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劍氣寂寞雪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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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下午 8:08 #1803努力的作家觀眾
七、毒
碧玉嵊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臉色雖然還是慘白,大不了得重病休養個大半年吧,性命應該沒有問題了。我筋疲力盡地站起來,看著淩笑了笑。
他大概一直在運氣沖穴。但我的手法不輕,他再厲害也沒這麼快解開,我笑瞇瞇看著他波瀾變幻的眼神,有些心醉神迷,不禁歎了口氣:「淩,你再不知道……再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喜歡你這麼久,你總是不當回事。」
他的眼神變得異常鋒利,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心裡有些慶倖,還好我封了他的啞穴,他沒辦法說什麼讓我傷心的話。我今天總算可以對他說個夠。
我迷戀地吮吸著他削薄冰冷的嘴唇,都說薄唇的男人最無情,可我知道不是。淩是個多情人,可是他的感情已經全部給了離世的情人,一點也不剩。至於我和碧玉嵊,大概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可憐人吧。可我們都樂意為他付出一切,拼盡全力讓他記住,逼他愛上。
驕傲固執古怪的淩,我能夠做的,也就是這樣吧?
他的嘴唇冷得可怕,親起來就像隔著一層寒冰,卻令我迷戀不已。我的親吻慢慢深入口腔,和他齒舌糾纏,那種熟悉的感覺越發重了,我們似乎天生就這麼契合。他惱怒地看著我,固執著不肯有什麼反應。
我覺得這個情形真是可笑,倒弄得好像我要強要了他一般……不知道怎麼的,他惱羞成怒的樣子讓我想起那個老是猜拳輸給我的夢中人。他們不一樣,可有時候也有點像的,惱怒的時候都那麼可愛。
於是我真的笑了一聲,頭有些昏,腥甜湧上咽喉,我趕緊轉頭,卻慢了一點,喉頭湧上的鮮血噴到他臉上,看著越發慘澹。
我說:「對不起。」用衣袖費力地擦拭他臉上的污痕。忽然覺得他的眼睛灼亮得厲害,竟有些像水光,我忍不住又笑了,喃喃歎息:「這樣……很好……我真喜歡。」
慢慢舔去他睫毛上的細微水珠,我笑著站直身體,搖搖晃晃地揮揮手:「再見,淩。錯了……不再見了,淩……」轉頭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絲痛苦。
我就這麼得意洋洋地笑著走出他的視線。
外面早就圍了大群人手,我笑著說:「在下迭樓趙紫,幷無惡意。」人群中傳出一陣抽氣聲,無名山莊的人居然沒有為難我,眼睜睜看著我離去。也許他們念著一年的同僚情義,也許他們堅信沒人能奈何武功絕世的淩,也許他們真有點怕我,反正主人沒發話,就不出手。總之,我大搖大擺地騎了一匹馬走了。
伏在馬背上,我的眼前一片昏沈混亂,幾次差點跌下來。真元續命實在很傷元氣,我回了迭樓只怕要大病一場吧。不過,老實說,心裡有種莫名的愉悅。淩那麼冷酷的人,終於為我動容了。
我張狂大笑起來,今天真高興啊!可為什麼——眼前這麼模糊,滾燙的液體濕潤了眼眶。
不知走了多久,我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勒馬喝令:「鬼鬼祟祟的朋友們,全都出來!」遠遠冒出了不少人,為首一個冷笑的男子讓我吃了一驚,居然是趙文珣!
我心念電轉,沈聲道:「你派人監視我?」看來趙文珣早已有了反心,否則他不會這麼快知道我元氣大傷,趁機作怪。我畢竟太低估了這只老狐狸。
他哈哈一笑:「不錯!」
我冷冷道:「你不怕每個月拿不到解藥了?」
他笑得越發張狂:「那有什麼。趙紫,我只要制服你,也喂你一顆獨門毒藥,你說我們誰怕誰?」
我聽得苦笑起來,倒也佩服這只老狐狸,淡淡道:「說得很好,可惜你是做夢!」趁著他還在狂笑,一掠下馬,一掌一個打倒他的手下。
趙文珣見勢不對,縱身急退。我的手才碰到他的衣角,只覺真力不續,險些倒地,提一口氣正要追擊,忽然頭腦一陣昏沈,天旋地轉,踉蹌倒地。趙文珣得意地大笑起來。
朦朧中,嘴裡似乎被他灌入了什麼東西,我依稀聽到他在狂笑。然後,就是徹底的暈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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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看到天際一彎冷月,耳邊是清冷的簫聲。
身下草地很潮濕,趙文珣就坐在一邊品簫,到處磷火飛舞,我們居然置身一片墳場中!
他看到我醒來,呵呵一笑:「我喂了你一顆天煞腐骨丹。這玩意雖然奇毒無比,倒是可以暫時控制你的內傷,還不多謝我?」
我懶得和他玩花招,淡淡道:「老狐狸,你就說吧,有什麼條件?」
他只是呵呵地笑,忽然指著面前的孤墳說:「你看看這個。」月光下,他的神情有些淒涼惆悵的意思,我忽然猜到了這是誰的墓,脫口道:「白文瑾?」看著這個孤墳,那種熟悉而渺茫的感覺又到了心頭!我的胎記,激痛得越發厲害了。
他微微哼了一聲,忽然低下頭,背心起伏,似乎在嗚咽。良久平靜下來,說:「趙紫,你讓淩寒躺進這裡去,我會給你解藥,這就是我的條件!你解不解我的毒,那也無所謂,我早就活得不耐煩了。」
我楞了下,看到他臉上閃動的水漬,沉默一會,說:「好吧,讓我幫你。」
他喜笑顏開,正要說話,我狠狠一掌打在他胸膛!
喀嚓一聲,他的胸腔塌了下去,神情驚愕,看了我一會,忽然笑了:「解藥不在我身邊。你……你以為白雪瀟可以解腐骨丹的毒嗎?你死定了……」
我淡淡道:「趙文珣,我不會容別人威脅淩的性命,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大笑,不斷吐血,一邊咳嗽一邊說:「笨蛋……你是笨蛋……你和我一樣,都是笨蛋……」神情卻現出了奇怪的快樂之意,就這麼微笑著慢慢倒下。
看著他垂死的樣子,想著這人一手養大我,我心裡一陣迷茫,歎氣道:「你有什麼遺言?」
他瞪著前方虛空,眼神散漫恍惚,忽然咕噥道:「白文瑾,我恨你。你讓我喜歡你,你卻不要我了。」
我覺得他真是可憐,搖頭說:「他早就死了。」
趙文珣笑了笑,根本不理我,對著虛空喃喃道:「瑾,你來了嗎?對不起。那天我不該沖你發火,害得你在外面淋雨站了一天,你一直說,『珣——珣——讓我見你——』,我卻不肯低頭。唉,那時我要是脾氣軟一點,或者你不會出走,不會認識淩寒……」他傷心地抽搐了一下。
我想起趙文珣養的鸚鵡,心裡悲傷。怪不得他老是要鸚鵡說「珣——珣——讓我見你——」。這大概是他一輩子的恨事吧?一旦錯過,就是終身錯過了。我和淩是不是也會這樣呢?
我歎了口氣,學著那鸚鵡的口氣,含糊著聲音道:「珣——珣——讓我見你——」趙文珣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彩,他慢慢微笑起來,就這麼咽了氣。
我看著他的屍體,忽然悲從中來,不可斷絕。趙文珣這輩子都是絕望,我的結局,又會如何?
我把趙文珣埋葬在白文瑾的墓邊。也許,這樣他會高興一點吧。
為他立墓的時候,我順便打掃了白文瑾的孤墳。這個墳墓似乎很多年不曾清掃了,淩應該很少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害怕觸景生情。我仔細清理了斑駁殘舊的墓碑,倒是楞了一下。墓碑的字體是優美的靈飛經,我認出來這是淩寫的,碑上寫的居然是「淩寒白文瑾之墓」,下麵連立碑人也不落名,讓我看得心頭咯噔一跳。
淩是用什麼心情立下這塊墓碑的呢?他的心,是不是早已隨著墳墓中的人一起死去?可他是那麼沉默高傲,我無法猜到他的想法。
弄得差不多了,我坐在墓邊歇息,忽然發現旁邊有個孤墳,挨得很近,也是很久沒人祭掃的樣子。我歎了口氣,順便把它一起清理乾淨。看了墓碑,又是一楞。這個墓的主人,居然是顧橫蕭。墓碑還是沒落名,但那手熟悉的靈飛經,讓我清楚知道這也是淩立下的。他就把顧橫蕭埋在白文瑾的身邊,是覺得這個為愛剜心的男人很可憐嗎?
腦海裡浮現淩痛苦地低下頭,深深吻上碧玉嵊心口胎記的情形,我心裡苦澀又混亂。淩不管是對前生的顧橫蕭,還是今世的碧玉嵊,大概都有一些特殊的情感吧。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但我早就沒了自信。
淩用充滿感情的眼神看著我時,我也曾經以為他是愛我的,可後來才知道,他的心那麼高傲而渺茫。他是否喜歡碧玉嵊,我不願再想。
我快馬加鞭回到迭樓,小白又驚又喜,我卻顧不上和他敘舊,趁著其他人還不知道趙文珣的死訊,一舉清洗掉所有餘黨,幷提拔一批新人。經此一役,白雪瀟成為迭樓總管。
快刀斬亂麻般處理了趙文珣事件的餘波,我只覺筋疲力盡,頭腦轟轟作響,這才知道腐骨丹果然威力非常。回到內堂,急招小白來見。
小白今日看我處理公務時候大概已發現不對,好在他總算穩住沒多說。這一進來,竟是滿臉憂慮,急道:「紫,你的氣色不對,恐怕中毒了。快告訴我,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
我勉強苦笑:「是趙文珣的暗算,他說……天煞腐骨丹……」話沒說完,迷迷糊糊倒下,聽到小白的哭叫:「紫……快醒醒!」
小白在這裡……我放心地想著:又要害他著急了,還好有他是信得過的人……如果,我一直等的是他,大概沒這麼多傷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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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夢在無邊的霧氣裡繼續,琴聲叮咚,這聲音曾經令我迷醉不已。
依稀恍惚,我看到一個面目模糊的小道士,追逐著一個絕美如春風的少年,大聲問他:「你叫什麼名字?我喜歡你!」真有趣,這小道士比我膽大和臉皮厚得多,但我覺得親切。
少年忽然回頭,我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知道,他的笑容令我醉倒。他似乎說著什麼,可我聽不清楚,後來忽然聽明白一句:「我也喜歡你。」
這句話,如一串清音,雖是虛渺的夢境,也顫動了我的心。
我喜歡你,多謝你也喜歡我……
小道士高興得大笑起來:「我不做道士了!我們一起打天下吧。我要把萬丈紅塵都捧到你手上!」豪氣十足地說著,一把扯下頭上的道冠。
少年笑著點頭,忽然站定,抱住他的腰,慢慢親吻著他的臉。少年的黑髮有著好聞的檀香氣息,我很羡慕那小道士的好運氣。
忽然,那小道嘀咕了一聲:「改成南翔香吧,雖然甜膩膩的,可以安神呢。」少年頓了一頓,含糊地說:「好。」
雖在夢中,我的冷汗一下子冒出來。我懷疑我聽到了什麼……南翔香……
夢越來越混沌,然後又慢慢清晰,我看到那小道在滿頭大汗地和少年比武,嘴裡哇哇大叫:「我一定要打贏你,你得做我的人。」
少年似笑非笑地說:「為什麼?我倒是想你作我的人呢。我們手下見真章!」
小道看著他的笑容,一不留神有些暈暈陶陶,被少年不輕不重地打了一掌,踉蹌退出老遠,隨即大叫:「不算!不算!這次是我不小心,不能算的!我們打過!」
少年嘟著嘴哼了一聲:「賴皮狗兒,不算就不算,誰怕你!」
小道狡猾地笑著:「不成,我打累了,歇一會再說。」親親熱熱攬住少年,兩人一起在桃花飄舞的小山坡坐下,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小道取笑他:「這麼愛打噴嚏,真像小狗!你可是我的人啊,不要這麼沒用哦!」少年哼一聲,狠狠瞪他一眼,卻被小道摟了個結實。
小道笑嘻嘻地不斷央求:「乖啊,作我的人吧,作我的人吧,作我的……」少年順手敲了他腦門一記,小道委屈地大叫起來,少年於是又賠不是。兩人嘀嘀咕咕說了一會,忽然就笑成一團了。
小道忽然發愁說:「我還俗了,還沒名字呢。」少年微笑:「不如跟我姓,你就是我家的人了……」小道不服氣,抓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壞心地舔他手心。少年啊喲大叫,一下子笑得軟倒在地,連連討饒,漫天的桃花飄了他一聲。小道笑起來:「你粘了一頭桃花的樣子好漂亮哦……我以後有錢了,要種好多好多桃花樹,和你一起玩!」少年惱怒大叫:「不要啦,我鼻子不成的!」又是笑又是打噴嚏,鼻頭紅紅的,看著很是可憐,卻美得像泛著暈光的玉人一般。
我忽然心跳加速……少年這個反應,我再熟悉不過了!我的夢中人,那個面目模糊的撫琴男子,溫存又剛健,我帶著怨恨,咬了他的胳膊,留下我的印記,惹得他發狠吸吮我的脖子……呵,他是誰他是誰他是誰!
我忽然呼吸急迫,心痛如絞了。想說話卻說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夢裡那兩人嘻笑快樂。
小道忽然說:「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溫柔一笑:「我是三九冬日出生的,家裡都叫我阿寒。」
小道哈哈笑道:「既然這樣,我就叫淩寒吧。淩于阿寒之上!總之,我要在你上頭,你是我的人!」少年笑駡:「胡說八道!」就想揍他,小道得意地哇哇大叫著:「我是淩寒,我就是淩寒,我偏偏要叫做淩寒!」一邊說一邊張牙舞爪地撲上去想壓住那少年,兩個人又是好一陣打鬧。
冷汗涔涔而下,我幾乎大叫起來,可怎麼也叫不出聲!
這是淩寒和白文瑾啊!隔著遙遠的時空,隔著生死的幽渺,他們卻笑得陽光一般快樂無憂。那麼,我是誰?為什麼我會夢見他們?我的夢中人,那個和我有齧臂之盟的男子,那個含著怨氣說我忘了他的人,竟然和白文瑾如此相似!
我到底忘記了什麼?為什麼如此悲傷?心神潦倒,一片混亂,我忍不住絕望地號叫起來。
有人在溫柔地撫著我的頭,把我抱到懷中低聲安慰。我聞到了熟悉的檀香氣息,知道是他,又是委屈又是傷心,低聲問:「你去了哪裡?我都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他沉默不語,靜靜歎了口氣,側過頭輕輕吻了我一下。良久,輕輕歎息:「都這樣,你還是不記得我……我也要忘記你啦,怎麼辦?」
我傷心得淚如雨下,大聲叫道:「不准你忘了我!你得記著……不公平,我都記著……你不能忘了!」他輕聲苦笑,慢慢撫摸著我的臉,卻不說話。
霧氣在慢慢散去,他的容貌越來越清晰。我直直瞪著他,心跳加速。
然後,我看清了他的樣子,大叫一聲,一陣天旋地轉。
長眉鳳目,朱唇如染,蒼白如透過叢林的月光,那麼悲傷,那麼絕美。含情又含愁,如癡又如醉,開闊而空寂,大氣而寂寞。
他——竟然像極了白雪瀟!
冷汗狂湧而出,我一陣昏沈,號叫不停,只覺有人驚喜地大叫,然後我一下子醒來。
小白面色蒼白,抱著我坐在床前,對著我微笑。燈影搖動,他的眼中星光動盪。似乎是歡喜,卻又淚水盈盈。
呵,似曾相識的神情。那麼悲傷,那麼絕美,含情又含愁,如癡又如醉。
小白……是他麼,我的夢中人?
我正自遲疑,小白眼中淚水湧出,忽然緊緊抱住我,哽咽道:「是天煞腐骨丹呢,你昏了半個月,我……我還以為救不活你了……」
我這才發現他頂著兩隻大黑眼圈,神情憔悴之極,心頭一燙,柔聲道:「你一直照顧我?」
小白把頭靠著我的臉,淚水一滴滴落在我臉上,索性大哭起來:「我對不起你,嗚嗚嗚……」
我被他哭得莫名奇妙,滿臉都是他的鼻涕眼淚,粘膩膩的很是難受,又是納悶又是好笑,低聲道:「你費心照顧我,我多謝還來不及,有什麼對不起我?」
小白哽咽道:「我學醫術不夠認真,本事比瑾哥差遠了……我是個混蛋!嗚嗚,我號稱當世神醫,卻不能化解天煞腐骨丹!」
他淚光盈盈的眼看著我,滿是哀慟:「紫,我只是勉強控制了毒性,沒有辦法根除。你……大概只能再活五年了。」說著這裡,哭泣變成了大聲的嚎啕。
我楞了下,如同一頭冰水狠狠從頭頂淋落,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就這麼抱著小白苦笑。
其實,聽趙文珣當時口氣就知道這毒藥兇險之極,可沒想到小白也拿它沒辦法。五年……我有過那麼多夢想,難道要在五年中結束嗎?我的雄心大志、愛恨歡悲,難道就這麼了斷?
小白見我神情變幻不定,怯怯地看著我,低聲道:「紫,我就算訪遍天下名醫隱士,也一定要找到化解毒藥的辦法!」他越說越神情堅定,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愛情。
我沉默良久,終於笑了笑:「小白,你不用親自去。迭樓的勢力遍及天下,可以一直尋訪醫士。你啊,在我身邊輔佐我打理迭樓就行了。你就是我最信得過的人,要是走了,我可有得頭痛。」——反正已經這樣了,就當天命如此吧。
小白沉默了一下,眼圈又開始泛紅,低頭不言。我真怕他又要哭,不料他忽然道:「也好,紫,我哪也不去,一直陪著你,好不好?紫,紫!我一直喜歡你呀!都這樣了,再不說,難道真要耽誤一輩子嗎?」
我其實知道他的心意,沒想到這次他這麼大膽,心裡一陣波動,忽然想起我的夢,再看看小白的臉,心頭一顫,低聲道:「小白,你有沒有做過什麼奇怪的夢?有沒有夢見過我……我對你……」說到這裡,心跳更快,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
小白臉忽然紅了,低聲道:「我……你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有數。」轉過臉不肯理我。
我其實真是心裡無數的,一聽這話大大不對,有些發急,掰過他的臉蛋,緊緊盯著他:「小白,你告訴我!」
小白紅著臉說:「你真奇怪。平時都對我冷冰冰的,只有半昏迷的時候,總是……總是……」他又羞得說不下去了。
我急得手指有些發顫,嘶聲道:「小白,我對你做了什麼?」
他低頭,臉蛋紅得幾乎要滴血,咬著嘴唇,小聲道:「你每次昏倒,總是……欺負我……」
我腦門轟地一聲,總算明白了那些春夢的來歷,顫聲道:「第一次,是你把我從迭樓救出來。第二次,是我離開七殺莊。第三次,就是剛才!對不對?對不對?」
小白惱羞成怒,大聲道:「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麼!這不是擺明欺負我嗎?」委屈地嘟起嘴,又轉過頭不理我。
不對,不對,那個剛健又溫柔,多情又霸氣的夢中人,他的一言一笑那麼像淩,怎麼是小白?莫非我對淩有太多胡思亂想,所以經常做這些莫名其妙的夢,昏沈中對小白無禮?
那麼,我的夢中人,其實該是淩,我卻糊塗糊塗做了對不起小白的事情!小白那麼信任我喜歡我,我卻對不住他!
我腦袋昏沈一片,心裡對自己厭棄無比,只覺一片狂亂,忍不住大力敲打自己的頭,嘶聲道:「小白!小白!對不起!」
小白吃了一驚,趕緊抓住我的手,紅著臉,叫道:「不要這樣!紫,紫,紫……」他的聲音越來越溫柔:「我一直是心甘情願的,我喜歡你……」
他溫柔得近乎耳語,頭慢慢低了下來,親到我的臉,清瘦的身子親密地貼著我。這樣的溫存,可是似曾相識?迷離又甜蜜,悲傷又渺茫,不知不覺中,眼淚落下。
我已經——無可救藥。所以,就是小白吧,就這樣吧。
我一咬牙,忽然一把撕開他的衣袖。小白被我的狂暴弄得有點害怕,央求道:「紫,不要現在……你才醒來,這麼虛弱。」
我不理他,扒下他的袖子,直直瞪著他的手臂——上面齒痕宛然,像一個微白的月形。我腦門轟地一聲,顫抖著把嘴湊了上去,輕輕一咬,無比契合。
小白的臉紅得更艶麗,瞪了我一眼,嗔道:「紫,沒有衣服,我怎麼出去?你老是這樣,不要啦……」
我想著他這句「老是這樣」,心頭越發不是味道,忽然道:「小白,我撕壞過你的衣服?」
小白狠狠瞪我一下,說:「還好意思說。那次從迭樓逃出來,你昏了很久,暈迷中忽然對我發狂,害得我……要不是淩寒正好路過,幫我包紮,又送我衣服,我……我都不知道怎麼見人啦!」
淩路過,他是去赴迭樓之約吧?卻正好看到我對小白無禮!我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大叫起來:「是這樣?你、你為什麼不早說?」
小白滿面緋紅,怒道:「這麼,這麼羞人的事情,我怎麼好意思說?我哪裡知道你真是個渾人,自己都不知道!」
我悶了一下,顫聲道:「小白,你老實告訴我,那次離開七殺莊之後,我脖子上的傷口,是不是你咬的?」
小白被我瘋狂似的神情搞得害怕了,咬著嘴唇,低聲道:「是。你咬得我的手臂好痛……我掙不開,只好胡亂咬回來啦。」
我只有苦笑,不斷苦笑,又問:「那你怎麼說是馬車磕破的?」
小白被我問得火起,紅著臉,惱恨地說:「你自己都不認帳,我還能說什麼?正好淩寒從碧玉嵊那裡幫我們要了一輛馬車,我就這麼說了。」
我腳下直冒寒氣,腦袋也痛,心裡也痛,幾乎沒有說話的力氣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淩大概什麼都看到了,他的心裡,把我當作了什麼人呢?我甚至再不能做他忠心恭順的小廝,只是一個好色的野心勃勃的背叛者。原來,早在那個時候,我已經錯過了他……
他曾經那樣看著我……一閃而逝的絕望和瘋狂。
他對碧玉嵊溫存無比,卻越來越消瘦,總是中夜徘徊在桃花庭院。
他以前清若遠山的眼睛,變得淩厲孤傲。
原來如此。
心頭痛得撕心裂肺,我厲聲號叫起來。小白大驚,趕緊扶住我,叫道:「紫,你別嚇我!」我瞪著他,沈聲道:「小白,我稀裡糊塗對你做下禽獸不如之事,你殺了我吧!」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呐呐道:「你哪有……禽獸不如?」順手擦去我嘴上的血水:「你老是撕我衣服,咬我,別的也沒什麼啦。」
我心下一動,低聲道:「我……沒有做別的?」
他漂亮的桃花眼一下子瞪圓了:「哼!你老是叫著淩,我才不肯讓你做別的!」兇悍美麗的眼睛一下子湊近過來,小白大聲道:「紫,你要親近我,先得叫對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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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發貼天下,娶白雪瀟為男妻。
這個決定大概驚世駭俗,蓄養男寵的人雖不少,大馬金刀擺正招牌娶男子為妻,那很罕見。但我要天下人知道,白雪瀟不是我的男寵,他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
——這樣,五年之後,就算我身亡,小白也可以理所當然地繼承迭樓。
小白為我做盡一切,我總要為他仔細安排。他在迭樓沒有我的地位,卻為了迭樓事務結下不少江湖恩怨,我不希望我死後他無依無靠,被人追殺。所以,我要用迭樓的權位庇護他。
何況,事情已經這個樣子,我娶小白也算合情合理吧。
他是我的齧臂之盟。就算錯了,我也只好一錯到底。至於淩,我曾經為他那樣心動、絕望、妒忌,可我們幷無緣分。
迫於我的地位,各大門派就算對娶男妻之事大大不滿,也都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大宴群雄,婚禮上賓客如雲,朝賀的禮物也是絡繹不絕。
那麼多喜盈盈的笑臉,為什麼我心裡還是隱約悲傷?不,我不要想起淩,我已經錯過。
「寒山無名客到,賀儀寶劍一把,明珠、白壁各兩箱,黃金十萬兩!」司儀這話一說,群情轟動!
不少人低聲議論起來:「好傢伙,這份賀禮真是厲害!迭樓一下子富可敵國了!」
「無名客出手好大方,看來他和迭樓主人交情不錯啊!」
「禮物過分貴重了,可別是存心砸場子吧?」
我沒心情理會這些人亂七八糟的議論,呆呆地回頭,呆呆地向著門口走去。
他來了!天啊,他竟然來了!我就要見到他,謝天謝地。不,怨天怨地,我不能見他啊。
我腦袋轟轟作響,臉上激辣辣發燙,諸般情緒攪得我心裡翻江倒海一般。
焦切。甜蜜。苦澀。迷茫。
我似乎失去了生命,只有靈魂迷迷茫茫飄向他。我已經是小白的丈夫,不能這樣了……可是……來的是淩……該怎麼辦?
他靜靜走了進來,修長的身影背對著天光,映出一圈光亮的輪廓。
還是那麼氣勢挺拔,玉山一般的男子。可為什麼又瘦了那麼多?淩,你怎麼總是不能照顧好自己?
我慢慢走過去,看到他在對我靜靜微笑,眼光是溫柔的,甚至有些疲乏,也有些愛惜。我心驚肉跳,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眼中倦意,就像一頭厭絕紅塵的天鷹,隨時會微薄在雲層中。
我茫然一陣,竟是無言以對。他不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能再叫他「淩」,我該說什麼?
小白聽到不對,已經自己去了蓋頭,也不管司儀大呼小叫,疾步上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淩,低聲道:「無名客,你來賀喜嗎?我和紫都很感謝你啊!」
他故意把「我和紫」說得特別重,我明白他著急的心情,淩聽到這句,卻只是淡淡微笑,溫和地抬起手,輕輕拂了一下小白額角一絲碎發,柔聲道:「雪瀟,你……成家了,雖然有點和別人不一樣,我還是很歡喜。明珠、白壁、黃金,那都是給你的。」剩下一樣就沒說了。
我心裡有數,那把劍,是他留給我的禮物。聽著淩這麼慈和地對小白說話,我心裡竟一陣痛苦。淩,到底你在想什麼?
小白被他搞得有點莫名其妙,微微一側頭,避開他的碰觸,有點彆扭地說:「謝謝你的禮物,太貴重了!」小白是個愛恨分明的人,他一直不喜歡淩,那也是根深蒂固了。
淩只是笑,靜靜看著他,神情若有所思。我很想和他說點什麼,卻找不到合適言語,只好靜默。
淩的眼神有些恍惚,幷不看我,慢悠悠地說:「本來想早些日子過來,玉嵊的病拖了一陣。」
我聽得只好乾笑,還是無話可說,心裡酸澀無比。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又低又慢:「我來到半路,正好……正好聽到你們成親的消息……」
我吃了一驚,原來,淩事先不知道我要娶小白,他安頓了碧玉嵊,就來找我的。他本來想說什麼?我的頭一下子痛得厲害,連他的聲音也聽得模糊了。
為什麼弄成了這樣?他不是根本不把我當回事嗎?他竟然是特意來看我的!是覺得我可憐,有些放心不下嗎?
「……所以匆忙備了些禮物。其實選得太俗氣了些……不要嫌棄啊。」
他慢慢地終於說完了,我直楞楞看著他,幾度張口結舌,終於嘶聲道:「好。」
除了這句,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他又看看我,再看看小白,某種近乎陰鬱的表情匆匆一現,然後說:「就這樣吧,恭喜趙樓主大婚。在下還有些事情,就告辭了。」
小白盯著我,我們一起把他送了出去。我明白小白心裡的不安,也不說破。他如今是我的妻子了,我總該顧及他的情緒,不要他傷心。
淩帶著隨從策馬遠去,雖然英姿矯健,玄衣的身影竟是清瘦得似乎隨時可以乘風歸去。
黃沙漫漫,迷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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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散盡,我讓小白先睡,自己去看淩送給我的劍。
那把劍比普通的劍器要寬短一些,寒意如雪,劍尖處卻有一粒眼淚般的嵌珠,柔光溫存徘徊。霜白的劍身上,有一絲腥紅的斷痕,像泣血的艶色。
是迭恨劍!當初斷在迭樓,被小白幫我帶出來,我卻在七殺莊那場賭局中掉落了它,忘記帶走,想不到淩又請人修好了迭恨劍,送還給我。
這把劍,我拿來行刺過他,他曾經手把手教我劍法。這上面記錄著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我是他的小小侍從,但我那麼迷戀他,全心全意想為他做盡一切,癡狂又自卑,就像他腳下的黯淡影子。
我拼命告訴自己:不要想。那些,都過去了……過去了!全身不住顫抖,滑坐在地,拿拳頭搗緊了嘴,免得外面有人聽到我的嚎叫。忽然就淚如雨下。
門呀地一聲,小白進來了,蒼白著臉,看看迭恨劍,再看看我,幽幽道:「紫……你……果然心裡記著他。」
我定定神,再也無力掩飾,嘶聲道:「對不起。我想辦法……慢慢忘記他。」這話說著,心裡一陣撕裂似的痛,可我還能如何?我不能對不起小白。
小白咬著嘴唇,猶豫一會,說:「紫,你後悔了,你……不想要我了,是嗎?」他緊緊看著我,拼命作出勇敢的樣子,目光卻帶著恐懼。
我心裡憐惜,慢慢苦笑了:「不……小白。你做了我妻子,這是我的決定,我就要負責的。」
小白的身子微微發顫,忽然嘶聲道:「紫,紫呀!」一下子淚流滿面,撲到我的懷中。我覺得他在不住發抖,或者發抖的是我自己吧,那也沒什麼區別了。
他哭了一會,迷迷糊糊在我懷中睡著了。我正要把他抱回去,他微微縮一下,忽然輕若夢囈說:「紫,我騙了你。你從沒欺負我,每次都是……我故意的。我喜歡你,你不要怪我……」
我心頭顫了一下,看著他的臉。燭光暈紅,他的臉卻是蒼白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我知道他沒有睡著,也知道他在害怕。
良久的沉默,只能隱約聽到我們兩人的身子微微顫抖的聲音。
我歎口氣:「我已經隱約猜到了,小白。」小白對我一片癡心,這麼做也是意料中事。我該恨他嗎?可是,我已無可選擇。他待我全心全意,他為我不顧性命,他不惜以男子之身做我妻子,我若棄他,他就是身敗名裂。我怎忍如此?
萬般都是錯,回首事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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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小白是男人,我們之間相處得與別的夫妻大概沒什麼區別。我和小白的生活平靜而忙碌,迭樓總是有那麼多事情需要處理,誰也沒時間傷春悲秋、胡思亂想。
天煞腐骨丹還是時而發作,可有小白幫忙控制著,大概按照他的說法再活五年該沒問題的,所以我也懶得想了。
不過,我有了每天清晨練劍的好習慣。兩年之後,我的頭銜不止是迭樓之主,人們更多地認為我是天下無敵的劍客。
小白說,我不要太勞累,免得引發毒性。可是我還是練劍。我無法不練。
劍氣漫天,迭恨劍光華如水,那個時候,似乎我可以忘記一切,依稀感覺到那雙清若遠山的眼睛,全心全意看著我。再不知道,十七八歲的時候,我曾經那麼幸福。
我的地位越來越高,但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倒是派到無名山莊的探子多次傳來消息,碧玉嵊在暗中不斷擴大勢力,似乎想取代淩。這讓我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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