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蟬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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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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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5 上午 10:37 #5569努力的作家觀眾
楔子
「滴……答……」
「滴……答……」
耳邊傳來的聲音清晰卻又遙遠,一聲聲回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再冰冷地鑽入耳內,沉重地敲擊著心臟。那是從哪裡傳來的水滴聲?
我的視覺已經失去了任何的意義,痛覺也變得麻木不仁,在與黑暗融為一體,將所有知覺盡皆拋棄之後,聽覺反倒忽視我的努力,變得更加敏銳起來。
究竟過了多久我已沒有辦法感受。沒有黑夜與白晝交替的隔絕之地,除了心臟的跳動跟血液在身體裡流動的聲音我聽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雖然把思想與身體分離,但我知道我的身體正在漸漸冰冷,或許過不了多久,我的思想跟肉體就會真正地分離消散了。多久究竟有多久?曾經的恐懼與慌亂如今看來是那麼地遙遠,我突然覺得如果可以就這樣沉入永久的睡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
突然傳來的說話聲驚擾了我的寧靜。久未聽見人響的耳朵如果能承受如此巨大的聲音?那紛亂而雜遝的聲音在我的腦中回蕩放大,震得我的心臟一陣陣地揪痛。
「他還是不醒啊,怎麼辦?主人又會發怒了。」說話的人聲音在發抖,我知道她,是那個長得很甜,眼睛大大的少女。
「別慌,咱們,咱們再想想別的方法。」這個人的聲音抖得更厲害。
「他怎麼樣了?」這冷冷的聲音……我開始發抖,如果我的身體還能發抖的話。
「主……主人!」
「你們不是說傷得不是很重,死不了的嗎?那為什麼他現在是這個樣子?!」他的咆哮穿透屋頂在穀中回蕩著。
「主人,我們盡了力了。……身體上的傷我們能治,但是如果他自己不想活,我們也沒辦法。」
「你想輕易地用死來解脫痛苦,還逃避我嗎?」好像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
「如果你真敢這麼做,我會讓你後悔得從地底下爬出來。」
「只要你敢斷氣,我就殺到你的東蘺世家。每天殺一個,每天帶一個新鮮的人頭來給你做伴。東蘺世家沒有了,我還要去西門世家,西門世家殺盡了,我就去北堂世家,北堂世家沒有了,還有南宮世家。你聽清楚了沒有?!」
他生氣了。我知道。
那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我被蜷卷著壓制的身軀突然伸展開,身上的各個關節劈啪地響,刺目的光線就算隔著緊閉的眼簾也足以讓我感到痛疼。
「不許死,你是我的東西,我沒扔掉你之前,不許死!」
我早知道了。
我很想笑,可惜笑不出來。
讓我醒來嗎?可是我想睡,好想睡,讓我,好好地,睡一覺吧!
第一章
嫩柳吐綠,燕子雙飛,不知不覺之間,空氣中已經開始彌漫出初夏的氣息。洞庭湖畔,荷葉田田,粉菱連天,采菱女子的歌聲隨著暖暖的微風飄揚,挾著絲絲香甜的氣息。翠色的荷葉上晶瑩的露珠隨著荷葉的搖擺而無法停駐,偶爾會從荷葉深處轉出一葉小舟來,戴著蓑衣的漁人長竿輕輕一撐便又將船滑出老遠。
和風拂面,吹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那麼舒服。柳葉已經長出寸許,柳絲也垂得很長,隨風搖曳生姿。漁家的女兒唱著小曲兒採摘著成熟的菱角,只是每當經過湖畔的一隅,她們甜美的嗓音總會突然啞然一下,拉扯著菱葉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稍作停頓。
在那邊的青青柳樹之下,白衣的少年正悠然地坐在樹根之上。溫和的陽光照在他白皙的臉上反射著瑩玉一般潤澤的光芒。低垂的眼簾遮住了他的雙眼,但遮不住他身上與生俱來的高華。全神貫注於手中的古籍之中,他當然不會知道自己這樣的存在讓多少人的心怦然而動。站在他身後的兩名童子一人懷抱著式樣古樸的長劍,一人拿著草杆兒逗弄拴在邊上的駿馬。
「少爺,您看好沒了?再不回去,就趕不上午飯了。」抱劍的童子嘴裡不住地嘀咕。
「少爺最不喜歡人家在他看書的時候打擾了,你不知道嗎?」逗馬的童子輕輕推了推他,「別吵別吵,你早上不是吃了三大碗飯了麼,怎麼,現在又餓了?」
少年闔上了書,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他抬起低垂的眼簾,仰起被滑落的長髮遮擋住了一半的面頰。他的五官如瓷器一般精緻端整而又溫潤,沒有淩厲的氣勢也沒有奔放的豪氣。雖然看起來年紀不是很大,但他給人的感覺就如同一塊極品的美玉,內斂,穩重而又大度。即便是個性溫和卻稍嫌淡漠,寡言少語而稍顯陰沈,身為家族裡最受期待的青年,東蘺夏樹還是東蘺世家之中最為奪目的存在。
舉目看了看天色,晴空萬里,浮雲淡淡,已是紅日當頭了。東蘺夏樹站起身,撣了撣衣角上的塵土。
「回去吧。」將手中的書小心地裝入馬背上的書囊,東蘺夏樹摸了摸愛騎的額頭。「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
「少爺,我們等您一快兒回去吧。」牽馬的童子說。
「不了,時候不早,你們先走。我還要活動活動筋骨。我的腳程快,說不定比你們還要先到。走吧!」東蘺夏樹把兩個小童一起拎上馬,輕輕在馬臀上一拍。「你們坐我的馬回去。」
馬兒甩鬃輕嘶,踱著蹄子沿路遠去。東蘺夏樹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在湖畔的堤埂之上。很快要進五月了,想到過不了幾日又可以跟最知心的兄弟們相聚,東蘺夏樹就雀躍不已。正自出神,突然耳邊響起一聲尖哨,前面不遠處的樹林之中驚起一群飛鳥,撲楞楞四下亂竄。青天白日之下,一團亮得刺目的光芒在樹林之上的晴空炸開。
東蘺夏樹心中一凜,洞庭湖是東蘺世家的別苑,什麼人這麼大膽,居然敢在這裡燃放信彈。心念起處,東蘺夏樹提氣凝神,衣袂飄飄,人如離弦之箭向林中掠去。
耳畔隱隱有刀劍之聲,東蘺夏樹不覺皺起了雙眉。聽聲音應該是江湖中人的廝鬥,雖然自己一向不喜歡管江湖中的閒事,但這些人未免太過造次,選的地方實在有些過分。
是立刻就現身制止還是先看下情況再說呢?遲疑了片刻,東蘺夏樹悄無聲息地將身藏於一棵大樹之上。
樹林之中有片較為寬闊的地帶,十幾個衣著奇特的男子正圍著三個輕紗覆面的少女。少女中似有一人負了傷,白色的衣衫上染滿了血漬,而地上也躺著二個同樣裝扮的女子和數名男子,一動不動看起來已無生氣。血腥之氣順著暖風一陣陣飄來,東蘺夏樹眉梢微蹙甚是不滿。這些男子來歷不明,看服飾像是傳說中居於南方深山之中的擺夷人,卻不知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中原。被圍在中間的少女情況不太妙,受傷之人自是在勉強支撐,剩下的兩個女子身形遲鈍,步履淩亂,嬌喘吁吁,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剛才的信彈莫非就是這幾個女子的求援信號嗎?
「你們快點把東西交出來,不然你們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男子們齊聲呐喊。
「啐!你們這些下三濫的東西,要不是暗地裡下毒暗算我們,我們姐妹早就把你們這些烏龜王八剁成七八十塊了!」當中的少女一面喘著氣一面大聲地罵道,「你們這些叛徒,等主人到了,一定叫你們死得難看。」
「死丫頭,死到臨頭還嘴硬。誰是叛徒?那個中原蠻子才是!他勾結右護法那個妖精把教主害死自己篡了位,根本就是個大禍害,你們這些小妖精跟著他們作怪也都該死!」眾人一起附和。
「你們快把從教主手中奪去的教中至寶交出來,說不定我們還能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的活你們只有死路一條!」
另一少女冷笑了數聲,手中的長劍橫在胸前道:「『寒髓魄』是歷任教主的信物,先教主親自傳給主人的,憑你們也配?!以為先教主仙逝了就可以在教中興風作浪,無法無天了嗎?告訴你們,『寒髓魄』就在主人身上戴著,有本事你們自己去主人身上取去!主人是先教主的師兄,你們想要聯合起來造反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吧!」
「臭丫頭,我先宰了你!」當先一人掄起大刀劈頭就砍。
刀鋒將將就要碰到少女肩頭之時,突然「錚」的一聲脆響,那沉重的刀身竟像被什麼牽著歪向一邊,而拿刀的男子也隨之腳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一顆小石子滾落一旁,只在刀刃之上留下了一個細小的裂痕。
「什麼人?!」所有的人目光一起投向石子飛來的方向,臉上露出驚疑的神情。
「是『他』嗎?」一個人聲音微顫著問身邊的人。
「不,不會是他。如果是他,那顆石子不會去撞老四的刀,而是直接把他的頭打穿了。」被詢問的人臉上青白不定,持刀的手腕輕輕顫動。
不遠處,一株高大的槐木上,濃密的樹葉微微一動,從樹上飛身躍下一位白衣的少年來。少年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樹枝,一面向眾人走去一面用手折去枝上的分枝樹葉。面對眾多手執兵刃的大漢,他面上沒有絲毫的懼意,氣定神閑地走到人前,伸出食指彈了彈手中修理好的樹枝。雖然年紀不大,但那俊逸出塵的容貌跟雍榮華貴的氣度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東蘺夏樹手中的樹枝斜斜向下,暗暗將內力注入柔嫩的枝條。
「你是何人,竟敢來管我們的閒事?」手中長刀被打偏的男子忿忿地說,心中卻還有些忌憚,眼前的少年竟然會有那麼深厚的功力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這裡是東蘺世家的土地,你們居然在此地打殺還弄傷人命,莫不是將我東蘺世家不放在眼中?」東蘺夏樹沉聲道,目光凜凜看著眾人。「你們是從哪裡來的還回哪裡去,不許弄髒這裡的土地。」
「東蘺世家?」男人們彼此望望,「那是什麼東西!我們要去哪去哪,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管不著。勸你莫管閒事,快快回家吃奶罷。」說著,眾人揚聲狂笑。
東蘺夏樹垂下眼簾,眼睛盯著手中的樹枝。
「實在不巧,這裡方圓百里都是東蘺家的產業,而我又是東蘺家的少主。你們就是不能在這兒鬧事,快點離開,否則我只好動手趕人了。」
「好大的口氣,在苗疆,沒有人敢對我們神衣教的人如此說話。」一人獰笑著揮揮手中的刀,「大傢伙上啊,先把這個礙眼的小子殺了再管這幾個小丫頭。」
眾人應了一聲,立時將東蘺夏樹團團圍住。
「真是一群不自量力的傢伙。」不知在某處,如同低喃般發出聲音的嘴唇浮起了一絲近乎嘲弄的微笑。
雖然自小接受嚴格的訓練,但是真正的實戰經驗東蘺夏樹幾乎沒有過,更何況是眼前的對手足有十幾個。收起全副心神,東蘺夏樹立起用來暫代寶劍的樹枝。
這些擺夷人的招數果然大異于中原,詭異又陰狠。樹枝又脆又軟,不能劈也不能擋,東蘺夏樹左閃右避,步態從容而又輕靈在眾人刀劍之下穿行,枝頭亂顫,總是能從刀劍空隙之中鑽出直刺人雙目或咽喉,倒也把一干人等弄得手忙腳亂。
漸漸摸熟他們的招數套路,東蘺夏樹心中了了。忽地一聲清叱,東蘺夏樹縱身躍起,樹枝在手中舞出萬點劍花,只聽得「叮噹」數聲,身周的數人捂著手腕連連後退,手中的兵刃也落了一地。
眼前溫文的少年居然以一招便擊落了數人的兵器,眾人心中不免大驚。這招式看起來簡單,但眾人都知道,在激戰之中一瞬找到敵之空隙,以樹枝代劍,封穴卻不傷人,這認穴之准,用力之精,根本不是以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的功力可以達到的。這少年究竟是誰?莫不是自己真地招惹了一個來頭不小的人物?
「你們走罷,這裡不是適合各位爭鬥的地方。」東蘺夏樹彈了彈手中的樹枝淡淡地說道,「那幾位姑娘可以暫時留下來養傷,我會叫人給你們安排棲身之處,不過傷好了也要立刻離開。」
寥寥數語儼然此地之主,絲毫未把對方放在眼中一般。擺夷男子中看似領頭的一人上前一步嘿嘿笑了一聲道:「小子莫要張狂,就算手上有些個功夫,同時對付我們這麼多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吧!既然這裡是你家的,我們走便走了,不過這幾個小丫頭不是你家的人,我們要把她們帶走你也管不著。」
「你們一幫大男人欺侮幾個弱質女流不覺得可恥嗎?」東蘺夏樹臉色一沉。「她們雖不是我家的人也未必就是閣下的家人。她們要留在此你們也無權過問。」
「你莫不是看上她們了?」那擺夷人怪笑一聲,「年輕人,勸你一句,她們這些小妖精不是你這個毛沒長齊的小孩子可以碰的。要女人,等再長幾年,毛長全了再說吧!」
四下頓時響起一陣猥褻下流的笑聲。東蘺夏樹雙眉微皺,握著樹枝的手不覺緊了又緊。突然聽得一聲尖叫,東蘺夏樹循聲望去,原來竟有三個人趁著那幾個女子全神貫注於這邊的戰況之時悄悄繞到她們身後突然發難,將刀橫在了她們的脖子上。
「你們要做什麼?」東蘺夏樹怒道。
「沒什麼,只是要把她們帶走又不希望你來多事而已。」擺夷人悠然回答。
「卑鄙!」
「哼,就你們中原人說道多。只要可以達成目的,我管你什麼卑鄙不卑鄙。」擺夷人眼珠轉了轉又說,「我看你小子功夫還不錯,如果就這樣放了你未免可惜。如果我們走了你再追上來可大大不妙。弟兄們,你們說呢?」
「是啊是啊!」
東蘺夏樹眼睛看著被挾持的女子,臉上竟沒有絲毫驚懼之色。「你們想怎麼樣呢?」
「不想怎麼樣,」擺夷人看著東蘺夏樹,「只是想問你借樣東西。」
「哦?」東蘺夏樹挑起雙眉,「是什麼?」
「一隻手臂!」擺夷人咧嘴一笑,「麻煩你把你的右臂砍下來。」
「如果我說不,你又該如何?」
「那對不住,只好讓我的弟兄把這幾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殺了。」
東蘺夏樹突然笑了起來,原本俊美卻稍嫌冷漠的五官一下子如同陽光下的春雪般耀花了眾人的眼,每個人的心頭都不受控地撲騰跳了一下。
「你想殺就殺吧!」從那潔白的齒列間迸出的話語讓所有的人都楞了一下。「你以為你們用與我毫不相干的人作要脅有用嗎?」東蘺夏樹向前走了一步,「讓我自毀右臂再殺了我,這才是你們的打算吧!」臉上神色不變,東蘺夏樹又向前走了一步。毫不自覺的,那擺夷人竟隨著他的腳步向後退了幾步。「在我看來,這幾個姑娘落在你們手裡根本沒有生機,那麼,我又何必為了幾個必死的人而失去自己的生命?你這樣要求我豈不是太好笑了些?」
「你、你……」
「那幾位姑娘,不是我不救你們,若真地照他們的話做,我跟你們都活不了。既然如此,若他們真對你們下手,在下一定為你們復仇,如何?」說話間,東蘺夏樹又穩穩向前了幾步。
「公子,謝謝您。」對視了一眼,三個蒙面女子齊聲說道,「您勿需顧念我們姐妹,只要您把這些無恥之徒除盡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少嘴硬,那老子就先殺一個給你看!」那擺夷人目露凶光,將手一揮,用刀逼住女子的三人中,最右邊的那人揚起手中鋼刀就要落下。
就只這一間隔的工夫,已在談話間靠近了她們的東蘺夏樹身體突然動了動。眾人眼前一花,未及反應,東蘺夏樹已掠到挾持著女子的人前,右手樹枝激射而出,身體卻向左急掠,雙腳將左邊的兩人掃飛了出去。
耳邊只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右邊揚刀的那人左肩被樹枝洞穿,仰面倒在地上不住聲地慘叫翻滾,血流了一地,露在肩外的枝尾還顫巍巍地搖晃著。血腥之氣沖入東蘺夏樹的鼻翼,讓他胸口一窒,差點吐了出來。剛剛兵行險招,背心還在滲著冷汗,鼓動的心臟好像要破胸而出。平生頭一次出手傷人,東蘺夏樹看著自己擊傷的男人,一時失了神。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了三聲。東蘺夏樹心頭一震。
那是在空地上的東南一隅,不知何時,那裡原本空空的角落多出了一乘小轎。小轎並沒有落在地上,而是穩穩地落在四個少女的肩上。清一色粉紅色的紗衣,隱隱露出婀娜的身姿,赤裸著的雙足上繪著紅色的鳳仙,雖然都蒙著面,但目光流轉,青眸善睞,想來都是姿容不俗之輩。令東蘺夏樹心驚的倒不是這突然出現的美麗少女,而是肩負著小轎的四人竟然可以悄無聲息地靠近這裡而讓自己渾然不覺。抬轎子的少女尚且如此,那轎中擊掌的主人不知會是如何了。
耳中忽然聽到「喀喀」聲響,回頭一望,那些擺夷人竟然個個面如死灰,握著兵刃的手簌簌發抖,那「喀喀」的聲音原來是從幾個牙關也在發顫的人口中發出的。
「身手還不錯嘛。」一隻修長而優美的手從轎中伸出,中指上戴著只銀色的指環,環上嵌著大如指蓋的碧藍色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當、當」數聲,是手中兵刃落地的聲音,擺夷男子們有些人竟抖得連刀也握不住了。站在東蘺夏樹身後的三個女子一起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不敢作聲。
轎簾掀起,轎中之人走下轎來。明明是被抬在肩上,離地有一人之高,他竟然就這麼腿一伸,像從自家門檻跨出來一樣輕鬆自然地到了地上。東蘺夏樹大驚失色,如此高的功力,只怕自己的父親也未必可以做到,而這人居然可以!
他很年輕,亦或許只是看起來很年輕,身著亮銀色的長衫,頭髮隨意地綁在腦後,反而更顯得風流不羈。他的身材頎長,相貌相當英俊,只可惜一雙細長的眼睛邪光太盛,寒意逼人。他一出現,就連四周的空氣也變得沉重而壓抑。
這種強烈的存在感讓人無法視而不見,更何況那雙可以侵蝕人靈魂的魔眼正直直盯著自己。一向自認為沉穩的東蘺夏樹面對著這個人竟突然有了種想逃的衝動。自己是怎麼了?東蘺夏樹對這一瞬間由心底浮出的恐懼和怯懦感到羞愧,但卻怎麼也無法令內心平靜下來達到無我無他的境界。
「小子,你過來!」中指對著東蘺夏樹向內勾了勾,指間藍色的光芒映花了夏樹的雙眼。他的聲音帶著某種魔性的味道,東蘺夏樹心中一痛,這微微有些沙啞卻又帶著一點金屬質地的聲音似乎也會侵蝕人心一般。
遲疑了片刻,東蘺夏樹向他走去。該怎麼稱呼他?他似乎是個身份很高的人,擁有讓人生懼的功力年紀應該不會像看上去那麼輕了吧。只是在想著這樣的事情,東蘺夏樹全然沒有注意到那些擺夷人全都如泥般癱倒在地上的事實。
「前……前輩!」抱拳,躬身,東蘺家的家教是任何時候不能缺了禮數。
「前輩?!」那人愣了下,突然仰天大笑,聲振林木,響遏行雲。春末夏初正是萬物生長繁盛的時節,林中的綠葉竟撲簌簌掉下了許多。笑聲嘎然而止,那人瞇起眼看著東蘺夏樹道:「我看起來有這麼老嗎?」
「論年歲,在下年僅十六,自認比閣下年幼。論功力,在下不能望君項背。所以在下以為,稱閣下為『前輩』似乎並無什麼不妥之處。」東蘺夏樹微微一笑,語音清朗。
「不錯!」那人點了點頭。沒見他動,突然手伸到了東蘺夏樹的面前。二人離著少說也有三四丈,看見他的手伸過來,東蘺夏樹竟然連躲也來不及躲,下巴已被人捏在手中。如果他是想要自己的命……東蘺夏樹驚出一聲冷汗。
「不錯。身手靈活,劍法精妙,機智善變,應對有度,舉止有禮,相貌跟身材也勉強夠格。這趟中原看來我沒白走。」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微微向上揚起一個弧度。
「您,您做什麼?」東蘺夏樹向後退,卻怎麼也掙不脫對方的手腕。
「我是說,」頓了一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輕聲在東蘺夏樹的耳邊說,「我看上你了。」
看上?是什麼意思?東蘺夏樹困惑地看著眼前這輕狂又傲慢的人。
好像突然想起來一般,放開東蘺夏樹,那人掃了一眼攤在地上簌簌發抖的眾人皺起了眉頭。「你們這些蠢材,我明明發慈悲讓你們多活兩年了,居然還敢造反。看來你們都被神衣教那幫老得快進棺材的長老們攛掇得不安份起來。好吧,我現在就在這裡,寒髓魄就戴在我的手上,你們想怎麼辦?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
「教主!教主!」一個人手腳並用爬了過去,連連磕頭,額頭沾著泥土流著血還不住地磕著,「小人不是他們一夥的,小人是被他們逼著來的,教主饒命啊,教主饒命啊!」
教主?他是那個什麼神衣教的教主嗎?東蘺夏樹看著銀衣的青年滿是疑惑。
「真是難看。」神衣教的年輕教主不屑地撇撇嘴,「我最見不得沒骨氣的軟蛋,比有膽子反抗我的人差得遠了。」
「教主,教主!」那人還在不住地磕頭,突然身體一僵,張著嘴歪倒在一邊。抬著輕轎的紅衣少女們還抬著轎子絲毫沒有要放下的意思,只是最前面的少女揚起了手,一根不借著陽光細細看根本無法察覺的銀絲從倒斃的那人嘴裡飛回了她的袖筒。
「果然清靜多了。」他的嘴角牽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轉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三個女子,「你們怎麼會這麼狼狽?」
「主人,」中間的女子抬起頭回答,「奴婢們正要趕去與主人匯合,沒想到被這些賊人跟上。怪奴婢們不小心,被他們暗算,中了軟筋散,功力消了七八成。這些賊人們覬覦主人的寒髓魄,向奴婢們逼問主人下落,除了我們三個,其他的姐妹都被他們殺了,幸虧有這位公子出手相救,否則奴婢三人也無法見到主人了。」
「這樣啊……」他揚起眉冷眼看了看場中的眾人,悠然說道,「真沒想到,你們這麼想念我。我這個人一向有個怪脾氣,屬於我的東西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去碰。不聽話的下人只有我這個當主人的去教訓……」冷哼了一聲,他揮手叫跪著的女子們起來。
「這些人,我看了心煩。殺!」
「是!」三個女子高聲領命,手中提著寶劍毫不留情地向癱在地上發抖的男人們刺去。
「噗、噗、噗」,血花四濺,哀嚎盈耳。剛剛那麼囂張的男人們此刻竟沒有一個人敢反抗,眼睜睜地看著寶劍向自己的胸口刺來。
刺鼻的血腥味讓東蘺夏樹陣陣作嘔。他連聲叫著住手,可那三個女子根本無人理會,手中的寶劍在人體上刺進拔出,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看著一具具倒在地上滿身鮮血的屍體,東蘺夏樹的手腳冰冷,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怎麼,怕了嗎?」那冷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散發著邪氣的雙眼閃動著嗜血的光芒。
「……過分!」只轉眼間地上已經橫七豎八躺滿了,剛剛還散發著熱度的肉體,剛剛還揮動的手臂,剛剛還高聲叫喊的生活的臉,此刻全都變成一堆沒有生命,沒有意識,沒有溫度的肉塊。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血氣一陣翻湧,緊緊握著拳頭的東蘺夏樹蒼白著臉扶著身邊的樹幹嘔。
「他們剛剛還想殺你!這些渣子根本不值得同情。」
「每個人的生命都很寶貴,沒有人有這個權利輕易地剝奪!」強忍住胸口的不適,東蘺夏樹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眼底燃燒著熊熊的怒火。「你當他們是螻蟻,但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他笑了。
「你是東蘺世家的人嗎,叫什麼?」他很柔聲地問。
「東蘺……夏樹。」遲疑了一下,東蘺夏樹還是把名字告訴了他。
「哦,好名字!」他的眉梢動了一下。「我叫楚天行,記住這個名字,永遠也不許忘記!」
「什麼?」
「世家的子弟……我剛好想要一個這樣的玩具很久了。如果是你,應該不會讓我太快厭煩吧!」森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明明是初夏,東蘺夏樹卻覺得一股寒意由腳底直沖腦門,雖然不是很清楚對方說話的意思,但他直覺地想要逃離,只是雙腳卻不聽從大腦的指揮。冷汗滲出了他白瓷一樣的肌膚,紅潤的雙唇也失去的光澤。
「放手!」眼前不斷逼近的邪美面孔讓他無法喘息,雙手被牢牢地的鉗制著,連反抗的話語也成了風中虛弱的氣息。東蘺夏樹不覺對自己的懦弱憤恨不已。
就算沒有真正地交過手,楚天行周身散發的氣勢還是高高地淩駕於自己之上。沒有勝算,東蘺夏樹非常清楚,而這個叫做楚天行的人對自己絕對沒有什麼善意。
「怎麼你都不會害怕嗎?」貼近東蘺夏樹看起來沒什麼表情的臉,楚天行頗覺有些意外。「居然都不反抗,實在是無趣之極!」
「我為什麼要害怕?」東蘺夏樹挺直了腰杆,清澄的目光迎上楚天行,「我既然不是你的敵手,又何必白白徒勞。」
楚天行盯著他,嘴裡輕笑了兩聲,一把將東蘺夏樹攬在懷中,讓他緊緊貼在自己懷中。東蘺夏樹愣了愣,伸出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卻怎麼也推不開他。
「你到底要做什麼?!」一時無法理解楚天行的舉動,東蘺夏樹抬起臉困惑地看著他。
「唔……」突然逼近的雙唇毫無預警地封住了東蘺夏樹的置疑,唇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讓東蘺夏樹腦中轟然作響,只剩下一片空白。弄不清狀況也不明白這行為的意義,他如石化一般被楚天行奪去了呼吸的自由。
清新而柔軟的觸感是如此鮮活而清晰,甜美得令人迷醉,從未想過他的味道是如此令人欣喜,楚天行像要將東蘺夏樹揉碎一般緊緊勒在了懷裡。那未經人事的少年一臉的惘然就連反應也變得遲鈍。美味初嘗之後反而更容易激起欲望,所以楚天行絲毫沒有猶豫,直接趁著夏樹的失神強硬地撬開他的雙唇。
齒列被一一掃過,舌尖被攫取吸吮,互相交換著唾液和呼吸。從沒有過也根本想不到的體驗讓東蘺夏樹幾乎暈厥,就算楚天行要傷他、殺他要怎麼處置他都遠遠比不得吻他讓他受到的衝擊巨大。從未想過,自己會被男人親吻,更沒想到親吻原來並不僅限於雙唇的交接。胸腔內的空氣一再被抽出,而過於震驚以至於忘卻呼吸的東蘺夏樹也因為缺少空氣而暈紅了雙頰。好不容易等楚天行放開他,東蘺夏樹已經因胸口的疼痛而站立不穩。
「你、你、你瘋了!」捂著雙唇,東蘺夏樹尚有餘力說出自己的第一感受,而楚天行則絲毫沒有吃驚的樣子。「我要走了。」
「走?你想去哪裡?」輕而易舉抓住腳步踉蹌的東蘺夏樹,楚天行問。
「回家!」聲音雖然虛弱,但很堅定。
「不行。」楚天行冷冷地笑,「除了我的身邊,你哪也去不了。」
「不!我想去哪裡就去哪!」甩開楚天行的手,東蘺夏樹仰起頭,「除非你想跟整個中原武林為敵,否則你別想帶走東蘺世家的長子。」
「整個中原嗎?」楚天行眉梢動了動,「那麼,只要沒有人知道你是被誰帶走的就行了!」
「你想……」
「就算有人知道,我也不會怕!」楚天行在東蘺夏樹的頸後輕輕一拍,「你以為中原會有人勝得過我嗎?或者,你很想我把你們東蘺世家的人都殺光光?」
東蘺夏樹還想再說些什麼,只是腦後傳來的疼痛讓他再也說不出話來。眼前一黑,他的身體軟軟地倒在了楚天行的懷裡。
「主人,可以走了嗎?」他的婢女恭敬地問。
「走了。」抱著東蘺夏樹,楚天行進了輕轎,動作又輕又緩,好似怕驚醒懷中人的沉眠。
「那……這裡怎麼辦?」
「把我們的人帶走,至於那些叛徒嘛,就扔在那兒吧。」楚天行看著懷中昏迷的東蘺夏樹,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記住,清理乾淨,別讓任何人查覺我們到過這裡。」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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