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惑戰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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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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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5 下午 6:49 #3227努力的作家觀眾
八
名為「嘉華」的場所進去才知道是個上流迪斯可廳,被一個靚姐領到隔音包間與雲莎見面,她一抬眼看見我,顯然有點意外。她大概也在想,這人怎麼老這麼煞風景,哪兒都不識相地跟著。可她不知道的是,我也是被程晉逼迫,雖然他提供的理由不算充分:「我陪你玩了一下午的車,你晚上怎麼也得陪我去趟嘉華吧?」是,手段拙劣,但我後來出於「閑著也是閑著」的想法,還是賞臉過來了,我難道不會自己找樂子啊?
自從流落在外,我大半的功夫都還沒機會施展,來這地方更叫無用武之地,剛剛算是徹底玩了一把,程晉還算夠意思,陪我瘋了一下午。出賽車場的時候,他跟我講:「祥叔說話了,談判期限已改,換到下周,你——是不是有種鬆口氣的感覺?」
「早談晚談還不都一樣。」我沒好氣。
「喂,不要說喪氣話。」他把嘴唇貼到我的耳際,突然伸出舌尖輕輕勾畫,像說悄悄話似的,「我會讓你安全的。」
「嘿!」我怪叫著把他推開,「你怎麼這麼噁心哪?你狗啊,亂舔!」這人簡直不可理喻,我瞪著他,「拜託你離我遠點,我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男人調戲。」
他呵呵低笑,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拽樣。我立即決定再次實行「眼不見為淨」,大步往前走。當然,最終還是沒能脫離這個男人的掌控,跟著到了嘉華,誰讓這是人家的地盤呢,不跟著走難道還有更好其他的消遣?
現在看雲莎一臉殷勤的樣子,我就知道自己絕對是多餘人了。
「阿晉,外面一會兒有節目,去玩玩?」
「好啊。」故意還把聲音拉得很長,又好像無意間想起我,回頭隨便地問一聲,「你去不去?」
「去——怎麼不去?」我勾起一個壞笑,「有得玩我能坐得住嗎?別搞得好像今天才認識我。」比他閃得還快,我可沒興趣在這兒看你們卿卿我我,自討沒趣。
我混進舞池的時候,已經有一幫子紅男綠女在那兒尋歡狂舞,我的興奮點馬上給激發起來了,像是要把多日的黴氣散盡,讓渾身的細胞釋放,把那些苦惱的事統統拋到天邊,我像只脫疆的野馬,迅速進入人潮開始舞動身體。在美國,人人都說安迪高大、英俊、充滿雄性魅力,我一向也是被這層自信的光環裹著,視野難免受限,所以這段時間的打擊對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幾乎還動過自抱自棄的念頭,要不是後來有那個傢伙的插手……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從第一眼起彷佛註定一般,要與他糾結輾轉那麼久,彼此花費精力,為一些我們都說不清楚為什麼的理由奔命。
汗水和熱力在這一刻可以無度揮霍,混合著欲望和逃避的瘋狂可以讓世間男女暫時忘卻現實。我甩開外套開始徹底融入其中,不多久,就有兩位美人貼上來,在我耳朵嬉笑,身體相觸縱情搖擺,我笑了,特別開懷那種,多日的積鬱一下子稀釋不少。
音樂震得人耳膜痛,不過不久就適應了,這段適應期,大概就是為人讓人拋開顧慮盡情享受。面前的美人,已經將手指隨著我胸膛的肌理線條劃動,然後放肆地沖我喊道:「帥哥,今晚你是我的!你從哪兒來?」
我裝外國人逗她:「What?」
「你聽得到嗎?」她把頭湊到我耳朵邊喊,「Do you understand me?」
「No!」我大笑,一把摟住她的腰,「Let』s dance!」
對方倒一點都不覺得掃興,非常愉快地拉起我的手跳起貼身辣舞。兩曲下來,汗流浹背,異常舒爽,舞池內的人已經開始紛紛除上衣。我停下,走到場外去補充水分,那女孩挽著我的手臂親密地跟過來,我沖吧台要了大杯不加冰的礦泉水,喝了兩口,剩下的往頭上澆,水從我的發梢滴下來,弄濕了全身,我甩了甩頭,嘿嘿一笑,把濕透的T恤脫下來,女孩大聲贊道:「Sexy man,I love!」
我笑著拉起她,正打算繼續轉戰舞池,迎面就跟程晉雲莎碰個正著,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像我欠他幾百萬似的,他尋他的開心,我尋我的,誰也不礙著誰。其實,我根本不想讓他當自己的保護神、救世主,我希望與他平等相處,保有男人的自尊,但這個天平顯然一開始就已經往他的方向傾斜了,所以多少有點矛盾和不甘。
「你的朋友很會自得其樂呢。」雲莎對程晉說,又回頭招呼我和那陌生女孩,「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程晉接道:「一杯怎麼夠?來!」他走向吧台,這裡每晚舉行拼酒賽,賭五萬塊,誰能先喝完眼前的五個中杯烈酒,誰就得那筆獎金,而輸的那個要給這十杯烈酒買單。
程晉不顧雲莎的阻止,走上去,還居然一把拉住我,拖了我過去,然後沖我不懷好意地一笑,還是有點邪惡的誘惑味道:「敢不敢同我比?」
「誰怕誰。」我很優雅作個請的手勢,心情可不壞。
「好。」他拉響鈴鐺敲了敲吧台,「嘿夥計,開始。」
酒杯啪啪擺上來,吸引了周圍人過來看熱鬧,我不知道他們是想賭我們誰海量還是想看誰出糗取樂。其實我跟他心裡都沒底,都從來沒有在對方面前牛飲過,也不能精確估計對手的酒量如何,我是有點好奇的,他程晉敢提出鬥酒,就不是好對付的。
「輸的人不只買單吧?」我開始另提條件。
「好,贏的人可以命令對方一天。」
「這算什麼賭注?」我挑眉,有點覺得這裡面像有什麼陰謀。
「你怕吃虧?」
「你肯定輸,程晉。」
我跟他站在吧台兩頭,兩邊各五杯,誰先喝過中界線,誰就勝。我們對望一眼,一副備戰的樣子。酒保一聲令下,我跟玩命似地拾起酒杯依次灌起來。
兩人的距離一步步逼近,卻都還能一直很鎮定地盯著對方的眼睛,我專注地逐一端玻璃杯猛喝,動作儘量有條不紊,他的速度居然跟我基本同步!我的雙眼漸漸瞇起來,暗自估量著這傢伙的實力,呵,還真低估他了呢,酒量不淺。
洋酒烈,喝的時候嗓子就有點燒起來的感覺,我知道這個比完,腦子就會開始發沉,頭重眼熱胃漲的症狀不可避免,呵,真不知道我跟程晉這「窩裡鬥」有什麼好處,但我就是單純不想輸給他,也再不能輸給他了……
我這麼想著,也這麼去貫徹,一路喝個杯見底,在第四杯的時候,我趕過了他,我的肚子不太舒服,但那和戰勝他的感覺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哇噢,上!」人們在旁邊鼓掌助威,氣氛達到最高點,「加油!快……哈哈!」
眼看就超過他半杯了,我急起來,亂沒形象地撲過去搶那離我一手臂遠的最後一杯酒,程晉也一直很穩地在那兒灌著,我們前後不過相差三秒鐘的工夫,最終是我提前搶過界,周遭掌聲雷動。
媽的,我快要不行了,倒得太快太猛了,是人都吃不消,我心裡明白他也不會好受到哪裡去。陌生女孩一下子沖過來,抱住我的臉就是狠狠一親。我強忍著不適,抬頭驕傲地盯著程晉的臉,對他搖了搖食指輕蔑地一笑:「你輸了。說話要算數。」
「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他往前跨了一步,一點都沒有失敗者的自覺,還當眾把我拉過去,「你,跟我去洗手間,我可不想你一會兒吐在我車裡。」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重重推他,反手擁住身後的女孩,「我不坐你的車,我有節目。」我笑著低頭在那美人耳朵邊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嗯?」
把她逗得呵呵笑:「原來你會說中文啊?真壞,你好像快醉了噢。」
「嘖,你哪裡看出來的?」攬著她的腰帶出三步遠,手臂就已經被程晉拽住。我想甩開,但不成功。
「你不至於醉成這樣吧?」聲音可是既調侃又冷酷。
我胸腔一下子竄起一團無明火,在他旁邊的雲莎正滿臉擔憂地望著我們,我更覺得無法不發洩發洩情緒,我放開女孩,走向他:「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所有舉動都是做給你看的?我告訴你,我沒那閒情耍手段,特別是用在你身上!我是靠你救的是不是?你覺得我靠你在活?!」
「我沒這麼說。」
「那是我太敏感?」冷笑著,我有種說不出的挫敗,看來在程晉面前,我還真是回回吃栽,都快成習慣了。
「你怎麼了?」他居然旁若無人地把手伸到我臉上,「似乎看我很不順眼呢,呵,積鬱已久?為什麼?」他的眼神有點亂,我知道他也有些喝得過了。
我撇開頭很不自在,突然覺得喉間一陣噁心,頭痛隨之而來,酒氣全湧上來。我甩開眾人的包圍,穿過舞池直往洗手間去,真他媽給他言中了。
我吐得很狼狽,唏哩嘩啦的,再艱難地拖著腳步到洗手池邊打開龍頭漱口,然後任那涼水把頭都澆濕,極力讓頭腦保持清醒。嘣一聲,門被用力推開,進來的正是程晉。我挺起身子,鎮定地看著他,剛剛的衝動已經壓下來,他裝作沒看見我似的,走到我旁邊那個水池沖水。
直到他認為夠了,才抬起頭來,雙手撐著水池邊緣,滿眼帶笑地看我,難得地有點含糊的柔情,但我知道他沒按什麼純潔的想法,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麼純種。看著他異常英俊的臉,心底像打開了一道閘門,突地一松,哼了哼,就從鼻腔裡笑出來。我赤裸的上半身無力地靠上背後的磚牆,冰涼的刺激。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朝我走過來,眼睛著了火,攜帶大膽的邀請。他伸手摟住我的腰和肩膀,把嘴唇貼上我的右臉,然後重重地舔吻,像野生動物搜索領地一般霸道無理,他的粗魯替代了往常的優雅,近乎固執地測試著我的反應。
「你在誘惑我。」他在我耳朵吐著悶熱的氣息,很煽惑很撩撥,要是肯把這功力用到女人身上,相信收穫頗豐。
我不咸不淡,其實是極力保持鎮靜:「我是男人,怎麼會誘惑你?你搞清楚。」
「你有……」像個耍無賴的孩子,他把頭埋入我的頸窩。
「到底是誰醉了啊?」他把重量都壓在我身上,我的身體止不住沿著平溜的牆面向下滑,「喂。」我感到口乾舌燥。
這時,他在我腰間的手一下子使力拉起我,低頭就一個深吻,舌頭侵入強取狂奪,任何一次回避都會令他加緊攻勢,任何一次回應都會讓他更加窮追猛打,他的手已經摸索到下面,修長的手指主動地潛入我的牛仔褲,殘酷的熱烈的挑逗傳遞著無法言喻的快感,我們放開對方的唇舌,眼神緊緊相接,內容盛滿癡迷的邀請,一停頓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接著又深深吻到一起,也許是借著酒興,兩人都很放肆,好像鬥獸一般渴望激烈而直白的交纏。
他一手幫我解脫,一手瘋狂地撫摸著我的身體,那不算柔軟的火熱的手心引燃我身體各個部分潛藏著的放任,我要拉著他溺斃在情欲中,我要讓他知道誰是誰的主宰!汗水密佈在額頭、胸膛、大腿,氣息紊亂潮濕,欲火焚身,蒸騰著渾身上下的欲望細胞。「要出來了……」抱住他的頭低喚,「呃……啊!」泄得他滿手都是,他卻還像瘋了似地饑渴地啃吻著我的嘴唇。
外邊突然傳來動靜,好像有人進來過又沖了出去,我們同時望向門邊,一個中年男人皺著眉正跨進來,嘴裡還嘟囔著:「趕著投胎啊?現在的年輕人毛毛躁躁的……」一抬頭看見我們的情形頓時目瞪口呆,驚呼一聲:「在這兒搞?!你們……」我們迅速開分,程晉則是一臉得不到紓解的無奈表情。
這時,一個倩影闖進來,居然是雲莎。那個男人上前去拉住她:「小姐,這兒可是男……」
「你閉嘴!」雲莎氣勢洶洶,一下子唬住了現場想廢話的男人。
她憤怒地扭頭將矛頭指向我們:「剛剛阿明跟我講你們在廁所搞,我不敢相信,可你們這個樣子……要怎麼解釋?啊?!」
我覺得特別難堪,好像在上演九流電視劇,而且還取了最濫的那段情節。我扣上褲子,走到水池再次拿涼水熄滅這股窘迫,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被一個女人的質問逼到無路可退。突然之間,我覺得我錯得厲害,我怎麼就被程晉一步步打動了呢?我怎麼就被他影響得甘心循著他鋪好的麵包屑路走下去?我的決定——信任程晉,決心與他一起渡難關。是否真的錯了?
雲莎急得眼紅:「阿晉,你怎麼了?是不是剛剛酒裡有藥?肯定是那酒保搞得鬼。」說著就轉身要去抓外頭的無辜酒保,程晉猛地上前兩步拉住她,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不是藥,我喜歡和他做。」
啪!一個重重的巴掌摑在程晉的臉上,雲莎驚駭地嚷道:「我知道他同你關係不一般!從你為他的事主動找上祥叔開始,我就知道他不一般,可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突然哭起來,「他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阿晉,女人不好嗎?我不好嗎?你要找這麼一個男人?他讓你感覺新鮮還是刺激?」
程晉沒說任何話,我更不想女人因為我的緣故而哭得這麼傷心,我覺得刺耳、覺得尷尬,甩甩頭努力讓自己恢復呼吸,直到終於能抬頭看他。
似乎也感覺到我的視線,他回過頭來,四目相交,那雙深色的眼睛裡藏著一團暗火,企圖將我的理性都燒掉,想讓我和他一起跳下深壑去。
心裡這麼掙脫了一下,調開目光我突然笑了,是沖著雲莎的,她正滿臉戒備地盯住我:「你別誤會,我們剛才喝太多,鬧過火了,沒別的意思。」她疑惑地研究著我的表情。
我往外走去,與程晉擦身而過,回頭又看了眼雲莎,然後用手指指程晉:「他,不是我的。我們,沒別的關係,你不用擔心。」
才走了沒幾步,就聽見程晉在身後吼了一聲:「你站住,邵振安!」
這一聲促使我腳下突然飛似地跑起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停下來或者回頭等他上來逮著我了,我怕到時候真的走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那天起,我沒有回加多利山,程晉在的地方我不能去了,我想我應該整理一下思路。沒有他的協助和保證,我沒有能力直面索羅幫的搜捕;沒有他的鼓舞和沉著,我沒有勇氣應付接下來的混亂局面;甚至沒有他的貴賓卡,我都不能再去賽車場飆車。沒有程晉,我在香港什麼都幹不了。
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突然之間,有東西從眼睛裡這麼淌了下來,我用手背蓋住過去的一切,顛覆性的。
半夜我摸黑,賴到沙發上,拿起酒店的電話撥號碼,響了很久都沒人接,我一直播,播到手軟。
「喂?」
「二姐。」
「安迪?!」那頭緊張地大喊大叫起來,「你終於來信了,你想嚇死我啊?你這臭小子,你不知道我們有多著急嗎?」
「對不起。」我輕喃,「我沒事,你們別擔心。」
「前些時候,爸派出來找你的人說你失蹤了,怎麼回事?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我在香港。」
「安迪,安迪……」二姐輕柔地催促,「請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你——安全嗎?」
「我能保護自己。」
「我們已經通過各種途徑獲得了索羅幫那邊的口頭承諾,不會要你的命,但他們……卻堅持要取你的腳作為補償才肯甘休。」她哭出來。
我心底低咒一聲:「我在香港與他們的人接頭了,這事避也避不過,並非沒有辦法解決。」
「爸在想法子通過其他組織調解,他們馬上會趕到的,如果慢一步,萬一你被……」
我截住她的話,把最近的情況簡單概括了幾句,也有提「朋友」會幫我。
「你不必騙我,人生地不熟的,會有什麼樣的朋友肯替你扛這個黑鍋!」她抽泣了幾聲,「我還……買了新款JPG要讓你試穿呢,也不知道你最近是胖是瘦了。」
我心酸,強作歡笑:「記住,衣服上別像去年似的掛滿鴕鳥毛,否則我拒穿。」
「臭小子。」她破涕為笑,「是新款哎,什麼叫新款!」
我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她問:「你幾時回家?」
「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超過,我想我也回不來了。
那個人也不是傻瓜,我一次次接近他,又一次次避開他,到現在,局面欲罷不能,我也是進退維谷。
又一個早晨,但沒什麼陽光。我瞥了眼這三天一直放在櫃子上沒動過的手機,我關了它,一直也沒打開過。現在,我猶豫地走過去,按下了開啟鍵。然後,一連串的號碼和短資訊。
「邵振安,你回來,我在別墅等你。」
「你什麼時候回來?玩夠了沒?」
「你他媽還回不回來?!」
……
鈴聲又響起來,我一看,是個陌生號碼,皺著眉接起來,對方叫一聲小姐,把電話遞到另一個手裡。
「是不是邵振安?是不是!」雲莎在那頭焦急地嚷嚷。
「是我。」
「阿晉出事了!」
我的心像要被扯出來胸口來一樣硬生生地一驚:「他……」
「祥叔要處置阿晉,你快滾出來!你要把他害了你才甘心是不是?你幹嘛要這麼對他?我在派人24小時撥你的電話,他在這兒為你赴湯蹈火,你躲哪兒涼快去啦?!你他媽快回來澄清!」她的聲音突然襲擊黯下來,「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
※
我想也沒想就掛掉電話飛奔出門,直沖下樓,甚至沒來得及等電梯,快速攔下計程車,憑著記憶讓司機載我到九龍的那家餐廳門前,顯然這個時候還沒有到開張時間。
剛推門進店,就被裡面兩個小弟擋住:「找誰?」
「祥叔。」
他們謹慎地打量我片刻,一個打電話通報並示意:「你在這兒等著。」
過後從裡面又出來兩個高大的男人,其中一個走過來確認我的身份:「邵振安?」
「是。」
「祥叔交代過,讓我們帶你去紫竹園。」他作個姿勢,「請。」
我沉吟一會兒,緊隨他們上了一輛車,直駛向另一個目的地。
一進大廳,祥叔已經端坐其上,旁邊還有幾位年長者,呵,這架勢倒真有點三堂會審的味道,真可笑。我警惕而神情嚴肅地盯著場上的人。
「小子,我知道你會來。」祥叔肥胖的身子在寬椅上向前挪了挪,那眼裡的精光還是很厲害,「我倒是想見識一下,讓程晉如此看重的是個什麼人物,值幾斤幾兩重。」
真他媽的,這老傢伙把我當妓女還是雜碎!他的語氣讓我很想發作,但一時也忍住了,我還記得程晉的警告,在祥叔面前多說話絕對沒好處。
「你不說話是不敢說,還是怕說錯?」他精明地丈量我的實力,「知道我為什麼要罰他嗎?」
罰?!他懲罰了程晉!
我脫口而出:「你把他怎麼了?」
「哼,你別裝得一副緊張的樣子,你那些小把戲還想騙過我們這幾雙老江湖的眼?」他似乎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不屑,「為了利用阿晉幫自己脫險,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吧?你的手段的確高明。要不是雲莎告訴我……我還真是想不透阿晉為什麼為你的事來求我。」
我氣得快冒煙了,但在不知程晉安危的時刻,我不能衝動。拼命抑制住心底的不安和憤怒,均勻地吐氣,靜觀其變。
「程晉的倔強我是領教過的,但他一向不會為別人的事情耍個性,這一次他卻讓我很失望。」老人悠悠站起來,朝我的方向走來,「原因出在——你身上。我倒想知道,你是用什麼手段降服這匹野馬的?讓這樣的人為你賣命很過癮吧?」
「我當他是朋友,我沒有想要利用他。」我語氣生硬地辯解。
「你的眼神很犀利,程晉就是被它蠱惑的嗎?」
收斂起眼睛潛藏的戾氣:「祥叔,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揮手阻止我的話,冷冷瞪著我:「你沒資格叫我祥叔,我也受不起。」他轉身命令一個壯漢,「大申,把程晉帶出來。」
場面就這麼沉默著,窒息般的沉默。直到有個長者開口調和:「阿晉年輕氣盛,別太嚴厲了,我想他也是一時糊塗。」
祥叔頂著一張撲克臉踱回椅子邊:「你們欣賞他,為他求情,可他並不領情!做長輩的過分縱容晚輩也不是好事,看看,現在他們個個抖起來了!阿晉居然為了這個外人頂撞我,你們有誰會想得到!啊?」
這時,程晉被人押著出來,他雙手被縛,臉上有些皮外傷,走路的時候有點拖腳,像是被人抽光力氣一樣,我的心頓時像被一陣熱辣的湯澆過一樣。我不知道他們對他做了什麼,但從他的傷勢來看,一定不是「普通待遇」。
「原來你們就是這麼照顧晚輩的!」我再也耐不住諷刺道。
「邵振安,你住口!」阻止我的是程晉,他一臉肅穆地盯著我,雙眸閃著清澈的光,「你他媽幹嘛來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滾。」
我不理他,徑直走到祥叔面前:「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他犯的事,情理不容。」老頭冷酷地迸出幾個字,「阿晉,你自己說給他聽,你都跟我說了些什麼?該不該罰?」
「祥叔。」他突然放軟聲音,「我錯了,你放過他。」
「你肯承認錯了?他一來你就肯承認錯了!」祥叔猛地一拍桌台,「我看你跪了一天一夜的鋼索還沒夠啊?!」
祥叔一步一鏗鏘地走向他:「今天我要你當著各位長輩的面說清楚,我不想你將來不能服眾!不想我祥叔看中的人成為笑柄!今天起,你主動離開這個臭小子,再也不要有瓜葛了,我替你還願,幫他去跟索羅幫談判。我救他,你就給我腦子清醒過來,別毀了你的大好前程。你以為自己去索羅幫,別人會買你帳?他們是買我沈祥富的帳!」
「程晉,你到底做過什麼?你一個人去找索羅幫?!這算什麼?幫我?我不要你這麼幫!」我震驚地沖他大喊,「你他媽說啊!」
我已經可以想像,老頭知道我跟他有「超乎尋常」的關係後推翻了之前的承諾,所以他單槍匹馬闖狼穴,他不像是沒有腦子、憑意氣做事的人。除非他是真的有把握,難道——他認定祥叔會出手拉他一把……他這是拿命在賭。
「你就告訴你的朋友。」祥叔命令他,「告訴他你答應過我的事。」
「祥叔,你別逼我。」
老頭的聲音突然放緩放柔了:「我逼你?有嗎?是他逼你吧?」
「你救他,我永不見他。」
「事情解決了。」有位長輩站起來附和道,「阿晉,我們知道你只是一時糊塗。」
有人上前解開了他的手,這時,他又抬頭看著我:「邵振安,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我們在一起只有災難,你走,別再來相互招惹,我也惹不起你。」
「你什麼意思?」我正要向他沖過去,就有一個打手上來按住我肩膀,對著腹部就來了一拳,媽的,還真狠,我沒防範,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將手心撐地半跪了下來。
第二腳正要下來,老頭已經伸手阻攔:「別管他了,讓他走。我不想再看見這個人。」
我望著程晉,他一聲不吭地轉身走,我當時又酸澀又氣怒,當場就嚷起來:「程晉,我不要你偉大犧牲,我不要你好心!我寧願死也不要受這種侮辱,你把我看成什麼了?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他腳步一滯,回頭非常堅定地回答我:「不是朋友,從來就不是。」
我們不是朋友,好,我們不是……我們他媽什麼都不是!
「這可是你說的。」我硬是撐著爬起來,死死盯牢他,「你別後悔。」
他微微皺起眉,沒再多看我一眼,甩頭離開我視線,看著他倔強絕決的背影,真覺得酸澀,酸得都快胃痙攣了。程晉,這一回,你是徹底打敗我了,徹底!
有些麻木地往外走,簡直不知道應該到哪兒去釋放我的滿腔鬱悶,我跟程晉就這麼完了,呵。他救我一命就算兩清了?仔細想想,他其實根本就不欠我什麼。也夠了,我也該玩膩了,再不回去,大概就真的墮落了。突然想起二姐說的JPG新款,我笑出來,笑得胸口都堵住。
我又回到酒店過了幾天,除了打斯諾克,就是喝酒,我把精力都用在最無用的事情上分散注意力,我再也不去管什麼電話、外表、舉止,我就像個流浪漢一樣邋遢散漫。
有一天中午,正睡得不醒人事,門鈴震天價響,固執的頻率令我發瘋,我惡狠狠地沖出去想痛扁門口那個不識相的傢伙。猛地打開門,對方看見我,一臉吃驚:「少爺,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看不順眼就滾蛋,別煩我。」
正要甩門,那個男人卻先一步無禮地用手臂擋住門板跨了進來:「你人到香港,為什麼不同先生太太聯絡?他們很擔心你。」
「我太沒用,不想再氣他們。」我洩氣地瞪著他,「你滿世界地追著我轉,到底想幹嘛?」
「我們只是奉命確保你的安全。」
「安全?」我嗤笑,「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安全嗎?」我一步上前把他用力提著,邊往外拽邊怒吼,「添什麼亂!看我還不夠倒楣是嗎?滾,統統滾!」
他想還手,但礙於我的身份,也只得被無奈地退出去。我重重砸上門,幾日裡沉澱的郁氣全重新冒上來,止也止不住。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怎麼變成這樣……像只困獸在原地掙扎哀傷。我始終不知道我和程晉是怎麼分道揚鑣的,為一個彼此都明白但也不敢弄得太清楚的問題而猶豫不前,最後,終於被人成功離間,原來我跟他之間就只隔著這麼脆弱的一層紗。
潛意識裡,我總是想擺脫他,但現在,他卻將已經無法自控的我整個留在沙丘裡……如果他真能把我單獨遺棄沙漠,讓我彈盡糧絕等死,我也安心放棄了,可他偏不!搞那一套忠孝兩難全的戲碼,末了,還給我留一把槍、留一袋水,讓我自己走出沙漠去,我不知道是要感激他的自我犧牲大仁大義好呢,還是狠狠賞他兩拳讓他知道自己他媽是在發瘋!
審判日終於到了。很諷刺的,那天約在早晨九點半的尖沙咀,室外陽光充沛,是個一點都沒有犯罪情緒的好天氣。
程晉沒有出現,我吐出一口氣沉著應戰。索羅幫的林允炳是把蠻橫的老骨頭,談判中途,一句話不合,立即下令讓手下把我押到桌子上,正要動粗,我「後臺」的臉已經變色了:「老林,你這是不給我沈祥富的面子啊。」
「這小子到底什麼能耐?請得動你這樣的前輩來替他出頭,本事不小啊。」兩隻老狐狸開始鬥上了,「能讓他逃這麼久,我也是沒想到,更沒想到是你祥叔出來跟我談判。」
沈祥富站起來,林老頭只好讓人放開我:「老林,你跟他的帳就這麼算了,看在我這張老臉上,我知道索羅幫不會為這種小摩擦大動干戈,實在不值得。我已經找到新的接班人了,保證老林你在香港能夠得到應有的方便,你不是一直想參股這邊的大世界嗎?」大世界是行話,指大份額的黑市生意。
我吃驚地抬頭,接班人?!是程晉,我知道是他……他不是員警嗎?不是總以抓我這樣的「壞人」為樂嗎?他真的棄明投暗了?
林允炳明顯被說得動心了,嘴上仍說:「大哥讓我留下他一隻手。」
「一隻爛手有什麼用?」
「你總要讓我回去交差,他可是把重要人物的腿給砍斷了。」相互較勁中。
「多你兩成。」再讓一步,可能這是他的極限。
林允炳滿意地點一下頭,沖我說:「你小子,走運。」
我記得沈祥富最後同我說的那句話:「阿晉居然肯花這種代價保你不殘廢,真是頭腦發熱。我是真看不出你值這個價!我警告你,別再來惹他,要是讓我知道你有什麼不規矩,想讓你殘廢的就不只是索羅幫了。」
那天,我雖然結束了惡夢的逃亡,但另一個困擾的惡夢卻開始了,我想搞清楚那個問題,那個積壓在我心底深處的疑問:程晉,你到底是誰?
我坐計程回到酒店,去剪了頭髮剃了胡茬,恢復面目。之後,又去了加多利山。那幢白色的簡易別墅裡有一個房間曾經是我的,也是他的,但除了猜疑和爭鬥,我們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坐下來瞭解過彼此。哈,我大概腦子真的秀逗了,居然想要瞭解他?!其實……他卻是瞭解我的,我只是不想承認。
走著上坡,正好看見那個鐵柵門被管家拉開,然後,我看見了他——這麼輕易就看見他,我還以為要費一番周折的。但同時,我也看見了雲莎,她倚在他肩上,笑著在他耳朵說著什麼,程晉則一臉耐心地等著她說完,我盯著他們,直到他抬起頭——這一次,雙方的目光卻像觸礁似地回避開了。
雲莎遠遠也看見了我,她呆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又轉頭看看身邊的人。司機已經將車子開到門口,雲莎猶豫地上車的時候,程晉似乎安撫地說了幾句,之後,雲莎從車窗裡探出身子,一下摟住他的脖子,來了一個激情的熱吻。
我低頭,有些發窘,我邵振安什麼時候淪落到要讓女人因為我的緣故而表演一段無意義的親熱戲?汽車引擎聲從我身邊劃過,我抬眼時,看見他已經跨入大門。
「程晉!」 我不由自主地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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