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留沙第八章

第八章
剛過完年不久，朝陽宮就裡就傳出了壞消息。天才剛亮，小太監火燒火了的跑了過來，說是皇上身體更嚴重了，叫皇子們都過去朝陽宮侯著。
更早些的時候，老皇帝白震古的病就已經是一日重過一日，宮裡人嘴上不說，心裡都心知肚明白震古能挺過年關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
白響鷹一邊穿衣服，心裡邊一邊亂跳，難道已經到時候了嗎？
“前天去瞧皇上，不是精神還可以的嗎？怎麼一下子又嚴重了？”一邊穿衣服，白響鷹又急又氣的問來報的小太監。
“回太子的話，因為皇上年紀大了，太醫說已經到了……”小太監偷偷抬頭看了眼白響鷹的眼色，不敢再說下去。
“住嘴！你這個蠢才，還在這裡磨蹭什麼？快點走。”白響鷹恨恨的歎了口氣，急忙向朝陽宮奔過去。
等到那裡的時候，太醫已經全過去了，白震古也悠悠的醒了過來，臉上出現一股異常的紅暈，整個人的精神莫明其妙的好的嚇人。只是人不過才幾天的功夫，又比白響鷹上次見他時又瘦了一大圈。
白響鷹眼看著迴光返照的父親，那個曾經威風不可一世的王者，那個站起身仿佛連天地都不放在眼裡的男人，只在短短的時間裡，如今已經被病魔折磨的已經不成人形，心裡真是酸楚到了極點。人還沒來得及開口，眼圈已經紅了，只叫了聲，“父王”便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鷹兒，父王還挺得住。”白震古靠在床上微喘著氣開口。
“怎麼會這樣？”白響鷹轉頭問一直照顧白震古的二皇兄，“上次我來看的時候，不是還沒有這麼嚴重的嗎？”
白響鮫搖了搖頭，一臉難過的回答道：“父王年勢已高……實在是……”
“不可能的！”白響鷹猛的站起身，指著一群跪倒在地的太醫怒駡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越治越嚴重的？”
“臣該死！”
“太子饒命！”
除了拼命求饒，太醫什麼話也不敢多說。
“二皇兄，你是怎麼照顧父王的，怎麼讓他病成這樣才叫太醫過來？”白響鷹心裡又氣又急，忍不住出言責問白響鮫。
“太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自從父王生病到現在是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他，哪像太子和大皇兄，整日忙著國家大事，連朝陽宮的門都懶得進來，現在父王身邊一日不如一日了，反倒埋怨起我了，難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們有孝心，我就沒有了嗎？”
“你……”白響鷹被白響鮫一頓搶白說的無話可說。
不可否認，白響鷹從根本上是不大願意進朝陽宮的。國事繁忙的確是事實，可是，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他心裡實在不願意看見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的白震古，打從心眼裡白響鷹是不願意接受白震古生病，並且有一天會離開他這個事實。雖然很想來朝陽宮看白震古，可是他又害怕面對越來越虛弱的父親，潛意識裡總是想逃避的。
“怎麼不說話了？被我說的無話可說了嗎？”白響鮫眼看著說到了白響鷹的痛處，心裡暗自得意。
“住口”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白響虎冷冷的開口，“二皇弟不要再說下去了，父王如今的身體是經不起你們在這裡吵吵鬧鬧的，何況三皇弟是太子，是未來的君王。君臣有別，不可對他無禮。”
“是！”
白響鷹的年紀遠長了這三兄弟許多，氣質上又與白震古很接近，他一開口白響鮫自然不敢多說什麼了，只是默默的退到了一邊。
白震古深深吸了一口氣，撐起身體對白響虎說道：“虎兒，你過來。”
“是。”
白震古苦笑的看著對自己行君臣之禮的大兒子，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突然伸出枯瘦的雙手，輕輕摸了摸大兒子的頭髮。
“父王……”
“虎兒，你母妃的娘家原來是白家的家臣，她本人更是我朝一員不可多行的大將，她生你時，我那時正是雄心大志，四處征戰的時候，從小你母妃就把你當大將一樣的訓練，只教你要忠君愛國，要為白氏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而你對我也從頭到尾的生份的如同普通君臣，一點也不像普通父子一般的親厚。父王也知道這些年是虧待你了。”
白響虎單膝跪在地上，默默的聽著白震古如同遺言一般的道歉，漠然的開口：“兒臣從小已經習慣了，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父王無須自責，也不用向兒臣說這些話，還是留著精神好好養病，國不可一日無君。”
白震古歎了一口氣轉過頭看了看一直想哭但是不敢哭的幼子白響雲，沖他招了招手，“雲兒過來……”
“父……王……”白響雲哽咽著開不了口。
“不要哭，父王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以後要聽你三皇兄的話，乖乖的繼續做一個好孩子，幸幸福福，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知不知道？”
“嗯。”白響雲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那你乖乖的不要哭了。站到那邊讓我和你三皇兄說說話。”
“是。”
說著白震古轉過頭看著白響鷹，這個他最寵愛的兒子，只不過在這短短的幾天裡已經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清瘦了一大圈，心裡不由自然湧上一陣歉。
“鷹兒，父王知道委曲你了，但是，你一定要答應父王做一個好皇帝，好好的治理這個國家，好好的照顧小雲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答應父王做一個好皇帝，好不好？”最後幾個字白震古幾乎是在哀求了。
白響鷹又怎麼可能拒絕的了？
跪在地上，他輕輕點了點頭，“是的，兒臣知道了……父王放心，兒臣已經長大了，一定會做一個好皇帝，兒臣保證。”
白震古點了點頭，輕輕伸手摸了摸白響鷹的面貌，無限留戀的說，“你長得可真像你的母妃呀？看著你的臉我真想念她，總想早點見著她，好好的陪陪她，你說好不好？”
白響鷹低著頭輕聲說，“能時時陪著自己心愛的人一定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兒臣希望父王開心。”
“你這個孩子，太死心眼了……父王真怕你太重感情將來會摔跟頭呀！”
白響鷹抬起頭直視著白震古的眼睛鎮定而堅決的說道：“父王放心，兒臣這一生不會再讓自己摔跟頭，兒臣只想做一個好皇帝，再不會有其他念頭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白震古由衷的發出滿意的微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父王，你忘記了你還有我這個兒子了嗎？為什麼你到這個時候也不願意對我稍微好一點呢？”二皇子白響鮫忍無可忍的跪在白震的面前，“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話嗎？連一句也沒有嗎？”
“你嗎？”白震古睜開眼睛看了看白響鮫，歎了口氣說：“你還要我說些什麼呢？你照顧了我這麼久，你的性子不像虎兒那麼認死理，也不像鷹兒那麼任性，更不可能像雲兒一般的不懂事，你要的東西我自然知道，只是我已經給了你最好的東西了，你要好自為知呀！”
“父……父王說什麼？兒……兒臣不明白，兒臣照……照顧父……王原本就是天經地儀的，兒臣什麼時候要求過什麼？” 白響鮫頓時聲音也變了，額頭上的冷汗更是莫名的冒了出來。
白震古輕聲的說了句：“我好累！”便緩緩閉上眼睛，再沒有睜開。
※※※※
翌年春季，白震古駕崩，享年五十七歲。太子白響鷹繼位。
正在整個皇宮沉浸在一片悲傷之中時，皇妃孟蘭卻在這時就傳出了好消息，皇妃有喜了。在這一片愁雲慘霧的宮裡，這個消息無疑是給整個皇宮帶來了一絲暖意和希望。
白響鷹倚在門口看著外面的一株白梅發呆。
阿貝小心的給他加了件被風，輕聲說，“皇上，雖然現在已經開了春了，可還沒有過二月八，站在風口還是當心點好。”
“皇上？”白響鷹輕輕呼出口氣，“離先皇大禮沒幾天了吧？”
“是呀，選出的黃道吉日就在後天。”
“後天嗎？”白響鷹輕輕轉了轉手上的斑指，無限感慨的說，“先皇到底是就這麼去了，那麼威風的一個人啊……”
“皇上不要太傷心了，身體要緊。”
“我沒事。”白響鷹轉過頭，“朝陽宮最後的小太監說什麼了嗎？”
阿貝搖了搖頭，突然他想起什麼的愣了一下，“不過……”
“什麼？”
阿貝咬了咬下唇，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大約三天前，也就是先皇剛去那幾天，我聽小太監說……說是……二皇子似乎去過聽風園。”
最近幾個字阿貝雖然說的含糊，白響鷹卻依舊聽得是清清楚楚。
“聽風園？他去哪裡幹什麼？難道……”一個不祥的念頭突然冒上了白響鷹的心頭，他想起白震古很久以前對他說過的話，“如果龍茗軒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定要毫不猶豫的殺了他。”
“殺了他！”這三個字突然從白響鷹的腦子裡冒出來的一刹那，他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頓時愣住動也不能動。一股寒氣從他腳底跟一直滲透進了他的心臟。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皇上，你想到哪裡去了？”阿貝扶住白響鷹幾乎站不住的身體，心裡直怪自己多嘴，“不是什麼也沒有查到嗎？再說去朝陽宮也許只是路過而矣，你不要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多想想開心的事，比如皇妃不是有喜了嗎？也不知道將來生的是小公主還是小皇子呀？”
知道阿貝是故意逗他開心，白響鷹擠出一個笑容，“有什麼區別？反正，我都喜歡。”
“誰說不是呢？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肯定一定是個大美人，皇上和皇妃都長得那麼好看。不用說了。”阿貝無限羡慕的歎了口氣，“小孩子一定很好玩很可愛的吧。”
白響鷹轉過頭，見阿貝一臉的神往，輕笑出聲，“你看看小雲兒不就知道了？可愛是可愛，不過任性起來也真叫人頭疼呀？”
“呵呵，就是就是。四皇子的脾氣呀真是……大概也只有磊兒能讓他聽話。磊兒的性子就和龍……”話一出口，阿貝就直叫不好，恨不能咬下自己的舌頭來。
白響鷹卻不是很在意的淡淡一笑，自然的接過話頭說，“阿貝老是說小孩子可愛，是不是自己也想大婚了？看中哪家的姑娘了，朕替你做主。早點生一個好了。”
“才不要呢！”阿貝臉刷的紅了，“阿貝這一輩子都不要大婚。阿貝要永遠跟著皇上。”
“胡說。那你晚上約會的那個情人不要傷心死了？”白響鷹微笑的打趣他，“如果有情有意那就在一起吧，何必讓人家苦等著呢？”
阿貝低下頭，斬釘截鐵的一口咬定，“我沒有情人。”
既然阿貝不願意承認，白響鷹也不想逼他，他拍了拍阿貝的肩，輕笑著說，“情這個字是世上最傷人的，沒有也好。”
※※※※
龍茗軒靠在聽風園的牆邊看著一株臘梅安靜的吹簫，吳太傅坐在他的對面也是安靜的聽著。
曲終，吳太傅睜開眼睛，拍了拍大腿，“是了，我終於想到了。”
龍茗軒輕輕用布擦著簫，點了點頭，說，“是啊，我剛才也想到了。”
吳太傅站起身背過雙手，看著聽風園的外面，沉著聲音說，“只怕又要出亂子了。”
龍茗軒也站起身，將手裡的簫交到吳太傅的手上，誠懇的說，“老師，學生的一切都是老師教會的。在我的心目之中，對你的尊敬是遠勝於龍泉國的國君——我那個所謂的父王。我並沒有什麼可以給你做紀念的，這只古簫是我母妃留給我的遺物，現在我將他轉送給老師，還請老師以後多替我照顧磊兒。”
吳太傅搖了搖頭，歎氣著罵道：“我早就知道那個人是個小妖精，怎麼你會陷的這麼深呢？他們家亂是他們自己家的事，你又何苦硬要插在裡面？”
龍茗軒輕輕的一笑，風將他身上的一襲白衣吹得“呼呼”做響，他的聲音蓋過風聲清楚的傳到吳太傅的耳朵裡，
“我只是……要他好好的。”
※※※※
入夜，白響鷹在床上怎麼樣也無法入睡。腦子裡不停的想著阿貝的話，心裡反復的想著為什麼白響鮫會去聽風園？
幾次三番起站起來沖進聽風園問個清楚，可惜又一次又一次的強迫自己放棄。如果有可能，他這一生也不願意再見到龍茗軒，不願意提起這個名字他可以容忍龍茗軒不愛他，對他絕情到底。可是，難道這個男人一定要背叛他到底才甘心嗎？
難道真的只有殺了這個男人才能讓自己稍微好過一點嗎？可是，每次只要一想到必須得殺了這個男人時，白響鷹的心就像插上了一根針，痛得他連呼吸都不能夠了。
閉上眼睛，朦朧之中，他仿佛走進一片梅林的深處，一個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坐在溪邊的石頭上靜靜的吹著簫。
“龍茗軒，你怎麼會在這裡？”白響鷹驚奇的問道。
龍茗軒放下簫，沖他微笑著說，“我來接你，我們以後就在這裡隱居下去吧。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真……真的嗎？”白響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不喜歡我的嗎？為什麼……為什麼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龍茗軒並沒有回答白響鷹的問題，繼續微笑的沖他伸出手，“過來呀？難道你不想和我一起隱居？”
“可是……”白響鷹還在猶豫。
“你不願意就算了。”龍茗軒歎著氣縮回手。
“不是，不是。”白響鷹生怕龍茗軒會縮會手，用力的撲了過去，“我願意的。我真的是願意的。我只是不相信你會對我這麼好，我真怕我是在做夢。”
“那皇上把皇位讓給我好不好呀？”突然二皇兄白響鮫的聲音從白響鷹的頭頂傳了過來。
“誰，是誰？”白響鷹抬起頭，突然看見白響鮫就這麼被著雙手站在那裡，一臉嘲諷的看著他。
“為什麼我二皇兄會在這裡？”白響鷹吃驚的看著龍茗軒，“這不是我們要隱居的地方嗎？”
“隱居？”龍茗軒笑出聲來，而且聲音越笑越得意，越笑越可怕，突然緊緊擁住白響鷹的雙手變成了穿過他身體的利刃，龍茗軒的聲音變得冷酷而無情，“你做夢，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忘記了嗎？”
“不，不是的。”白響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紅色的血如同湧泉一般的冒了出來，視線模糊了，龍茗軒的臉漸漸和二皇兄白響鮫的臉迭成了一張。
“我根本沒有喜歡過你。”
“把你的皇位讓給我好不好？”
“不，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不要……”
“皇上，皇上醒醒，皇上……”
白響鷹睜開眼睛，頭頂上一片軟羅的紗賬，身邊還有他的蘭妃，他只是做了個夢，只是做了個惡夢罷了。
“皇上做什麼夢了？哭得好傷心呀？”孟蘭輕輕替白響鷹擦了擦眼淚，“是不是換了地方，皇上睡不習慣呀？”
“可能是吧。”白響鷹沖孟蘭微微一笑，“謝謝你。”
“皇上，你這麼說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只要皇上開心就好了。”孟蘭輕輕把頭靠在白響鷹的肩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臣妾都會在皇上身邊的，以前……以前無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皇上就把他全忘記了吧，好不好？”
“嗯！”一想到夢裡的情景，白響鷹不由點了點頭，“朕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