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友第二章

第二章

回到家，突兀地闖入視線的是床上零亂的被褥。賀曉恒一向有起來後迭被子的好習慣，他喜歡乾淨整齊的感覺，可是今天早上因為時間不夠，所以沒有迭好被子就出門了。

“唉……”看到這堆被子就想起那個使他遲到的罪魁禍首，一聲歎息也就逸了出來。

不知道那個傢伙現在怎樣，心情有變得比較好了嗎？還是仍舊在鑽牛角尖？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個樣子。他怎麼有辦法隱藏得那麼好，使他所有的好朋友都看不出來？或者，他根本不把我們看作是“好朋友”？把自己藏得那麼深，他不辛苦嗎？

不過現在，鄭旭林至少可以不用對他隱瞞了。如果他能因此覺得輕鬆一點，就好了。

“叮咚——”

“來了。”奇怪著這麼晚會是誰，賀曉恒一邊應著一邊走去開門。

“曉恒，晚安。”

“阿……阿旭？”

來人正是才分開一天的鄭旭林，他一臉傻笑地站在門口，手上還提著個包包。

“曉恒，我來你家借宿。”推開愣在門口的賀曉恒，鄭旭林大模大樣地走進屋裡。

“什麼？你幹嘛有家不回要來我家住啊？”賀曉恒開始懷疑鄭旭林是不是看上了自己，不然他幹嘛跑來他家。

“我有回啊，”鄭旭林坐在沙發上翻出他包包裡的東西：睡衣，內褲，休閒服，襯衫，還有上班用的西裝、領帶！看他衣服的數量，不像是打算只借宿一晚。他抱起睡衣和內褲站了起來，“但我回到家，看到家裡空蕩蕩就覺得很難過。我不習慣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啦，我會失眠。你就讓我在你這裡過幾晚吧，等小成夏令營結束回來我就走。那我現在先去洗澡咯。”

鄭旭林就像在自己家裡般自在地走向浴室。

“你給我等一下！”賀曉恒一把扯住鄭旭林，把他扯了回來，“你意思是你要在這裡住上幾天？”

“對啊。呐，讓我住吧好不好？”鄭旭林露出哀求的樣子，不自覺地撒起嬌來。

“我這裡是一房一廳，哪有地方給你睡啊？”可以接受朋友是同性戀，並不表示賀曉恒願意和這個同性戀的朋友同床共枕。

“好啦好啦，我做廳長可以了吧？拜託你先讓我去洗澡，我快熱死了！”

鄭旭林進了浴室，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他還快樂地哼著歌：“終於做了這個決定，別人怎麼說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樣的肯定～～”

“哼，還唱什麼‘勇氣’！”鄭旭林是他們一群人中唱歌最好聽的，但賀曉恒現在卻覺得他的歌聲非常刺耳。對這個不請自來死皮賴臉的傢伙，賀曉恒真的是無可奈何。又發現他不為人知的一面了，三尺厚的臉皮。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浴室裡的歌已經唱了一半，鄭旭林洗得不亦樂乎。

“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蕭然有給過他肯定嗎？頂多是個死黨的身份，一個可以一起舉行婚禮的哥兒們。明知是沒有意義的愛，為什麼還要繼續呢？賀曉恒覺得他真的很傻。他自己是從來不相信所謂的“愛”的，那種東西太虛無飄渺了，要怎樣去衡量它是否真的存在，又怎樣去衡量它的真假？不信任的東西，賀曉恒寧願不要。是以，他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朋友們只是以為他要求高，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卻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真正的想法，不知道他對“愛情”的漠視。因為他對於朋友的感情煩惱，總是認真地去聽，誠懇地出謀劃策。

原來自己也是戴著面具的。戴著面具的人，又豈只是鄭旭林一個？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但歌聲卻還在繼續：“也許有一天，我會愛上你；也許有一天，我們在一起。也許有一天，等一個也許；也許有一天，我們都忘記。如果一切都會過去，不如留點回憶，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我等的是奇跡～～”

賀曉恒沒有聽過這首歌，歡快的旋律後面，竟然是這麼無奈的歌詞。他在唱歌時想著什麼？還是純粹隨便找首歌來唱？

“曉恒，你在發什麼呆啊？”鄭旭林已穿好衣服站在賀曉恒後面。洗過後濕漉漉的頭髮柔順地垂在臉旁，身上穿的是印有朵拉A夢圖案的寬大睡衣。

“噗！你那什麼睡衣啊？”賀曉恒不禁笑了出來，這是個二十七歲的人嗎？

“呵呵，可愛嗎？小成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哦。朵拉A夢的親子裝，呵呵呵～～”鄭旭林以為賀曉恒在稱讚他的衣服，還炫耀般的轉了個圈。

“你夠了！”一個十足的大男孩，原來自己的好友中也有這種大不透的傢伙，賀曉恒笑著踢了他一腳。

“那我去睡了，天這麼熱，你不用蓋被子了吧？就算你要我也沒有多餘的被子可以給你。”為了省錢，賀曉恒只在房間裡裝了冷氣，大暑天，沒有冷氣的客廳裡熱得像蒸爐，到了晚上溫度才稍微降了下來，吹著電風扇勉強不會冒汗。

“OKOK，晚安小恒恒～～”

“不要這樣叫我，噁心死了！”賀曉恒一身雞皮疙瘩。

“呵呵，你也可以叫我小旭啊。”

“你要不要睡，不要就出去！”賀曉恒臉寒了下來。

“晚安！”鄭旭林轉頭，表演三秒入睡的絕技。

半夜，賀曉恒起身上廁所，順便看看那個人有沒有摔下沙發。

鄭旭林翻來覆去的，賀曉恒以為他睡不著，走近一看，才發現是被熱的。鄭旭林是怕熱體質，睡著後更容易出汗，賀曉恒念大學時就發現了。現在他滿頭滿身的汗，朵拉A夢都被水漬弄得深一塊淺一塊。

“喂，起來！”賀曉恒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真是沒辦法。

“嗯……怎麼了？”鄭旭林正夢見地球被太陽拉過去了，人們拼命地想逃，卻不知要逃到哪裡去，地面街道都著火了，熱得要死。

“看你熱的，進去睡啦。”

“耶～～可以嗎？”聽到這句話，鄭旭林頓時來了精神，“那我先去洗個澡，滿身汗，弄髒了你的床不好……”

“不用啦，洗完都幾點了？要睡就快進去！”賀曉恒推了他一把。

“耶萬歲～～冷氣我來咯～～”鄭旭林蹦蹦跳跳地跑進賀曉恒房間，“哇，好冷！你開幾度？二十？我靠！你這傢伙，我在外面熱得要死，你居然開冷氣……蓋毛毯？你不怕折福啊？”

“你管我，進去裡面！”賀曉恒把鄭旭林踢進內側，然後在他旁邊躺下，“我跟你說，你別亂碰我哦，不然就趕你出去。”

“哎唷，安啦，你不是我的菜，我才不屑碰你！”

“什麼叫不屑？你找死啊？”

“好啦，睡啦，天都要亮了。”

鄭旭林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原來開冷氣蓋毛毯，真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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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氣開太強的後果，就是你會不由自主地靠近溫暖的地方。賀曉恒醒過來看到的，是一張模糊的大臉，由於距離太近，賀曉恒只能勉強辨認出眼前的臉哪裡是眼睛，哪裡是嘴巴，在剛醒來的恍惚中看著那張臉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意識到現在情況是自己整個人巴在鄭旭林身上，或者說鄭旭林巴在他身上。這時，鄭旭林也醒了，眨了幾次眼，大叫：“啊——你吃我豆腐！”

“吃你個頭！醒了就趕快滾下去。”賀曉恒踹上鄭旭林的腰，踢他下床。

這是賀曉恒與鄭旭林“同居”生活的第三天。

朵拉A夢的主題曲音樂歡快地響起，鄭旭林喃喃著“誰這麼早啊”邊拿起了手機，惺忪的睡眼在看到顯示幕的一刹那明亮起來。

“喂，蕭然嗎？”

賀曉恒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鄭旭林聊電話，後者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都表露著毫不掩飾的興奮。本來還剩下的一丁點懷疑也煙消雲散了。那活脫脫就是一個沉浸在愛河中的男人。賀曉恒突然對已許久沒見的蕭然產生了興趣，居然能把一個男人迷成這樣。

“怎樣？蕭然找你幹嘛？”看到鄭旭林已合上手機，賀曉恒問他。

“他約我中午去吃飯。”鄭旭林笑嘻嘻地說，帶著些許炫耀。

“去哪裡？”

“盤福路的‘沙哇地卡’。”

“‘沙哇地卡’？那間不是吃泰國菜的嗎？你可以吃嗎？”賀曉恒有點吃驚。

“是……嗎……我沒去過。蕭然說很好吃……”聽了賀曉恒的話，鄭旭林吞吐了起來。

“他提議的？他不知道你不能吃辣嗎？”在學校時，鄭旭林對辣的抗拒程度是出了名的，他一吃辣的東西就會皮膚過敏，本以為宿舍裡應該無人不知的，但原來還有蕭然一個。

“他……他怎麼會知道。好啦，你快起來吧，又遲到的話可不要賴到我頭上。”

“我也去。”

“什麼？”鄭旭林眼睛瞪得大大。

賀曉恒翻身下床，走向浴室，“我很久沒見蕭然了，老同學，去見一下也好。下班後我去你公司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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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賀曉恒站在鄭旭林的公司樓下，等他開車過來。

“喂，上車。”鄭旭林的車是一輛中規中矩的黑色大眾，一如他給人的印象。與自己同齡，就已經擁有了自己的車子，還不用擔心房子的問題，賀曉恒曾經非常羡慕鄭旭林。

“真不知道你幹嘛突然說要跟來。”鄭旭林按下車內的音響，邊嘟嚷著，不知是哪國的語言夾雜著吵耳的音樂震盪著車廂。

“我跟去礙著你嗎？靠，又聽這種噪音！”賀曉恒翻著車裡的CD盒，換進一張他以前放在這裡的許冠傑，“要聽就聽這張！”

人皆尋夢，夢裡不分西東……何必尋夢……

“老頭子。”鄭旭林哼了一句，不再說話，靜靜地聽著歌。在略帶傷感的歌聲中，駛往與所愛的人約好的地方。

踏進那間裝潢別致的飯店，濃濃的咖喱味就飄進兩人的鼻腔。

“阿旭！這邊！”蕭然坐在窗邊的桌子，旁邊還有一個女人。

“Hi，好久沒見。淑鳴也來了啊。”賀曉恒跟蕭然和他女友打招呼，然後在梁淑鳴對面坐下，把對著蕭然的位置留給鄭旭林。

“曉恒，怎麼你也來了？”見到預料之外的人，蕭然感到驚奇。

“我今天本來就打算去找他吃飯，誰知他說已經跟你約好了，我乾脆就跟著來了。”自動忽略從見到蕭然那一刻起就興奮得傻掉的鄭旭林，賀曉恒自然地答道，“這麼久沒見，有沒有想我啊？”

“少噁心了你，”蕭然笑道，“下次大家約出來一起喝酒吧，是時候敘敘舊了。”

“好了，要聊天等一下再聊，我快餓死了！”梁淑鳴打斷兩人的話，“今天這裡的推介是咖喱自助餐，很好吃哦，我強烈推薦！”

“對！淑鳴說一定要帶我來試試。我們看位子，你們先去拿菜吧。”蕭然順應女友的話，結束了與賀曉恒的寒暄。

“也好，我也餓了。”賀曉恒扯起一動不動的鄭旭林，走向那堆咖喱。

“喂——回神了！”見鄭旭林還是愣愣的，賀曉恒在離開了蕭然的視線後給了他一個爆栗。

“有病啊你！很痛啊！”鄭旭林抱頭叫著。

“不痛我打你幹嘛？”賀曉恒撇嘴冷笑，“快看看有什麼是你可以吃的吧。”

“哼！”鄭旭林嘟著嘴，賭氣似的裝了大一盤水果蔬菜沙拉。

“哇，這個咖喱雞看上去好像很好吃哦！這個酸辣湯也不錯！你真的不試試嗎？”賀曉恒壞心地說道，邊勺起一堆咖喱雞淋上白飯。

“你去死！被咖喱淹死最好！”

“咦，阿旭你吃這麼少就夠了？”看到鄭旭林只捧著一盤沙拉回來，蕭然疑惑地問著。

“嗯……我最近腸胃不好，不能吃太刺激的東西。”鄭旭林說出早已想好的藉口。

“啊——真是可惜，這裡的咖喱很好吃的。”梁淑鳴惋惜地說道，“那等你好了，我們再請你吃！”

“好啊，下次我一定要試試。”鄭旭林只能在心裡苦笑。

“淑鳴不是說餓了？換你們去了，快去挑好吃的，不然等一下都被人挑光了。”賀曉恒也在心裡笑了一聲，為這個笨笨的好友解圍。

“我說你啊，人家都只顧著女朋友，完全沒在意你，”賀曉恒對叉著蘋果玩的鄭旭林說，“就算出來吃飯，也只是考慮到女朋友的口味，你還這麼死心塌地，不覺得自己很笨嗎？”

鄭旭林把被叉子弄得滿是坑洞的蘋果塞進嘴巴，嚼爛吞下了，才開口回答：“我可以怎樣？人家照顧女朋友是理所當然的，難道我還可以吃他女朋友的醋？”

“但你起碼可以讓他更瞭解你，例如告訴他你不能吃辣。你這麼喜歡他，他卻對你一無所知，你不覺得很虧嗎？”遠處的兩個人挽著手，蕭然把梁淑鳴要的菜放進她的碟子。

“說出來，只會令大家掃興而已，何必呢？”鄭旭林又塞進一塊生菜，悶悶地說，“況且，我早就不奢望有什麼回報，又談什麼虧不虧的？我求的，也只不過是像今天這樣，一起出來吃頓飯，可以看看他而已。”

“所以我才說你笨，你這樣，根本毫無幸福可言！旁人看來，你只是一個傻瓜而已！”賀曉恒突然有點生氣，脫口就說出了本來不打算說的話。

“曉恒，別說了……”低低的聲音，鄭旭林茫然地說道，目光漸漸聚焦在賀曉恒身後，然後扯出了一個晴朗的笑容。賀曉恒不用看也知道是蕭然回來了。

賀曉恒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悶氣，他學著鄭旭林剛才的動作，用叉子摧殘著面前的咖喱雞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