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彩冰I第一章1

第一章

蕭家大宅樓頂有間採光很好的花房，三面玻璃，一面牆壁，從落地窗望出去，景色怡然，看得人心曠神怡。

時間正近黃昏，兩個白衣黑褲的女僕正手腳俐落的忙碌著，最顯眼的是冰桶裡那瓶八二年的紅酒——紅酒配小羊排，些許可以看出主人的講究。

正忙碌間，花房的門被推開了，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四姐，是不是弄錯了？我讓你準備的是月餅和菊花茶。」

「啊？」四姐尷尬的停手，囁嚅半晌，終於回答：「這……是大少爺……」

精緻秀氣的臉上原本淡淡的掛著個笑容，聽了四姐的解釋，慢慢退了下去：「那好……忙完了這邊，再去幫我準備……到二太太房裡吧。」

「好的，衍冰少爺。」

衍冰轉身往外走，眼角突然瞄到什麼，他愣了楞，突然問：「四姐，二太太的稚菊呢？」

「啊……我……我不知……」

四姐正結巴著，門外突然有個冷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是我吩咐花匠挖走的！」

衍冰猛回頭——

不知什麼時候，蕭家大少爺蕭衍華已經站在花房門口，冷冷的望著他了。

衍冰嘴唇動了動，猶豫半晌，終於輕聲問：「為什麼？好不容易才開了花，媽媽等很久了……」

衍華走到花架邊，修長的手指挑動著一盆蘭花的葉子：「這株報歲蘭，我從今年花展上競拍回來的，一千三百萬港幣，只有這樣的花，才有資格進蕭家的花房……」轉眸望著衍冰，眼神中猛地閃過一絲犀利：

「明白嗎？」

衍冰的身子猛地僵直了，嘴唇微微抖了抖，猛地轉身欲走。

「站住！」衍華低喝一聲。

衍冰不想停，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你越來越沒規矩了！」衍華厲聲喝道，「我問你話，為什麼不回答！」

衍冰長長的吸一口氣，努力平和自己的情緒，讓這句話聽起來心平氣和：「我明白了，大哥。」

衍華輕輕哼了一聲。

「還有事嗎？大哥。」

「沒有。」

「那麼，我先下樓去了。」

「嗯。」

衍冰離開了。

衍華的視線回到那盆蘭花……報歲蘭？一千三百萬？去你媽的！

門口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回進來的是綺月，她一邊往房裡走，一邊兀自回頭望著，待走到衍華身邊時，情不自禁笑了出來：「你又說什麼了，把他氣成那個模樣？」

衍華皺了皺眉頭。

「好了好了，媽不問了。」綺月轉頭看了看餐桌上的紅酒和小羊排，又說，「這些讓四姐撤了吧，奶奶要大家都去飯廳吃飯，說有事要商量。」

「什麼事？」

「不知道，會不會是商量你上次提過的扶孤計畫？」

衍華冷哼了一聲：「商量扶孤計畫，何必叫上二房那兩個人？」

在關係複雜的蕭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並不是件舒服的事情，所以蕭老太太也心知肚明的允許各房在各房開飯，除非她有什麼事要宣佈。

果然，一頓飯悄然無聲的吃完，蕭老太太就沉沉穩穩的開口了：「我有事要說。」

四雙眼睛齊齊望過去。

蕭老太太逐一打量一番，最後把視線落在衍華臉上：「衍冰也大學畢業了，給他安排個職位，下個月開始，讓他進『崇業』做事。」

衍華面部的神經猛地抽搐了一下：「奶奶，崇業……並不缺人手。」

蕭老太太不溫不火，繼續道：「他什麼都不懂，記得找個人帶帶他。」

衍華的臉色更難看了。

蕭老太太轉頭看衍冰，道：「這幾天你先準備一下，去買兩件體面的衣服，進公司做事了，別丟蕭家的臉。」

「我明白的，奶奶。」

「嗯。」蕭老太太似乎很滿意，「好了，雅然，你和衍冰先回房吧，我和綺月兩母子要多說幾句。」

「是的，媽。」雅然誠惶誠恐應承了，立刻和衍冰兩個悄然離座。

看著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衍華再也沈不住氣了：「奶奶，為什麼？」

「因為衍冰也姓蕭！」

衍華猛地攥起了拳頭——又是這句話！十六年前也是同樣的一句話，那個女人就堂而皇之的帶著她的兒子進了蕭！

轉頭看看母親——綺月好整以暇的坐著，如果沒有嘴角那個諷刺的笑意，他幾乎以為母親默認了。

「衍華，你記著，十六年前我說這句話給你媽媽聽，現在我說給你聽——你爸爸是我唯一兒子，奶奶絕對不能讓他九泉之下不安心。奶奶不是老糊塗，雅然母子倆只要有屋住，有飯吃，足以，崇業是你的，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衍華不出聲了。

奶奶決定了的事，向來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一時間，一陣靜寂，片刻，綺月故作輕鬆的打起哈哈：「下個月我生日的掛裙差不多該做好了，一會兒吃過飯，衍華你陪我去『蘇繡坊』看看？」

「我一會兒有事和衍華談。」蕭老太太靜靜的說，「讓老鐘開車送你過去，要不然就打電話讓蘇繡坊派人送過來。」

「哦……好的。」對於婆婆的阻止，綺月沒大在意——看掛裙當然只是個托詞，這麼幹的場面，總要有人圓場的。

 

月初正好趕上禮拜一，衍冰正式進崇業工作，在承建部經理陳生手下做副理，直覺上，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不知道蕭衍華又會想出什麼點子折騰自己。

「二少爺，每個月第一個禮拜一照例要開股東會，你也去聽聽？」陳生這樣問。

「我？」衍冰訝然，「我可以去嗎？」

「原則上不必，不過股東會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

「哦……那當然好。」

跟著陳生來到十八層大會議室，屋裡已經坐滿了人，陳生帶著他在右手席最尾端坐下之後，蕭衍華和助理方繼偉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在最正前的主位上坐下。

陳生側頭低聲給衍冰講解：「崇業的習慣，開股東會時，股東坐左手席，按持股量的多少，最大的股東坐在離主席最近的位子上，以此類推。而右手席上坐的是公司各部門的經理，開會時，每位經理都要把當月該部門……」

「陳經理！」陳生的低語突然被一個沒什麼語調的聲音的打斷了，蕭衍華垂著眼瞼翻看手邊的資料，頭也不抬，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開股東會時，最好不要扯七扯八。還有，這種高度機密的會議，什麼人才有資格參加，你應該很清楚吧。」

「……我是……」陳生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我想二少爺可以學習到……」

「在公司裡就喊名字好了，當著各位股東的面，不要一句少爺把崇業叫成家族企業。」衍華的聲音依然不鹹不淡。

陳生的面皮抖了抖，勉強應了一句：「……好的，主席。」

衍冰再也坐不住了，悄悄然的站起來，壓低了聲音：「對不起各位，我想我先離開好了。」

衍華沒有吭聲，其他人當然更不敢吭聲。

衍冰輕輕的咬住了嘴唇，猶豫了一秒，默默的轉身走到門口，拉開大門走了出去。

衍華的視線終於從材料上離開，抬起頭朝眾人示意一下：「好了各位，我們開會。」

另一邊衍冰直沖回自己的辦公室，再也收斂不住心底的又羞又怒，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哆嗦起來，兩隻手撐在桌子，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桌面上，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沒有意識，直到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突然發出「吡」的一聲，他才驚醒似的倒退了一步，像受驚的小兔一樣，猛地盯上電腦螢幕，漸漸的，驚慌平復了，衍冰捂住胸口安慰自己……是新到了電郵……是電腦而已……沒事……沒事……電腦而已……電腦……電腦……

兩隻手伸過去，輕輕的抓住電腦的底座，心底有個邪惡的聲音教唆自己——放肆一次吧，就一次，一台電腦而已，他不能把你怎麼樣……摔了它吧，抓起來狠狠的摔出去，摔的支離破碎，就像摔蕭衍華一樣痛快！

手輕輕的握了上去，開始感覺到重量了，我已經把它拿起來了，很好，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重……

「蕭先生！」

「什麼？！」衍冰猛地一哆嗦，手一松，電腦「咣當」一聲掉在桌面上。

猛地清醒了，一切幻想都消失了，衍冰一身冷汗，驚訝的望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秘書Ｄｏｎｎａ，嘴唇抖了抖：「有……有事嗎？」

「您要不要咖啡？」

「咖啡……」衍冰下意識的重複，「咖啡……不……不要。」

「蕭先生，你怎麼了？」

衍冰神情恍惚的搖頭：「沒什麼，有點氣悶。」

「我幫你把窗子打開？」

「好……」

Ｄｏｎｎａ走了進來，但還沒走到窗邊，衍冰突然叫道：「不用了！不用開窗！沒用的，我要出去走走！」

「出去？現在？」

「對！」衍冰猛地推開椅子，扯起外套，一路「叮叮咣咣」不知撞倒了什麼，直到沖出崇業大樓，那股致命的壓迫感才稍稍退卻了一點。

直接著跳上一輛計程車，然後吩咐司機：「去維多利亞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