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香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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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下午 4:10 #1586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五章
晚上,師兄從外頭回來了,我剛吃過飯端著碗杏仁露慢慢喝,見他匆匆走進我的院子,便站起來笑道:“師兄,才回來呢,今天這杏仁露不錯,我叫人再送一碗過來。”
師兄擺擺手:“我不喝。”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不復是往日的清朗,我忙仔細打量他的臉色神情,說:“師兄,出什麼事了?”
他在走廊的欄杆邊上坐下來,對我說:“沒有什麼事。”
然後語氣一轉:“人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我有些遲疑,猶豫著沒有說話。
我知道淡其軒掌管的內一堂主要負責江南地域,江南魚米之鄉,十分富庶,是明教的一大財源,尤其是鹽運,不知多少大小幫派虎視耽耽。
天青教雖未染指,卻是十分清楚形勢的。
所以那日我對師兄所說便是想要淡其軒在鹽運上栽個跟頭而已。
憑天青教的能耐,數十年在江南一帶的經營,銳力一擊,必然卓有成效。
最重要的是,我手裡有一份明教在江南勢力範圍的詳細名單,本是明教機密,那些人通常幾重身份,都是暗中與明教合作而已,我其實是無意中得到,當時並沒有想過要用它,可現在……卻成了十分有用的東西,照著那名單有的放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各個擊破,本就不圖長久,只是要他難看一次而已。
也順便展露天青教的實力,警告淡其軒別亂打主意。
或許他順風順水太久,已經很久沒有嘗試過挫折的滋味了。
可是,我現在在遲疑。
師兄抬頭看著我的神情,立即便明白了。
我說:“師兄,我……”
他輕輕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含義十分模糊的微笑:“淡其軒果然會灌迷魂湯。”
咦?話中有話呢,我豎起了耳朵。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忍,但略一躊躇後仍是說了出來:“今天我出門去了,他來帶著你一起去玩了是不是?”
我點頭,心中開始有些隱約的不安起來。
師兄說:“你們出去之後,他的一個貼身侍衛就偷進了我的書房,大約一盞茶時間方才出來。”
我腦中嗡的一聲,覺得腿都軟了。
師兄憐憫的輕輕擁抱我:“他們以為做的十分機密了,只沒想到我留了個心眼的。”
我囁嚅著說:“萬一是那個侍衛自做主張呢……”
師兄笑了笑,果然順著我說:“對,也是可能的。”
可這連我自己都騙不過去,我心中痛的抓成一團,淡其軒淡其軒,為什麼這麼對我?
為什麼要對我說那些話?
如果……如果沒有那些話,我不會這麼難過的。
我不會覺得心如刀絞,不會覺得連天地都似乎在旋轉。
師兄輕輕擦著我臉上冰涼的眼淚,可是不停的滾落下來,怎麼也擦不完。到後來,我索性號啕大哭起來,師兄無法,只得緊緊抱著我,象小時候一樣抱著我等我哭完。
師兄安慰我:“其實現在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對著幹的,你若是願意跟著淡其軒也不錯,至少他不敢欺負你。”
我自己委屈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師兄也這麼委屈?師兄從來都是高傲的。
我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說:“我不要,我討厭他。”
師兄說:“這兩日我冷眼看著,不論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對你卻是真的好,很體貼細緻,其實你若不知道也就會很開心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師兄十分明白這一點,他知道我的脾氣,所以他讓我自己選擇。
以前跟著淡其軒做他的小廝是一回事,那是因為我喜歡他,想要接近他,就算他對我不好我也不會怪他,可是現在又是一回事,他竟然想用這種方法來利用我,他竟然這樣哄我……
不由的心灰意冷起來,他索性不理我我還好過的多。
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我真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師兄看我哭夠了,那手絹子把臉給擦乾淨,說:“現在也別亂想,先好好睡一覺,明兒再說。”
我怎麼睡得著?
我拉住他的袖子,說:“我想好了……”
師兄溫柔的截斷我的話:“現在想好的不算,你今晚再想想,明天再下決定。”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麼關切,便點點頭。
其實主意已定,今日明日還不是一樣。不過是師兄怕我是一時衝動,怕我後悔而已。
可我已經想的十分明白了。
師兄見我心意已決,只不過歎口氣,便放開手腳讓我去做。
我有些木然,但越是這樣倒越是見效,我成功的把我分成兩半,一半在淡其軒身邊,嬌憨無比,每天和他甜甜蜜蜜,高高興興的在這秀麗的山水間逍遙,淡其軒冷然俊美的面孔上便一直帶著淡淡笑意,言語動作間溫柔體貼,輕憐蜜愛,實在是極好的情人。
另一半的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冷酷無情,一點一點的毀掉他的努力和心血。
漸漸的,我做的那些事情慢慢的有了結果,淡其軒陪著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開始忙起來,有時候焦頭爛額,似乎不明白為什麼突然之間就出了這麼大紕漏。
那天在書房裡他對我說:“小真,最近事情很多,有時候不能陪你了。”
十分歉意的樣子。
我笑:“沒關係,我可以陪你啊。”
他看著我,疼愛的笑一笑:“那些傢伙也不知怎麼的,我一時半刻不在就鬧出亂子了,好難得我能出來一陣子呢,也不得清閒。”
我伏在他肩上,一邊看著他書桌上的劄子,默默的記在心裡。
他卻怕我悶,騰出一隻手給我玩,還安慰我:“只坐一小會,我儘快趕完就陪你。”
我很是體貼,笑道:“你別太趕了,正事要緊,我在這也不會悶,放心好了。”
他微笑,眼中柔光蕩漾,在我臉上親一親,方才低頭看劄子。
我坐在一邊剝上好的福橘,果肉柔嫩,又酸又甜,我喂一瓣在他嘴裡,他轉頭對我笑笑,很是高興的樣子。
看起來他似乎沒有被這個打擊破壞掉好心情。
可是,事情漸漸的嚴重起來,他的眉頭也越發皺起來。
終於有一天,一早我還在床上哼哼唧唧不肯起來的時候他便進了我房裡,我裹著被子,只露出半張臉看著他笑:“一大早你就過來了,吃了早飯沒有?”
他眉頭緊緊皺著,只輕輕點點頭,就做到我床邊,把我連被子一起抱在懷裡,整張臉埋進去,不出聲。
其實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卻只能當不知道,輕輕說:“你怎麼了?出事了?”
半晌,他抬起頭來:“出了很要緊的事情,我得趕去揚州。”
這就是我要的結局,但我心中並無歡欣喜悅之情,倒有些呆呆的。
他卻以為我是捨不得他,不由的憐惜的摸著我的面孔:“真想仍是陪著你呢。”
剛說完,突然便想起來什麼似的,一下子振奮起來:“咦,我怎麼忘了,你又沒什麼要緊事情,和我一起去把。”
那俊秀面孔上立時便露出飛躍的神色,似乎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十分高興快活的樣子。
淡其軒是極淡然的一個人,淡的有些冷,平日裡總是冷峻的,薄唇緊緊抿著,他身邊服侍他的人誰不怕他?或者除了我,我是從來不怕他的,怕什麼,大不了就是跑。只有偶爾和他那些極好的兄弟一起玩笑的時候他有些不同,雖是淡淡的,話也不多,但看他們幾個鬥嘴調侃,說到好玩處,偶爾他眼睛裡便會露出一點柔和的笑意,微微流瀉,臉上的線條就會略柔和些,看起來十分動人。
所以,此刻他雖只是微笑,我卻知道他心裡是很高興的。
尤其是他帶笑的眼睛,雖是淡淡的,卻是真的高興。
我又心裡不忍起來,可是……這種時候,就是收也收不住了啊。
我把那日師兄說的那些話又在心裡回想一遍,心裡總算堅硬起來,面上露出失望的樣子:“我也想去,可是……不行啊,師兄說爹爹要回來了,叫我在家裡等爹爹,別亂跑。”
“啊?”
淡其軒失望至極,我委屈的望著他,泫然欲泣。
他連忙安慰我:“沒關係,你是很久沒見你父親了,也是應該的,別擔心我,我會儘快回來,如果耽擱的久些,等你見了父親,我就派人來接你,好不好?”
實在是溫柔的很,可不就是那句老話,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哄我半天,我總算有了笑容。
他仿佛放了心一般,親親我的臉:“那起來了吧,吃過午飯我就要走了,你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
說著便拿起衣服要親自給我穿,我緊緊裹著被子,臉都紅了:“你先出去坐坐,我自己來。”
他忍不住笑,雖只是略略動了動嘴角,卻也很是好看。
他說:“你怕什麼?又不是沒看過。”
我臉越發紅了,瞪著他露出牙齒。
他忍俊不禁,湊過來在我臉上狠狠親一下,放下衣服果然去前廳了。
我裹在被子裡輕微的顫抖著,良久方才停止。
今兒的午飯特別精緻,我卻是食不下嚥,淡其軒一直勸我多吃些,可是,我喜歡的白果羹,銀魚彩雲湯,芙蓉梅花雞統統挪到我跟前,還是沒怎麼動。
師兄不勸我,一直抿著嘴淡淡的笑著,一邊喂玄兒喝雪梨汁。
玄兒胖乎乎的前爪不安分的蹬來蹬去,似乎喝的很得意
最後,我草草的吃了兩個水晶餅,喝了碗露筍松子仁湯,就罷了。
淡其軒對我說:“高興點,我很快就回來。”
我點頭。
看著他走進房間裡去。
師兄說:“你就別去送行了罷,我一個人去,你在家裡歇歇。”
我咬咬下唇:“不,我要去,我不怕他。”
師兄拍拍我的頭:“我知道你不怕他,我只是怕……”
我知道師兄的意思,可是,既然都做到這一步,我哪裡還有退縮的道理?
只是……我覺得眼睛酸酸的。
其實我不恨他,一點也不,再怎麼說也是我自己送上門去的,怎麼樣也是活該,我只是……我只是心裡難過而已。
他不喜歡我大可以明裡說個清楚,我寧歆真雖是膽小,卻也不會不承認,我算計了他他要怎麼樣也行,卻偏偏打著溫柔愛戀的旗號來做這種事,真讓人傷心。
要是他也喜歡過一個人,自然會知道我有多難過。
師兄歎口氣:“小真,別哭,再哭也得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我立即明白過來,點頭。
師兄說得對,既然都下定決心了,現在才哭未免太晚了些。
我站起來:“我回去換衣服,等會叫我一起。”
真有種要上刑場的感覺。
很久以後我都記得那一天,天色沉鬱,灰的仿佛要落下來一般,許多花草樹木都象蓋了一層灰,雖有些風,卻吹不散。
淡其軒穿一件雪白的四牙海水長袍,束一根青色的腰帶,站在我的對面。
我抬著頭,心裡卻只覺得麻木了一般不知痛癢。
他接過師兄遞給他的信封,那是師兄所說的送行的禮物。
他打開看了看。
表情瞬間凝結在臉上。
其實,他一直沒有表情,本來就極少笑的,只是眉頭習慣的略略皺起,幸而天生俊秀,倒不難看。
可是那一刻,他仍是沒有笑的,仍是略略皺著眉頭,卻讓我覺得,所有的表情都凝結了,仿佛冰封一般,直直的看著手裡的東西。
那是我用來興風作浪的絕密名單。
我看著他的面孔,移不開眼睛。
他如玉一般面孔凝結的如冰一般,連眼睛都凝結了神采,原本黑亮的眼睛死灰一般,只是盯著那張薄薄的紙,一動不動。
師兄也默默的站著,不說話。
我想說,可是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覺得冷,仿佛置身嚴冬。
三個人都默然。
風越發肅殺了,吹的周圍高大的柏樹嘩嘩響。
過了許久,久的讓我覺得我們會化成三塊石頭了,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笑一笑,嘴唇微微動了動,說:“原來是這樣。”
非常輕非常輕的五個字,仿佛就在嘴裡轉了轉並沒有說出來,連嘴唇也只是幾乎看不到的動了動。
可是我卻相信我聽到了,真真切切的五個字,仿佛霹靂一樣震的我耳朵發麻“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那麻麻的痛從耳朵一直傳到手掌,我緊緊的握著手,指甲深深陷進去。
原來……他竟然有這樣子的笑容。
仿若深秋的悲涼,難以撫慰的悲哀,只是那麼淡淡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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