麼?」
嚴儼毫不客氣地側身讓開一步,重心不穩的魏遲卻又順勢抓住了他的臂膀:「洗頭啊。上次你答應我的,有空幫我洗。」
「是嗎?我忘了。」嚴儼旋身往里間走。
死纏爛打的男人牛皮糖一樣貼上來:「嚴儼……」
嚴儼埋頭找各種染髮用具。
「嚴儼……」
嚴儼隨手抓過一個人:「阿綠,替魏哥洗頭。」
魏遲彎腰附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嚴儼?」
嚴儼開始咬嘴唇,肩膀漸漸塌下來,手裡的動作也停了:「去,坐在那邊等我。」
一等就是整整一個下午,及至日落西山,店門前有背著書包的學生成群結隊走過,店堂裡才算是又重新恢復了清冷。秋後的太陽落得早,傍晚時分天就陰了,暗暗的光線照在黑白相間的地磚上,一團團糾結在一起的碎發被風吹得微微顫動。
嚴儼踏著厚厚的髮絲悄無聲息地站在魏遲身後,往常總是立刻就笑著抬頭的男人卻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嚴儼站到他身側彎腰查看,原來魏遲已經等得睡著了,右手卻還把手機牢牢握著,手掌心恰好壓著螢幕,生怕被誰抽走了似的。
想起他之前說的手機裡有不能讓他看的東西,嚴儼生出幾分好奇,轉念又一想,魏遲的手機裡除了遊戲和穿著清涼的美女還能有什麼?大概又是在網路遊戲裡拐到了哪個心思單純的未成年少女吧?活該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但凡心智成熟要求上進的男人,到了他這個年齡哪個不是甜滋滋地摟著女朋友到處逛街吃飯看電影?哪像他,光曉得抱著碗泡面貼在顯示器上打打殺殺。
於是伸手推他:「喂,魏遲,起來了。」
魏遲果然醒了,用手背揉著眼睛,滿臉都是茫然:「天亮了?」
俐落地甩開圍布,沿著他的脖子緊緊地繞一圈,嚴儼不客氣地用夾子順便在他脖頸後邊夾了一下:「是天黑了。」
「哎喲……」吃痛的魏遲頓時清醒很多,用力睜了睜眼睛,長歎一聲,滿滿都是遺憾,「難得做個當皇帝的夢,剛要和我的愛妃共度良宵,就被你推醒了。嘖……是個絕世的大美人啊,我夢見她好幾回了,這次總算能牽到手……」
嚴儼木著臉敷衍他:「是嗎?那你等下次吧。」
魏遲就笑了,痞子似的笑容掛在一塵不染的鏡子上,明晃晃地扎眼:「嚴儼啊……」
知道他不會有好話,嚴儼抿著嘴不搭話。
魏遲笑著,斜著眼興致盎然地透過鏡子打量身後面無表情的他:「如果你是個女的,我一定以為你在吃醋。」
「啪——」地一聲,沾著洗髮液的手重重拍上他的頭頂,也拍掉了那些未出口的胡言亂語。
魏遲笑不出來了,乖乖挺直腰杆坐正,低頭垂首,眼觀鼻,鼻觀心,氣沉丹田。嚴儼手中的力道便放柔了,細膩的泡沫漸漸從雙手的手指縫裡源源不絕地冒出來。
安分了不到五分鐘的大男孩又開始轉著眼四處亂瞟,嘴角輕浮地勾著,歡樂地對著鏡子大拋媚眼。
嚴儼伸手推一把他的頭:「別亂看!」
魏遲哼哼唧唧地嘀咕:「我要跟寬叔告狀,你服務態度惡劣。」
嚴儼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不滿意你可以換人。你知道的,找我做頭的客人都是要排隊的。」
魏遲不吱聲了。黑框眼鏡後的雙眼骨碌碌地轉,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定格到鏡臺上的洗髮液上。
莉姐還沒有走,背對著魏遲坐在他側後方的理髮椅上。寬叔執著梳子,仔仔細細地為她將一頭黑瀑般的髮絲一縷一縷盤起。他們談得很投機,低聲說笑著只有彼此才能聽得見的內容。她遲疑,新髮型是否真的貼合自己的臉型?他便彎腰俯到她耳邊,一手繞到另一側,教她將臉擺正。相近處,臉頰與臉頰只隔了一把尖尾梳的厚度。
魏遲幽幽地歎息:「老闆和夥計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
嚴儼站得筆直,一心一意把目光對準那堆將雙手淹沒的泡沫:「你可以看點別的麼?」
「能。」於是魏遲又歎氣,撇著嘴,狀似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從嚴儼的身上重新移到洗髮液瓶上,「這服務態度……」
話說了一半沒有了下文,店裡忽然靜得出奇。夥計們溜出去偷懶了,寬叔和莉姐的對話越發輕忽得聽不見。只有陳醫生還在音箱裡反反復複地質問:「好女人不好過,壞男人有錯,好男人不好過,是不是這個社會的錯?」
魏遲臉上還寫著濃重的困倦,雖然睜著眼,眼裡卻裝滿了呆滯。嚴儼實在看不下去:「晚上又熬夜?」
「嗯?」魏遲的反應慢了半拍,「哦,嗯。玩遊戲不小心玩到了天亮。」
視線起起落落,從洗髮液落到吹風機,向上一半能看到躲在鏡子角落裡的寬叔和嚴儼的格子襯衣。倏地一下落下來,又是洗髮液,然後剪刀、電推刀,自己的球鞋,地上黑黑白白的地磚。頭皮被按摩得很舒服,渾身都放鬆了,魏遲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角度,偷偷把視線瞄得一高再高,鏡子裡的自己,自己身後的嚴儼,嚴儼的脖子,嚴儼的下巴,嚴儼的臉……
嚴儼偏開了臉:「低頭。你這樣我洗不了。」
魏遲咧開嘴無聲地笑,乖乖把下巴壓低一分:「就是跟你說過的那個遊戲。昨天晚上跟胖子他們去新副本開荒,胖子個笨蛋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攻略,操,沒一個地方是對的。在裡面折騰到天亮也只通了一半,我裝備都紅了。今天晚上還要重頭再來。」
「原來也有你通不了的關卡。」白白的泡沫順著嚴儼的手腕不停地往下落,看看差不多了,嚴儼讓魏遲起身跟著自己去里間沖水,「找點別的事情做吧,你又不是豆芽那個年紀,還玩什麼網遊。」
平躺在沖水池邊,魏遲愜意地閉上眼:「無聊嘛……讓你跟我一起玩,你又不肯。帳號都幫你弄好了,才玩了幾天你就不上線。」
嚴儼說:「我沒時間。」每天關門打烊回到租的房子裡就差不多臨近半夜,累得躺在床上就能睡著,哪裡還有精力去想什麼練級做任務?
「店裡那麼多人,掃地擦玻璃這種事讓阿綠黃毛他們做不就好了?老闆娘都走了,晚上看店寬叔一個人也可以的,幹什麼你也一定要留下來?」他倒算得精,方方面面都替嚴儼打算好了。
不知是誰把熱水閥門關了,等了許久還是冰涼的冷水。嚴儼探身去擰熱水開關:「再看吧。」
魏遲忽然睜開眼,雙眼上方就是他乾淨白皙的一截頸子和微微滾動的喉結,於是自己的喉嚨也跟著發澀,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再看什麼?今天晚上就上線。我帶你升級,以後再跟我一起刷副本。我扛怪,你輸出,絕配。」
灑在手上的水花終於有了暖意,嚴儼不想繼續同他胡扯。
魏遲喃喃念叨著:「胖子找來的那個輸出操作一塌糊塗,MB的,水得比水貨還水。等你等級到了,老子立刻踢掉他。嚴儼,還是跟你在一起好,配合沒得說。不刷副本也可以,這遊戲畫面不錯,看看風景,采采草,挖挖礦,欺負欺負小怪……」
嚴儼不做聲,雖然只是玩過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他知道,魏遲在遊戲裡是個大忙人,堂堂一個大公會的會長,不是身先士卒地領著隊伍在副本裡廝殺就是帶著新人滿世界轉悠練級,不時還有仇家的挑釁、不同勢力的對戰、永遠做不到盡頭的聲望任務……小人物在現實裡得不到的成就感在虛擬世界裡同樣不是輕易能夠取得的。
轉換話題同他扯兩句不著邊際的,今天中午蹄髈做的炒飯,前兩天那場意甲。魏遲來了興致,繪聲繪色地跟嚴儼描述珺珺在某家美髮店的遭遇,年紀輕輕的男服務生穿著緊身長褲襯衣扣子解到深V,在昏昏暗暗的小房間裡一邊洗頭一邊低聲細語喋喋不休地推薦各種聞所未聞的護髮素,臨末了不忘再三殷勤囑咐:「小姐,記得哦,我是二十七號,下次還要點我哦。」
珺珺嚇得連滾帶爬往外逃,回來拍著胸口定神定了老半天:「嚇死我了,還以為走錯地方了。」
嚴儼聽得忍俊不禁。魏遲笑容誇張,洗完頭坐起身,忽然一把抓住嚴儼正在為他擦乾頭髮的手:「先生,你幾號?」
「啊?」嚴儼愣了一小會兒,狠狠把手抽回,「滾。」
魏遲捶桌大笑。
結帳走人的時候居然又故伎重演,支著下巴倚在帳台外,皺眉、瞇眼,嘴唇抿出一條線,POSE擺得酷似周董:「哎喲,小弟不錯哦。下次繼續點你。」
嚴儼一帳簿拍上他的臉。
剛好寬叔送了莉姐推門進來:「嚴儼,你幹什麼!」
嚴儼吃了一驚,趕緊收回帳簿再忍氣吞聲地垂下眼:「沒什麼。」
躲在寬叔背後的魏遲擠眉弄眼眉飛色眉開眼笑,推開玻璃門,跨出一步又回頭,扒著門縫沖嚴儼招搖地笑:「嚴儼,說好了。今晚你上遊戲。七點,我在主城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什麼東西?」寬叔聽得雲裡霧裡。
「沒什麼。」嚴儼埋頭把手邊的帳簿按日期從前往後排一遍,又從後往前再理一次。
寬叔搖搖頭背著手往裡走,嚴儼忽然叫住他:「叔。」
「嗯?」
「我……晚上有點事,關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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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吧的生意和理髮店截然不同,白天人煙稀少冷冷清清,隨著夜幕降臨和周遭學校的放學,裡頭便慢慢人頭攢動起來。店老闆招來的小弟懶洋洋地窩在高高的吧台後無所事事。雖然門前豎著「未成年人不得入內」的大字招牌,卻依舊抵擋不住螢幕前那一張張充滿稚氣的臉。
嚴儼想起魏遲同他描述的那些陳年舊事:「我念中學的時候,最喜歡上網的時候有員警來臨時檢查。那個時候,老闆擋在門口嚇都嚇傻了,我們就『呼啦』一下全部從後門逃出去,上網費也不用付。第二天繼續來玩,老闆看到我,臉上難看得要死。結果有一次,我剛剛跑出去。靠,我們班主任居然正好堵在那裡,我躲都沒辦法躲。後來她還找我外婆來領我,回家以後,我差點沒被罵死……」
現在的小魏遲似乎不會再有被班主任人贓俱獲的擔憂,卻也有了新的煩惱。嬌嬌小小的小女友沖進來又摔鍵盤又扔滑鼠,扯著袖管哭得悽楚:「嗚嗚,你不愛我!連抽點時間陪人家都不肯……」
方才還在遊戲世界呼風喚雨的蓋世英雄們便不得不低頭認錯,悻悻地接過女友掛滿徽章和閃卡的書包,相依相偎地消失在樓梯口。看著他們的背影,嚴儼總會忍不住揣測,當年魏遲身邊是否也曾有過一個這樣巧笑倩兮的小女生,顫巍巍淌下一行淚就足以叫他手足無措俯首求饒?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我們不知道如今的愛情是不是如昔時一般純淨雋永,小兒女們的年齡卻顯而易見地在日復一日地往低齡化蔓延。豆芽那個小鬼就賊兮兮地跟嚴儼說過:「校服也是情侶裝的一種嘛。」
搞不懂。我們連我們自己這一代都還未能看透,更別提那寫得一手火星天書的下一代。
嚴儼的遊戲帳號是魏遲自作主張註冊的。密碼是嚴儼的生日,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套來的情報。嚴儼把阿三阿四黃毛阿綠一個個拽進小隔間裡嚴刑逼供,也沒有查出是哪個內鬼漏的底。倒是魏遲很爽快,窩在沙發裡笑得像朵喇叭花:「我的銀行卡密碼也是這個,你信嗎?」
嚴儼斬釘截鐵地回答:「不信。」魏遲的話能靠譜,母豬也能上樹。
人物是魏遲建的,職業也是魏遲定的。不要臉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適合你。」
適合個鬼!如果不是嚴儼死命攔著,他能給嚴儼建個女號,大眼睛包子臉LOLI身的。
嚴儼咬牙切齒:「你能再不要臉一點麼?」
魏遲支著下巴認真考慮了很久,然後鄭重點頭:「能。」
所謂下限是用來突破的。原來這句話是真的。嚴儼徹底信服了。
時間已近七點,上線的人陸陸續續多起來。語音頻道裡鬧哄哄地擠進許多人。有些ID嚴儼認識,是經常來魏遲店裡玩的朋友。簡單打過招呼,有人興沖沖地在公共頻道裡嚷開:「會長呢?還沒來?」
無人應答。嚴儼操縱著人物在地圖上漫無目的地遊走:「在陪他外婆吃飯吧。」
有人驚奇:「魏遲的朋友?」
「啊……嗯。」
那人的語氣裡隱隱帶些難以言說的微妙:「難得。他從來不跟人報備行蹤的,說不自由。」
嚴儼知道自己失言了:「我猜的。」
魏遲的外公幾年前過世,老太太就一直一個人獨居至今。雖然魏遲的舅舅舅媽們常常會來探望,但是魏遲總怕她會太孤單。一有空,必定要陪老太太吃頓晚飯。而後洗碗聊天,直到伴著她看完新聞才算結束。去見老太太前,魏遲總會纏著嚴儼替他洗頭,老太太不喜歡看到他邋裡邋遢的樣子,襯衣領子髒一點也要念上大半天:「清清爽爽的,看起來才像是好人家的好小囡。你一副縮頭縮腦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心術不正。」
之後,話題被旁人帶開。頻道裡有人唱歌有人叫好有人打鬧。人們開始三五成群地召喚結伴組隊。虛擬世界幾乎一日千里,不過半個月未曾上線,當初新人滿坑滿谷的伺服器已然成了高手們的天下,穿戴耀眼的頂級人物滿地跑。嚴儼的等級太低,他們要去的地方一個也去不了。看著工作列裡那長長一串未完成,嚴儼暗笑魏遲的天真,差距太大,等到猴年馬月也不見得能有並肩作戰的那一天。
點一根煙夾在指間,打算老老實實做任務賺經驗。語音頻道裡方才那個滿世界問魏遲去向的玩家忽然大喊一聲:「操!等你到現在,你不來了?你還算是人嗎!你不來我們還怎麼刷?滾滾滾,就你有事?我還是推掉和女朋友的約會的!認識兩百九十九天紀念日哎!她差點被把我吃掉。大哥,你臉皮能再厚一點嗎?」
大概猜到是什麼情況,嚴儼默默在心裡回答他:「能。」
頻道裡頓時安靜很多,那個憤憤不平的聲音在掛掉電話後頓時變得無精打采:「會長有事,今天不來了。你們愛刷哪兒刷哪兒,我也下了。有事明天再說。」
那邊話音剛落,這邊手機鈴聲大作。嚴儼摘下耳麥:「喂?」
意料之中,是魏遲的聲音:「嚴儼,你在哪兒?」
單手敲著鍵盤操縱人物殺怪,嚴儼回答:「網吧。」
那頭的笑聲混在風裡聽得模糊:「不看店了?」
手起劍落,俐落地消滅掉一個任務怪,嚴儼維持著聲音的平穩:「關你什麼事?」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魏遲笑得更大聲,風嗆進了喉嚨裡,咳個不停還不忘記笑,「在主城門口?」
「不是。」
「不是說好的嗎?七點,主城門口。」
讓人物坐下休息,嚴儼撣了撣煙灰,語調悠然:「我答應過你嗎?」
「靠……」
手機裡只聽見風聲,「呼呼」地一陣陣雜音。嚴儼忍不住提高音量:「魏遲?」
又過一陣才重新聽見魏遲的聲音和略顯粗重的喘息:「嚴儼,出來。我在網吧門口。」
「幹什麼?」
「去我家。」
「啊?」嚴儼詫異。
那邊卻說得理所當然:「出來,去我家。這裡機器爛得要死,你不嫌卡啊?」
烏鴉嘴。話音還沒落下,這邊就卡機了。畫面定格,滑鼠不起作用,猛按鍵盤也沒有反應。然後螢幕一陣亂晃,眼睜睜地,嚴儼看著遊戲裡的自己被一群頭頂紅色名稱的任務怪亂刀砍死:「靠!」
魏遲孜孜不倦地在那頭甜言蜜語:「來吧,我家還有零食……」
無奈地望著一步一頓的畫面,嚴儼打算找網吧小弟。一轉頭,不遠的吧台邊,有人正歪頭夾著個手機沖他揮手。與誇張的動作相反的,手機裡魏遲的聲音很輕柔:「嚴儼……」
「……」
「乖,我等你。」
嚴儼狠狠鄙視了一下自己,關機,起身。前方,迎接他的是魏遲大大的笑臉。
網吧的小弟在背後嘟嘟囔囔:「咦?不是說來接女朋友的嗎?怎麼現在就走了?」
嚴儼沒聽清:「他說什麼?」
魏遲聽得明白,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大步流星往外走:「沒什麼,誇我長得像明星。」
「吳孟達麼?」
「……是吳彥祖。」
嚴儼說:「魏遲,你能要點臉嗎?」
魏遲的家同上回嚴儼來時一樣亂。魏遲一上線,公會裡便炸開了鍋:「老大,你不是今天不玩嗎?」
「老大,我去叫蚊子,我們繼續開荒?」
「老大,XX公會昨天開荒也失敗了,我們首甲有望。」
魏遲說:「今天不刷本,我帶嚴儼做任務。」
哀鴻遍野,質疑聲不斷。
嚴儼出聲說:「我自己練也可以。」
魏遲一言不發,拿過嚴儼手裡的筆電,替他把語音頻道關了:「別開這玩意,吵死了。」
這天晚上,嚴儼睡在了魏遲家。早晨的天氣預報曾說,今晚會有大降溫。也許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嚴儼絲毫沒有覺得。只聽見窗戶外一陣又一陣風的呼嘯和雨水敲打玻璃的聲響。
躺在身邊的魏遲很早就沒有了動靜,嚴儼以為他睡著了。想要轉身,卻聽見他的聲音低低地在黑暗裡想起:「我一直想和你一起玩遊戲,不組其他人,就我們兩個。像今天一樣,一張一張跑地圖,一個一個接任務,我在前面保護你,你在後面掩護我,一起殺怪,一起挖礦,一起看風景,很開心。」
嚴儼輕笑:「這有什麼好開心的?」穿一身金燦燦亮閃閃的頂級裝備,騎著威風凜凜的坐騎,走在主城的大街上任人羡慕、嫉妒、憤恨,這才是每個遊戲玩家的嚮往吧?
魏遲卻搖頭,溫熱的呼吸幾乎觸到嚴儼近在咫尺的臉:「我也不知道,就是這麼想想。」想想那山青水綠,那風景如畫,我和你,騎白馬,佩長劍,攜手天涯。
嚴儼不由自主地往裡縮了縮:「晚了,睡吧。」
於是又是寂靜,風聲、雨聲、呼吸聲。嚴儼闔著眼半睡半醒,魏遲又開口:「嚴儼。」
「嗯?」
「我親過你。」
「啊?」
「上一次,我生病的時候,你和我一起睡。」
「嗯。」
「第二天早晨,你沒醒。我親了你,在臉上,這裡。」
溫熱的手指輕輕點在左頰,嚴儼猛地一怔,整個人都清醒了:「什麼?」
模模糊糊的黑暗裡,魏遲氣定神閑地躺在他身邊,眼睛一閃一閃的,一口白牙賊亮賊亮:「哦,醒了?我跟你開玩笑的。」
嚴儼呼氣、吸氣再呼氣。
「咚」地一聲,不帶半點拖泥帶水地,那誰就被那誰踹下了床:「不好意思,我睡相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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