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關係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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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7 下午 12:33 #5377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六章
半個月後,耗子趾高氣昂地登上了飛往曼谷的班機,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好好等著,回來我給你看照片。」
阿綠垂著頭,拼命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羡慕。
他這回是真風光了,優秀員工、金牌經紀人,業績全公司排名前二十。寬叔扔在店裡的早報上,阿綠翻開房產版,入眼就是耗子他們公司跨了幾個版面的大廣告。其中就有耗子的照片,印在一堆五花八門的房源推薦裡。耗子頂著資深置業師的頭銜,笑得跟詐騙犯似的。邊上的房屋介紹一看就是耗子自己寫的,那一串串高深的專業化詞彙,那麼具有煽動性和欺騙性的描述,「極具投資潛力」、「兼具文化個性」、「彰顯優雅品味」……
阿綠光看報紙上的照片就能想像他那副口若懸河的騙子樣。還品味……就你那一件襯衣放水裡一泡半個月,也不知道搓搓的品味。好好一塊醃肉也能被你關冰箱裡關到長毛。
扔下報紙繼續無止境地給客人洗頭。阿綠苦惱地盤算著自己的事,如果被耗子知道他又快要露宿街頭,少爺般脾氣的竹馬會不會一口咬死他?
來到這個城市並不久,阿綠卻已經搬了好幾次家。最初和耗子一起住。那是一套房租很便宜的房子,不超過十平米的小房間裡,擠著六個大男人,屋子裡除開三個高低床,再也擠不下任何傢俱,環境可想而知。
後來,耗子掙的錢多了一些,就帶著他另找了地方,同樣是合租,對方是一對剛結婚的夫妻。原先相處得很好,沒過多久,這對閃婚的夫妻卻因為各種小事吵鬧分手,最後相繼搬走。耗子想把整個房間都租下來,房東卻提高了價格。
輾轉幾次後,耗子有了獨立租房的能力,可是阿綠卻說什麼都不肯再和他一起住了。他付不起那一半的房租。
雖然耗子說,即便全部由他一個人承擔也不是問題。
但是阿綠不願意,在經濟上,他已經欠了耗子許多。每次付房租或是需要一起用錢的時候,總是耗子搶著先把錢付清,而後擺出一副吝嗇的模樣向他伸手:「兩個人一共三百,一人一半,你給我一百五。快點!我手裡也沒錢。」
阿綠疑惑地問他:「才一百五?」
他的表情就更臭,語氣極度不耐:「廢話!就你這窮光蛋,敲斷骨頭也榨不出一點油花,我還能騙你?」
阿綠再傻也知道,在這樣一個超大城市,三百絕對租不來一套這樣的房子,何況其中還包括了水電煤氣的費用。
有一天,阿綠終於忍不住了:「耗子,你別騙我。」神情難得堅決。
耗子就不說話了,扭過臉往房裡走。
「說好的,一人一半。你不告訴我,我去找房東。」
耗子說:「說了你也不知道。你別管。」倒頭往床上躺。
阿綠追著他站到床邊:「耗子,下個月我想搬出去自己住。」
耗子一骨碌爬了起來:「你找到地方了?」
阿綠搖頭。
他便笑:「杜青律,你有沒有長腦子?搬出去自己住?就憑你?」
阿綠堅持:「我不能再跟著你。」這樣跟著你,簡直就是你的拖累。
耗子抱著臂膀,眉梢上都掛著冷笑:「你才掙幾個錢?租得起嗎你?你以為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你……」
「那你呢?」激動的阿綠少有的打斷了他,「你的錢就是大風刮來的?」
一樣出門在外,誰不知道誰的辛苦?誰不是報喜不報憂?好得很,老闆很慈祥,同事很和善,房東是個熱心人……誰不是這麼笑著對家鄉的親人這般描述?可是事實呢?無邊無際的加班,冷漠無情的交際,不知何時就會突然上漲的房租。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誰不是忍著、捱著、裝著孫子、踐踏著自尊掙錢?憑什麼你要照顧我?我又憑什麼受著你的照顧還心安理得?
這是阿綠第一次在耗子眼中看到挫敗。一向口吐蓮花舌戰群雄的男人久久說不出話,看著他的眼神千回百轉,最後化成一連串怒駡:「長本事了你?翅膀硬了是吧?敢教訓老子!杜青律,我告訴你,你要走就走!以後餓死了也別來找老子!」
阿綠紅著眼圈,看著燈下他一點都不兇悍的臉,和眼中隱約的水光。心口絞痛。
後來,口是心非的男人還是黑著臉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邊一次次幫著他找新家:「這是最後一次,杜青律,下次我再幫你我就是孫子!」
阿綠抓著頭沖他樂。氣咻咻的耗子站在門邊叮囑一遍又一遍:「出門要關門,晚上睡覺前記得關煤氣,燈能不開就不開,交不起電費我看你怎麼哭。還有,弄丟鑰匙再也不要來找我!老子為了幫你開門,已經好幾次被人當成小偷了。」
「知道了。」給他一個甜甜的笑,換來他一串狠命的揉捏。
阿綠想起端端給耗子的評價:「你們家那個耗子,哼,刀子嘴,豆腐心。」
小笨蛋天生歹命,好不容易找來的房子不是瀕臨拆遷了,就是有了出價更高的租客。目前住的這套房子,房東打算收回給兒子裝修做婚房。事情來得急,據說女方已經懷孕了,必須馬上辦儀式結婚。阿綠想寬限幾天都不行。上周週末就是搬家的最後期限,阿綠不敢跟耗子說,這些天只能借住在店裡。
寬叔在店裡隔了個閣樓。很矮的小房間,對著店門的地方裝兩扇窗戶採光,裡頭放兩張窄窄的單人床,和一張凳子。平時青青就在這裡給客人做美容。
阿綠把行李塞在床下,每天理髮店打烊後,就睡在二樓的小房間裡。白天這裡都是女客,小笨蛋不敢弄髒床,到晚上就拉上窗簾,將兩張小床並在一起,把空出的地板擦乾淨,然後再鋪上床褥,將就一下,一個晚上很快就過去了。
長此以往,這樣也不是辦法。寬叔說,只能讓他住到月底。住久了,萬一被客人發現總不太好。阿綠懂事地點頭,「租房」兩個字咒語一般在腦海裡盤旋,心裡成天壓著一塊大石頭。
好在這一陣耗子也忙,加班加得沒有空閒發現阿綠的異樣。阿綠看他那張累得蠟黃的臉,更加堅定了不麻煩耗子的信念。麻煩他夠多了,賠上下輩子也還不清。
害怕被耗子發現,阿綠沒敢去找房屋仲介,只能自己一個人一個社區接一個社區地挨個來回打探。小笨蛋嘴笨,沒張口就臉紅,好幾次拉住了人,還沒問,就被當成可疑人物。這一片地區人口密集,住宅區一個挨著一個,經常能撞見耗子的同行。阿綠做賊心虛,遠遠見了就想法設法躲開。有時候冷不丁橫刺裡躥出一條瘦骨嶙峋的狗,才那麼丁點大,叫聲卻又凶又響。阿綠貼著牆根,被它吼得一動不敢動。
又這麼湊合幾天,理髮店臨街,路邊明亮的燈光透過薄布做的窗簾直直照著阿綠的臉。夜間轟鳴而過的集裝箱卡車吵得人壓根睡不著。
阿綠堅持說:「挺好的,有個地方睡就滿足了。」
濃重的黑眼圈卻怎麼也騙不了人,白嘟嘟的臉硬生生削出個錐子似的下巴。小笨蛋一次又一次慶倖自己的好運,真是太好了,幸虧耗子旅遊去了。聽說回國後還要留在北京的總部接受表彰,一個月之內,他回不來。
這天早晨,嚴儼照例第一個到。阿綠正打著呵欠擦鏡子。寬叔喜歡勤快的學徒,阿綠知道自己的嘴勤快不了,只能在幹活上加倍努力。
嚴儼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心裡不忍:「阿綠,跟我住吧。我也要找房子。」
阿綠訝異地轉身,理髮店的台柱站在明媚的晨光裡,目似星辰,笑容明朗,一身黑底白色小碎花的店服貼在身上,說不出的英俊奪目。
以後、以後,及至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回想起這一幕,杜青律依舊對那一刻的心動記憶猶新。
「嚴哥真是個好人。」阿綠對耗子說。
對此,周天昊的回應永遠只有一個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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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裡有女主角深情款款寫日記:「書桓走的第一天,想他……書桓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書桓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理髮店裡的小學徒邊賣力幹活邊喃喃自語,耗子走的第一天,找房子……耗子走的第二天,找房子、找房子……耗子走的第三天,找房子、找房子、找房子……
兒歌裡唱,小笨蛋,找新房,滿街轉,找不來。
這年頭,想找一套稱心如意的房子,不亞於尋一個白頭到老的伴侶。太遠的、太吵的、太舊的、太貴的……寬叔閑來無事坐在店裡問:「阿綠,你和嚴儼的房子找得怎麼樣了?有張床睡就好,別講究太多。」
阿綠一聽寬叔點名就頭皮發麻,好在嚴儼及時擋在他跟前:「叔,我們正在找,快了。」
寬叔便咬著茶壺不說話了。
站在嚴儼身後,阿綠愁得直掉頭發。要不了多久,耗子就該回來了。
輾轉無數,重複再三。隔壁的魏老闆笑嘻嘻找上門:「阿綠,聽說你要租房子?我朋友那兒剛好有一套。」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理髮店裡顧客寥寥,黑白色的地磚上時不時有飄落的髮絲被風輕輕吹起。行走之間,彷佛立于墨色雲煙。高挑乾淨的當家理髮師冷哼著扭過臉。木知木覺的小學徒傻傻地半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有備而來的奸商一把拉出門外。
被魏遲牢牢夾在胳膊底下,阿綠掙扎著抬頭,堪堪只瞥見他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那房子我去過,真心不錯。不遠,就在這一片的居民區裡。設施齊全,交通方便,菜場、超市、公車站……喏,再往那邊過去就是商業圈。怎樣?下班以後跟我搬過去?」
小笨蛋被他制住,一動都動不了,僵著臉不知該從何說起:「那個……我……」
眼光毒辣的奸商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一手得意地拍上阿綠的臉:「擔心房租?放心,房東是我哥們,那個傢伙……從初中開始就跟我一起混,我魏遲的話他敢不聽?保證低,市場最低價!付不起你來找我!」
眨眨眼,阿綠不敢置信。常年花言巧語的奸商糊弄得賣力:「阿綠,機會這種東西,稍縱即逝。你猶豫一下,這麼好的房子就沒有了。多可惜,嗯?來,趕緊,東西收收好,下班就跟我走。哎呀,你不要這樣看我,我是誰?我是你魏哥呀,你魏哥還能賣了你嗎?」
躊躇再三,阿綠看著他別有用心的笑臉,心中驀然生出幾分異樣:「那……嚴哥怎麼辦?」
魏遲翹著嘴角,回身看看站在理髮店裡的嚴儼,胳膊緊緊夾住阿綠的脖子,把他再拉開幾步。小笨蛋疼得「哎呀哎呀」直叫喚。
奸商這才露出一點點無利不起早的本來面目,目光閃爍,笑容可掬:「這個嘛……就要看你了。」
虎爪之下,束手待斃的小白兔無處可逃。心中欲哭無淚,果然被耗子說中了,這個魏遲不安好心。
於是在周天昊走後的很久很久之後,杜青律的心裡終於遲鈍而緩慢地飄過一句——如果耗子在就好了。
已然寒冬時節,北風凜冽,日光慘澹。魏遲笑呵呵地走了,嚴儼憂心忡忡地叮囑:「你魏哥屬黃鼠狼的,沒事別理他。」
阿三們的嬉鬧聲毫無顧忌地從魏遲店裡傳來。附近的中學不知是上課還是下課,悠揚的鈴聲響過一遍又一遍。阿綠獨自一人坐在冰涼的臺階上,腳下車來人往,川流不息。有穿西裝的年輕男人騎著助動車呼嘯而過,腰間斜跨碩大的公事包,車前擱著黃澄澄的牛皮紙檔案袋,單薄的襯衣在領間跳出一抹白,胸口的吊牌被風吹起,紅色的吊繩分外扎眼。阿綠看得愣怔,睜大眼挺起身看著他一路疾馳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見。眼眶一熱,小笨蛋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了,心中一陣落寞酸澀。
有那麼一瞬間,他將路人錯看成了他,以為他會停車,一腳撐地眉峰微抬,帥氣地抖一抖西裝抬起臉,眼角上下壯志淩雲,才談成了一筆生意就自以為房產大鱷、金融巨擘,跺一跺腳股價暴跌,打個噴嚏全球震動。
那時候他總坐在原地,這般用掌根支著下巴看:「耗子,你又來洗頭?」
口氣木訥,實則胸中翻江倒海,羡慕、嫉妒、以及自己都渾然不知的……傾慕。
他不說話,逕自站到他身前,彎腰捏他的臉,眸中笑意一閃而逝,及後擴散到整張臉,一點點捉弄,一點點趣味,一點點小小的惡意,一點點掩飾不住的溫柔。
懷念宛似火種,芥子大小,種在心底,剎那之間,星火燎原。
耗子在泰國過得很好。藍天白雲沙灘棕櫚。晚間不忘跟著導遊去看一場人妖秀。
細皮嫩肉的小白被拉去臺上跳舞,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壞心眼的耗子領著另幾個同事,在台下笑得死去活來。
笑著笑著轉過眼,霓虹流轉,人影綽約。也不知道那個笨蛋怎麼樣了,笨成那樣,被賣掉也沒人要吧?
參觀佛寺的時候,耗子想,如果阿綠在,那個笨蛋一定會驚得目瞪口呆。
躺在沙灘曬太陽,耗子懶洋洋地思索,阿綠會不會游泳?好像會吧,記得教過他。木愣愣的笨蛋一到水裡就跟要了他命一樣,抓著個人就死死摟住腰不肯鬆手。
賓館裡的床怎麼也睡不慣。同房的小白有時會說夢話。耗子睜著眼睛看黑乎乎的天花板,阿綠現在在幹什麼?這個時候還敢在街上亂逛,老子整不死他。
小白朦朦朧朧地叫他:「耗子,還不睡?」
耗子說:「嗯。我認床。」
小白笑聲模糊:「切——想女朋友吧。」
「……」耗子瞪著天花板上隱隱約約的吊燈半天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小白又說起了夢話。
耗子緩緩閉上眼:「說了你也不懂。」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不知為何,心底陡然松一口氣。
回家、洗澡,連行李箱都顧不上打開,先趴在久違的床上美美睡一覺,睡得渾身舒坦神清氣爽。耗子叼著煙,慢悠悠掏出手機:「喂,是我。我回來了。」
照例是音樂聲大過說話聲:「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寬叔家的老闆娘是鄧麗君死忠。
小笨蛋的聲音也似摻了蜜一樣甜:「耗子!你回來了!」
「嗯。」床頭櫃上有阿綠遺落在這裡的鑰匙扣,軟乎乎的一隻毛絨龜,表情天真,眼神無邪,捏起來跟他的臉一樣舒服。聽說是端端送的。阿綠跟耗子提了幾次,耗子每次都忘記還,「怎麼樣?想我了?」
心底早就想好了說辭。不想?哼,嘴硬吧你,老子不在,你能依靠誰?嗯?被人欺負了吧?紅中又搶你的功了?阿三又把你的客人記到別人賬上了?又被那個賣青菜的塞假鈔了吧?有沒有被樓下的老太太冤枉亂扔垃圾?你呀你,說你什麼好?你那張嘴是擺設吧?榆木疙瘩!來,快過來告訴我,都碰上什麼倒楣事了?
想?哼哼。知道離不開我了吧?還不快過來給我做飯。對了,那邊沒什麼好買的,給你帶了盒巧克力。免得你嘴饞,天天念叨著端端的。丟不丟人啊你?下班了就過來,別磨磨蹭蹭的。晚一分鐘有你好看。
千言萬語湧到嘴邊,耗子悠然地捏著小烏龜,胸有成竹地等著阿綠回答。
「耗子……」阿綠說。
「嗯?」換一個舒服的坐姿,耗子心情舒暢。
鄧麗君在那頭唱得甜蜜,小笨蛋喜氣洋洋的,迫不及待報喜,嗓子比蜜還甜:「我搬新家了!魏哥幫我找的,房子可好了!還便宜!呵呵,我、我剛搬進去。那個……那個什麼?哦,對了,你要不要來看看?除了魏哥和嚴哥,還沒人來看過……」
手機徒然地按在耳邊,手裡的小烏龜被掐得變形。
耗子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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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本事了?知道嫌棄房子舊了?還是漲工資了?杜青律,你中彩票了?掙錢的本事沒有,花錢倒學得快。有本事你怎麼還租房?買一套不就好了。我那兒剛好有客戶要賣一套公寓,江景房,四百平米,五千多萬,還帶一個四十五萬的車庫。怎麼樣?杜先生,明天我帶你去看看?說吧,是不是寬叔把理髮店送你了?」
小小的房間原先應該是房東家的客臥,雖然歷經幾任租客,格局卻始終沒變。木質的地板,方正的吊頂。米黃色的窗簾是剛洗過的,走近時隱隱能聞到甜甜的洗衣液味道。阿綠愛乾淨,踢腳線的縫隙裡都擦得一塵不染,雪白的牆壁被一寸一寸打理過,正對床頭的方向貼著前任房客留下的卡通海報。短裙白襪的幼嫩少女眼睛大大頭髮長長,笑容活潑,身段迷人。
明明在電話裡輕慢地表示,我周天昊入行這麼多年,什麼房子沒見過?憑你也能租下的房子,我才沒興趣。此刻,大言不慚的男人卻坐在中央的大床邊指手畫腳。
「不是的……」乖覺地坐在床下的小板凳上,阿綠還沒開口,氣勢就輸了一大截。
門邊放著一個還沒來得及打開的行李袋,鼓鼓囊囊的。邊上靠著幾個同樣裝得滿滿的紙袋,大大小小,都是還未整理的樣子,焉頭搭腦的,像極了他們的主人此刻的模樣。
「哼,鴿子籠。」耗子壓根沒聽他說話,抱著臂膀潦草地向四周瞟了一眼,朝天的鼻孔自始至終沒有往下的意思,「這麼小的房間,我今天真是開眼了。聽你得瑟的口氣,我還以為魏遲給你弄了套什麼好房子。原來,也不過一般。」
阿綠捧著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心翼翼觀察他難看的臉色:「我就一個人,夠住了。」
打從進屋起就存心找茬的耗子「切——」一聲輕嗤,抖著眉梢冷笑:「你這兒是頂樓吧?」
「嗯。」
「下雨天會滲水的吧?」
「我……」壓根就沒想過的問題,打得阿綠措手不及,「這個……」
心知他答不上來,耗子翹了翹嘴角,犀利的目光繞著房頂轉了一圈,又慢慢落上他發僵的臉:「你這兒還靠北,夏暖冬涼,有你好受的。」
「這個……」臉上又一白,阿綠完全插不上嘴。
「這樣的房間,你竟然不讓房東裝個空調。」
阿綠心說,裝了我也用不起。面對笑容詭異的耗子,嘴巴徒勞地張了半天,還是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這個……」心知辯不過他,小笨蛋認命地垂下眼看進碗裡,「我沒多想……」
他還沒吃飯。理髮店下班得晚,小笨蛋對自己向來也是馬馬虎虎,總是隨便弄個菜,和飯拌在一個碗裡就對付過去了。耗子來的時候,阿綠剛打算動筷子,聽見外頭有人「硄硄」砸門,就趕緊出來看。
一開門,在外頭瀟灑了整整一個月的同鄉兼好友正一如既往地腆著笑臉,跟客廳裡的房客們搭訕:「我是Jerry,無論租房、買房還是賣房,都可以找我。」
彼時,小笨蛋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雨還渾然不知情,見到耗子立刻喜出望外:「你這麼快就來了?」喜滋滋地把他拉進房。
房門一關,耗子的臉就黑了:「杜青律,長本事了是吧?」
阿綠就此被逼到矮櫃邊,捧著飯碗大氣不敢喘一聲。
房子太舊,房間太小,位置太偏僻……從落座起,耗子的嘴就沒歇過,犀利的視線不停地在阿綠和房間的角角落落間來回:「你沒多想?那你想什麼了?你什麼都沒想吧?哼,杜青律,你這腦袋就是個擺設。笨。」
阿綠鼓起勇氣說:「寬叔講,能有張床睡就行了。」
話音還沒落,「哇——」一陣哭聲傳來,之後是粗暴的呵斥聲。鄰居家不知怎麼了,吵得天翻地覆,連帶這邊的牆也被震得嗡嗡抖動。
以連哄帶騙為謀生手段的男人瞬間又抓到一個話柄:「呵呵,這麼差的隔音……」
小笨蛋被逼急了,「咚」一聲把碗放在矮櫃上:「又不是天天這樣。」
耗子不急著回答,嘲諷的視線在他身邊的矮櫃上起起落落:「這是什麼?你從哪兒撿來的?真是,連件像樣傢俱都沒有。現在誰還用這個?」
阿綠的臉憋得通紅,說話越發結巴:「不、不是挺好的?既能當櫃子又能當個小桌子。」
這是實話。阿綠對生活的要求真的不高。白天安安心心上班,晚上甜甜美美睡覺。這樣就夠了。可是視線撞上他興味盎然的眼,阿綠心頭一頓,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果然,他氣定神閑地開口:「原來你連個桌子都沒有。也是,這麼小的地方,就算有桌子也放不下。」
阿綠徹底不說話了,攥緊筷子,埋頭一個勁往嘴裡塞飯。
坐在床頭的大爺還不自覺,「嘖嘖」有聲地感歎:「還有,明知道地方小,你還放這麼大一張床幹什麼?你腦袋裡都裝什麼了?笨。說你笨你還不樂意。我走了才幾天……你讓我怎麼說你?嗯?」
「……」乾脆偏過臉再不去看他,洩憤似地,阿綠大口大口地嚼著嘴裡的飯菜,「什麼好事到了你嘴裡都能變樣。」
粘軟的米飯堵在喉嚨口再也下不去,還要執拗地拼命往裡塞,憋得喉頭哽咽臉頰發熱,眼眶一陣酸澀,阿綠咬住筷子,心中忍不住又氣又苦:「周天昊,你狗嘴裡就吐不出象牙。」
自小到大,他就是見不得他好。
小時候,一起玩的小夥伴給阿綠一顆糖。阿綠剝開糖紙正打算往嘴裡送。他看見了,一臉壞笑地跑過來:「阿綠,你吃什麼呢?怎麼這個顏色?屎黃屎黃的。」
阿綠的手停在嘴邊,再也送不進去。
曾經有個女同學,長得一般,成績一般,性格也一般,阿綠跟她沒怎麼說過話。不過放學後,她常常會留下來跟阿綠一起打掃衛生。阿綠很高興,多一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於是又被耗子瞧見了,兩手插著褲兜晃晃悠悠站在窗邊看:「喲,杜青律,談戀愛了?」
女同學哭著走了。從此以後,只有耗子不耐煩的催促聲陪伴著阿綠渡過那一天又一天的掃除時光。
一件件被遺忘的小事瘋狂地湧上心頭,細碎的、零星的、不值一提的、毫無意義的,某個幼時的段亂,某句忘了時間地點的話語,某個沒有前因後果的場景,走馬燈似地在眼前重演。這麼多年了,打從有了記憶開始就有了他。在他面前,卻似乎總是幹什麼都是錯的,都應該被嘲笑,字寫得不好看,飛機模型糊得不漂亮,從小到大沒牽過女孩的手……不管如何認真,無論如何當心,他的努力他總看不見,一次次千辛萬苦地練習,一遍遍反反復複地糾正,換來的亦不過是他眼角邊的一抹冷笑,笨蛋,你瞎折騰什麼?
杜青律是笨蛋,所以,連杜青律遇見的人都應該是不安好心的。你這麼笨,幫助你的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關心你的人都是不懷好意的、接近你的人不是為了騙錢就是另有目的。「被賣了還替人家數錢。」都數不清多少次被他捏著臉呵斥。其實疼不在臉上而在心裡,就不能給我一些信任嗎?就不能對我有一點點信心嗎?放學路上結識的同級生、火車站上遇到的開朗同鄉、理髮店裡來來去去的客人們……他相信他們的善意,他卻揚著下巴譏諷,挑著眉梢不齒:「笨蛋才和笨蛋做朋友。」、「你笨成這樣,誰會搭理你?」、「就你這樣,臉上就寫著『人傻錢多』四個大字。」……他就愛用這樣一副清醒的面孔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句句帶刺,字字如刀:「知道人家為什麼找你說話嗎?就知道你不知道,因為你好騙唄,說豬會飛你都能信。」
隔夜的青菜被反復加熱,吃進嘴裡隱隱帶著一絲苦。阿綠始終低著頭,眼睛酸得發疼,嘴裡被米飯塞滿了,連咀嚼的力氣都沒有,只有握著筷子的手在微微發抖。
杜青律是個笨蛋,爭取得那麼辛苦,努力得那麼艱難,掏出身邊所有的錢交押金,頂著寬叔的白眼遲到早退,每天下班後拖著疲憊的身體跑來打掃清理,終於趕在他回來前把一切都安置妥當。不是因為害怕耗子的斥駡。被罵了這麼多年,阿綠早就習慣了。其實、其實,其實是因為心底有那麼一絲期待,期待著在周天昊踏進這裡的那一刻,眼中會有那麼幾許驚訝那麼幾許贊許。他只是想告訴他,我是笨蛋,但是你放心,我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叮叮咚咚」的鋼琴聲透過薄薄的牆壁傳來,斷斷續續的曲調裡還夾雜著孩子的抽泣聲。
耗子豎著耳朵,滿臉激動:「你聽,你聽!這樣的隔音,嘖嘖……」
「周天昊。」許久沒出聲,阿綠的嗓音略略有些低啞。
「幹什麼?」他不耐地回頭,話音卻猛然間戛然而止,「你……」
靜靜地坐在他腳下,阿綠緩緩抬起臉,目光平和,嘴角邊還沾著白色的飯粒:「你是笨蛋。」
「……」一肚子尖刻言語都堵在喉間,卻無法訴諸於口。周天昊張開嘴,向來燦若蓮花的口才卻再說不出任何詞彙。
杜青律就坐在他腳下,眼圈通紅,泫然欲泣:「周天昊,你這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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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的杜青律很少哭。即便被欺負到不得已的地步,傻傻的小笨蛋也只會垂著眼哀聲乞求:「你們別這樣,別這樣……耗子,我再也不敢了。」
臉頰泛紅,雙眸如水,不經意間叫人情潮暗湧,心頭聳動。
耗子喜歡看他細聲求饒的樣子,說不清為什麼,就是喜歡。於是時常忍不住更用力去捏他的臉。把他拽在手裡,牢牢夾在胳膊底下,劇烈跳動的胸膛緊緊貼著他微微掙扎的肩膀。指腹貼在滾燙的臉頰上,觸感細膩滑潤,熾熱的溫度電流一般傳遞到周身每個角落。
他極力伸長脖子,可憐兮兮地看他:「耗子,不要了,疼。」
耗子不說話,依舊緊緊攬著他的肩,沉沉看進他墨黑的眼,看見裡頭那個同樣目光幽深的自己:「這點疼都受不了,哼,沒出息。」
生怕弄髒了手似地,表情嫌惡地把他推開。少年們各種起哄聲和調笑聲裡,杜青律抖著嘴唇不說話,周天昊卻放遠了目光,刻意不去看他的臉。只有耗子自己清楚,心底那股突然升騰而起的欲望是如何可怖而陌生:「沒意思,走了。」手指偷偷緊握成拳,似乎這樣就可以把那道溫度保留得更久一些。
細長的巷陌縱橫交錯,極目遠望,透過灰敗的天空彷佛能看到鎮外層層梯田的虛幻浮影。躁動不安的半大少年紛紛聞聲而動,他被簇擁在最中央。花樣百出的周天昊到哪兒都是人堆裡的尖子。前呼後擁裡徐徐回頭望,被排擠的小笨蛋還傻傻站在原地,套著麻袋似的寬大校服,眸光盈盈,一臉無措。
耗子便轉身站到他身前,粗魯地拎起他的手腕子,大步向前頭也不回:「發什麼呆?走啊。把你弄丟了,你姐姐又來找我要人。」
貼著掌心的皮膚溫熱柔軟。杜家只有阿綠一個兒子,老來得子的爹娘和上頭的三個姐姐從小在家裡沒讓他幹過半點重活。耗子的手心開始出汗,黏糊糊的手指按在阿綠的手腕上,彷佛能觸到他的脈搏,如此細微的急速躍動卻分不清是來自於身後的他還是心悸不已的自己。
「耗子……」他在身後呢喃,聲音低如蚊吶。
「恩。」耗子悄聲回復,卻再不說話。低頭疾走,把這個喘得快要跟不上步伐的笨蛋抓得更緊,任由躁動的心臟一次又一次撞擊胸膛。
耗子的記憶裡,阿綠真正哭泣的次數不多。一次是在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去省城上高中,阿綠留在縣裡念職校。不識憂愁滋味的少男少女興致勃勃地寫畢業留念冊,用玩笑的口氣說別離,校長冗長的致辭讓所有人都聽得昏昏欲睡。
隨意地把畢業證塞進書包裡,走出校門的時候,耗子照例把瘦小的阿綠按在胳膊底下:「喂,以後放學我們不能天天一起回家了。」
掙扎不休的阿綠頓時彷佛被定身了似地,停下了所有動作。
耗子試著探手掐他的臉:「喂,怎麼了?」
阿綠無聲地抬頭,粉白的臉上還印著紅紅的指痕。
距離從未如此接近,耗子看著他水光四溢的眼,愣住了。
還有一次是在送阿綠的大姐出門打工之後。種地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畢業後就想著出門打工,北上南下,都說大城市遍地黃金處處機會。回鄉探親的人們個個說著都市的繁華,卻絕口不提謀生的坎坷。
阿綠的大姐是跟著同村的老鄉一起走的,反正過不了多久,過年的時候就會回來。連阿綠的爹娘都不怎麼擔心,阿綠卻自始至終抿著嘴。
然後在後來的某個週五傍晚,耗子在擁擠的公車上沒話找話:「喂,你大姐怎麼樣了?聽說過年的時候會給你好東西回來?」
嘈雜喧嚷的環境裡,阿綠說了什麼他壓根聽不見。只覺得衣領一緊,耗子本能地低頭,口拙的小笨蛋揪著他的襟口,指甲撳得發白。
「喂,爭氣點好不好?你怎麼還跟個娘們兒似的……」嘴裡這樣說著,扭頭看了看四周,耗子伸出手,慢慢把他圈進懷裡。
這是第一次如此單純的靠近,沒有別的什麼藉口,也沒有別的什麼目的,單純為了他被瀏海遮住的表情,單純為了他靠在自己胸前的額頭,單純只是為了擁抱。
「怎麼哭了?」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鄰居家學琴的孩子反反復複彈奏著同樣的枯燥音節,米黃色的窗簾靜止不動,頭頂的吊燈光芒幽白。
阿綠租的房子靠近馬路,汽車「嘀嘀」的鳴笛聲響個不停。耗子收斂起嘴角,忽然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阿綠坐在他面前,手裡的筷子重重戳著碗底,帶著霧汽的雙眼僅在耗子臉上停留了剎那,就趕忙望向了別處:「沒什麼。」
眼睛澀得厲害,阿綠不敢眨眼,睜大眼拼命瞪著門邊的行李,生怕稍有鬆懈,眼眶裡的淚水就不聽話地落下來。這麼大了,還是個男人,哭起來太難看。寬叔說過,所謂大丈夫,就要流血流汗不流淚。阿綠忍著,咬牙切齒地忍。不能哭,被說了兩句就哭,丟人。
耗子從床邊站起來,輕手輕腳地站到他面前緩緩蹲下:「阿綠,你別哭。」
熟悉的手指如平常一樣在臉上摩挲,卻沒有了惡意的擠壓,只是輕柔地貼著皮膚來回擦拭:「喂,你別哭啊。」
看著他慌亂的表情和蹙起的眉頭,阿綠鼻頭一酸,一行淚應聲而落。
耗子懵了,捧著他的臉腦海裡一陣空白:「阿綠,我、我那個……我就說說。」
偏開臉,絲毫不願聽他的撫慰,心裡頭的委屈苦悶宛如放了閘一般噴薄而出,阿綠越想克制便哭得越凶。
一串串淚順著臉頰落上耗子的指尖,耗子完全沒詞了。從小他就怕阿綠哭,小笨蛋要哭不哭的表情很動人,真正哭起來,耗子毫無還手之力,看他哭得眼淚巴叉的樣子,心尖上比自己哭還難受:「阿綠,你別哭,別哭……」
越說別哭,越哭得厲害。這麼年積攢下的恩恩怨怨越想越心酸。小笨蛋抿緊嘴一個字也不說,強頭強腦地默默淌淚。
耗子捧著他的臉,掌根胡亂地在他臉上擦:「真的,別哭了。我沒別的意思,我就說說。」
阿綠不說話,垂著眼看被自己搗成一團漿糊的米飯。
耗子說:「別哭了,哭起來還這麼難看。」
淚水滾滾而下。
趕緊從口袋裡掏出從泰國帶回來地巧克力,耗子口氣諂媚:「知道你喜歡吃甜的,我特地給你帶的。」
阿綠沒理他,低著頭看兩人相對的鞋尖。
耗子歎口氣:「假的,我騙你的。沒那麼難看。」
拿過他手裡的飯碗和筷子,小心地放在那個剛被他批得一無是處的矮櫃上,耗子認輸:「這裡、這裡其實挺好的。」
阿綠紅著眼,終於肯拿正眼看他。
肉呼呼的臉瘦了一大圈,下巴尖了,哭得一塌糊塗的眼裡紅絲密佈,濃重的眼圈在燈光下一覽無遺。耗子笨拙地給他擦淚,口氣放緩了不少:「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這才一個月,要是走個一年半載,你可怎麼活?
「沒事。」喉嚨還堵著,阿綠沙啞地回答。
「沒事你還哭。」曲起食指勾上他的鼻尖,周天昊被他這一哭,心裡那股火頓時熄了不少,「別這麼看我。我沒欺負你。」
心裡輕鬆許多,阿綠大著膽子說:「不是你還有誰?」
做慣了大爺的人聽見了,沒好氣地抬手又要往他臉上捏。小笨蛋紅著眼趕緊往後縮。耗子看著他頰上還沒幹透的淚痕,嘴角抽了抽,悻悻地落下手,改用手指在他臉上擦拭:「就算是我,哪次不是我哄你的?」
那些在夕陽下手牽手回家的日子遙遠得彷佛都要忘記了。
實誠的孩子被問住了,悶頭看了他半晌,終於止了淚:「魏哥是好心。」
「是,他好心。」不甘不願的語氣。
「他真的是好心。」雖然嚴哥說不是。
他說得一本正經,眼圈還紅著,眼睛還腫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水光盈盈。耗子認命地低頭:「我知道。」他對你當然是好心,要不然,搬進他家的就不會是嚴儼了。
「這房間挺好的,雖然有那麼多毛病。」
耗子繼續點頭:「嗯,挺好的。」
鄰居家的孩子終於結束練琴了,月上中天,萬籟俱靜。
阿綠抽著鼻子沒有再說話。耗子蹲在他面前,看著他濕漉漉的眸光裡倒映著自己糾結的神情:「阿綠,我不是對你發火。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呢?在電話裡聽見他高興的語氣就覺得鬱悶,聽說是魏遲幫了他一把就覺得惱火,看著他獨自一人也可以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就心生惶恐。就自然而然譏諷,就情不自禁挑剔,就克制不住煩躁。只是因為、因為……
「我不服氣。」
沒有辦法忍受你依靠他人,沒有辦法接受你不需要我的説明,沒有辦法,完全沒有辦法。因為從小就習慣了呵,習慣了你站在我身邊,習慣了你被我牽著手,習慣了你在我的胳膊底下或傻氣微笑或輕聲告饒。杜青律,周天昊聰明了一世,就栽在你這個笨蛋手裡了。笨蛋,你知不知道?
「什麼?」他不解,張大眼迷茫看他。
狹小的房間整潔溫馨,瑩白的燈光照著彼此相撞的視線。他懵懂,他壓抑。耗子調整著自己幾乎要錯亂的呼吸,嗓音低沉:「你想知道?」
被蠱惑了一般,阿綠緩慢點頭。
沒有再說話,周天昊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他,濕潤的眼角、半張的嘴唇,彷佛回到從前,那個能將他狠狠拖來夾在臂下的少年時代,劇烈跳動的胸膛緊緊貼著微微掙扎的肩膀。
他含糊地喚他:「耗子……」
目光沉沉地看進他墨黑的眼,看見裡頭那個眼眸幽暗的自己。
「知道了就不能後悔。」耗子說。
用手抓過他的肩膀,小笨蛋表情錯愕,耗子微微勾了勾嘴角,再沒有給他任何躲避的機會,俯身吻上他的唇。
掌心自肩頭滑落到他僵硬的手腕,相貼的皮膚溫熱柔軟,手指用力按上,彷佛能觸到他的脈搏,細微的急速躍動分不清是來自於懷裡的他還是激動難耐的自己。
光陰如許,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抓著他、拽著他、騙著他、哄著他,終於一步步走到今天。歲月漫長如斯,不見了起哄調笑的少年,凋零了筆跡稚嫩的感言,模糊了一切記載著往昔的花絮掠影。只有心間的欲望依舊升騰而起,卻陌生不再,卻悸動更甚。
「杜青律,我等你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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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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