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第十三章
- This topic is empty.
-
作者文章
-
2024-09-28 下午 3:19 #5127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十三章
血如泉湧,在冰冷的空氣裡,瞬間就變得冰涼,以至於沾滿了雙手,仰恩卻不覺得,一直到眾人上來抬走了崇學,他卻是站在原地不能移動。低頭,雙手是暗紅色粘稠的,帶著腥氣的液體,依舊在流淌,水波一樣蕩漾著,撲面而來……
「啊!」猛地坐起身子,仰恩一時不能適應室內的光明,卻原來是一場夢。崇學遇刺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可仍在他夢裡糾纏,第一次看見那麼多的血,目睹一個本來強勢堅決的人,無力無助地躺在自己的面前,原來死亡離每一個活著人都是那麼近,近到只要它想,伸手就能取走一個生命。
崇學遇刺以後,引起輿論一片譁然,大小報刊紛紛搶報新聞,不料崇學脫離危險後,立刻轉入私人醫院,不接受任何採訪,不提供任何消息,這更是激發了不少猜測。兩個星期以後,丁嘯華出面,以崇學傷重不能勝任為由,辭去他在東北軍,北平綏靖公署,及華北地區軍政署一切職務,!九一八後不久,雖然丁崇學也曾經辭去當時在北京政府的行政職務,但不久就再複任,職務和實權有增無減。而如今在張學良從歐洲返國,正式就任豫鄂皖三省「剿匪」總司令,東北軍準備入陝的時刻,丁崇學竟然辭了個徹底,正式下野了!有人說丁派得罪了南京,才遭遇暗中被逼下野的慘況,也有人說這是保存勢力,恐怕丁崇學要從軍界正式轉入政界……一時之間,蜚短流長,原家和丁家一下子站在輿論的巔峰之上。可故事的主人公丁崇學卻隱居什刹海的王府公館,閉門不見客,連原家的人,甚至仰恩,都很少能看他一面。
「大白天睡覺你也會做惡夢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姐姐已經坐在屋子裡,仰恩感到詫異,自己睡眠向來淺,怎會有人進屋自己卻不知覺?
「哦!是,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到了一會兒了,娘說你在午睡,我就坐外間看了會兒書。」
仰恩覺得後背的衣衫濕了,貼在身上有些難受。於是到里間換了身衣服,走出來的時候,見仰思面帶難色,想什麼想得入神了。他坐下來,翻了翻仰思剛才還在看的書,若有若無地聊著,心裡一時猜不出姐姐找他談話的目的。聊著聊著,說到原家在廣州開的分公司。自從看了仰恩那晚在艾頓舞會上的表現,原風眠堅持要他到原家的企業裡工作。本來仰恩是顧忌尚文的關係,漸漸地見他也不再執著,相處時也知道注意分寸,而且看起來他跟嘉慧也算恩愛,大概自己自作多情罷了,也不再憂慮那些。原風眠又不只一次提出邀請,再推辭也顯得做作,於是便答應了。本來是跟著原風眠在北平的總部學習,姐姐這一提廣州的分公司,又強調環境怎麼好,地位怎麼重要,仰恩自是猜得到,這是有意把自己調過去吧?
「爹娘能習慣南方的生活麼?」
仰恩乾脆指出,他是肖家唯一的兒子,父母自然是他將來生活的一部分,這是他不容推辭的責任,既然姐姐要調自己去南方,總要考慮父母的意見。
「我會跟他們說的,南方冬天不冷,對他們也是好。」
「行,你安排吧!」仰恩隨意說,似乎也沒什麼不滿。這讓仰思心裡難受,自己一句話就把弟弟「發配」到南方,那裡他連個朋友都沒有,生活起居還要從頭適應,又得獨立照顧父母,他還這麼小,卻連怨言都沒有。
「你願意麼?」仰思問,「你不問姐姐為什麼調你過去麼?」
仰恩心裡清楚,嘴上卻沒說,反倒笑著應付說:
「你不是說廣州剛開始,找不到可靠的人管理麼?只要你們知道我是新手,什麼都不懂,要是搞砸賠了錢,你和姐夫別怪我就行。」
「仰恩……」
「別說了,姐,」仰恩凝視著姐姐眉宇間鬱結的愁雲,覺得這麼沒有意義地嫌扯,實在疲累,索性攤牌,跟姐姐說了實話,「我知道,人言可畏。」
儘管還沒有人問過他,可仰恩素來敏感,已經感到身邊的人,對待他的態度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連一向與他交好的嘉慧,跟他見面時笑得也是勉強,更別提原家老太太那帶著厭惡和憎恨的目光……必是有人說了什麼,他跟尚文之間的事情,確定知道也就是崇學,可崇學是個一言九鼎的人,他答應自己不會說就絕對不會洩露半個字,他也猜測過可能是尚文坦白了,可又不象,他不會不跟自己商量,就單方面跟家裡人攤牌,再說那些都是舊帳,沒有翻出來的必要……而如今,大概姐姐也聽說,才會急於把自己遠遠調走。不料,仰思更加坦白:
「我從來不怕人家蜚短流長的中傷,我怕的是,她們說的那些,是,真的。你跟尚文,是不是……」仰思長長換了口氣,堅定地問,「你今天給姐句實話吧!」
一次次地試探,仰恩想姐姐早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自己還要睜著眼說瞎話,不是太丟人了麼?他點了點頭,鄭重地說:
「愛過,我愛過他。」
仰思聽到了答案倒是松了口氣,不似先前的無端地躁亂。
「那現在呢?還愛麼?」
仰恩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胸脯起伏著,攤在大腿上的手不知不覺地狠狠地扣在一起。見他沉默,仰思心裡自然明白,自己這個傻弟弟,雖然表面上做的雲淡風輕,在公司和原家看到尚文禮貌自然地相處,心裡的感情必定還在,不露罷了。
「仰恩,還記得你喜歡吃的麻辣火鍋麼?就算你多麼喜歡多麼想吃,你一吃那個身體就出狀況,仰恩,不是你喜歡的東西,就適合你,人總得學會放棄和忘記,才能重新開始,去廣州呆幾年吧!那裡原家的人脈少,凡事你能說了算,給你很多發展的空間,公事一忙,也沒時間煩惱,相信姐!沒什麼能天長地久的,等過兩年,你再回北平的時候,該忘的早就忘了,對他可能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但願如此吧?!
二月中,肖家的兩位老人起身回東北,既然仰恩接受調去廣州,老人總還是要跟著過去,那家裡很多的事情需要親自回去交代,於是約定四月份再回來,跟他一起動身去南方。
就在這時候,仰恩收到了一封信,竟是夏玉書從上海寫來的。說話還是那麼有趣,除了挖苦他從國外回來不「稀罕」跟老朋友聯繫以外,還很是花心思地捉弄了一下這支他半路揀來的幫他寫信的「魔術鋼筆」。玉書識字不多,能寫的更少,而信上字跡工整帶著蒼勁的筆體,應該是個修養不錯的文人,再仔細地聽玉書的語氣,想必是他的新朋友吧?
「仰恩你要是在信裡看出什麼古怪之處,一定要告訴我,省得這只破鋼筆欺負我不識字,挑撥我們兩個的關係。」
加注的這一句,簡直讓仰恩笑翻,眼前彷佛出現了玉書刁難人時習慣挑起的眉尖。想一想,真的,曾經那麼親近的朋友,幾年下來自己竟全無跟人聯繫,不禁有些悔恨了。
信的最後,提了一句,短短的,卻讓仰恩明白了此信的因由:
「報紙上說姓丁的遇刺,還躲起來不見人,到底怎麼著?他還活著吧?」
仰恩的心細微地一絲顫抖,嘴邊已是苦笑。想來是因為報紙上沒說崇學究竟怎樣,而玉書估計也是花費了不少力氣,卻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心中焦急,才會向自己詢問吧?他對崇學畢竟還是放不下……
本來想回玉書說,雖然跟崇學沒有什麼接觸,但請放心,他的傷在癒合中,不礙事了。可就在隔天,崇學竟派了副官來接他,請他去吃飯,這邀請卻是在仰恩的意料之外,隱隱覺得,崇學大概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
崇學的臉色依舊不好,帶著灰敗。仰恩剛走進花廳的時候,他站在窗邊,正忙著關窗戶,屋子裡還剩一股淡淡的煙味。
「給我逮到了吧?竟敢偷著抽煙啊,你。」
「不偷著抽,給那些人念得頭疼。」
「誰讓你受了傷?也都是為你好。」
「這點小傷算什麼?以前給三顆子彈打穿過,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崇學給人的感覺就象鐵打的漢子一樣,什麼外傷都摧毀不了的那麼堅固。仰恩也覺得他的低落和黯然多是來自內心的不痛快。以他的性子,似乎是寧願自己躲起來抽煙,也不會在人前示弱。
「爹調任蘇州,要我去上海休養。」 崇學的聲音低沉下來,「以後,真跟東北軍撇清關係了。」
這才是他鬱悶的癥結。仰恩心裡想,一個在軍隊裡長大的男人,把年輕的熱情和精力都投入其中,而如今,被迫躲在上海灘的繁華庸碌之中,以他這樣的頂天立地的秉性,恐怕覺得不磊落不光榮的吧?
「我十八歲入講武堂,事事都爭做最好。當時的同學戰友,有在直奉戰爭裡就犧牲的,有至今仍然在陸兵連裡碌碌無為的,而我平步青雲,享盡做為軍人的一切榮耀,在東北軍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得按照集團的決定,暫避風頭保存實力……」
崇學忽然停了口,對自己在仰恩面前的直舒胸臆感到詫異。他沒有跟人傾訴心事的習慣,他甚至一直覺得那是不會有幫助的,可他剛剛與仰恩的侃侃而談,卻又那般自然……仰恩卻又一臉泰然自若,似笑非笑地問:
「不好麼?這樣與人分享自己的心事,不會感到如釋重負麼?」
他的口氣有些飄渺,似在開解崇學,又像是安慰自己:
「就像是一層皮膚一樣,那種東西貼在身上,吸附在皮肉之間,當你要放棄的時候,要拿刀一寸一寸地割下來,很疼,可要想好好活下去,要想讓身邊的人開心,疼,是唯一的方法。我姐說,人總要學會放棄和忘卻,才能重新開始,至少我們還能重新開始,不是很幸運麼?」
崇學仔細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仰恩,他長得並不女氣,只除了那雙眼睛,烏黑晶瑩,總是讓人覺得配給男孩子,太過漂亮了。此刻,那雙黝黑的眼睛,帶著憂鬱掃在崇學面頰上的時候,不自然的留下兩團熱辣。丁崇學第一次感到,自己心中堅守的某種東西,鬆動了。
仰恩振作了一下精神,語氣變得歡快:
「玉書寫信來了,很關心你的傷勢呢!」
「哼,他能關心?是問我死沒死吧?」
仰恩撲哧笑出聲:「你們兩個人說話還真象,他是這麼問的,既然你要去上海,就直接到他面前,向他展示你旺盛的生命力好了!」
崇學不再提玉書,卻忽然說:
「我請了尚文過來。你要去廣州,總得跟他道個別,這麼躲著,倒顯得矯情。」
仰恩本來帶笑的臉,不禁僵住,自從決定去廣州,他是儘量避免與尚文見面。以他對尚文的瞭解,知道自己要離得這麼遠,必要糾纏一番,不見面就是不給他挽留的機會。可他沒想到,崇學深入簡出,竟然外面的消息如此靈通。
「我知道你顧慮什麼,尚文不會的,」崇學停了一刻,臉上露了些為難,卻還是說,「大嫂她,懷孕了。」
仰恩正看見窗外的松柏,掛了一層薄薄的白,都三月了,還會下雪麼?尚文來得比較晚,臉上帶著疲憊。三個人坐在一起,話說得倒不多,悶著頭,各懷心事地喝酒。本來崇學的傷還沒完全好,不應該碰酒,可他執意要喝,也拿他沒辦法。仰恩知道他心裡必是鬱結著,不能排遣,才會借酒澆愁。而他跟尚文呢? 不過也是借著好酒,與昨日話別吧! 想想月前三人在崇學生日時在「順合胡同」的暢飲,彷佛在昨天,短短時間卻恍然如夢,看來好時光果然不長久,得快樂時且快樂真是至理名言了。
許芳含進來的時候,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頓時氣氛緊張。她見崇學也跟著喝酒,難免不高興:
「這是不要命了麼?都什麼樣了,還跟著人喝?」
說著吩咐人下去煎了醒酒的茶,坐下來以後,盯著仰恩的眼神依舊不友好:
「回去跟你姐說,我就要跟崇學去上海,以後再也不會礙她的眼,老爺要給她扶正,也不會再有絆腳石……」
「媽!你說這些幹嘛?」崇學很不悅地打斷,坐在一邊的仰恩卻已經尷尬不堪。
「這麼大聲幹什麼?」許芳含瞪了兒子一眼,「我說什麼不該說的了?都看我不順眼!」 這時見人端了茶水進來,才停了剛才的話:
「得了,把醒酒茶都喝了,這麼一身酒氣地回去,原家還不得覺得我們崇學教壞你們兩個?」
許芳含這麼說,倒叫尚文和仰恩不好意思推辭,再說,茶是許芳含親自讓人煎的,總是一番好意。於是連忙喝光,起身告辭。因為崇學有傷在身,也沒有送,依舊是一句簡單的「保重」。因為下了點小雪,尚文提出送仰恩回去。仰恩也沒推辭。前程已定,倒不再瞻前顧後,既然嘉慧懷孕了,至少證明尚文的夫妻生活還是和諧的,許是尚文浪子回頭,對自己早沒了那心思,倒是他自做多情,胡思亂想了。
車子到了胡同口,開不進去,仰恩下車的時候,姿勢透著古怪。一個人走進胡同的身影,似乎一直在顫抖。尚文沒有立刻離開,遠遠看著。就見仰恩沿著牆根走了幾步,彷佛暈眩一般,頭抵在牆上,身子竟抖做一團。心裡有些訥悶,會不會是喝多了?他終是不放心,下車追了上去。
此刻靠牆而立的仰恩,只覺得身體裡似一團火球,順著血液在全身衝撞叫囂,燒得他口幹舌躁,一股欲望象淺淺的水流彙聚在一起,慢慢地竟有洪水之勢。他在車上的時候就百般忍耐,這一下車才發現,雙腿竟在欲望中不能行路。那種水深火熱的折磨,直攻擊得他頭暈目眩,下身開始躁熱,分身竟半硬了。他心急如焚,又羞愧難當,咬緊了牙摸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顫抖不停的手,卻一次次地,錯過鎖孔。仰恩這時神智還在,他怕尚文會過來,他怕尚文看見自己欲火焚身的模樣。他太知道,這樣的時刻,如果自己不管這自己,尚文跟他就完了。可偏偏有時候,越怕什麼,什麼越來。跟鑰匙反復鬥爭的手忽然給握住:
「恩弟,還好麼?」
尚文說著,看見仰恩的臉,幾乎立刻明瞭,他不是醉酒,只有在那樣的時候,懷裡的身體才會出現這樣的熾熱而敏感,他不能相信此刻的仰恩竟會如此:
「恩弟,你?」
「走開!」仰恩狠推了他一把,手上抓緊時間稀哩嘩啦地找鑰匙開門,「你回去吧!我很好。」
尚文心中了然,一把搶過鑰匙,「我來幫你吧!」 在手碰到仰恩身體的一瞬間,竟惹來半聲壓抑的呻吟,而身邊的仰恩明顯已經不能支撐,他背帖著牆,緩緩蹭下來,蜷在一邊。尚文感到不妙,打開門,順手一撈,把仰恩夾起來,就往屋裡拖。
「放手! 原尚文,你給我走開!快走開!」 仰恩從來沒有這麼竭斯底裡過,他身上已經沒有半分力氣來對付尚文,而尚文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這讓他手足無措,除了嘶喊:
「你走吧!我求你!走啊!別留下,原尚文,你今天留下來,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背後碰到堅硬的床鋪,仰恩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沉重的身軀壓了下來,心裡翻騰這最後掙扎,他低聲哀求:
「求你,別,別這樣!」
尚文的胳膊支撐著身體,近距離地看著已被欲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仰恩,他知道仰恩說到做到,若自己真的那麼做了,他必是永生不會原諒自己,可當他碰上仰恩帶著哀求的濕潤雙眼的一刻,心中那壓抑良久的火,肆無忌憚地燒得無法無天,他的眼睛瞬間漲滿血絲:
「我知你會恨我,我也恨死自己,不如,一起恨吧!」
他低頭吻了下去,帶著點掠奪的暴躁,不容仰恩轉頭躲閃,唇舌糾纏間透出股腥味兒。漸漸地,仰恩不再掙扎,他的整個肉體整個靈魂都被這莫名其妙的欲火焚燒殆盡。那一直刻意隱藏的火舌,似迎風而起,大片大片的天空映紅著,象紅得如火如荼的深秋,象滿天都是火燒雲的黃昏。。。。。。仰恩清楚地感覺尚文在身體裡的律動,這一次,他格外粗暴。高潮時,仰恩看見火紅的天空裂了道縫兒,那後面不是明亮的天堂,那裡充滿憤怒的火焰,那裡被魔鬼統治,那個地方叫地獄,也必定是自己最終的歸宿。彷佛過了很久,仰恩知道尚文的那部分依舊深埋在他的身體裡。接下來要怎麼做?因為找不到答案,兩個人都沒動,喘息平靜下來,只剩兩具汗濕的身體,赤裸地粘在一起。因為天地之間的寧靜,門被踢開的那一聲巨響,震得人肝膽懼碎。仰恩連看過去的勇氣都沒有,只聽尚文在耳邊驚詫地呢喃了一聲:
「奶奶?!」 -
作者文章
- 抱歉, 章節必需先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