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之禁宮情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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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5 上午 10:38 #5571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四章
鏗鏘有力的聲音中,聽得出他以自己的名字而驕傲,明雪衣將他的名字在心中默念兩遍,忽地嗔怒起來。「你騙我!呼延是北國的國姓,呼延鐵軍是北國太子的名字,怎會是你的名字?」
伸出指頭,捏一捏他鼓起的腮幫子,男人勾唇笑道。「為什麼我不可以叫呼延鐵軍?難道這個名字在天下間就只可以北國太子用嗎?」
「當然,這叫避諱。」
聞言,男人嗤笑一聲。「在南國,亦要避北國之諱?」
明雪衣剎時啞口無言,的確,此為南國,焉需避北國之諱?
「你……真的叫呼延鐵軍?」
「童叟無欺!」男人伸出指頭,在他寫滿疑惑的眼角摸動,淡聲說。「呼延本來就是大漠中常見的姓氏,而且,我們異族中人的禮法本來就不及你們漢人嚴謹。叫什麼名字又有何關係?」
這也對,天下間姓「明」的亦不只有他們明家皇朝的子孫。
明雪衣點點頭,又問。「那你為什麼會來到江南?」為防異族混入南方作亂,朝廷早有明文規定凡非漢族子民,不得渡過長江。
「我本來住在漠北,以狩獵為生。因為在家鄉犯罪,是以逃往江南,說真的,以我的本事,要混進江南也不是很難!途中盤川用盡,得『甯春阮』的鴇母收留,便在裡面維生了。」
「是嗎?」明雪衣微微擰起眉尖,臉上竟流露出疑惑之意。「獵人……好像不像……」
呼延鐵軍挑起眉峰。「那裡不像?」
「這……」在他銳利的眼神注視下,想了好一會,明雪衣才遲疑著發出聲音。「你走路時總是昂首闊步,而且說話時低沉有力,目光熠熠有神,充滿在上位者才有的氣勢……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我是哪家家道中落的將門虎子嗎?」說到這裡,呼延鐵軍已大笑出聲,打斷他的說話。
「你笑我!壞蛋!」玉臉羞紅如抹胭脂,明雪衣嬌嗔著搥打他的胸膛。
他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羞慚,卻不知道呼延鐵軍在笑聲的掩飾下,正為他的見微知類而暗暗吃驚。
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力,呼延鐵軍抓著他的手,摟著他在耳邊輕細地說上幾句甜言,但見明雪衣立時乖巧起來,靜靜地枕在他身前。
柔順的樣子令呼延鐵軍不由疼惜地輕輕地抱著他,以右手不時指點天上星河,說起外族的神話傳說。
明雪衣雖生於皇家,但自幼就被帶離親娘身邊,其父又耽于荒淫作樂,對他少有關愛,這時候依偎在男人溫暖的懷抱中,聽得他在耳邊細細輕言蜜語,實有不能自己之感。
在宮中從來都沒有人會陪他說話,所有人都是卑躬屈膝,冷漠疏遠。雖然有忠心耿耿的小德子陪在他身邊照料他,但是彼此間始終有一點上下尊卑的距離。
從來沒有人比男人更靠近他。
明雪衣微微勾起唇角,偷偷笑起來。
私出皇宮,冒充平民,走進下九流的妓院,是那麼地膽大妄為,他心中一直有點忐忑害怕,現在卻只餘下慶倖,男人帶給他的不止是肉欲的喜悅,更有另一種發自心靈的安心依賴。
明雪衣不由想起後宮中一眾或端莊,或美豔的佳人,她們永遠都無法給予的可能就是這一份感覺。生性荏弱的他,要的不是比他更柔弱的女子藕臂,而是好像鐵郎一樣結實如鐵的臂膀。
枕在他的胸膛上,靜靜聽著沈厚的聲音,不覺時辰推移,直至眼皮垂下,漸漸墜入夢鄉。
抱著他,看著他孩子氣的睡臉,呼延鐵軍憐愛不已,不由自主地屏息靜氣,唯恐驚擾。直到曙光初露,他才伸手,輕輕地將明雪衣搖醒。
雪白的指頭揉著惺忪睡眼,將眼簾微微睜開,天上一線奪目曙光叫他徹底清醒過來,但見天空的顏色由黑而灰,化為柑紅,赤紅的霞光,紫紅橙黃在半空潑灑如墨,在重重山巒間薰染出最美的霞雲。
倏地,在千百彩霞之間,一輪紅日淩雲而起,光芒萬丈,照徹眼前。
在旭日輝煌的照耀下,一直模糊不清的景物亦清晰起來。
前方是千峰萬嶺,身後是青樹環合,遊目四看,青白煙雲縈環纏繞,下方零零落落的村莊有若螻蟻,呼延鐵軍猛然而起,張開雙手,朗聲放言。「我喜歡高的地方,每次攀上高山,就像大地盡在我腳下,眾生只配為我足下之物。」
「大地盡在腳下又如何?那麼小小的一個人,即使占盡天下,真正日用起居的也不過是方寸之地……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明眸流眄,看著在山下白霧中隱隱約約的景物,明雪衣緩緩搖頭。
生於天下權力的樞紐,富貴榮華,權勢顯赫,從來沒有為他帶來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若死了,有誰會為他流下一滴真心眼淚。
呼延鐵軍不以為然地努一努唇。「男兒應有鴻鵠之志!」萬里晴空,一飛沖天。
輕擺流雲水袖,明雪衣只往地上一指,輕聲說。「我寧願做水邊的鴛鴦,雖不能如鴻鵠在天邊高飛,卻可雙宿雙棲。」他可以笑他是孩子氣,沒有大志,但是這卻是他的真心說話。
呼延鐵軍嗤笑道。「這番話若能傳入你的爹親耳中,只怕會將他氣得從棺材裡跳起來再死一次。」
聽了他的說話,明雪衣又羞又愧,連耳朵尖都紅了起來。伸手,輕輕抓著他燙熱的耳朵兒,呼延鐵軍輕聲說。「不過,不要緊……這樣也很可愛,我喜歡。」
「鐵郎……」明雪衣羞澀地垂下頭去,呼延鐵軍湊近頭,正要在他的臉頰落下親吻,忽然,看到明雪衣身後的一株大樹,一條如嬰孩前臂粗的蛇纏在枝椏上,倏地蛇身暴長,對準明雪衣細長的後頸,張開血盆大口。
呼延鐵軍心中一驚,不及細想,已將一把摟著明雪衣急急轉了一圈,將他護在自己懷中,一同跌在地上。
「啊!」天旋地轉間,明雪衣驚呼一聲,待定下神來,只見一條黑白相間的蛇纏了在呼延鐵軍右臂之上。「鐵郎!」不知所措地大叫著,明雪衣的臉色刷地發白,倒是呼延鐵軍神色一片冷峻,左手在靴子一抽,拔出一把匕首,寒光飛閃,將纏在臂上的青蛇俐落地一分為二。
「鐵郎……鐵郎……你很痛嗎?蛇會不會有毒……應該怎麼辦?」明雪衣急得眼角含淚,伸手想去摸,卻又不敢,指尖微顫,神色惶恐。
「放心,放心!沒事,蛇沒毒的。」
相對於明雪衣的慌亂,呼延鐵軍可說是冷靜得可怕,只見他邊出言安撫明雪衣,邊將咬著他臂膀的蛇頭拔離手臂,兩顆尖牙穿過黑色的衣袖,在他臂上留下兩個暗黑的血洞,他微微壓下眉頭,扯下頭上的發帶,在手臂最上端纏繞幾圈之後緊緊結紮,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瓷小瓶,倒出一顆丹藥吞服。
接著,他站起來,拍一拍身上灰塵,說。「好了,日出已經看過,我們下山吧。」
早已慌張失措的明雪衣紅著眼,茫然地點點頭。
「傻孩子。」呼延鐵軍笑著輕摸他的臉頰,之後,牽起他的手,向山下走去。
見他從容自若的神色,明雪衣才放下心來,眼看天色已明,亦不由得急著趕回宮中,便隨他匆匆下山。
兩人牽著手,才走進西城門,呼延鐵軍便說。「我還有事要辦,你自己回家吧。」
明雪衣一直牽著他的手,只覺越來越冷,抬頭,又見他的臉上竟泛著鐵青,額上汗珠點點,不由再次不安起來。「鐵郎,你……真的沒有事?」
呼延鐵軍蹙眉,鬆開他的手。「放心!走吧!」
「但是……」明雪衣始終遲疑著不肯離去,呼延鐵軍牽動唇角,拉起一抹笑容,溫柔地說。「放心,我沒事,乖乖回家吧。另外,這兩天我有事要外出,你暫時別到『寧春院』找我。」
說罷,便毫不忌憚地在他的額角上輕輕一親。
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親昵令明雪衣立時滿臉紅粉,羞赧地垂著頭「嗯」了一聲,便拔腿而逃。
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人之中,呼延鐵軍一直強作輕鬆的神情為之一變,抱著右臂,閃身轉進窄巷,倚著牆垣叫道。「狼影。」
一道黑影立時掠現眼前,攜扶著他頹然倒下的身軀。
呼延鐵軍白著臉,痛苦地吸著氣,左手五指緊緊抓著已經麻痹的右手。「立刻扶我回『寧春院』找木爾爾。」
※※ ※※ ※※
白雲高飛花滿徑,金曦暖暖透紗窗。好花好景之中,莊麗巍峨的「青鳳宮」卻偏偏反復傳揚著一陣不安的踱步聲。
穿著腥紅的太監蟒袍的小德子在前殿來回踱步,次數多得幾乎要將青花地磚踏穿了。
從秘道走進寢宮,再繞出前殿的明雪衣,看見他焦躁的背影,抿唇一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背後,接著,用力一拍。
「啊!」小德子嚇得跳起來,待看清楚來者後,立刻化驚為喜。「皇上!皇上!你總算回來了,奴才有救了!」
笑看小德子驚喜的樣子,明雪衣問。「發生什麼事?看你急得臉都紅了。」
「皇上今早沒有上朝,太后那邊派李公公過來問安,奴才推說皇上病了,好不容易才將他打發走,現在又來了個胡御醫,就在殿外候旨,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奴才已經拖不下去了,還好皇上回來,要不是奴才的人頭就要落地了。」
小德子邊說,邊向殿北的寢室走去,明雪衣亦知事態嚴重,也不更衣,匆匆走進寢室,上了畫石龍床,落下珍珠幃帳,便將久候的御醫宣進。
穿雲雁官服,黑紗襆頭,鬢角微白的御醫行過大禮便坐在床旁的鼓幾上他為號脈。
踞坐帳中,明雪衣拉起衣袖,伸出玉白皓腕,御醫號脈後,摸著下巴的一把白胡,躊躇多時後,說。「皇上脈象平和,照臣推斷,應無大礙。」
旁邊的小德子立時慌了手腳,只覺汗流浹背。
隔帳,明雪衣一雙明眸骨碌碌地轉了兩圈,刻意壓下嗓子斥道。「好一個劣大夫!宮中的俸祿是白養你了!」
明雪衣佯怒,御醫立時跪下請罪。明雪衣這才柔下聲音來,說。「胡卿家可能是一時糊塗,再次為朕號脈吧。這次可要清楚一點。」
可憐那御醫抖著指尖,按上他的腕脈上。
見他號脈良久,依然不發一言,旁邊的小德子插口問。「如何?」
總算那御醫深諳為臣之道,戰戰競競地說。「臣仔細再診,確是有翳熱之象。些需吃些甘草,陳皮,休養兩天,未知……可合皇上心意?」
帳後的明雪衣不由抿唇竊笑,片刻後,才勉強忍下笑意,說。「胡卿家果然是斷脈如神,只是兩天太多了,朕想只要好好睡一覺,明天便可上朝了。」
「是!皇上所言甚是。」御醫那敢不從,連連叩首應是。
明雪衣見自己將他嚇得不輕,微感內疚地吐一吐舌頭。「下去開藥吧!另賞黃金百兩。」
御醫登時喜出望外地叩首謝欣,接著,垂首肅然退下,看著他的身影,明雪衣心中兀地一動,將他叫住。「且慢!」
「未知皇上還有何吩咐?」
「朕在書中看見一種蛇,蛇身有黑白相間的條紋,白色的環紋比較窄,頭……呈卵形。這種蛇,可有毒嗎?」想起分別時,鐵郎發白的臉色,明雪衣心中始終有所不安。
「這……」御醫想了想,答道。「據皇上形容,照臣推斷,可能是百節蛇,為毒蛇,且毒性甚強,若被咬中可致死。」
聞言,明雪衣的臉色立時刷白大半。
會致命?那鐵郎怎麼辦?
帳後久久再無言語,小德子揚手著御醫下去,又叫退其他宮女,太監,上前,輕聲叫喚。「皇上?」
回答的只有珠幃帳清脆的搖晃聲,明雪衣猛然掀開幃帳,躍下床,匆匆穿上珠履。
「皇上,你要到哪兒去?」
「朕要出宮!」
「皇上!」小德子大驚失色,連忙擋在他身前。「皇上,萬萬不可!太后隨時會過來的!」
明雪衣推開他,逕自前行。
「皇上!皇上!」小德子嚇得雙膝一軟,跪下地去。「皇上饒命呀!若太后知道皇上私下出宮,奴才……奴才,萬死亦……亦……」
他說話時帶著帶上哭音,明雪衣心中不忍,登時頓下步來,其實不單止小德子,他自己對皇太后亦怕得要命,但轉念又想起鐵郎為救他而被毒蛇咬傷,甚至還裝作若無其事地送他下山,一時焦急惶恐不已,躊躇一番後,終於回頭將小德子扶起來。
「小德子,朕真的要再出去一次,你就幫朕吧。」
雪白玉顏上泛滿愁色,明雪衣軟聲請求,小德子只得從命,不過,他始終擔心。「但是,皇上……太后那邊……」
「太后的確有可能過來……」抓著袍襬,明雪衣顰眉來回踱步兩圈,細細思索後,說。「不過她向來愛惜身子,知道朕病了,應該只會遠遠問候兩句,不會走近床邊,只要叫個小太監穿上朕的衣裳,躺在床上裝睡,必要時咳兩聲,想必可以瞞過去。」
說罷,他不忍再看小德子可憐兮兮的樣子,轉身便走。
白中透紅的衣襬迴旋,僅留下海天霞色的美麗餘影,小德子呆呆地佇足好一會兒,終於用力地跺腳,翻出一套明雪衣平日穿著的團領窄袖黃袍,邊向門口走自去,邊自言自語。「叫誰好呢?一定要找個機伶一點的……扮得要像。」
「扮得要像誰?」
小德子順口答道。「像皇上。」一答後,不由得渾身一震。
陽光透窗照拂,地上落著幾個淡淡的影子,小德子剎時汗流浹背,身上重重衣衫都濕得可以擰出水來。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渾身發抖地抬起頭來,但見幾個太監,宮女擁著一個頭插鳳簪金步搖,身穿鋪翠圈金霞帔,柳眉倒豎的中年美婦就站在殿前。
絕望的陰影籠罩眼前,小德子「怦!」地跪到地上,額角緊緊地貼著磚頭,拚命叩拜起來。「奴才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 ※※ ※※
豔陽穿蔭,庭園深深,一把拔尖的男音自『寧春院』後的小院房內傳出。
「鐵軍,你是不是瘋了?你明知道百節蛇毒性驚人,竟然還要在那小子面前充英雄!足足拖延一個時辰才叫狼影送你回來找我!」
剛自昏睡中清醒過來的呼延鐵軍壓下濃眉。「沒事就行了。」
站在桌旁,戴冠,穿著襴衫,長相白淨,眉清目秀的美男子一邊收拾醫箱,一邊說。「若不是你先服下『冰心玉露丹』,再加上我的醫術,怕不早就去見閻羅王了!」
「木爾爾,我知道了,別囉唆!」呼延鐵軍揮一揮手,打斷他的說話。
聽出他語氣中的厭煩,木爾爾只得住口,但半晌後,又忍不住再次張開薄唇。「當初我們來江南只打算留一個月,後來,得知南國後宮中竟然有嬪妃派人到這妓院來找男人,你說要嘗嘗南國皇帝的女人是什麼滋味,這……這也罷了!只是,既然細作說那女人都死了,我們實在不應該再延誤歸期。」
垂首,看著臂上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呼延鐵軍沉默不語,木爾爾所言甚是,他的確該走了,不過……一張柔美無邪的臉孔倏然躍上眼前,在呼延鐵軍平靜的外表下,滿心紊亂。
「我們留在這裡已經三個月了,軍中不可一日無主,而且姨父已經來信催促幾次,我們再不回去,只會令姨父牽掛。」
木爾爾再次進言,呼延鐵軍亦知他所言極是,沉著臉細想半晌,終於頷首。「好吧!後天出發!」
一聽他終於願意離開,木爾爾立刻松一口氣。「我去吩咐人準備行裝!」
「等等。」呼延鐵軍叫住他,吩咐道。「除馬匹外,再準備一輛馬車,內鋪錦毯,要舒適。另外買幾斤蜜餞乾果和一些小玩意放在車上。」
聞言,木爾爾不由一愣。「鐵軍,你……你不是想拐走人家的孩子吧?」
笑著勾起唇角,呼延鐵軍毫不在乎地反問。「是又如何?」
「那小子雖然舉止稚嫩,但觀其衣飾談吐,一身貴氣渾然天成,絕非尋常富賈之家可以培養出來,帶著他,只怕我們回不到北方。」擰起眉尖,木爾爾在意的並非呼延鐵軍的所作所為,只擔心會影響他們的歸程。
「你多慮了!」呼延鐵軍隨意擺一擺手。「我已經問過,他的爹娘已死,家中由他爹的正室當家,即使他不見了,我想他家中也不會很認真去找。」冷冷一笑,他心忖:即使找又如何?只要他帶著那小人兒渡過長江,縱有千軍萬馬,亦難以奪走他的一根頭髮。
木爾爾努努唇說。「人家願意跟你走嗎?」
虎目倏地射出懾人光芒,呼延鐵軍沉著嗓子說。「怎麼輪得到他不願!」是他先來招惹,撩動一潭情湖,自己既已心亂,就絕不容許他有逃脫的可能。
由他言詞間透露出的堅決令木爾爾暗暗咋舌,張開薄唇,正要說兩句風涼話,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環佩叮嚀聲響。
兩人同時壓下眉頭,房門已被猛然推開,一陣甜香回風急掠。
「鐵郎!鐵郎!」伴隨清脆的嗓音響起,長髮飄揚,雪白而微紅的身影向床上撲去。
呼延鐵軍壓著濃眉。「你怎麼來了?」受傷的右肩不自覺地向後一偏,用身體擋去他的視線。
「我……」站在床邊,明雪衣正要說話,眼珠一轉,這才看見房裡多了個長相清秀的青年,彎眉立時一蹙。「你是誰?」
「咳!」木爾爾乾咳一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尖尖的手指指著他,明雪衣偏頭,看著呼延鐵軍問。「鐵郎,他是誰?」
明眸瞪圓,看著呼延鐵軍半裸的上身,明雪衣眸中泛著猜疑不安,令一雙剔透的瞳仁更顯閃亮如珠,看到他的樣子,呼延鐵軍只覺可愛至極,忍不住想逗一逗他,便刻意含糊其詞。「他叫木爾爾,是我的……唔……該怎麼說呢……」
吞吞吐吐的說話和帶著困惑的表情,立時令明雪衣惱恨起來。
「啊!你們……你們……」,明雪衣舉著手,指著呼延鐵軍與木爾爾,渾身由肩頭至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你騙我!你明明答應……只……只讓我一個人……一個人……你!壞蛋!」
彎眉顰著,明眸淚光點點,籠著濛濛煙波,菱唇抖抖,嬌弱的嗔怒神態看得呼延鐵軍微微一笑,誰料笑意未歇,明雪衣忽地咬一咬唇,攥緊拳頭,一手抓起放在旁邊的牡丹琺瑯花瓶,狠狠地向他頭上砸去。
旁邊的木爾爾嚇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止,呼延鐵軍已晃動肩頭,俐落避過,右手順勢一抓,奪下他手上的花瓶,不過,從花瓶濺出來的水與鮮花,已經將他淋濕得一身狼狽。
撥開黏在身上的花瓣與水珠,呼延鐵軍臉沉如水,冷冷地說。「衣衣,你太過份了!」
虎目炯炯有神,鋒銳如刀,明雪衣微感畏懼地瑟縮一下,但轉念一想,以自己的身份,有什麼好怕?
篤定下來,他高高仰起下巴,自鼻尖重哼一聲。「大膽!你敢騙我,我要將你千刀萬剮!」
聲如鈴響,眉尖高挑,自他未脫稚氣的身上,兀地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尊榮貴氣,旁觀的木爾爾點點頭,確定自己先前的想法──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只會出自世襲的官家子弟與皇侯子孫之口。
呼延鐵軍壓下濃眉,不悅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抑制下來,伸出手,將明雪衣拉近,說。「他是大夫,剛才,我和你開玩笑而已。」
「我才不信!」明雪衣氣鼓鼓地將他推開,玉手過處,呼延鐵軍沈毅的五官上流露出淡淡痛苦之色。「放輕點,你抓著我的傷口了。」
明雪衣一怔,垂首,只見呼延鐵軍被他抓著的右臂上包著白布,布上已經滲出鮮紅的痕跡。「啊!」他慌忙鬆開手,驚呼起來。「流血了!」
旁邊的木爾爾反一反白眼,插口。「當然了,我剛剛才用刀將他臂上的壞肉都剜出來,你竟然用手去抓他的傷口,怎會不流血?」
「鐵郎……」明雪衣倏然一顫,揚起兩扇密睫,環顧房內一圈,這才留意到放在桌上藥箱,及盛著血水的水盆。無邊怒氣倏地熄滅,看著呼延鐵軍臉上明顯的憔悴,還有滲著血的傷口,他囁嚅著聲音說。「原來他真是大夫……鐵郎……我……對不起……」
他垂著頭,只有一雙眸子勾起藏在髮絲的暗影中悄悄地打量呼延鐵軍,那種怯生生的樣子,呼延鐵軍縱有滿肚不悅,亦發不出來,只擺擺手。「算了!」
明雪衣伸出指頭,輕輕地碰一碰他的傷口,接著,又飛快地縮起來。「很痛嗎?」怒氣既下,往常的怯懦再次升起,看著滲著一團鮮紅的布條,他的眼角亦紅了起來,眼中淚光點點。
看不過他嬌弱的樣子,木爾爾啐了一聲,說。「我剜你的肉,看你痛不痛!」
呼延鐵軍警告地向他瞪一眼,接著,柔聲對明雪衣說。「別聽他亂說,只是用刀輕輕割開兩道口子而已。」
聽了他的話,明雪衣又是微微一顫,他平日只是不小心被紙割破指頭已經痛得想哭了,用刀割開呼延鐵軍手臂上的肉,不更痛上千萬倍嗎?
「鐵郎,都是我不好……」在眼眶盈盈多時的淚珠終於滑下臉頰,呼延鐵軍見了,憐愛不已地用指尖抹去,將唇貼在他耳邊軟言輕哄起來。
明雪衣的柔弱木爾爾看不過眼,呼延鐵軍卻是喜歡得很,在他們異族中就連女子亦講究強悍自立,卻不知道在男人心中最動人的始終是小鳥依人的佳麗,明雪衣荏弱如水的性情正對了他的胃口。
連串情話綿綿,又哄又騙,聽得旁邊的木爾爾受不了地打起冷顫之際,卻見呼延鐵軍向他打個眼色,邊撫著明雪衣柔軟的發頂,邊用無聲的口形向著他說:立刻準備,走。
知道他決定提早離開,木爾爾本該興奮,此時他卻遲疑起來,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在呼延鐵軍懷中那個羞赧地紅著臉,天真得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子身上,就這樣帶走他,簡直和人販子沒分別。
木爾爾抬起頭,正要對呼延鐵軍進言,卻見他目如刀尖地瞪著自己,威嚴懾人,木爾爾心中一凜,登時想起上下之分,尊卑之別,垂首,點頭答應。
放輕腳步向房門走了幾步,伸手,正要推門,忽地,一股森然之感躍上心頭,回頭,只見一直坐在床上的呼延鐵軍亦已站起來,將明雪衣推到身後,目光炯炯,如臨大敵地看著房門。
「鐵郎,發生什麼事?你的表情很嚇人。」明雪衣眨著眼,好奇地拉著他的手,只覺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起來,似乎緊張莫名。
呼延鐵軍搖搖頭,並不說話,轉身,竟從床鋪下抽出兩把彎刀,正要將其中之一丟向門邊的木爾爾,就在此時,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來,剎時,數名禁軍提纓槍同時湧入。
房內的人都同時嚇了一跳,早有預感的呼延鐵軍和木爾爾看著持續湧進來的全身戎裝的南國禁軍,臉色亦不由得同時發白。
二,四,六,八……三十二,三十四……呼延鐵軍將彎刀收在背後,暗暗盤算著,連同房外隱約可見的刀刃寒光,大約有四十人,以他和木爾爾,再加上守在暗處的狼影應該可以殺出去,只是……回首,看著怕得將身子完全縮在他身後的小人兒,呼延鐵軍深刻沈毅的五官上難得地流露出猶豫之色。
帶著他絕對無法殺出重圍,只有丟下他了!
呼延鐵軍到底是成大事的人,轉瞬間便做了決定。收在後背的手,將彎刀向刀鞘拔出半分,殺意充盈,忽見在一眾禁軍中走出一個中年官員。
上下打量,只見他身上官服繡以猛虎,竟是一品武官的服飾,再觀其紅光滿臉的外表,呼延鐵軍心中已有一番計較。
萬延年,南國太后的長兄,官拜太尉,兼領十萬禁軍。
虎目閃爍生光,呼延鐵軍在心中悄悄盤算,要如何拿下他脅持著離開,還未動手,萬延年竟當先上前兩步,朝著他彎身一拜。
「微臣叩見皇上!」
呼延鐵軍剎時愕然,疑惑之際,一直躲在他身後的明雪衣跺一跺腳,走了出來,不情不願地叫道。「太尉。」
那萬延年又是一揖。「微臣恭請皇上回宮!」
幾名禁軍上前將明雪衣團團圍住,明雪衣擰著眉頭,罵道。「朕有腳,若要回宮,自己會回,何需太尉操心!」
萬延年並不懼怕,反而將皇太后抬了出來。「奉皇太后口喻,恭請皇上回宮!」揚揚手,幾名禁軍便擁著明雪衣向外走去。
明雪衣大感不快,但始終畏懼萬延年背後的靠山,只得將一口氣忍下去。誰料,萬延年接著竟指著呼延鐵軍說。「來人,將那個賊人捉住!」
「你敢!」明雪衣咬著銀牙,明眸瞪圓地瞪著萬延年。
「皇太后懿旨,臣不敢不從,請皇上見諒。」萬延年搖頭,臉上竟是絲毫沒有將他看在眼內的囂張神色,再次下令。「捉住他,押回宮中,待皇太后發落。」
如奉圭臬,本來屏息靜氣,不敢妄動的禁軍,倏地向佇立不動的呼延鐵軍撲去。
眼見自己本應至高無上的皇令連幾名士卒亦無法號令,明雪衣臉上青白交加,氣惱不已,卻又苦於無法阻止。
「鐵郎……」他叫著,想走過去,卻被一干禁軍半拖半拉地帶走,只得不時回頭,淚眼汪汪地看著被禁軍包圍的呼延鐵軍。
細碎的帶著哭音的叫喚聲傳入耳中,一直呆若木雞的呼延鐵軍這才回過神來,冷眼看著被帶離的明雪衣,眼中異芒大作,憤怒,抑鬱,衡量,遲疑,興奮……種種複雜得說不清的東西飛閃而過,最後深邃下來,沉默半晌後,他竟然主動丟下彎刀,束手就擒。
鏗鏘的刀鋒落地聲,令被迫站在一旁的木爾爾大為緊張,正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前迎救,卻見,呼延鐵軍朝他搖搖頭,作出無聲的制止。
這一遲疑之間,兩個禁軍已上前將呼延鐵軍的雙臂架起,向外拖出。
「你是大夫吧?記住!不可將今日發生的事說出去,否則,你的小命難保!」萬延年不欲多事,傲慢地仰起下巴,朝木爾爾冷冷交代一句,亦領著一眾禁軍,轉身離開。
木爾爾不屑地歪起嘴角,從窗戶看出去,只見外面一道暗影飛掠,知道藏身暗處的狼影已經跟上去暗暗保護,才稍為松一口氣。
輕鬆下來後,又忍不住想:皇帝?那乳臭未乾的小子竟然就是南國皇帝!也難怪南國積弱不振,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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