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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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9 下午 7:32 #2579努力的作家觀眾
皇后是一位安靜的女子,年紀極小。似乎只記得她溫順的坐在皇上的身邊,帶著同樣溫柔的笑容。
她當上皇后那年正是我駐守邊關開始,記得那天帶著酒,一個人躲到寸草不生的砂石灘上喝了一夜悶酒。然而皇上卻極喜愛這樣的女子,偶然通信,談起來都會提到皇后。說她溫順安靜,不爭權奪利,不爭風吃醋,不妄自尊大,賢慧可人……似乎完美的無法想像。
死了。
穿著素白的麻布衣服站在送葬的隊伍中間,聽皇上親自祭奠,見他淚流滿面,無人不為之震動,無人不感歎吾皇之情深意切。
生命也就如同這早春融化的殘雪,瞬間消散。
「吾妻……吾友……」七天祭祀,人們最後看到的,是強忍悲痛,立於宮殿之上的仁慈君主,靈車漸漸遠去,他卻依然不肯離去。再三哀悼,反復悲痛。
皇后是誰?
史書中只有三個字,佳慶氏。
四更漏鼓一響,我就匆忙起身。
家裡的丫頭僕役也都爬了起來。將軍府很大,然而府內一大半的地方都封了起來,就我一個人,加上下人總共不到十五個人。地方太大,睡著寒顫。
「我說將軍,您每天起這麼早幹什麼呀?」小福打著呵欠幫我端了洗臉水進來。她是我在西界附近撿的小姑娘,父母都因為饑荒餓死了。我看她手腳俐落,又怎麼都趕她不走,無奈就留她在身邊。整天梳兩個小辮子,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她總會想若是麼妹還在也是這樣的模樣。
「你沒睡好,繼續睡去吧。我說了不用起來。」我擦臉,水冰涼的嚇了我一跳,「你稀裡糊塗的,連熱水都沒給我加。」
「啊……」她看也不看我,慢騰騰的磨到案邊拿了桃木梳,「您大人起這麼早,哪兒有熱水呀。阿善婆說早晨早起給您燒水,您也不讓,現在又埋怨起來了。」她睡眼稀鬆的扯了我的頭髮就往後拉,痛得我眼睛都睜不開。
「好好,你都對,都對。我就拜託你去睡覺行不行?」我從她手裡拿過梳子,「我自己梳,不敢勞小福姑娘大駕。」
「那怎麼行?」她吃驚的叫了起來,那聲音在早晨實在太大,「您是我家主子,我不伺候您我伺候誰去?坐下!又不知道自己高。」她拉我坐下,毫不留情的開始給我梳頭。我苦笑:「你還知道我是主子啊,我都以為你是主子了。」
「哼……」她得意的笑了半天,「將軍呀,我說。」
「嗯?」我整理好朝服,看看天色,準備走了,見她也已經幫我把頭髮整理好來,叉了一支桃木釵。
「您趕快討個夫人吧。」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昨天爺爺和陳叔還在埋怨,說您都老大不小的了,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連個侍妾都沒有。府裡怪冷清的。您自個兒晚上睡覺,一個人不也涼的慌嗎?」
我差點給口水嗆死,只覺得耳根發熱,立馬站起來就往外走:「你小姑娘別說些亂七八糟的,什麼都不懂。」
「哼!」她在門口大叫,我跑出老遠還聽得清清楚楚,估計所有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什麼都不懂!您懂得多。您就給大傢伙找個主母來呀!咱們不都操心您嗎?」
這孩子……
出去的時候,連看門的張叔都給我擠眉弄眼的。
若讓他們知道皇上和我離經叛道的關係,卻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了。我歎息,牽了馬,去看護城河邊的柳,誰知道我當初發誓跟隨趙晨曦時,就打算終身孤老了?
今日早起,其實很有原因。
大月和國王上月底派了使者繳貢,並且修書一封,其中言辭懇切,很有意結盟。最重要的一條資訊是,這支繳貢使者團為先遣團,主團將於下月護送大月和第十七公主哲珊彌爾初八抵達京城,願與我國永結秦晉之好。
初八,就是今天。
皇后上月初才下葬,全國上下沈浸在一片悲痛之中。皇上這次和親是無論如何不能進行的。
我低頭思索,突然聽到京城四十裡外禮炮轟響,震撼的整個京城都醒了過來,恍惚抬頭,見天空之中有青煙升起。縱身上馬,知道那公主,已經在京城外駐紮了。
可憐哲珊彌爾公主,還不知道自己還未到達殿堂,就已經被拒絕了。
宮廷之中,很少有如此熱鬧的日子。整個宮殿或者說整個外殿,延續幾個小殿都完全按開放,裡面熱鬧的翻了天,管他是誰,都乘機喝上一杯,肆意鬧騰。
主殿之中亦是如此。哲珊彌爾公主穿著大月和國的服裝,把整個玲瓏年輕柔軟的身體緊緊勾勒出來,領口極低,露出雪白的頸和胸,展示著自己傲然的魅力。她用紗巾遮住臉,連同眼睛,一直靜靜坐在皇位左下第一個位置,所有的應酬都交給身邊的節度使。離我這裡還有好遠,無法在吵鬧中聽見皇上和她還有她的節度使在交談什麼。我轉過身去,並不想知道。
宴會過了兩個時辰左右之後,突然聽見一連串放肆不修邊幅的大笑,輕靈脆巧,好聽得幾乎不能讓人說她失禮。我很快意識到,那是哲珊彌爾公主的聲音。
「是嗎?」她慢慢站了起來,「那尊敬的陛下,照您的意思,我是不可能成為您的妃子囉。」
大殿寂靜了下來,因為她的原因。
「很抱歉。」皇上依然帶著微笑,點頭,「朕實在無奈,朕愛皇后,實在無法割捨。傷心欲絕,無力其他。」
公主低頭想了想。我卻擔心她是不是受了侮辱,心裡難受。
她又抬頭:「那麼,陛下,您可以彌補我的損失嗎?」
「彌補?」皇上問。
公主突然出列,站在大廳中央,抬手,扯下臉上的紗巾,露出一張絕然美麗的面孔,微卷的紅發,挺翹的鼻樑還有鮮紅的嘴唇。任誰都會心動。
「聖朝和大月和國,本是一家人。就算我不能有幸成為陛下您的妻子之一,相信父親也不會感到悲傷。」
「唔?」皇上似乎聽出了什麼,「你的意思是……」
「請陛下允許我在您智慧聰明的臣子中選擇丈夫。」她說。
「呵……」皇上給她逗笑了。「公主你很有趣。坦白說,你一開始就沒希望嫁給朕吧?」
「謝謝陛下誇獎。」公主微微笑了起來,「臨走之前,父親已經知道您最深愛的妻子去世。他告訴我,您一定不會捨棄自己的愛人。」
「呵呵呵……」皇上愣了一下,放聲大笑起來,笑了很久,「好好,聰明的公主。朕就答應你,只要是我的臣子,隨便你選擇,他已經是你的丈夫了。」
「「謝謝陛下。」她鞠躬,然後在大殿裡環繞走動,許多人擁擠到她的身邊,她只是微微一笑,我猜想她明白那些人只是貪戀她的美色。
真奇怪。一群男人被一個女人挑選,他們怎麼還樂得出來?
「喂喂,就是你了。陛下,就是他!」我抬頭,看見一隻白嫩的手指指著我的鼻樑,公主轉身對皇上說。
我放下酒杯,緩緩去看皇上,他的臉色一片漆黑。
「皇上,請您收回成命。」
他靠在躺椅上看書,半晌才回我:「君無戲言。」
「皇上!」我近乎哀求,「臣自跟隨皇上以來,就未曾打算娶妻生子。請皇上收回成命。」
「這麼說,你不娶妻生子,是朕害了你?」他不耐煩的問我,「你把自己的事情都要推到朕的頭上?」
我心口窒息,微微喘氣,才回答:「陛下,臣心如何,您難道不明了。臣是什麼樣的人,您也最清楚。您是皇上,傳承血脈,眷養後宮三千,臣無法阻止。難道臣自己決定孤老,皇上您都不准允許?」說起來,有些酸澀,淡淡苦味在舌尖滑開。我低下頭,搭上他的手臂。「皇上,臣只願意追隨您呀。」
他低聲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難道朕的命令,你都不聽了嗎?」
命令嗎……
我沈聲問他:「臣的心意,真的不如皇上的面子來的重要嗎?」
他的手臂霍然繃緊,甩開我的手,站起來,冷冷看我。「單瑞雪,你越來越放肆了。」
我跪地苦笑:「臣怎麼敢?」
「我不管你願不願意,高不高興,朕要你結婚,你就給朕去結婚,」他放下手裡的書,深深吸氣,似乎是極力忍耐著怒火。
他走到龍案後,扔了一份文書給我。
「時辰日期,都在這裡寫了。本來打算下午下一份旨意,既然你在,就拿去,好好給朕看好記牢。要是你忘記了,朕自然有辦法讓你記住。」他一字一頓,說得鏗鏘有力,句句都打在我的心上。看那文書,明明是熟悉的清秀小楷,卻如此模糊,拿著紙的手也輕輕顫抖起來。
「皇上——」
「夠了!那哲什麼公主在外面順陽殿裡等待著,你過去伺候吧。」他說完,揮手讓我離開。
「單將軍!」
我回過神來,往後踉蹌退了一步,看著前面那張臉,微微發胖,但是十分豐腴,紅色的頭髮打卷,鼻樑高翹,眼神流光溢彩,相當有活力。
「公主。」我呼吸,很恭敬的回她,「公主有什麼吩咐。」
「你似乎有些恍惚。和我一起這麼無聊嗎?」她皺皺鼻子,我心裡暗暗笑了起來,那天在大殿上她很有架勢,沒發現原來她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不過十六歲。
「並沒有。」我搖頭。
她看我,困惑,然後嘿嘿笑了起來:「相公。」
「公主!」我臉色頓時變了,「公主請自重。」
「自重?」她抬手就要抱住我,被我擋住,抓住她的手腕,我皺起眉頭。
「公主,這裡不比月和,公主要為自己著想。」
「痛死了!放開我啦!」她根本不聽,一味掙扎。我愣了一下,並沒有很用力的抓住呀。就這一恍惚,她鑽到了空子,踮起腳尖,就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得意的大笑起來。
「妳!」我又氣又怒,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呵呵,哈哈哈……」她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哈哈哈,我們月和國的士兵,都說將軍可怕如同夜叉,冷酷如同冰山,沒有感情毫無仁慈。殺人如麻,連小孩子聽了你的名字都要哭泣。我要是回去告訴他們,我讓將軍尷尬又無可奈何,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崇拜我呢。哈哈哈!!」她斜倚在我的身上,笑到沒有力氣。我突然平靜了,她的身體還在顫抖,剛剛的舉動,其實是鼓起勇氣才作的吧。
「我很抱歉。」我說。
「嗯?」她有些驚訝,「道歉作什麼?」
「兩軍交戰,我無可奈何。」我不殺人,人會殺我。
「說我理解你,是假的。」她低聲說,「你知道我國多少人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我笑了出來,她若同情我,那才是假惺惺,這公主,真的不同一般。
「哲珊彌爾公主——」
「別叫我這個名字。聽起來討厭。」她皺皺鼻子,「叫我藍鈴。」
「藍鈴?」是邊疆常長的那種野花。
「……是別人幫我起的名字。」她說,「不太像月和國的名字,也不太像你們國家的名字。」她突然抬頭笑,「我告訴你個秘密,你別和別人說。」
我點頭。
「本來呀,和親的公主並不是我。只是她不願意遠離家鄉,我頂替了她。」
這件事情並不是秘密,兩國都知道的事情。
「因為……」她抬頭,靠著我,看遙遠的某一處,天邊正是彩霞燃燒,絢爛的不真切,「我很想很想看看楚軒嘴裡那個國家,看看楚軒最敬畏的單瑞雪……」
楚軒?!
拉弓展翼,粗狂熱情的那個漢子。
自願殺敵衝鋒的那個勇士。
傷亡薄上,淡墨書寫的一個名字……
「還有……」她輕輕地顫抖,捂住嘴,我看到淚水,瞬間放射出燦爛的彩雲,劃出一條迤邐的光彩,滴落在泥土上,「還有他最最珍愛和保護著的土地。」
「他不是已經——」等她稍微平靜,我試探著問。
「他沒有。」她吸吸鼻子,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痕,開口說話,「他當時只是受傷。黑衣軍一戰之後,他受了傷。混亂之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結果,被我撿到了。」她苦笑,「很老套的故事。」
我沒有插嘴,只是扶住她的肩膀。
「反正我不管,喜歡就是喜歡了。我不管月和和你們有什麼問題,我也不管國家民族,我就喜歡他,我只愛他,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她輕聲笑了起來,手按住自己的腹部,「還要他的血肉和我融合。是一個孩子還是兩個孩子呢?」
妳是一個倔強的人。
我心裡說。想到她剛才的淚,我知道那必定不是一個好結局。
「後來,我哥哥統領的那只隊伍還是發現了他,我們被逼到一個峽谷,峽谷下是洶湧的昆侗河,我看著他飛身撲向那河水,河水咆哮的連我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他為了保護我,自願投河自殺了。」她咳嗽了一聲,「我很傷心,可是孩子還在,生命也還在。所以我要活下去。只是如此而已。」最後的一句,輕微的比風都縹緲,卻重重的打擊我心。
只是如此而已。
真簡單,卻沉重的理由。
「藍鈴。」我抱住她,她愣了一下,抬頭看我,「嫁給我吧。」
「嗯?」她困惑,「我不是選了你嗎?」
「那不一樣。當時我不甘願,現在我心甘情願。嫁給我,孩子就由我來照顧,好不好?」她畢竟還是一個女人,一個人是無法承擔太多的痛苦的。既然是楚軒的孩子,楚軒的妻子,就由我來照顧,給她依靠,給她保護,也舔自己的傷痛。
她看我很久,臂膀環繞我的脖子,窩在我肩膀哭泣,完全鬆弛了下來:「那你娶我了嗎?」
還是個,孩子啊。
我用力抱緊懷裡溫暖的身體,柔軟的超乎我的想像。
「對呢。」我輕聲說。
那時候,我幾乎把我的君、我的主、我的愛人、我的恩人都拋開去,遺忘掉了。
那是,我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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