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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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上午 11:35 #3816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八章.
四周很安靜,連風也沒有一絲。也許是風吹不進這鬼斧神工的奇門遁甲之陣。
燕雲聽從了我的建議,先看看莊外的情況如何,畢竟我們兩都沒親眼見到。山莊門前的天然壁壘,一片霧氣彌漫,我坐在木椅上,燕雲推著我穿行。
感覺不到地熱,我問道:「這片霧氣是天然的嗎?」
「不,附近有個溫水泉,我把熱氣引了過來。」
「原來如此。看不清生死門,再簡單的陣也困得住人。」
「哦?你懂得這是什麼陣嗎?」
我搖搖頭。想起可能他也看不見,趕緊道:「不懂。不過天下陣法不外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繼而千變萬化,不離其宗。」
「有道理。不過我在變化間設了金石機關,便是精通陣法的人也討不了好去。」
「好計謀。」
「嗯。再誇兩句聽聽。」
「呵呵,謙受益。」
*** *** ***
談笑間,到了陣外。
視野豁然清晰,只見皓月當空,光華洗練,密匝匝的林子鍍了層銀子般,山風過處,光影搖動,乾燥的枝葉嘩嘩輕響。
觀察了一會,沒有動靜。我輕聲對燕雲說道:「可能這附近沒有埋伏。你進林子看看,如有暗哨就帶回來問問。」
「好。你不要出聲,也不要動。這個位置誰也瞧不見你。」
我點點頭,燕雲在我肩上拍拍,便悄無聲息的潛入林中,刹那間就不見了。
我靠在背後石塊上,閉上了眼睛。陣陣寒意從身後傳來,腦海中的記憶卻愈發鮮明了。
是你嗎?
雖然朝中好幾位王爺都是武將,但那樣的年紀,那樣的樣貌,那樣的氣勢,鮮紅的戰袍,還有那身鎧甲……
不會錯的……
沒想到你我還有兵戎相見的一天。
*** *** ***
取出火摺子,打著,縛在小彈弓上。手一松,我點燃了林邊的一顆樹。
現在是冬天,木葉乾燥,燃得極快,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很快的,火從林子邊燒開了,紅彤彤地映著一片天。
隱隱有人語喧嘩,腳步匆匆。
燕雲此時也應察覺有變,趕著回來。
廣文,你也該來了吧?
忽然有人拉著我向後退,一直退到幾塊大石中間:「怎麼了?是你放的火?」一回頭看見燕雲驚訝的眼。
唉,該說的還是得說。「是我放的火。其實我要你帶我來,是想……」
「要放火你不會早說呀?你看看,」燕雲一指三丈開外的火勢,氣極:「這麼近,萬一風向一變,向你這邊燒過來怎麼辦?身邊又沒個人,你,你能往哪裡退?」說著緊緊抱住我,力氣大得讓我一窒:「你要真有個什麼,我……」
還以為氣什麼呢,沒想到為這個……我強抑住心神,逗他:「好了,勒死我了……鬆手……我認罰還不行嗎?」
燕雲訕訕的放開我,胸口還一起一伏的,恨恨地看著我。
居然燦若朝霞。
在心裡踢了自己一腳。大敵當前還賊心不死的……不要胡思亂想的:「你武功恢復得差不多了?跑得真快。就是那個,心跳還不太正常……」
正說著,他又撲上來,狠狠地咬了我的脖子一口:「把我嚇個半死,竟然還敢說三道四?」惡人本色又露了出來,悻悻地說道:「為什麼要放火?有什麼事瞞著我?說!」
我一邊摸著脖子一邊坐起來,真疼。「我也不是有心瞞你什麼,還不是怕你不答應。其實,我可能認得那個王爺,也許可以試試從他身上想辦法。若不成,再用剛才商量的計策也不遲。」
燕雲沉默了一會兒。「你認得?你在哪裡認得的?在塞北?」
「嗯。」
「一面之緣叫認得,朝夕相見也是認得。」燕雲歎了一聲,別過臉去不再看我:「看樣子不只是點頭之交了。你還是有事瞞著我。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唉。說也是錯,不說也是錯。可他是真的傷心了。「我背棄祖先,斷絕姓氏血脈,誓要與你生死相隨,我們之間還談什麼所謂相信?有所隱瞞,也不過是些不願提起的往事。」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輩子也不用提起。
「可我想知道。等閒了,一樁樁告訴我。」他握起我的手,輕輕摩挲。
一個好字還未說出口,潮水般的腳步聲已到了近前。
*** *** ***
深夜的林間,分外熱鬧。
我和燕雲隱在石後,在草叢中辨認對方來人。
火光中,慕容掌門和一幫俠客指揮兵士抬水滅火,忙得腳不沾地。
幾天不見,大哥的頭髮斑白了許多,從容的氣勢也有些匆忙,以前出了名的美髯大俠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筆直的脊背也彎了。
我下意識地摸摸身邊人的背部,隱隱有個傷疤。我大哥的傑作。
燕雲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想來你那熟人在暗處看著,我們請他出來。」長身欲起。
我把他拉回身邊:「小心點。」
「得令——」笑著答應,推著我從石後踱出。
我摸摸臉頰,又被濕嗒嗒地親了一下……
「慕容掌門,金陵一別,好生記掛。還想著一定要去府上拜訪,沒曾想倒勞你大駕,親自登門了。」燕雲氣定神閑,好整以暇地向大哥打招呼。
全力撲火的兵士和群雄也發現了我們,一時都楞住了,停了手,竊竊私語。
大哥雖不像別人熏黑了臉,可衣襟下擺也濕了一大片,愕然地看著我們,忽然明白過來,看看左右,一張白臉連怒帶羞轉眼變成棗紅,張口便是:「畜生……」
我默然。果然還是這一句。
啪啪!
我完全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身邊的燕雲閃了一下,沒等我看見他到哪裡去了,已然回來。站著的姿勢也沒變,衣角輕飄。
剛才的聲音是……
大哥的臉上陡然多了兩個掌摑的手印,紅得紫漲。
刹那間譁然一片,眾人都被燕雲鬼魅般的身手驚住了。
「剛才是……」「是燕雲!」「是他!」「好快的身法!」「我只看到人影一閃……」「他不是被廢了武功嗎?」「是啊,我見到的,被穿了琵琶骨……」
我也吃了一驚。「真是你做的?」
燕雲不答我,沉著臉揚聲道:「我聽不得有人滿嘴噴糞,忍不住就賞了兩巴掌。再有誰不會說人話,我一定不把他當個人看。」
一時只聽得火聲烈烈,再無其他聲響。
眼見火勢越燒越大,很快便要波及林子裡。畢竟這火是我放的,若是燒了整個山頭,首罪在我。
眾人懾于燕雲之威,竟無人說話,自然更無人救火。我清清嗓子,說道:「各位,先控制住火情要緊。這會兒已漫延開來,請大家在火場外砍倒樹木,挖土成壕,把大火圍在當中,阻絕火源。單靠肩挑手提來回運水是不成的。」
眾兵士面面相覷,猶猶疑疑地動起手。
大哥鬚髮皆張,大喝了一聲:「誰敢動手!這火就是他放的,安心要燒死我們!誰敢聽他的!」
隔著火光重重,大哥已風度盡失,不復往日不怒自威的模樣。衣裳劃破,臉上指痕微凸,眼睛充血身子發抖,幾近崩潰邊緣。
面對這樣的大哥,我恨不起來。雖然我不支持他的理想,但實際上他所追尋的道路,是所謂的世間正途。希望家大業大,希望洗去草莽飛黃騰達,希望一朝躍上枝頭,世人稱羨。
雖然他不認我,在我心裡,並不想稱呼他做「慕容掌門」。
「你別這樣,大哥……」
「閉嘴!你這個……你這個……你我何曾有過半點干係?嘎?不過是路邊的野種,天不睜眼,家門不幸,我就不明白怎麼就多了個你?」
我緊緊拉住燕雲的胳膊,不讓他再上前。
啪!一聲脆響。
大哥楞楞地看著那個紅色的人影。
所有人都看呆了。
晚上,他沒穿鎧甲,但鮮紅的袍子沒變,襯著沒收回來的手,愈發雪白。
「你有什麼資格侮辱他?」他聲音並不高,但沒的叫人齒冷。
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榮王千歲……」
我終於見到了他。果然是他。戰功赫赫的榮王殿下,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嫡親胞弟周廣文。
好久不見,英俊了,也更像個男子漢了。
「你們楞著幹什麼?長手長腳的不會救火嗎?」
「啊——是!」參差不齊的應諾聲。所有人手忙腳亂的抬起水來。
「幹什麼?你們剛才沒聽見嗎?按沐玉門說的辦!」
一眾兵士被他的指令鬧糊塗了,有機靈的已小聲囑咐戰友:「快!拿斧子和鐵鍬來!砍樹!先砍樹!」頓時都分頭行動起來。
人語聲,匆忙的腳步聲,還有呼啦啦咆哮的火勢,一切喧嘩都不能影響他的視線,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眼睛不肯錯開一瞬。
我微笑看著他:「榮王千歲。」
「真的……真的是你。」他咬著唇,露出一排糯米牙。一緊張就會出現的小動作。「剛才我一直在暗處看著,我不信世上有人會如此相像。可是,縱然容貌相同,天下再也沒第二個人有你的氣度。」
說話間,他已來到我面前。這才看清楚,一路他忍著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鼻尖微紅,唇角顫抖。
「別這樣。當著你的部下,千軍之帥怎麼能哭?」
他根本聽不進我說什麼,只顧按著自己的想法說下去。「其實我沒想喊你的。我怕是上天跟我開了個玩笑。你明明已經死在狼山上,屍骨不全。陛下在京郊給你修了沐公祠,年年百姓香火不斷。我只留下了你的戰甲,穿著上沙場,就像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別說了……」
「可是剛才,你叫他們怎樣怎樣才能滅火……明明是那年,我們火燒胡楊林,生擒流寇沙蠍子,你教我的法子。」眼睛一眨,承載不住的淚滑落下來,濕了刀削般的俊臉。
唉。還是哭了。看著他從十五歲的驕橫小王爺長成一代良將國家棟樑,七八年青蔥歲月,還真沒看他哭過幾回。
「好了好了。哭得眉毛都紅了。」
他抽抽噎噎地。「還叫什麼榮王……」
真是拿他沒辦法。「廣文。」
依稀間只見眉開眼笑,他一下子沖進我懷裡,全不管眼淚鼻涕都擦在我的衣襟上了。
「甯大哥……」
宛如時光倒轉,又回到我和他形影不離的時候。他十八歲時,親手養大的愛馬在戰場上被人射中毒箭,死在他帳篷前。眾人面前他只淡淡吩咐一句埋遠些,別毒了水源,半夜就一個人跑到沙漠裡吹冷風。我提著燒刀子找到他,陪他喝了半夜的酒,最後哭哭笑笑,醉倒在我懷裡。
就跟現在一樣。
習慣的,我摸摸他的發,手感一如記憶中的柔軟。「廣文……能再見到你我也很高興。」
*** *** ***
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又一次,所有人都被廣文的舉動驚呆了。
忙著砍樹的兵士和群雄們全然的莫名,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局面一變再變,忽然間敵我雙方竟抱作一團,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哥的驚訝和迷惘也好不到哪裡去,瞪著眼睛下頜輕顫,一句話也說不出。
苦笑。還以為不必搞成這種局面。我推推廣文,叫他起來。
忽然有一個士兵叫了起來:「我知道他是誰了!是沐甯沐將軍!他是咱們邊關的常勝將軍沐玉門!」
有人附和:「啊,一定是他!榮王是沐將軍帳前出來的,一起在塞上殺敵作戰……」
「沐將軍不是死了嗎?皇上還齋戒七天,給沐公祠點神位的嗎?」
「噓!小聲點兒別亂說!榮王冷面無情,小心人頭不保!」
「啊!快幹活!幹活!別楞著!」
廣文站起身來,臉上還有淚痕。用衣袖擦擦眼淚,破涕而笑:「我失態了。」
我輕輕頜首:「先帶好你的兵,咱們另找個地方說話。」
「是,將軍。」廣文眼角輕揚,給我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有生之年能再說這句話,上天果然待我不薄。」說完端正了顏色,回到對面。
舒了一口氣,看到廣文的樣子,總算心裡有了些底。最起碼燕子山莊一時可保無虞了。
想到燕子山莊,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人。一直一直,一句話也沒說。
燕雲面無表情,站在我身側。不過一直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知何時環抱在胸前。火光映紅了眼睛,彷佛要燒起來一般。
忽然間,我從心底害怕了。
「燕雲。」我輕聲喊他。
沒理睬我。他目送廣文的背影,看著他交代事項。一群人彎著腰候著,隨著他的幾句話,一個手勢,行禮退下。不一會兒江湖俠士領命而去,兵士們也有秩序的四散開來,各行其事。很快就聽見林子裡推倒樹木的傾軋聲。我注意到大哥是被人架走的。
可是我不要你看這些。
「燕雲。」我略高了點聲音。忍不住攀住他的腰帶。
平靜的臉色有一絲漣漪,他終於收回遠眺的目光,一路流轉回到我臉上,遇上我的眼睛。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可是,那獨一無二的,唯燕雲才擁有的氣息竟感覺不到了。懶洋洋的鋒利,曾經像午後的日光刺痛我的眼睛;不論人在何時身在何方,滿不在乎帶著神情,似笑非笑間決勝千里,讓我不能自拔。
可是眼前的他,除了溫柔的哀傷,再找不到一點點霸道強悍。
「鐵衣,你……」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黯淡,一如他的表情:「還是叫你沐將軍?」
「……你在怪我?」
他搖搖頭,目光又飄向遠方:「只是吃驚罷了。神策將軍沐甯,繼傅帥之後鎮守北疆近十年,保花花世界百姓太平,教匈奴終不得過邊城半步。
還記得一戰成名天下知,是在玉門關外以數百里奔襲的疲兵一萬五千,滅了匈奴六萬鐵騎,八百里加急呈上單于人頭,還有年年歲貢俯首稱臣的求和書。朝堂上龍顏大悅百官稱頌,皇帝手書「神策將軍玉門沐」,從此世人皆稱沐玉門。
雖年年都有牧馬之亂流寇紛爭,但兩國修好後鮮有惡戰。沐將軍武兼文職,在塞上設府建州,通商路,開學堂,幾年間把一片征戰連年的白地上建成了人口稠集生活安定的邊塞江南。百姓感其恩德,常在家中設長生牌位,朝夕供奉。
匈奴人狼子野心,日夜窺視天朝富庶。多年的修養生息,已是膘肥馬壯蓄勢待發,但一日不除沐玉門,一日不敢進犯。終於設下埋伏,在額吉草原的狼山上偷襲沐玉門。將軍戰死,匈奴得手。
消息傳來,舉國皆哀。匈奴乘機大舉南下。只是不曾想,一直在沐將軍麾下任副將的榮親王奪了虎符,領兵痛擊匈奴,二十萬哀軍直殺至都城門外。逼得單于自盡城下,才一路曝屍班師回朝。從那以後,榮親王替過沐將軍,常守邊關。」
沉默。我只有沉默。
「是你嗎?」燕雲靜靜地看著我:「這些就是你一直瞞著我的過去?」
的確是刻意瞞著他的。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們閒聊時他問起我的過往,我略過這段。「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沐寧早已死在狼山上,活著的只是慕容家不肖的鐵衣。」
燕雲點點頭:「說的也是,神策將軍葬在京城,皇帝親點的神位,你雖活著也不能跟外人說出來。」
說著又笑了:「有天跟你聊起你腿受傷的事,也是假的吧。嗯,我還記得當日我說,塞北自十餘年前三代明將鎮守邊關,很少匈奴屠村的事情。兵馬大元帥傅遠,神策將軍沐甯,榮親王周廣文,果然是三代呢。」
他又恢復了平日的嬉笑,牽牽嘴角不介意的模樣。聽他不緊不慢的語氣,我心底的冷慢慢凝固起來。現在的他,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無所謂的態度後面掩不住的灰心。
*** *** ***
再見廣文、轉機初現的喜悅早已煙消雲散。
我不明白。就因為我曾經是誰、曾經做過什麼就可以輕易改變你的心意?這麼短短的一瞬間,你竟對我灰了心嗎?
憤怒。不甘。忿忿之氣湧上來,堵在喉嚨卻發作不得,因為更多的還是害怕。怕他的無所謂。怕他的不在乎。
我想說點什麼,不能保持靜默。一開口卻變成急急解釋。好像忽然間有什麼從我眼前無聲流逝,抓也抓不住。
「我……我的腿是在狼山上,匈奴人的群馬奔過踏斷的。當日我只帶了幾十個親兵去找廣文,白天才訓了他,就跑到荒原裡沒了蹤跡。天色已晚他的部下才匆匆來報,我一時心急就追了出去,遇上匈奴的埋伏。我的親兵敲暈了我,換了衣裳鎧甲,把我塗了血藏在屍體堆裡,自己引著匈奴人到了山頂,從崖上跳了下去……」
沒有說完,我停了下來。忽然間,塞在胸口的鬱鬱之氣像朝陽下的夜露,一點一點發散開,終於雲淡風輕,沒了痕跡。
發現我說到腿被奔馬踏斷時,他眉間一跳,彷佛冷不防被火灼了一下;但說到廣文後,波動的心緒又平靜了,默默地黯淡下來。
於是我心情大好。
我抿抿嘴角,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出不同來:「燕雲。」
他看看我,略有疑惑。
「過來。」我點點頭,示意他俯下身,有話要講。
他猶豫一下,還是乖乖的聽了,彎腰側耳。
耳廓薄薄的,靠近臉頰的地方還有一點細細的絨毛,下頜線條修長,在夜色中劃過好看的弧度。耳後的肌膚稍白膩一些,順著脖子延進衣領,近在咫尺,讓我有吻上去的衝動。
於是我吻了上去。
溫潤如玉,帶著他的體香。
「你幹什麼?」他吃了一驚,倏地讓開,手指覆上耳後,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就許你輕薄我,不讓我偶爾也親親你嗎?」
「你……」燕雲瞪著眼睛接不上話來,可能是無法理解我從金戈鐵馬一下子就跳到兒女情長。
我止住笑意,凝視他的雙眼。「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沉默。
「就是剛才,不超過半個時辰,你在那塊大石後跟我說了這句話,記得嗎?」
還是沉默。
「燕雲,如果說我曾經殺人放火十惡不赦,你會不會厭棄我?如果說我不姓慕容,只是路邊一個斷了腿的乞丐,你會不會踢開我?如果說你我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你會不會一劍斬了我……」
「不會。你明知道不會。」他終於開了口,唇邊一個柔軟包容的微笑浮起。
「既然什麼也改不了你我的心意,為什麼還要不相信我?」
「沒有……」
「你恨廣文。」
「沒有,這是從何說起呢……」燕雲說著也笑了起來,輕輕的,有點自嘲。停了停說道:「……是啊,幹什麼要否認。我是討厭他。他跟你很親熱,又有這麼久的淵源,兄弟戰友,比血還深的關係。真是的,好好一個富貴王爺學人家做武將,位高權重偏又生得這般少年英俊。」
他抱著肘,一隻手托了腮,腦袋側著,微微皺眉,彷佛很認真地在想這些問題。紮起的長髮有幾縷松了出來,隨風拂動。火光跳躍在他的發稍,額頭,跳躍在鼻翼,指間。整個人映著火焰,像暗夜中發光的神詆,照亮了我一度曾灰掉的生命。
還有什麼好懷疑的?我怎會因為別的放棄你?
「燕雲,」我輕聲說道:「就算人世間所有的好都放在我面前,可我只想對你好。」
他眼波流動,玲瓏心思已是千回百轉,開口也不過一句:「知道了。」笑意極淡,冰消雪融。
隔著一步之遙,我們彼此貪看著對方,不肯鬆開癡纏的目光。
直到廣文重又回來,腳步輕快。
「大哥,都安排好了。走,去我的帥帳,今晚我們誰也不許睡。」廣文說著,上來拉我的手。
「你……」我還沒說出話來,橫空一掌,輕輕打開廣文的手。
廣文的笑意一下子凝住了,抬起眼來,目光直直地看向燕雲。
刹那間,我看到了驚訝、不屑,露骨的恨。還有殺氣。如果目光是箭,燕雲早已千瘡百孔。
廣文冷著臉,喝道:「大膽!敢跟本王動手!退下。」
燕雲倒是不介意,懶洋洋地,似笑非笑。「哪裡,只是你大哥這會兒走不得路,還請王爺手下有點分數。」
廣文很淡的看了他一眼,意帶輕蔑。沒有理睬他,又對我說道:「大哥,剛才我就覺得不對,這半天都沒站起來。你的腿怎麼了?」
「還好。此事說來話長。」
「那咱們回起慢慢聊,別站在風裡,煙薰火燎的。這椅子……原來背後有個扶手。」說著推起椅子:「我來推你。」
燕雲沒說話。
我攔住廣文。「廣文,還是換個地方吧。我不能去你的帥帳,就像你一定不想隨我進燕子山莊一樣。」
他回去的那一會兒,應該老早招人問過情況。這上下,恐怕連我的真正身份、到這裡的前因後果,甚至我和燕雲的關係都一情二楚了。不理會燕雲,是故意不屑於他。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能隨你去燕子山莊?」沉默了一會兒,廣文垂下眼瞼,看著自己的手。「如果你要我去,我就會去。」
「胡說。」我輕聲喝他。「一軍統帥怎能為私事進入敵營?你的屬下要怎麼看你?」
「我管他們如何看待我。我只知道你要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不信你能害我,就像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一樣。」
廣文說話時淡淡地,好像不過是說天氣很好之類的。
聽得我心裡一緊,竟不知如何回答他。
「別為難鐵衣了,你明知道他不想這樣。前方半裡地有個農舍,原是我山莊的暗哨,裡面的人這會兒想必也給你處置了,去那兒吧。興許還有杯熱茶。」燕雲看我們僵持著,介面道。
廣文沒聽到似的,看也不看燕雲。
我給兩人介紹:「廣文,這位是燕子山莊的燕雲,想必你也知道了。燕雲,這位是榮王廣文。」
「嗯,氣度過人,想不認得也難。只是千歲爺怕看見了草莽之流,汙了耳目吧。」燕雲笑道。
又是沉默,廣文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裡透著悶:「……大哥,我只想問你:你和這個江洋大盜什麼關係?」
我和燕雲什麼關係?我看看燕雲。他一笑,暖暖的。
我也不自主的微笑了:「他?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他是我如今最親近的人。他們告訴你的都沒錯。」
「不!」廣文陡然高了聲音,臉上紅了起來,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你騙我!你明明跟我說過你不喜歡男人的!早知道今天……早知道這樣……我怎會扼死了自己的心意!」
一下子,我們都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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