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當關係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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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下午 1:41 #5330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九章
魏遲最近回家的時間有些晚。嚴儼守在電腦前,一邊操縱著遊戲角色在各張地圖上游走,一邊聽著語音頻道裡火熱朝天的嬉笑怒駡。時針指向午夜,大多數玩家打著哈欠互道晚安,只有少數夜貓子還在堅持奮戰。門外傳來鑰匙清脆的撞擊聲,嚴儼從臥室走到客廳。門開了,魏遲站在朦朧的樓道燈下,濃濃的酒味跟著冷風一起在室內蔓延。
「這麼晚?」看不慣他笨拙的動作,嚴儼上前幫著他脫下大衣。
魏遲大著舌頭,眼睛被酒氣熏得通紅:「還、還行。」
等嚴儼端著熱茶從廚房裡出來,客廳裡靜得異樣,平時活躍得好像永遠上足發條的魏遲趴在沙發上睡得正香。
輕手輕腳地把他搭進臥室裡,嚴儼耐著性子給他擦臉脫衣服。魏遲醉得厲害,這麼一番折騰還不見醒,只愜意地躺在被窩裡,忽而長臂一舒,就把嚴儼一把拽進了懷裡。緊緊胳膊,蹭蹭頸窩,再含糊地咕噥兩句,連嚴儼都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魏遲晚出晚歸的日子越來越頻繁。早晨嚴儼出門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把呼嚕打得震天響。晚上嚴儼都睡下了,卻還遲遲不見他的身影。十一點、十二點、一點、兩點、三點……冬天的太陽也愛睡懶覺,清晨五六點還灰濛濛得好似午夜。嚴儼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冷驚醒,扭頭一看,魏遲正瞇著眼睛往被窩裡鑽。他見嚴儼醒了,嘴角微微動了一動,連笑容都顯得力不從心。
「幹什麼去了?」嚴儼皺著眉頭看他佈滿紅血絲的眼,「又喝酒?」
「嗯……」魏遲胡亂答應著,翻過身,倒頭就往枕頭裡埋。
嚴儼等了一會兒,不見他說話,卻聽見他打雷似的呼嚕。
白天在店裡也找不到魏遲。門可羅雀的小店裡,珺珺一個人沒精打采地坐在櫃檯後發呆:「老闆啊……他好幾天沒來了,誰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大概又跑到哪裡去亂搞了。沒事的,等出了事情他就知道回來了。等到那時候……哼哼,看他外婆怎麼收拾他。哎呀,你放心好了,他能被誰欺負啊?他沒去欺負別人就蠻好了。」
嚴儼立在門邊躊躇,那張布藝沙發上少了個大呼小叫的人影,就連整間屋子都跟著蕭條起來:「是嗎……呵呵,也是。」
一直低頭忙著塗指甲油的小姑娘卻突然一抬頭:「哎,你不是和他住一塊兒嗎?怎麼找人找到這裡來了?不會吧……他連家都不回了?」
嚴儼措手不及,急忙轉身往回走:「沒、那倒還沒有。」
身後的女孩張張嘴還想說什麼。理髮店裡已經炸開了鍋:「嚴儼,嚴儼呢?嚴儼去哪裡了?」
寬叔的嗓子吼得站在街那頭都能聽見,阿綠掛著一臉的汗「蹬蹬」地跑來拉他:「嚴哥,寬叔找你。張阿姨來了,正在等你做頭呢。」
嚴儼呆呆地站在鏡子前,麻木地重複著每天都要重複的那些手勢和動作,心裡滿是疑問,魏遲能忙些什麼呢?
理髮店的生意不算好不算壞,除了老闆娘日漸鼓起的肚子,很少再有能讓寬叔關心的事物。心情一旦好起來,,似乎連小夥計們偷懶的小動作都不值得一提了。店裡總有好八卦的女客,一見了大腹便便的老闆娘就異口同聲地詢問:「哎喲,幾個月了?快生了吧?去照過B超沒有?是兒子還是女兒?」
滿臉「孕」味的老闆娘摸著肚子但笑不語。店那頭的寬叔扯開了喉嚨哈哈大笑:「兒子女兒都一樣,都喜歡!」
滿堂歡聲。
嚴儼意外地在門邊等候的人群裡看到了笑笑。她還是老樣子,不悲不喜,背著陽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身後就是玻璃櫥窗外紛繁喧囂的滾滾紅塵。她不參與阿姨們的交談,也不在意寬叔與老闆娘的美滿幸福,只顧垂著臉研究腳邊飄來飄去的發團。
「家裡來客人了,我媽沒空。」看到嚴儼詫異的目光,她淡淡地解釋,「劉海長了,會遮住眼睛。老樣子。」
寥寥三個字,包含了笑笑媽媽對女兒髮型的所有細緻苛求。
嚴儼心領神會,引著她在鏡臺前坐下。笑笑仍舊低著頭,把手機螢幕按亮又按滅。
「有急事?別急,一會兒就好。」以為她急著要走,嚴儼出聲寬慰。
笑笑揚起臉說:「我不急。」
嚴儼熟稔地操著剪刀,薄薄的尖尾梳在手指間雜耍一般輪轉:」哦?呵呵,這麼漂亮的女孩,讓男朋友等一等也是應該的。」
他隨口開了句玩笑。笑笑的表情依舊內斂:「我沒有男朋友。」
剪刀「哢嚓」作響,黑黑短短的碎發落雪一樣從手指縫裡飄落。
女孩從衣著打扮到言行舉止都透著一股極致的斯文,符合她母親對於女孩子的所有想像。卻唯獨失卻了這個年紀的女孩所應有的靈動與活潑,連上揚的嘴角都清淺到了幾乎沒有:「我媽媽急死了,她說我是『剩女』,怕我會沒人要。今天的客人就是給我介紹相親的媒人。」
「那挺好的,或許,緣分就到了。」嚴儼依舊笑著寬慰。
笑笑輕輕地搖了搖頭:「大概吧。」
然後,她就閉起眼,拒絕了所有的談話。
等著做頭的阿姨們聚在一起高聲談笑,她們鬧著其中一位穿桃紅毛衣的女子:「啊呀,徐家媽媽,你兒子又不急的。房子都準備好了,車子也有,工作又好,多的是小姑娘給他挑挑揀揀。男孩子呀,才二十五歲,著什麼急?小姑娘就不一樣了,過了二十五歲,再不找就真的找不著了。」
嚴儼聽慣了,默不作聲地壓低臉替笑笑修去分叉的發梢。笑笑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滿厭倦:「哼,好像不結婚就跟殺人放火一樣。」
嚴儼「撲哧」一聲笑:「怎麼會?」
她不分辯,兀自沒頭沒腦地開口:「那個人……我們已經見過兩次了,沒什麼好談的,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我爸媽卻覺得他很好。好得比親生的還好。」
嚴儼看見被她按亮的手機螢幕,表情誇張的卡通人物在粉色的背景下擺著可愛而搞笑的姿勢,與此刻她木然空洞的神情形成強烈的反差。
「過年了,要不要試試換個新髮型?下次再來,我跟你媽媽說說,也許她會同意。」嚴儼突兀地換了個話題。
笑笑有些愣住,而後,臉上稍稍躍起幾分活色:「再看吧。」
嚴儼目送著她一步步走下臺階,直到來來往往的車流將她的背影完全擦去。老闆娘津津有味地同女客們聊著各種家長里短,無非婚喪嫁娶,無非紅白喜事。
寬叔說的,到了什麼時候幹什麼時候應該幹的事。
處在這樣一個當口,結婚生子就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無關幸福,無關未來,無關你是否真心願意,僅僅只是一個任務。
早晨的時候,嚴儼正坐在床邊穿衣。魏遲醒了,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舅媽跟我說了一件事。」
嚴儼停下動作聽。
魏遲眼睛裡的紅血絲還沒有退,掌心依然滾燙如火:「她說,她給我介紹了一個女的,讓我去見見。」
嚴儼扭過頭,背對他坐著,迅速地套上一件毛衣。
「你說,我要不要去?」
站起身,披著厚厚的棉衣往外走,嚴儼留給魏遲一道筆直的背影:「你想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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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髮店的常客們前一個月還在抱怨這個冬天冷得不夠徹底,一過了元旦,個個都跺著腳搓著手擦著門縫往店堂裡躥,嘴裡不住咕噥:「哎呀,太冷了太冷了,腳趾頭都要凍掉了。」
嚴儼彬彬有禮地從他們的手中接過外套,用衣架撐著掛進壁櫥裡。客人們偶爾觸到他的手,立刻被電到似地跳開老遠:「哎喲,嚴儼,怎麼了?你的手怎麼冰得跟冰塊一樣?」
嚴儼習以為常地沉默,他們大驚小怪一陣,很快就把話題扯出很遠。
放在褲兜裡的手機「嗡嗡」震動,是魏遲發來的短信。白瑩瑩的螢幕上沒頭沒腦寫著短短一行不算句子的句子:出門了,風很大。
嚴儼飛快地瞟了一眼,又悶聲不響地把手機塞了回去。
回過頭是眾人好奇又小心的眼神,寬叔,蹄髈,阿三,阿四,黃毛,阿綠,一個個都是一臉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生怕嚴儼一抬手就用剪刀往胸口紮似的。
嚴儼抿著嘴,挺直腰杆站到理髮椅後:「王阿姨,又來染頭髮?還是上次那個顏色?」
「對的,對的。再幫我修短一點。你看呀,脖子後面這一塊又長長了,紮得我難受死了。哎,嚴儼,我跟你講……」不知情的客人正和鄰座的小姐妹聊得火熱朝天,轉身抓過嚴儼的手,一口吳儂軟語式的普通話嘀哩咕嚕說得飛快。
有人起身,有人坐下,客人來了又走,只有嚴儼始終站在原地,手肘高抬,低眉垂眼,來來回回在腳下那九塊方磚的範圍裡移動,好似被無形的牆圈住了似的。
沒人敢招惹他,連偷懶偷出精來的阿三都畢恭畢敬在他身後候著,讓洗頭就洗頭,讓遞剪子就遞剪子,從做學徒工的那天算起,他都沒這麼聽話過。寬叔捧著茶壺在帳台後嘖嘖讚歎,嚴儼忽然一個抬眼:「叔,有事?」
寬叔被茶水嗆到了,捂著喉嚨咳個不停。
從拋下魏遲出門的那個早晨起,嚴儼就沒有回過家。這些天他一直擠在阿綠的小屋裡。實心眼的少年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狡黠,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被褥鋪蓋卷到了地板上,實踐起了不久前「大不了我們擠一擠,你睡床,我睡地板」的諾言。嚴儼又好氣又好笑,苦口婆心勸了大半夜,也沒能說動他的強勁。
夜間的溫度常常在零度以下,阿綠的房間靠北,沒有空調,卷緊被子縮成一團依舊冷得像睡在冰窟裡。嚴儼睡不著,瞪著眼睛等天亮。地板上時不時傳來阿綠翻身的響動。
「嚴哥……」他的聲音輕微得聽不見。
嚴儼同樣壓低嗓音:「嗯?」
「今天寬叔問我來著。」
「什麼?」
「他問我,你最近怎麼不回……魏哥那兒。」
嚴儼側過眼,看著床腳邊同樣蜷成一團的阿綠:「你怎麼說。「
阿綠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孩子氣:「我說,我不知道。」
說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嚴儼也微微揚起嘴角:」他什麼時候問的?「
「前兩天,中午,你和魏哥在門口說話。」
阿綠的屋子比魏遲家更暗,厚重的窗簾布把房外的光線堵得嚴嚴實實,僅能從房門底下透出一線微弱的光影。嚴儼仰面躺著,頭頂的吊燈盤在天花板上形成黑糊糊的一片黑影,彷佛就壓在了他的胸口,連呼吸都覺得壓抑:「寬叔沒罵你吧?」
寬叔總嚷嚷著做學徒要聰明,別什麼都搖頭說不知道。你不知道還養著你幹什麼?浪費糧食,浪費土地,浪費資源。
阿綠在下頭「嘿嘿」地傻笑:「沒,沒有,寬叔可好了。就敲了幾下,啊不,一下,我的腦袋。」
嚴儼在心裡搖頭,這傻瓜總有一天得被人啃得連渣都不剩。說個小謊都不會。
過了一會兒,阿綠期期艾艾的聲音又響起:「嚴哥……」
「嗯?」
「你……是不是和魏哥吵架了?」
萬籟俱寂的夜晚,連樓上人家的咳嗽聲都聽得分明。和阿綠同住的租客起身上廁所,硬底拖鞋一路「踢踢踏踏」地穿過客廳,老舊的木門「吱吱嘎嘎」地被推開,然後是「嘩啦啦」的抽水聲,水流在管道裡「淅淅瀝瀝」地遊走,門又被推開合上,拖鞋敲擊著地板激起一竄迴響,「砰——」一聲關門聲,一切又回復沉寂。
阿綠等得快要睡著,才模模糊糊地聽見嚴儼的回答:「嗯。」
之後,阿綠不做聲了,因為,寬叔沒有教。
徹夜不歸的第三天,魏遲就找來了。這些天來,嚴儼第一次在太陽底下看見他晃蕩。還好,地上有他的影子,說明前幾天躺在自己身邊的是個實實在在的活人,而不是哪家的孤魂野鬼。嚴儼自嘲地想著。
搶先一個箭步走上前去堵住店門,嚴儼低頭,彎腰,伸手指引:「歡迎光臨,先生是洗頭還是剪髮?」
服務行業標準的笑容,標準的語氣,標準的問候。
魏遲站在門外,臉上的疲憊有增無減:「怎麼不回家?」
嚴儼看著自己的腳尖,又是一抹笑:「先生,現在生意比較忙,座位都滿了,你要不要過會兒再來?」
「你兩天沒回家了。」魏遲的臉色很不好,頭髮蓬著,眼眶裡的紅血絲多得好像能溢出來。
嚴儼還想笑。
魏遲啞著嗓子低低地喊他:「嚴儼!」
如果這時候回過頭去照一照懸在牆上的鏡子,嚴儼一定會發現,其實他的模樣比魏遲也好不了多少。
「去哪裡了?」
嚴儼終於不笑了,兩眼盯著他鋪滿胡渣的下巴冷冷地反問:」你呢?去哪兒了?「
「我……」魏遲語塞。
「你不告訴我,我憑什麼告訴你?」
「有、有一些應酬,暫時的,再過兩天就沒事了。」
他緊張的時候就會摸著口袋四處找煙,嚴儼抬著下巴,看他攥著打火機,點了幾次卻都沒點著。
魏遲的表情更焦躁了,索性從嘴裡拔下煙,連同打火機一起扔到地上:「做生意弄曉得伐(你知道嗎)?冊那,晚上一起喝喝酒唱唱歌正常伐?我又不是不回來的!」
或許是職業病,看著他那一頭亂草似的油膩膩的頭髮,嚴儼就覺得心裡的火苗子蹭蹭地往上冒:「正常。你去相親也很正常。」
魏遲的面孔頓時漲得通紅。
店裡的客人們大喊冷得受不了,紛紛要求把玻璃門關上。嚴儼轉手帶上門,兩個人面對面站在寒風凜冽的臺階上鬥氣。一門心思顧著老闆娘的寬叔忘了給夥計們換新制服,數九寒天,嚴儼還穿著單薄的襯衣,亮閃閃的西服背心罩在外面等同於不穿,沒多久,嚴儼的牙齒開始打戰,瘦削的身體站在風裡,隨時隨地能被吹倒一般。
看他還硬撐著站在那裡不吭聲,魏遲的脾氣弱了,脫下外套塞進了他手裡:「降溫了,多穿點。」
嚴儼捏著厚實的布料,嘴唇狠狠地抿在一起。
「真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原先以為是小事,沒想到,弄得有點大……也沒什麼,過幾天就好了……」他編排著句子試圖解釋。
「到底是什麼事?」嚴儼直截了當地提問。
「這個……」
歡樂的音樂不適時宜地奏起,魏遲看了一眼號碼,握著手機退開了幾大步才開始接聽。
他在通話的間隙時不時向這邊望來,嚴儼拿著那件帶著體溫的大衣站在門邊看著他,從他的眼裡看見了躲閃和回避。
「有急事,生意上的,要馬上過去。」他急匆匆跑來,目光遊移,神色緊張,「真的,嚴儼。」
「哦。」嚴儼答應著,卻把手裡的大衣又送還到他手裡,「那你就去吧,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再來找我,包括,你的相親。」
魏遲張開嘴想再解釋,嚴儼推開門,徑直走進了店堂里間。
等嚴儼再度出現在店堂裡的時候,門外已經沒有了魏遲的蹤影。
現在的客人們總是讚不絕口地誇獎嚴儼的服務態度好,恰到好處的微笑,輕柔體貼的動作,恭敬儼然的表情。若是放到前幾年,其實學徒工嚴儼跟所有那般年紀的少年一樣桀驁不馴,會跟客人頂嘴,會向看不慣的人甩臉色,衝動起來挽起袖子就要打架。棱角一點點被寬叔的打罵和歲月磨平,脾氣因著手藝的漸長而收斂,所有客人不喜歡的個性都包裹進名為斯文的表像裡。
但是在那一天,所有夥計都見識到了嚴儼生氣的樣子,包括前來炫耀的耗子。他被嚴儼攔在店中央,毫不留情地從抹了太多髮蠟的發梢嘲諷到了沒有擦乾淨的皮鞋。連同想要出來打圓場的寬叔一起,所有人都被他刀子般的目光刺得體無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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