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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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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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0 下午 12:13 #5412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一章
「喂,小胖子!」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抬起來望他,帶著小心翼翼的神色,好像一條初出茅廬的小狗,讓人忍不住就想要去欺負欺負他……
薑睿端著酒,有點醉眼朦朧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就又想起了那雙大眼睛。奇怪,都多少年的事了,怎麼腦子裡還記得這麼清楚呢?
「嘿!睿子!想什麼呐?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今兒個咱們可得玩個通霄!」
「得了吧你,你見過新郎官兒倆眼珠子紅紅的外加熊貓眼圈去結婚的嗎?高興高興就得了,睿子,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歇會兒吧,早晨也不用急,有哥們兒們幫你照看著呢,包你誤不了事!」
薑睿笑嘻嘻地望瞭望這幾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鐵哥們兒,又喝了一大口啤酒,說:「著什麼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剛才說話的大同伸手抽了他脖子一下,笑駡:「你說誰太監呢!」
幾個小夥子哄笑了一場,又打打鬧鬧一陣子,終於散了各自回家,走在最後的大同頭疼地望著一地的狼籍說:「明天又得挨張大媽的罵了。」
薑睿把胳膊搭在他肩上,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兒,明天不是我結婚嘛,大媽不會說的,明早稍微收拾一下就行了唄。」
「是啊,明天你就結婚了呢。」大同望了他一眼,喃喃地說:「幸福啊你小子!」
「唉!得了吧,我幸福的單身生活啊,就這麼白白了!可悲啊!人為什麼非得結婚呢?慘哪~」 薑睿愁眉苦臉地趴在大同肩上,扯個唱腔,做哭泣狀。
「嘿!嘿!嘿——你!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那媳婦兒多漂亮哪!真難為你找得出來,這幾年哥幾個看你走馬燈似的換女朋友,一個賽一個的漂亮,眼都紅了,還真擔心你越挑越花眼,到最後什麼也落不下呢,沒想到還有這麼水靈的女人等著你呢,你就別不知足了!」
「唉,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更漂亮呢?」 薑睿喃喃地說著,嚮往地抬頭望天,後腦勺上照直挨了大同一巴掌。
「收收心吧你!」大同把他往回去的路上擠了一把,氣哼哼地說:「下一個更好!想氣死我啊你!」大同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女人緣,談了好幾個女朋友都不成,都快成心病了。
姜睿回頭嘻皮笑臉地做個鬼臉,說:「眼饞吧你!饞死你也撈不著!」
大同氣得做勢抬腳要踹他,薑睿這才緊跑兩步走上了回家的路。
薑睿家住在西二棟的一層,自帶一個小小的花園,隔著一道小柵欄,就接上了外頭的大花園,陽臺上開了個門,可以從小花園裡直接進屋,他才懶得去走樓門,就從柵欄上直接跳了過去,正在沾沾自喜自己身手的敏捷,雖然喝高了可還是身輕如燕,結果就腳下一絆,來了個大馬趴,五體投地在自家陽臺門外。
紗窗門輕輕打開了,一個人隱在暗處,默默地望著他,只有一雙大眼睛在微弱的光下看得清楚。
薑睿嘿嘿笑了兩下,想爬起來,又有點乏力,一時心情不好,就乾脆翻了個身躺在地上,夜風靜靜地吹過來,帶著濃濃的花香。
一雙手伸過來扶他,薑睿哼哼了一兩聲,不肯起來,那人也不吭聲,用力把他拖起來,往屋裡架,薑睿攬住他的肩頭,整個人掛在他身上,任憑他並不強壯的身體支撐著自己,踉踉蹌蹌地回到屋裡。
屋裡自然比外頭悶多了,薑睿沉著身子往床上一倒,連扶他的人也帶倒了,兩個人糾纏著倒在單人床上,似乎在一刹那,都出了一身汗。
「別動!」 薑睿壓住了想要掙脫出去的人,喃喃地說:「太郎,別動,咱們再一起躺會兒,明天我就要走了。」
向楠沒出聲,卻也沒有再掙扎,兩個年輕強壯的身子緊緊貼在一起,天太熱了,男性的氣味越發濃郁起來,弄得人心煩意亂。
「太郎?」
「嗯。」
「你剛才怎麼不出去跟我們喝酒,哥們幾個這麼多年了,哪次喝酒都沒這麼痛快,你可真傻,一個人悶在屋裡,怎麼叫都不出去。」
「……」
「怎麼了?」
「沒事兒。」
「傻小子,不高興了嗎?哥哥可是要結婚了呀。」
向楠用力掙扎了一下,他本來就半個身子懸在床外,這下子就掉了下去,坐在地上,地板涼涼的,倒讓人的心也跟著涼了下來。
「唉——幹嘛呢你!」 薑睿生氣地扣住了向楠的肩,不讓他站起來,用力向自己身邊拉了拉,問:「摔著沒有?」
向楠不說話,薑睿不甘休地問了三遍,他才不耐煩地說:「沒事兒,這麼矮的床,摔不著。」
薑睿呵呵地笑了起來,說:「是啊,你都這麼大個了,想當年咱們在這張床上一起玩的時候,你才比床腿兒高一點兒呢,摔下去起了個大包,讓奶奶好罵了我一頓。」
「誰說的,那時候我都六歲了,比床高多了!」
「耶,小子,今天說話怎麼那麼沖啊?哪兒不對勁了你?」 姜睿伸手摸上向楠的額頭,卻被他甩開了,薑睿有點生氣,固執地又伸手去摸,向楠再甩頭,兩人拉钜了幾次,薑睿惱火地用胳膊用力圈住他的脖子,勾過來,用自己的額頭頂上了他的額頭,氣哼哼地說:「反了你,忘了誰是當哥的!」
向楠被勒得幾乎喘不上氣,腦門兒上熱乎乎的,鼻子裡吸到的也是薑睿噴出來的熱熱的氣息,身上好像又出了一層汗,難過極了,只好說:「對不起。」
薑睿一怔,問:「什麼?」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什麼都對不起,行了吧!」向楠用力一掙,終於從薑睿手裡掙脫出來,一挺腰站起來,一手摸著脖子,火辣辣地疼,好像被擦掉了一層皮似的。
薑睿愣了一下,問:「你怎麼了?」
「沒事兒。」向楠往後退了兩步,借著窗外射進來的路燈光,模糊地看到薑睿正沉著臉看自己,覺得有點不安,乾脆打開通往裡屋的門,穿過客廳,進了浴室。
淋了浴,出來的時候,見薑睿站在浴室門口,兩人擦肩而過,都沒說話。
向楠躺上床,似乎還能感覺到枕席上薑睿的溫度,不舒服地向牆邊靠了靠,躲開那塊被捂熱了的地方,整個人幾乎貼在了牆上。
門一響,薑睿又進來了。
「你回去睡吧。」向楠閉著眼睛說。
「幹嘛?!」 姜睿幾步走到床前,照直躺了下去,說:「再一塊兒睡會兒,馬上天就亮了,明天……不,今天我……」
「今天你結婚!」向楠氣呼呼地衝口而出,說完了才覺得後悔,馬上轉過身去面朝著牆,牆壁微微地帶著涼意,更顯出他身體的燥熱。
「太郎,你怎麼了?」
向楠不說話,心裡卻堵得慌,不知不覺的,似乎有水從臉上流過去。
「太郎?」 薑睿搖搖他的肩頭,向楠一聲不吭,他就堅持地搖,終於向楠沉不住氣了,只好說:「快睡吧,我還得早起給你插花車呢。」
聽他這麼說,薑睿才算放過了把他搖散的決心,重重地倒了下來,把向楠摟在懷裡,歎了口氣,卻什麼都沒說。
向楠一頭貼著涼涼的牆壁,一頭貼著熱熱的胸膛,覺得很難過,可又不知道為什麼難過,似乎也不是因為熱,被抱在懷裡的感覺,很熟悉,很親切,很依戀,雖然熱,卻不是不能忍受,他不能忍受的是……好像是……這個懷抱,馬上就要被別人佔據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向楠終於蒙朧入睡的時候,似乎聽到薑睿說:「為什麼非得結婚呢……」
是啊,為什麼非得結婚呢?向楠心裡也這麼念著,還是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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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老式的社區,一共有七棟陳舊的六層樓,共用一個相當大的中心花園,與樓房年復一年地老舊下去相比,花園的變化還是緊跟時代潮流的,如今有了色彩鮮豔的健身器材,還有仿古式的涼亭、葡萄架等等。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然只是一個小社區,也有自己的商業中心,就位於花園的西邊,與大路相連的地方,那裡有小型超市、書店、洗衣店、音像店等等。向楠的小花店,就在靠邊一點的位置,挨著一家書店。
清晨的陽光淡淡地照過來,還沒有開始吐出火一樣的熱焰,向楠忙忙碌碌地,正在往迎娶新娘的賓士車上裝飾鮮花,店裡幫助的女孩小顧跟著打下手,一邊忙,一邊念念叨叨,豔羨地打量著一長串整裝待發的黑色賓士。
「要是我結婚的時候也這麼氣派該多好啊!」小顧發出第N次歎息,又笑著對向楠說:「楠哥,你哥結婚了,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吧?」
向楠冷淡地一言不發,手上精准地把一枝枝鮮花迅速插入恰當的地方,不到二十分鐘,帶有豪華鮮花裝飾的迎親頭車已經裝飾好了。小顧看了下表,讚歎著:「太快了!太棒了!楠哥,你這技術真是沒治了!」一邊說,一邊興奮地跑進店裡拿出相機,從各個角度猛拍了一通。
「嗨,向楠,花車做完了吧?走,咱們去飯店。」大同駕著自己的小奧拓來到店外,高興地沖向楠打招呼。
「好,馬上就走。」向楠回店裡搬出昨天就準備好的花材,小顧和大同一起幫忙,把一大堆鮮花和工具都裝上車,小顧把東西都塞進車,才驚叫一聲:「哎呀!東西都裝滿了,我坐哪兒呀?」
大同一邊上車,一邊笑著說:「跑過去唄,反正也不遠,還不到兩站地。」
小顧氣呼呼地說:「早說了讓你別買這麼小的車,能幹個什麼呀!扣扣縮縮的,真小家子氣!」
「哎!說什麼呢?」大同生氣地說:「小也是我自己買的!」
小顧一撇嘴,說:「還是貸款買的呢!」
大同的臉有點紅,粗著嗓子說:「貸款怎麼啦?」
向楠從副座下來,說:「小顧,你坐車過去吧,我走過去。」
小顧連忙一把將他塞回車裡,笑著說:「算了算了,當然還是我跑過去,別忘了我可是田徑好手呢!」
向楠還要說話,大同一把拉住他,說:「算了,讓她自己走過去吧,又不遠,你腿不好……呃,你走的慢,別一會誤了事。」
聽他這麼一說,向楠才不說話了,垂下頭,盯著自己的手。
大同一邊倒車,一邊不放心的看了看他,嘿嘿笑了兩聲,說:「向楠,我說話直,老得罪人,你可別放心上啊。」
向楠一笑,說:「怎麼會,大同哥你也太見外了。」
大同笑著說:「不是不是,我跟別人都是直來直往的,只有跟你忍不住要小心點兒,你不知道,睿子從小就要我們對你『好好兒的』,你不知道他惡狠狠的沖我們揮拳頭的那個樣子,多少年了我都還記得呢。」
向楠沒說話,轉過頭去看窗外。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樹籬,連街上的人都是眼熟的,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說起來,他這二十來年住在這裡,都沒怎麼離開過呢,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又是怎麼樣的?
薑睿結婚請客的酒樓離他們住的社區很近,開車幾分鐘就到了,薑睿家在這個地區住了幾十年,街坊鄰居們都熟極了,選在這裡辦酒席也是為了方便大家。其實薑睿已經在外頭買了房子,在這裡辦過婚宴之後,就要搬出去自己住了。
向楠麻利地打開車門向外搬東西,小顧已經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沖大同做了個鬼臉兒,沖上去從向楠手裡接過重重的紙箱,說:「楠哥,你拿那些,這個重的我來搬。」不等他說話,已經又往酒樓裡沖去了。
大同笑著說:「這瘋丫頭,多大了都沒個正經樣。」看向楠又伸手去搬另一個花箱,忙說:「我來,你拿剪子噴壺就行了。」
向楠不滿地說:「得了大同哥,我又不是泥捏的,哪就那麼嬌氣了!」
大同不由分說把兩箱子花迭在一起搬了起來,一邊偏著頭看路,一邊說:「你是藝術家,我是幹粗活兒的,你那手就是幹精細活兒的,不應該費力拿這些雜七雜八的,這分工要明確。」
向楠忍不住笑了一下,拿起工具包跟在後頭,進了酒樓。
喜宴現場人山人海,來的大部分都是老街坊鄰居,姜睿的爺爺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穿著得體的禮服,胸前佩著鮮花做的精美胸花,喜氣洋洋的,忙著跟來賀喜的親戚朋友們打招呼,樂得嘴都合不攏。
酒樓裡到處佈置著鮮花,裝飾著彩紗和銀珠,浪漫而精緻,引得大家讚不絕口。
「哎呀姜校長,你們家薑睿這個婚禮可真是與眾不同啊,這些花兒都是從哪買的呀?真漂亮!」
「呵呵,不是買的,是我們家向楠自己做的,他不是開了個小花店嘛。」
「哦,真了不起,就是那個一直住你們家的小楠嗎?」
「是啊,他跟薑睿就像親哥兒倆似的,這次薑睿結婚用的全部鮮花都是他做的,可費了不少心思呢。」
「這孩子還真是心靈手巧啊。」
「可不是,我們小楠插花特有天賦,好多女孩子都沒他巧呢。」
「真的呀,那可不簡單!這孩子看著就透著一股靈氣兒,哎,對了,小楠也不小了吧?有女朋友沒有?」
「他比薑睿小四歲,還沒女朋友呢,這孩子太內向。」
「那我給他介紹一個?正好我同學家的女兒今年剛大學畢業,挺不錯的,工作單位也好。」
「好啊,那就勞駕你多費心了,孩子們多交往一下總是好的,小楠又不像薑睿,自己能闖蕩,他從小身體不太好,所以過於文靜了。」
「沒問題,過幾天我就跟人家約個時間,讓他們先見個面。」
結婚的喜宴照例熱鬧非凡,這可不是一個家庭的事,也不只是兩個家庭的事,而是相關的一大群親戚朋友們共同的喜事,平時大家都忙,聚不到一起來,所以這樣的場合,也就成了大家碰面、問候、交流情感的最佳場合了。
姜睿挽著新娘到場的時候,引起了一片潮水般的讚歎聲,閃光燈此起彼伏,場面堪比明星的新聞發佈會。新郎新娘都是出類拔萃的人品相貌,又經過了精心的修飾,整個人都像在閃閃發光,手挽著手,含情脈脈地穿過從天而降的繽紛花雨,步上新婚的紅地毯,走向共同的人生。
「真是郎才女貌啊!」小顧和向楠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上,一邊使勁兒地往下撒花瓣,一邊讚歎。向楠默默地撒著花瓣,沒有說話。
「哎,楠哥,你哥結婚你怎麼不高興啊?」小顧奇怪地望了一眼沉默的向楠,雖然這個人一直都很安靜的,但這樣大喜的日子還板著臉,也太過分了吧。
「沒有,我,高興著呢。」向楠用力把籃子裡剩下的花瓣全向已經快走進大廳的新人灑去,那紛紛揚揚的濃豔的紅,幾乎把他們淹沒。
薑睿抬起頭來,看到向楠,燦爛地笑了起來,抬手比了個V字,向楠也回他一個手勢,小顧興奮地也把籃裡的花瓣全倒了下去,結果一失手,連籃子也飛了下去,於是新娘被新郎拖著,狼狽地沖進了宴會廳的大門,這才躲過了從天而降的花雨加炮彈,引起了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人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湧過去,剛才從天上輕盈飄落的花瓣,轉眼的功夫就被踐踏得失了顏色,小顧惋惜地望著一地的殘紅,說:「刹那的芳華啊!真可惜,50紮玫瑰,一千多塊錢呢!」
向楠回過神來,淡淡地笑了一下,說:「你結婚的時候,我也送你一份。」
「真的?!哦!太好了!」小顧跳了起來,撲過去抱住他就親,向楠急忙一閃沒閃開,苦笑著被她摟在懷裡,臉上熱熱的,已經被親了好幾下,心想:這下子可掛彩了。
「嗨嗨嗨!幹什麼哪!這麼大的姑娘了,也不注意點兒!」大同手裡拿著一個紙袋上樓來,正看到這一幕,大著嗓門喊起來。
小顧對他翻個白眼,說:「注意什麼呀?我這是純潔的朋友之吻,表達一下我強烈的感情,老土!」
大同對她的態度嗤之以鼻,把袋子塞在向楠手裡說:「趕快去換衣服,馬上開始了。」
向楠接過袋子,一邊往洗手間走,一邊摸出紙巾擦臉,然後往紙巾上一看,果不其然,一片豔紅。
宴會廳裡一片喧嘩,中國人好熱鬧的本性在婚宴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但凡心臟差一點的人根本堅持不了一個小時。向楠做為新郎的弟弟,穿著得體的西服,陪著新郎新娘在人群中周旋,笑、寒喧、敬酒、喝……忙得暈頭轉向,喝得到廁所吐了兩次,冷水洗把臉,還得沒事人兒似的再出來喝,喝到後來向楠迷迷糊糊地想,這輩子再也不這麼喝酒了,反正只有一個哥,他結婚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後來的事就有點模糊了,反正晚上向楠在自家床上醒來的時候,基本記不起來宴會是何時結束的,自己又是怎麼回到家的。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口乾舌燥。他呻吟了一聲,慢慢爬起來,呆呆地望著窗外昏暗的顏色,頭腦裡一片空白。
「太郎你醒啦?」姜奶奶從開著的門走了進來,手上端著涼茶,疼愛地摸了摸向楠的腦門,說:「今天可喝得太多了,你也真是的,平常不怎麼喝酒的,陪酒還陪得那麼實在,大同說拉你都拉不開,跟誰都喝,高興也得注意身體啊!」
向楠從奶奶手裡接過茶,喝了幾大口,加了蜂蜜的濃茶,自然放涼的,喝下去通體舒泰,照老太太的話說,這茶是「包治百病」。
「沒事兒,奶奶,哥結婚,我高興嘛,反正一輩子也就這一回。不過後來是不是醉了,給人添麻煩了沒?哥和嫂子沒有怪我吧?」向楠有點不放心地問,生怕醉後失態給薑睿的喜事添麻煩。
「你哥也醉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你嫂子那麼能喝,真看不出來那麼嬌嬌美美的一個女孩子,喝酒像喝水似的,把那些小夥子們都給嚇著了。」姜奶奶笑著搖了搖頭,薑睿這幾年交的女朋友太多,她都看花眼了,也沒想到這一個真就能成,不到三個月就結婚了,說起來她對這個孫媳婦還真沒多少瞭解呢。
「嗯。」向楠應了一聲,不知說什麼好,就沉默了,奶奶又摸摸他的額頭,說了會兒話,他靜靜地聽著,聞著老太太身上特有的淡淡味道,覺得很安心,雖然不是親奶奶,但養育了他十幾年,感情上跟親奶奶沒有兩樣。
天黑了,奶奶走了,向楠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外面搖晃的樹影,不知怎麼的,就又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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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胖子!」
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像要直直地看到他的心裡去,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
這是他跟薑睿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情景。
向楠家跟薑睿家是一棟樓、同一單元的鄰居,姜睿家住一樓,向楠家住四樓。這棟樓裡住的都是同一學校的老師,姜睿的爺爺曾經做過校長,後來退休了,但大家還是喜歡喊他姜校長,是個好脾氣的老人家,姜奶奶也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
向楠出生的時候,全國已經開始計劃生育,向楠家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不應該再生了。只不過向楠的爸爸是廣東人,廣東人向來對兒子有一種奇怪的執著,向楠的奶奶在世的時候,曾經千里迢迢地從廣東趕來看望兒子兒媳婦,每天總要嘮叨幾句:「唉,不幸啊,還沒有兒子啊……」,聽得他媽媽非常煩,所以,為了生個兒子,還是咬牙又懷孕了,被學校罰了兩萬塊錢,然後生下了向楠。還好,終於是個兒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媽媽為了紀念他的來之不易,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向楠。(二十多年前萬元戶都是很了不起的,花兩萬元才生下的孩子當然更珍貴了^^)
向楠的小名叫太郎,這可是個與眾不同的名字。當然他不是日本人,全家八代跟日本人也扯不上任何關係,這個名字來源於他的舅舅,當時那個性情開朗的青年抱著剛出生的向楠,開玩笑地說:「我們家向楠可是個寶貝啊,兩萬塊錢呢!應該起個名兒,就叫『兩萬一太郎』!」鑒於當時日本電視連續劇剛剛在中國熱播,所以這個名字引起了大家的一致興趣,太郎這個小名就叫開了,不過後來向楠長大以後,非常不喜歡外人叫他這個小名,所以這個名字只在家裡叫,而且除了最親近的人,別人這麼叫他他是絕對不搭理的。
向楠小的時候父母工作忙,把他交給河北鄉下的姥姥姥爺帶,六歲才回到父母身邊上學,他從小身子弱,快上學的時候又得了場大病,是骨纖維瘤,雖然是良性的,但也動了大手術,右腿因此有點發育不良,比左腿細,而且短大約一釐米,走路的時候就有點跛。因為住院的時候被養得太好,所以他剛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是一個白白的小胖子。雖然別人覺得他很可愛,其實他內心是很孤獨敏感的,環境一下子改變那麼多,從小養大他的姥姥姥爺一下子不見了,親生的父母差不多像陌生人一樣,身邊沒有一個小夥伴,身體大病初愈,又有些殘疾,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他變得更加內向了,回家一個多月,連門都沒出過。
小學上學的第一天,爸爸親自送他去學校,然後告訴他下學可以直接回家,因為他爸爸媽媽都是中學老師,下班晚,趕不及接他,兩個姐姐也都上中學了,不順路,而且小學離家很近,可以自己回家,只不過由於他腿傷還沒完全好,自己爬上四樓不方便,以前都是爸爸媽媽抱的,現在怎麼辦呢?
爸媽專程到同單元的一樓姜校長家去拜託,請他們幫忙照看一下孩子,姜爺爺心地好,一口答應,說小向楠放學後可以先到他家玩,等家長回來再來接。
不過向楠第一天回家的時候,並沒有聽話去姜爺爺家,而是獨自坐在了樓梯上,等爸媽回來。
這個時候,就碰到了也是剛放學的薑睿。
姜睿比向楠大三歲,剛上四年級,十歲的孩子,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蹦蹦跳跳地回到家門口,就看到樓梯上坐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可愛小孩,從來沒見過。
他愣了一下,就開口說:「喂,小胖子!」
那孩子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望著他,帶著小心翼翼的神色,好像一條初出茅廬的小狗,讓人忍不住就想要去欺負欺負他……
姜睿的手完全聽從心的指揮,伸出去捏了小胖子的胖臉蛋一下,嘻,真好玩,又軟又滑的,於是他又捏了一下。
小胖子急忙向後仰身想避開,不過他沒有薑睿靈活,而這小子見他躲,反而非常惡劣地欺近身子,用兩隻手去捏他兩邊的小臉蛋。
向楠生氣了,用力拍開他的黑爪子,爬起身來就向樓梯上走去。
薑睿卻是個猴兒脾氣,人家越躲他越覺得有趣,伸手位住了向楠的小書包,笑著問:「你是誰呀?幹嘛不說話?你是啞巴嗎?」
向楠不理他,抬腿要上樓,卻被薑睿用力一拉,失了平衡,他本來就一條腿使不上勁兒,身子一歪就向後倒了下來,薑睿急忙伸手抱他,卻沒抱穩,兩個孩子一起撞在牆上,然後滾倒在地上。
薑睿的胳膊在牆上擦得生疼,小胖子又重重壓在他肚子上,氣得他叫了起來:「喂!你怎麼搞的!」
卻聽向楠「哇」的一聲就開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迅速滑下胖胖的小臉,一邊哭一邊還喊:「媽媽——」
薑睿頓時慌了手腳,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哭,不管是大人、小孩的眼淚,他都見不得,一見就覺得渾身發軟。他自己是不愛哭的,才十歲的年紀,已經時不常地宣揚「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唉唉唉,你別哭啊,我逗你玩的,喂,小胖子,你別哭啊,我再也不欺負你了好不好,別哭了!」
向楠不理他,一手捂著頭,只是拼命哭,剛才他的頭撞在牆上,起了一個大包,疼得要命,又被不認識的人欺負,當然滿心的委屈,偏偏沒有親人在旁邊,讓他覺得很害怕。
姜睿的爺爺奶奶在屋裡聽到聲音,開門出來一看,才發現兩個孩子,姜爺爺一見就知道是向老師家的兒子了,又被自己這調皮孫子給欺負了,忙過來抱起向楠,姜奶奶就抓過薑睿拍打他,一邊又哄向楠,好半天才哄得向楠不哭了,抽抽噎噎地坐在床邊,讓姜爺爺給拿冷毛巾敷腦袋上的青腫。
「真是的!愛哭鬼!」 薑睿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兩條腿晃啊晃的,恨恨地盯著向楠,這小胖子害他今天多挨了一頓打,哼,等會兒找個機會再欺負欺負他,不然怎麼出這口惡氣!
不過看著看著,又覺得這小胖子挺可愛的,白白嫩嫩的,像個小豆包,嘻嘻,眼睛大大的,小嘴巴紅紅的,長著一頭毛絨絨的頭髮,後腦勺上還留了一小縷長長的頭髮,像個小辮子。他聽人家說過,留這種髮型的孩子都養得嬌,是大人怕孩子長不大,才留點長頭髮,是要留住孩子的命的意思。
於是他壞心眼地跑出去,翻出奶奶的剪子,又回到向楠身邊,裝模作樣地說:「爺爺,您去忙吧,我來看著他。」
姜爺爺見他肯看顧向楠,也挺高興,拿過幾本兒童畫報遞給向楠,讓薑睿好好陪著他玩兒,這才出去了。
向楠低頭看手裡的畫報,又覺得頭上疼,剛伸手想去摸摸,被薑睿給打了一下,說:「小髒手,別摸。」
向楠有點怕他,就不說話,低頭看畫報,忽然覺得腦後有動靜,剛想扭頭,頭皮一痛,接著聽到喀嚓一聲,他吃了一驚,連忙回頭,卻看見姜睿得意地舉起手裡的一小掇頭髮,另一隻手拿著把大剪刀,嚓嚓地虛剪了兩下。
向楠愣住了,一時不明白怎麼回事,姜奶奶正好進來,嚇了一跳,忙把手裡的水果放在桌上,辟頭打了薑睿兩下,罵他:「你胡鬧什麼!人家好不容易留的頭髮,你幹嘛給剪了?」一邊說,一邊不安地看了向楠一眼。老人家顧慮多,心想既然向楠家這麼寶貝他,又留了長頭髮,那自然是有講究的,現在被這不懂事的孩子給剪了,不知道人家會不會生氣呢?
向楠倒沒覺得什麼,靜靜地摸了摸後腦勺,一時也沒什麼反應。
姜奶奶放下一點心,扭住薑睿的耳朵把他拖到隔壁屋裡,好好教訓了他一頓,薑睿這才知道擅自剪掉人家的長壽頭髮是很不應該的事,心裡也挺懊悔,又怕向楠的爸媽會生氣,發了一會兒愁,決定好好補救一下,於是把自己的一紙箱玩具都搬了出來,拉向楠一起玩,看他太安靜了,就一會兒學猴子、一會兒裝青蛙,又笑又鬧,最後逗得向楠也笑了起來,終於不怕他了,肯跟他一起玩玩具。
向楠的媽媽來接他的時候,看到了兒子這一個多月來第一次開心的笑臉,高興極了,對於兒子頭髮被剪這事兒,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還說:「沒事沒事,反正上學了也應該剪掉,他姥姥迷信,非給留個長頭髮,其實根本沒什麼意義。」
大家都放下了心,高高興興地告別,薑睿還依依不捨地拍拍向楠的腦袋,說:「明天我接你一塊下學吧,先到我家來,還有好多東西沒給你玩過呢。」
向楠點了點頭,說:「嗯。」
從此向楠每天都跟姜睿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做完了作業,就一起玩耍,薑睿把他介紹給自己的一幫小夥伴,很自豪地說:「這是我弟弟!」
大家都很羡慕薑睿有這麼個可愛的小弟弟,雖然他除了薑睿之外跟別人都不大親近,但脾氣挺好,從不跟人搗亂,尤其跟女孩子們的關係好,因為所有男孩子裡頭,只有他有耐心陪著女孩玩過家家,院子裡不論男孩女孩,大家都愛帶著他玩兒。
每天放學後向楠都先到薑家,等晚上爸媽來接,有時乾脆就住了下來,反正薑家三室一廳的房子,只有祖孫三人住。姜睿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前幾年車禍去世,他由爺爺奶奶撫養,他也是從小孤獨慣了,這時有了向楠這麼可愛的小弟弟,真是從心眼兒裡頭喜歡出來,對他寶貝得不得了,除了剛見面的時候欺負過他一下之外,再也沒有傷害過他一次,而且還對同院兒的其他孩子們放出狠話,誰敢欺負向楠,就是欺負他,他是一定不會放過那傢伙的!
兩個孩子雖然相差了幾歲,但相處融洽,性情溫和的向楠給姜校長老兩口帶來了不一樣的感受,對他幾乎比對調皮的薑睿還喜歡,於是經常留向楠在家吃住,向楠的爸爸媽媽由於工作忙,又要照顧另兩個女兒,所以對這種安排也很高興,兩家人處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漸漸的,向楠長大了一點,性格在薑睿的影響下變得活潑起來,總跟著他玩兒,活動量一上去,就不再那麼胖了,反而苗條了起來,只不過跛足的情況也就更明顯了,薑睿為此很傷腦筋。
有一次,大家在木材廠玩兒,他發現向楠走在兩片不一樣高的木材上,竟然走得很穩,一點看不出來跛,他奇怪地研究了一下,頓時明白了其中的關健,興高采烈地跑回家去,把向楠的鞋子做了一下加工,在右腳的鞋底上加厚了一層,這樣向楠穿著底不一樣厚的鞋,反而能夠走得像正常孩子一樣平穩了。
解決了這個大問題,兩家人都非常高興,向楠也從此不再自卑,像其他孩子一樣快活地奔跑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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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快樂的日子總在不經意中滑過去了,後來薑睿上了大學,離開了家,而向楠因為身體不好,上完高中就沒有升學了,其實他學習挺好,只不過由於性情淡泊,又特別不喜歡刻板的學校生活,所以不想去擠那座千軍萬馬爭著過的獨木橋了,於是淡淡地對父母提了一句不想考大學,他爸媽一向對這個寶貝兒子言聽計從,見他不想考,也就不逼他,只是建議他可以參加成人自學考試,就對他放任自然了。
向楠不肯上大學,姜睿自然很不高興,他覺得人一定要努力上進,考好大學、進好公司、出人頭地才行,可向楠不這麼想,他從小體質弱,隔三岔五就病一回,又做過大手術,腿有一點殘疾,所以常常覺得人生須及時行樂,想怎麼活就怎麼活,自己高興就好,不必非得走跟別人一樣的路。兩人談不攏,薑睿也拿他沒辦法,連向楠的父母都不勉強他,薑睿又有什麼權利非要求他做什麼呢?
不過除了這件事之外,向楠對薑睿一直是言聽計從,兩個人感情非常好。
姜睿覺得向楠即使不上學,也不應該閑待著,所以建議他再學點什麼,按薑睿的想法應該學現在最熱門的軟體程式設計什麼的,然後進入IT行業,而向楠比較喜歡自由自在,恰好社區旁邊新增加了一個社區商業中心,於是向楠一時興起,就開了一家小花店,他比較喜歡跟天然的植物打交道,沒多久居然把小花店經營得有聲有色,收益雖然不大,但比較自由,自己當老闆,所有的時間都歸自己安排,不必看別人的臉色。
薑睿畢業後進了一家IT公司,第二年又跳槽進了一家跨國公司,他頭腦靈活,能力出眾,不到三年就升到了副主管,前途一片光明,自己買了車、買了房,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終於在27歲的時候,在爺爺和奶奶跨進七十五歲大關的前夕,不負眾望地,結婚了。
新娘很漂亮,是一個模特兒出身的演員,在演藝界暫時還沒混出什麼名氣來,但做為結婚物件來說,卻很給姜睿增光,兩人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其實薑睿並不想這麼早結婚的,之前他女朋友換得像走馬燈似的,是因為他心裡總定不下來,然而歲月不饒人,爺爺奶奶一年比一年老了,這兩年身體和精神更是大不如從前,老人家每每念叨著一定要在過世前看到重孫子,這句話像孫猴子頭上的緊箍咒一樣,念得薑睿頭痛不已,偏他自己的心事,又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百般無奈之下,乾脆選了個眼前最漂亮的女人,閃電般跳進了結婚的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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