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春天,到你身邊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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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1 下午 8:27 #4442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八章
吃完晚飯,鄭寧又拉著我陪他去超市買東西。我催他快點,他就說你先走好了。我跟他告辭,他又說今天真的不想一個人待著。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偏又不能真的把他扔下。
今天快被他氣死了。
好容易結束所有行程,偌大的車子停在我家樓下,已是十一點整。
我像個小賊似的偷看自己的窗子。
一片漆黑。
嗯?小山今天睡得這麼早?平時都要到十二點以後的。還是說在外面逛街,不在家?
「謝謝了。拜拜。」我跟送我回家的鄭甯道了謝,急急上樓。
身後傳來鄭寧的聲音:「不跟我擁抱一下麼?虧得今天玩的這麼盡興……慢點!當心別摔跤了!我到家後給你電話!」
這關心怎麼聽怎麼假,還很大聲。上個四樓而已,還摔什麼跤啊?!
恨不能回去踹他兩腳,如果他不是已經開走了的話。
拿鑰匙開門的時候,我還在想他揚長而去為什麼還笑得如此愉快?真是個神經病啊。
捅了兩下沒捅進鎖孔,門卻自己開了。一片黑暗中,隱隱綽綽站著個人。
我差點沒叫「來人啊有強盜」。仔細看看熟悉的輪廓和感覺,我忍不住抱怨:「小山,你想嚇死我啊。人在家怎麼不開燈呢。」
說著進了門,打開門燈。
小山沒說話,替我關了門,跟在我身後。
家裡異常的安靜,尤其是剛告別那個特別聒噪的人以後。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反差,剎那間還真讓人有點不適應。
我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剛才給鄭寧塞了粒巧克力在嘴裡,甜的要命。
「小山,你要不要?」我問靠在門口的他。
搖頭。
「今天出去了嗎?一直待在家裡?」
沒反應。
「你不是說今天社區裡有露天電影的嗎?就在廣場邊上。沒去看啊?忘記了吧。」幾天前,樓下貼的公告,小山很興奮地告訴我,星期六晚上放成龍的《醉拳》。
冰箱忽然啟動,發出轟鳴。
平時一點沒覺得噪音這麼明顯,明明是低噪節能型的。
機械工作聲持續著,家裡又歸於安靜。
我沒再說什麼。小山也沒有。
我知道,從我進門,他就沒發出過任何聲音。也可以說,從早晨到現在,他就再沒有搭理過。
該解決的還是要解決。我沖他招招手。「小山,你過來。」
其實他一直都在看著我。看我開冰箱,倒水,跟他說話。這會兒在我面前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
平時總愛跟前跟後的報告一天行蹤,現在,連靠得近點都不願意了。
有這麼難受嗎。
「小山,有什麼話你就說,別不陰不陽的。」
「我沒有不陰不陽。是你自己不高興罷了。」小山的聲音並不比我高,可背後藏了很多情緒,好像暴風雨前的低氣壓。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表現出脾氣。
我揉揉太陽穴,頭疼的問題。不能一直僵著呀。開門見山好了。
我放緩了語氣跟他解釋:「你是不是很介意早上的那通電話?別否認了,從那會兒起就給我臉色看了。」
「我沒有。」小山回了一句。
「那為什麼不跟我好好說話?」
他沒回答。
「是不是我和朋友的玩笑讓你誤會了什麼?」我組織一下自己的語言,小心避開敏感部分,「他那個人比較皮厚,我們之見一向沒輕沒重慣了,亂開玩笑的……」
「他親你。我看見了。」小山打斷我的話。
我一口氣沒接上來。什麼時候看到的?早晨他不是不在嗎?
「不是跟你說了麼,他對誰都這樣……」
「他抱你的時候,跟我做鬼臉。剛才送你回來,還對我做手勢。」小山伸出兩根指頭,沖我晃晃:「勝利的意思。」
我沉默了一會兒。
「早晨我下樓的時候,你在視窗看我嗎?」我淡淡地問。
「嗯。」小山沒否認。
「剛才也是?故意不開燈,站在黑暗裡等著,看我什麼時候回來,跟誰一起,做什麼?」
「……嗯。」
鄭寧。一瞬間我掐死他的心都有。他肯定是故意的。早上發現小山在視窗偷窺,就以為是我的情人,所以表現出很親熱的樣子,又是擁抱又是親吻,我還奇怪他怎麼熱情似火呢。晚上雖然家裡一片黑暗沒看清楚,但一樣做足戲碼,什麼玩得很盡興,走路小心……我終於知道那古怪的笑意喻何指了。
你害死我了鄭寧。
「他……」小山抿了抿唇,定睛看著我:「是你什麼人?」
普通朋友。話到嘴邊,我說不出來。
的確,我和鄭寧始終在打擦邊球,可以說朋友,也能算別的,兩樣都沒差。但面對小山咄咄逼人的追問,我忽然失去了解釋的力量。
看看我面前的少年,他攥著拳頭,年輕的臉緊繃著,因為憤怒,兩頰有緋紅。眉毛也皺在一起,眼睛烏黑發亮,漂亮得像法老王的寶石——這會兒,滿滿地都是憤怒和委屈。
他曾經幫我擦背,洗我穿過的衣服;也曾經打著瞌睡給我留門,然後毫無芥蒂抱住我的胳膊同睡在一張床上。而現在,他只覺得無限委屈。原來他錯了那麼多。
「現在只是朋友。但我喜歡他,也追求過他。」我對著天花板笑笑,「你的直覺很准啊。很想瞞著你的,這麼快就被揭穿了。」
「什麼——」小山的強自鎮定終於還是沒堅持住,驚呼出來。「你,你喜歡他?可他是男的!」
「男人就不能喜歡男人嗎?」我望著他。小山,我喜歡你。
小山無意識的搖頭。「哥,這不對。我表哥才那樣,他不正常的……」
暮地,鼻子一酸。被小山一聲「哥」,喚起記憶。那永遠不會再有的美好時光。
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我會失態的。
我站了起來。
「覺得你表哥可怕嗎?明明是個男人,卻不喜歡女人,只對男人感興趣。會跟男的接吻,還會脫光了和男的抱在一起。沒錯,是挺噁心的。我也是這樣的人。」
愛怎麼想怎麼想好了。我拿了衣物進浴室,不再看他。
身體和心情都極累。小山覺得我騙了他,這個認知讓我灰了心。不論幾個月來我們從相識,到同住,到彼此熟悉相互信任,從現在起都成為過去。可能在他心裡,我已經跟那個真正的表哥劃了等號,都是別有用心,對他抱有骯髒企圖的人渣。
熱水淋在臉上,我笑出了聲。差也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簡單的沖個澡,只想快點結束今天。
就這點願望也沒得到滿足。拉開浴室的木門,小山站在門外,皺著眉頭,眼睛裡有火。
找我晦氣嗎?我抬抬眉毛,從他身邊穿過。
可他拉住我的手腕,不讓我離開。
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你幹嘛?」
「你說你喜歡男的,那為什麼上次,為了你同事到家裡的事,跟我發脾氣?你明明就是喜歡她!」
哪有這種事。我不耐煩,甩開他的手。「我什麼時候喜歡她了?」
「就是有!」小山也提高了聲音。「我沒送她回家你就生氣,對她沒禮貌你也生氣,發完脾氣讓我一個人在家卻陪她吃飯,非要我道歉才原諒我……你還說你不是喜歡她?!」
那是因為你喜歡媛媛。而我,喜歡你。就這麼簡單。
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靜靜地看著他。我的心思,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小山也長長的回視我,帶著疑惑和探索。
「還是說,」他艱難的滑動喉嚨,小心翼翼:「你喜歡……我?」
我本能的閉上眼睛。完了。他比我想像中還敏感得多。
「沒有。」我回答他,自己都覺得聲音乾澀。不能再讓他繼續下去,我會被他用看似天真的手剝去所有偽裝,直至全部的感情都暴露在他面前。這太難堪了。
「我要睡了。」我推開擋在面前的他,顧不得是否粗魯。
「你有!你就是。要不然送你回來的那個人,為什麼跟我比『勝利』的手勢?你跟他說了什麼?」小山跟著我進房間,連連追問。
「出去!我要休息。」我站在門口驅逐他。
小山根本不理睬我的失態,眼睛閃亮,咄咄逼人。「你承認吧,敢做就敢說。」
我氣結:「我做什麼了?你想像力未免也太豐富點了吧。是,我喜歡男人,可不代表是男人我就喜歡吧?」我抱著臂,故意挑剔地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長的還不錯,天天在我身邊打轉,我就一定得喜歡你?天底下美男子多了去了,我個個都喜歡麼?我拜託你,危機感不要那麼強好不好,不是每個同性戀都對你有企圖的。毛病。」
罵完了,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小山被我一頓亂棒連削帶打的,先是愣了一會兒,慢慢的,眼睛裡跳動的火熄了下來。「真的?你……一點兒都不喜歡我?」
「是。」我想都沒想就答。天哪,你快點把他弄去,怎樣都好。
「那,你喜歡那個人嗎?」
誰?鄭寧?我恨不能拍死他。「是,是。」
小山終於脫力一般,靠在牆上,低下腦袋不再說話。
「說完了?說完了就出去。」我推推他。
小山向裡面讓了下。
我拉著他的一隻胳膊,強行把他往外面推。
「哥!哥……」小山哀哀叫著,被我推出房間,關在門外。
*** *** ***
其實我沒鎖上門,但小山也沒有再次試圖進來。
終於如願以償躺在床上,房間裡安靜得只剩時鐘單調步伐。我閉著眼睛,可完全沒有休息下來的感覺,腦袋裡亂成一鍋爛稀飯。
有句著名的臺詞怎麼說來著?「手起刀落,嘩——整個世界清淨了。」今天,我也哢嚓了一回。斷的是感情,得不到的是清淨。我根本靜不下來。
事情是如何飛速發展到這個局面,我到現在都不能理解。但每次更深的曝露,都是因為小山的不斷挖掘。
他哪兒來這麼大的力氣?那個平時我說去東邊他就不看西邊一眼的人。
因為太信任,所以發覺被欺騙就特別不能接受嗎?在他的意識裡,我一直是恩公兼好哥哥的形象吧。收留他,供他衣食,並且給他看到一條有希望的路。可是,今天我被打回原形,終於暴露出猙獰面目,恰恰是他最痛恨的類型。
……可為什麼,他要追問我到底喜歡誰呢?
也許是「隨便是誰只要不是我就行」的心理吧。
這個答案好像牽強了點。小山不是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而且,我感覺他對我是個GAY的態度,震驚多於恐懼。
沒理由呀,他明明受過同性的騷擾,那次事件可能是他十六歲人生最大的打擊了。
…… ……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遲疑些什麼。只是隱約間,覺得錯過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十二點的鐘聲已經敲過,新的一天開始了。
算了。我頹然放棄。睡吧,關於明天的煩惱,天亮以後再說吧。
睡眠這種東西,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上班的時候瞌睡連連,回到家卻精神百倍。現在也一樣。我在床上躺了很久,聽時鐘報完零點報一點,報完一點報兩點,眼睜睜看著半夜過去,偏偏睡意全無。
屋子裡很靜,不知道小山睡了沒有。
如果是以前,我也許會悄悄到客廳,看沙發上他滿足的睡臉,偶爾蠕動著翻個身,眼皮都不抬一下。看他好夢香甜,也是一種愉快。
可現在……會嚇死他的。
白天,還有幾個小時就是白天。不知道他會不會提出搬出去?有可能的。但他在城市裡沒有依靠,怎麼生活呢?還有上學,我不能讓他因為這事就放棄上高中,這也許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好的事了……
吧嗒。
一聲輕響打斷我的思維。門把手轉動的金屬聲。
接著,門被輕輕推開了。
客廳裡也熄了燈,沒有光,還是黑沉沉的一片。就在這一片黑暗中,有人走進來。
一下子,我就找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全身發軟,不自覺地握緊手。
小山。除了他還有誰。
……可是,他要幹什麼?我腦海中湧出報紙社會版常常刊登的內容,社區某住戶離奇死亡血濺三尺,數日後發現屍體已腐敗面目全非……
不是來剁我的胳膊腿洩恨的吧?我再也想不出別的可能。
小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看我,大概在觀察我睡了沒有。最後,他做個深呼吸,向我走來。
我儘量保持睡著的樣子,半瞇著眼睛看著越走越近的模糊人影。
小山,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沒有發現我還醒著,看他的一舉一動。所以毫不猶豫的掀開薄被,鑽了進來。
可能是站的時間長了,他全身都帶著一股涼意。這會兒努力挪動身體,靠在我身邊。一隻手伸過來,搭在我的手臂上。然後,他伏在我耳邊,輕喊:「哥——」
……
這一定是幻覺。我在做夢。
「哥,你睡著了?」小山又喊了兩聲,一邊抱住我的一條胳膊。
從那條胳膊開始,過電一樣,很快我麻了半邊。也不知全身上下一把骨頭的算啟動了還是算徹底休克。他沒帶刀子也沒準備壁櫥旮旯工具箱裡的榔頭,只是把我擁抱在他懷裡。我徹底沒脈了。
記得有一次,也是這樣,小山睡我旁邊,半夢半醒的拉著我的胳膊不鬆手。對了,就是昨天的事。怎麼像已經過去很久了似的。
這絕對不是幻覺,一大活人的存在感如此強烈。小山緊緊地貼在我身上,我能感到他急促的呼吸,還有手心握住我脈搏,溫熱。
可這到底是怎麼了?兩三個小時前,我剛就一個不可調和的問題跟他翻臉,他也沖我發脾氣了,同住以後的第一次。我以為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親密接觸,連握個手都不太可能——可現在,他在我身邊……還擁抱……他夢遊嗎……
繼續裝睡還是馬上醒來?要不要問他想幹什麼?……我該怎麼辦?
身邊的小山動了動,悉悉索索的。忽然,一個柔軟微涼的物體落在我的唇上。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它只是靜靜停在我的唇上,帶著主人的芬芳。
一個吻。
我強自鎮定的腦袋「轟」地一聲,血都湧了上來。全身的力氣被抽幹,溫度升高,暫態間就燒得再也找不到一點腦細胞。
一個吻!!
沒法子裝睡了。我根本就忘了「我在睡覺」這回事。本能的側過頭,推開小山。
我猛地坐起來。
「你幹什麼!」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抖了,兩手撐成床墊,直打顫。
小山沒說話,我也忘了開燈。黑暗中,我和他對峙著。
停了一下,小山又欺身過來。因為沒有準頭,這次嘴唇落到我的下巴。
我一巴掌推開他,按亮了檯燈。
光線升起,我終於看清了小山。他跌坐在床的另一邊,低著頭看自己的手。已經握成拳頭,指節突兀。
「……小山?」我試探地喊了他一聲。
他沒反應,還在看自己的手。已經顫抖。
「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小山也不說話。一片尷尬的沉默,只有他的手越抖越厲害。
可能是為了制止顫抖,他開始掐自己的手指。那麼惡狠狠地,很快的,食指上見了血印子。
忍了幾回,還是沒忍住。算了,當我是變態好了。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掰開發青的手指。媽的。我在心裡罵了一句。滲血了。
「你有病啊?有事不會講嗎?深更半夜地隨便爬到別人床上,學人家玩勾引啊!你個不長記性的豬,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掐,掐,看都破了……真他媽有病……」
「我喜歡你。」
「閉嘴,少來這一套。」口子還挺深的,兩個。創可貼,要拿創可貼止血。「自己舉著手,含嘴裡也行。別掐了啊!」我下床找藥箱。
「哥,我知道你心裡就把我當弟弟了。可我喜歡你,不是弟弟喜歡哥哥那樣的。」
我跨坐在床沿,一腳床上一腳地上,被絕代高手點了死穴,定在當場。
他剛才說……我幻聽吧……
「我真是差勁,自己都不知道什麼就變成這樣了。你跟女的在一起,我不高興,跟男的在一起,我也不高興。我就想你只跟我在一起,跟我說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得看上帝他老人家的口味了,要是跟咱們小山一樣愛吃紅燒雞那就先有雞,要跟我一樣愛吃番茄炒雞蛋那就先有蛋。」
……這什麼呀……我說過嗎?好像有這麼回事……喂這不是重點吧……
「有次幫你擦背,你睡著了。我看你閉著眼睛,就想起人家說你性感。那會兒我就知道我完了,變成跟表哥一樣的混蛋了……因為……我親你了……」
小山一直很平靜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化作呼吸間未盡的心事。
我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喜悅慢慢升起來,巨大而空虛,我摸不到它是什麼,只隱約感到它要帶著我飛起來。
一直往上,一直往上,升到太陽一樣的高,脫離泥濘和沼澤。直到這喜悅滿得溢出來,再也承載不了,「嘭」的一聲爆炸開。
這都不能算意外的驚喜。就跟判了死刑的人腳上拴了沙袋吊繩套頸子裡了,忽然法官大人宣佈判錯了當堂釋放另發安慰獎若干,這用驚喜二字怎麼能形容呢?發往茫茫宇宙的信號有了生命回音,一道天火劈開老也找不到入口的秦始皇陵。
他說喜歡我……小山說他喜歡我……
「我,小山……」我定了定神,把脫韁野馬般的思緒強拉回來。我得想一想。「小山,你別動,我先給你拿創可貼去。」
一邊翻箱倒櫃的找東西,一邊安撫自己拎在嗓子眼不肯下來的心。鎮定啊季澤,別因為小山跟你表白了可憐兮兮的坐你床上你就找不到北了。這,這什麼時候的事啊。我也真夠豬了,被他偷吻過都不知道……早曉得也不受這罪了,一點心思火裡來水裡去差點沒把自己玩死。
從眩暈的喜悅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總算兩腳踩著實地,手上摸到了要拿的東西。又酸又苦隱隱回甜的滋味泛上來。
三字經在心裡左一遍右一遍。
奶奶的。周小山。你等著。
*** *** ***
帶著創可貼回到房間。
小山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背沖我坐在床上。腦袋勾下去,肩頭支著,脊背彎成優美的弓。
我站著看了一會兒,然後收斂笑容,走過去抓住他的手。
他身子一顫,飛快地瞄我一眼。
「看什麼看。給你貼創可貼呢。」我撕開塑膠膜,比對著位置給他貼上。
小山保持標準造型,低著個頭,受傷的手任我握著,偶爾還有一下痙攣。忽然想起早上他蹲在我腳邊給我貼這東西的情景。
心裡有個熱乎乎的熟雞蛋滾啊滾,剝了皮的的那種。
貼好了,我端詳一番。嗯,有點暴力美學的意思。然後把他的手還回他自己的腿上。
小山伸手回來,輕輕地摸了摸。
我喊了他一聲。「小山。」
「嗯。」他發出鼻音。
「先告訴我,你剛才要幹什麼。」
他沒說話,燈光下耳垂有點透明的紅。
我閑閑催促。「說啊。做的時候不是蠻爽快的麼。」
他把嘴巴抿成一條縫,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
「這誰教你的?」我換了個問題。
「阿?」小山抬起頭看著我,沒弄明白我指什麼。
「接吻。」我摸摸自己的嘴唇,微熱。「就是你剛才幹的,你別不承認啊。」
這下徹底紅了。我可以清楚的看到由淡淡紅暈從臉頰迅速蔓延開來,直至火燒火燎不可收拾。
「我在網上問的,有人告訴我想讓別人喜歡你就跟他上床。」他答的倒還平靜。
「怎麼?現在中學生在網上都聊這個麼?」
「在……同性戀網站上。」
……這三個字從他嘴裡冒出來,我還真不習慣。「地址呢?哪兒來的?」
「百度搜的。」
「哦……」我點點頭,「我記得教你用百度Google 3721的時候,沒教過這個吧。」
又是沉默。
就是刑訊問口供也沒有有問必答的義務。這道理我懂,所以在冷場五秒後,我自動跳到下個問題。
「喜歡他就跟他上床……」我笑笑,「小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非常憎恨的一個人,就對你幹過這事。他毀了你的生活,差點沒逼死你……你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對不起自己啊。」
我說完了最想說的,等待小山給我答案。我要知道他所謂的喜歡,是在怎樣的程度上。他懂什麼是喜歡一個人嗎?懂得感激、愛惜、迷惑和喜歡的區別嗎?尤其是背德的感情。
小山靜靜聽著,忽然動了動,眼淚就落下來。
我看著他,看他自己用手背胡亂擦著。眼淚浸濕了皮膚,掬在手心,還是有過多的順著手腕流下來。
胳膊上幾條痕跡。蜿蜒成溪。
唉。我還是投降好了。心疼像一把鈍刀,紮得都是不見血的內傷。
我攬過他的肩,緊緊抱住他。
「別哭了。我不逼你了,別哭了啊。」
先是掙扎了一番。也許用搏鬥形容更貼切些。困獸之鬥。小山手腳並用,就差張嘴咬人了。
幸虧不是女的。肋骨被他捶得隱隱作痛的時候我這麼想。
發作夠了,終於安靜下來。小山伏在我的肩頭,溫熱的淚一顆一顆順著衣領滑入背心。過了一會兒,不哭了。慢慢地,抱住我的腰。
……
我不想再知道什麼了。我願意就此擁抱到……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生命終結?
隨便吧。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終於還是小山打破寂靜。我和他之間的事,他終究比我有勇氣。
毛絨絨的腦袋在我脖子上蹭了蹭,說話還有嗡嗡的鼻音。「哥,你到底還是喜歡我的。別騙我了。……不要!你別推我……你別想推走我。」
小山很肯定的說。我對天翻翻白眼。
「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早就問過自己了。問了好多遍。到現在想起表哥我都渾身起雞皮疙瘩,可一看到你,」小山頓了頓,聲音又低了幾分:「我……」
他斟酌遲疑。
「想偷偷摸摸親一下?」我堵了他一句。
「……嗯。」
他老實不客氣地承認了。我倒被激得臉上一陣發燙。
「白天我一個人在家,就老是想這個。覺得我表哥不是人,可為什麼自己還要想同樣的事?我想是不是我被他傳染了,也得了這種怪病。」
「沒聽說這個也是能傳染的。」頂多算個啟蒙罷了,雖然方式太極端。我在心里加了一句。
「我害怕。真的哥我不騙你。」小山繼續說著:「我怕你有一天知道我這樣喜歡你,你就嫌棄我了。你會不理我,叫我走,離你遠遠的。我什麼都不敢讓你知道,心想就這樣和你在一塊兒,我也知足了。可那天,你帶那個女的……女同事回來,還喝醉了,笑嘻嘻地拉人家的手……我才明白我想要什麼。哥,我不是天天看著你就行了。」
我在心裡踹了自己一腳。還以為小山喜歡媛媛呢,弄得自己一肚子邪火。沒想到……
又緊了緊懷裡熱乎乎的身體,我忍不住嘴角上翹。真好。
「後來我跟自己說,哥又不是這樣的人,長得又好,又會照顧人,怎麼會沒女朋友,還是別瞎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可你今天跟我說……你喜歡男的……」
小山沒再說下去,腦袋耷在我肩上。
我摸摸他的頭髮,手感一如記憶中柔順。「那你就半夜跑過來刺激我啊?傻瓜。網上那些個餿主意也能信?」
如果我是你表哥那樣的人材,送上門的不吃白不吃,沾完便宜再一腳踢開……小山你做事怎麼不考慮後果啊。
「我……」他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你喜歡女的我就認了,做你一輩子弟弟。可你說喜歡男的……我不甘心……」
小山的話淹沒在喉嚨裡,因為我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聽到他低低的對我說他不甘心,我有把他緊緊抱住的衝動。可是我已經抱著他了,只好選擇更熱烈的表達感情方式。用力地用力地吻住他,確定這件失而復得的珍寶,真的屬於我。如果不是他的不甘心,如果不是他的勇氣和堅持……這一刻,我衷心感謝上蒼和小山。
我把這份感激的心情通過親吻,綿綿密密地傳給他。
小山,我愛你。愛你的柔軟,愛你的堅韌。
他的唇薄而涼,帶著少年的青澀氣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呆呆地傻在那裡。我輾轉反復品嘗唇的芳香,啟開他的嘴巴。
小山沒有抵抗我的侵略,乖乖張開嘴。撇開剛才的不談,這是初吻嗎?果然沒有經驗啊……我歎息著,找到他的舌尖。
他發出一聲嗚咽,輕輕地。
放開他的唇舌,我在他耳邊說:「我愛你小山。也許比你想像中還要多一點。」
「……嗯。」他閉著眼睛,過半晌才答應。鼻尖發紅,臉上還有淚痕,嘴唇哭得翹翹的,還有點腫……
我又吻了下去。
所有的甜蜜苦惱,從前和以後,都由唇齒交接呼吸相連。
如果愛情是契約,我願以吻為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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