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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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9 下午 7:38 #2596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二日,我隨紅旗都尉一同去巡視戰場。到了南嶺山,屍體依然沒有被動過。身邊有一個士兵講述當時的慘烈。
講一個人從幾乎絕望的人中沖了出來,振臂高喊,神勇殺敵,如同鬼魅一般迅速敏捷。在敵陣中穿梭如若無人之地,只記得敵軍一片倒了下去,他便已經沖到對方統帥的面前,揮刀砍了下去——
「敵帥屍體在何處?」我打斷他唾液橫飛的傳奇故事,問。
「啊?在那片山坡上……」他指遠處山坡,,「那當兵的就是從這裡撲上去的。他又指了指靠左側的低窪地帶,我順著這兩點之間看上去,的確是一片屍體。血跡很明顯的畫出了一條粗重的標記。
我順著那處走上去,走了幾步,彎腰,翻起一具屍體,習慣的去看傷痕。卻僵在了那裡。手指無法控制的顫抖著,睜大了眼睛看那屍體。
「你……」我的聲音彷佛在幾裡之外傳過來,「你確定是他殺的這些人?」
「啊、這片的,不全是他殺的,起碼大半都是他殺的——」我沒等他說完,轉身去看另外一具屍體。
再一個,又一個。
抬頭看上去,似乎是天火一般怒燒著的血跡,拖滿了整個山坡,快步向前,走到統帥屍體處,看。
那致命的傷痕……
一刀致命,於喉頸。
太熟悉了。這樣的力道,這樣的角度,這樣的速度。恰恰剛好,不多不少,不讓人一下子死不了,也不會把整個腦袋砍下來。
多熟悉。
十年前那場爆裂的火焰似乎又燃燒了起來。
弟弟妹妹連尖叫都沒有時間的恐懼,似乎還在他們冰冷的臉上。
阿爹無法合上的眼睛,似乎還飄著雪。
血……紅血……紅色的雪……紅雪……
我抬頭,站起來,踉蹌了一下。
「將軍……」都尉喚我,上前欲扶我。我揮手甩開,力量大得讓他吃了一驚。
「誰?!」我扯住他的衣服,大聲問,聲音在山谷中迴響,「是誰?!誰殺了這些人?」
我知道,眼前,曾經模糊上去的血,在緩緩流動。
「將軍……狄青我已經帶過來了。」都尉在外面說話,「他就是那個帶領先鋒部隊反攻的人。」
我回神,閉眼平息了一下情緒,低聲道:「讓他進來吧。」
「是。」
很快,有人走了進來。
「狄青拜見將軍。」他跪地。我看他,就著油燈的昏暗光芒,似乎整個帳內都流竄著血腥的味道。
「……起來吧。」我說。
「謝將軍。」
「南嶺山一仗中,你有功。我已經上報朝廷嘉賞你。」
「謝將軍。」
……
「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來為何?」
「不是論功行賞麼?」
「我有件事情想請教你。」
「將軍請說。」
「都說最危險的時刻,人才能被逼出真面目真能力。你說是不是?」
他愣了一下,答道:「屬下不知。」
「你一人殺敵上百,取了統帥的頭顱。都只用了一種招式。難道不是你最得意的武功麼?」
「將軍什麼意思?」他不安起來,問我。
我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案上鎮紙。
「融安三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晚,你在哪裡?」話音未落,他已經飛竄起來,閃電一般迅速直往帳外竄去。
手中的鎮紙立即飛出,直打他小腿,他無奈,空中翻身,順手拔刀,擋開鎮紙。這時,我已經欺身近前,雙手拍了出去,一手打他左肩胛骨,一手扭住他的右手。他一刀使老,無力抵擋,被我抓了正著。狠狠用力,聽見他慘叫。骨碎手斷。
我在他身邊輕輕落地。腳尖一挑,把刀挑在手中,沈聲問他:「你可認了?」
「將軍都已經知道,我不認又能如何?」他嘲笑著反問我,痛苦讓他臉抽動著,在燈光下異常猙獰。
「既然認了……」我抬刀,抵住他的胸口,「那麼可以去了。」
「呵呵呵……」他笑,「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
「我笑將軍你知道我是兇手,卻不知道真正的幕後黑手是誰。」
「不是……趙二麼?」
「哈哈哈哈……」他只是搖頭大笑,「將軍以為,誰從十年前那場慘案中得益最多?」
……
「將軍以為,誰在爭奪王位的過程中勝利?」
「誰能夠保全其身?」
「誰看起來最精明?」
「誰需要用這樣的手段?」他哈哈大笑,彷佛嘲笑我如此遲鈍,如此愚蠢。
「住口!」我怒喝,「我聽不懂你的話。」
「將軍是自欺欺人吧?」他擦掉臉上的冷汗,「將軍如果不殺我。我就告訴將軍是誰。」我一僵,咬牙移開那刀,他笑著站起來,稍微移動一下已經臉色蒼白。
「將軍答應了?
我看他。
刀鋒一轉,刺進了他的胸膛。
拔出來,見他睜著大眼,癱軟在地。
我低聲道:「不答應……」
抬腳,跨過他的屍體。
你可記得當年你家滅門慘案?
扔刀,血淹軍刀。
這次去南粵皖南,你切要小心。處處都可能有事情發生。
我走出帳外。
紅旗都尉還在帳外和幾個士兵說話,見我出來,笑著叫我:「將軍……」
仔細觀察,說不定可以找到你一直困惑或者有所懷疑的問題的答案。
脫下鎧甲,解開韁繩,一躍上馬。南粵暖風吹鼓我裡衣。
事實如何,並不一定和你看到的一樣。又不一定不同。不要逃避,也不要理所當然。我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將軍?將軍?!」他詫異,跑上前來。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我咬牙,猛一緊韁繩,跨下黑馬受驚,激躍長嘶吟,都尉嚇退幾步。
「將軍!」
馬落,我低頭看他,見他眼中恐懼,歎息一聲:「紅旗都尉聽令!」
「屬下在。」
我扯出腰間虎符扔在他面前:「我不在時,由你統率三軍,駐紮此地,不得自亂陣腳,讓敵人有機可乘。」
「是。將軍您要去何處——啊?將軍?!」
他話音未落,我已甩鞭飛出。身後激起滾滾黃煙。
我要去何處?
我也不知道呢……
五天后,我的馬再次踩碎清涼村的寧靜。
無魚齋中依然混雜著少年孩童的聲音,這次我沒有等。撩開簾子走了進去。近墨正在講學,見我進來,臉色突然有幾分悲傷。轉頭去和學生們講:「你們都先回家去吧,今天先不用學了。」一群孩子歡呼著離開。
「看來,你是知道了。」
我抿嘴不語。
「然後,你就放著十萬士兵,自己衝動的回來。」他說,「你可恨我?」
「恨……」我看他的眼睛,心裡的怒氣掩飾不住,一掌拍在課桌上,「嘭」的一聲那桌子散了下去。「我怎麼不恨。你明明知道誰是真凶卻不告訴我。甚至,你都有參與其中吧?」
「……」他點點頭。
「可是……我又不信。」我捏緊拳頭,「我不信是他。不信是那個人。」
「你要我說出那名字麼?你也熟悉的。趙——」
「住口!」我叫了起來,「我不信,我不信!他對我那麼好,我不信都是虛情假意!我不信他上午還能和著我的弟妹嬉耍,晚上就讓人把他們趕盡殺絕!!!」我大聲說,拼命的掩飾什麼。
「除了他,還能有誰?」近墨搖頭,看我,「你不是沒有想過,然而你卻不讓自己相信。你也曾經懷疑,卻自欺欺人!」
我一怔,窒息了起來,血液在耳邊嘭嘭響動,我抬頭問他:「我是自欺欺人麼?」
他搖頭道:「自始至終你、我、天下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要你不知道事實,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現在你知道了,是因為他准許你知道而已。」
他讓我知道?
我咳嗽了兩聲,依然喘不過氣來。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在等你。」近墨說。
我沉默,轉身往出走。
他急急喚我:「你要去做什麼?」
我苦笑:「他殺我全家,我能去做什麼?自然是去殺了他。」
近墨搖頭:「你殺不了他的。」
「那我就殺給你看。」我冷聲道,快步出了去。
「單君!」他在身後追來,拉了我的手,急急說道,「你怎麼還是不明白?你如何逃的出他的手掌?」
我反手一擊,推開他,牽了馬,上去,看他。
「單……單君……」他喚我,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原來敬仰的平先生,博學多才的平先生,原來也只是幫兇麼?
「你為何不殺我?」他問。仰頭看我,「我也是幫兇。」
我一愣,一團怒火在心裡燒了起來。我為何不殺他,連想也未曾想過。
「你根本下不了手!你殺不了他!」他厲聲說,「你莫要自投羅網。邊關將領未接聖旨擅自回朝,是為死罪!我說的還不清楚明瞭嗎?!」
我低頭看他,他眼裡焦急擔心,絕對不是作假。
心裡黯然,那並不是我要不要回去,而是我不能不回去的問題。甩開鞭子,一蹭馬肚子,把近墨還有他的擔心都扔在身後。既然已經完全證實,就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身後近墨的呼喚,遠遠借著風聲傳來。
「單君……」我聽他喊,卻不能回頭。
早已不能回頭了,從我踏入這是非開始。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禦書房內傳來他低聲吟誦,我站在門外,有半晌。
屋裡靜了一下。
突然有笑聲響了起來:「前日已經收到了八百里加急信,愛卿難道還不曾到京城麼?」
他又說:「愛卿想是驚訝,朕怎麼會接到消息。不要說是你回京的消息,就是你在將軍府裡睡覺,朕也知道你一個晚上翻了多少次身。」他笑著,好不得意。
那分怒火越燃越旺,幾乎燒遍了每一根神經。我一腳踹開門,走進去,見他坐在龍椅上絲毫不驚訝。
「你……」
他抬眼,明亮閃爍,其中流光溢彩飛揚,卻十足的陰險詭秘。
我怎麼會以為那雙眼睛是無害的呢?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低聲問他,那本身熾熱的空氣越來越膨脹鼓動起來,手已經自動的握住腰間的刀。
他笑,依然是以前的笑容,以手掩面,那手分明染滿鮮血,我怎麼會以為潔白柔嫩?
「你以為呢?」他輕聲問,「若不是你還有利用的價值,朕為什麼要費心思去管你?」
「就為了這樣的理由,就可以在和我談笑的時候殺了我的全家麼?!」我恨很地問他,嗓音沙啞起來,「我那弟妹,難道也是非殺不可?我的爹爹又阻礙你什麼事情了?」
「他們當然沒妨礙到朕。坦白說,大叔和你家兄弟姐妹都很討人喜歡。」他有些惋惜地說,「可惜,他們妨礙到你了。若不殺了他們,你怎麼會安心待在朕身邊。朕要你,你便只能眼裡看朕,心裡有朕……」
我再也聽不下去他後面說了什麼,跨上上前,抓住他的衣領,猛提過來,桌上的書稀稀落落的掉了下去。
「你不怕我殺了你麼?」我問。扯住他推在屏風上,他的頭碰地撞了一下。似乎很痛,讓他臉色發白。
「你怎麼這麼歹毒?!他們都是我的親人啊!」我問他,眼前有淚,漸漸流了下來,「你怎麼可以下得了手?怎麼可以殺了人還在一邊談笑自若?你究竟有沒有心,你是不是人?!不止如此,你——」你還裝作愛我,喜歡我,騙了我的心去。
我……我竟然喜歡上自己的仇敵?!
胸口一陣翻騰,腥甜的味道堵在喉嚨裡,幾乎要嘔了出來。
「嘻——」他突然笑了出來,「瑞雪多年來,依然如此單純——」
「我要殺了你報仇!」我喊了一聲,那樣的笑容讓我憤怒。
「嘻嘻嘻……」他依然在笑。
「不准笑!」我怒吼,「你笑什麼!笑自己快要死了麼?!」
「遲了……」他說,笑聲漸漸停止。
「什麼遲了?」
他看我,有些同情:「遲了。你要殺我的話,太遲了。你若肯殺我,若肯懷疑我,十年前你就可以做到。十年前你沒有作,現在也做不出來。」那是嘲笑的語氣。
「你不信我能殺你?」我冷笑起來,看他明亮的眼睛,無端火起,伸手拔了柳葉刀在手。「等我殺了你,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舉刀揮起。刀上的冷光激散出去,反射了燭火,萬盞宮燈在冰冷的刀面折射出荒謬的倒影。有他的譏笑,有我的仇恨。
刀。
刀,只一秒,剛剛舉起,便毫不猶豫的落下。「嗖嗖」冷風隨刀而響。
燈滅。
具靜。
寂靜黑暗中。
瞬間濺起一刀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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