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陵第九章

第九章

皇帝和太后最近都忙著讓太醫研究費清吟帶回來的長生不老藥藥方，歷代帝王都沒有練成這種藥，一下讓他們得到他們反而有些不置信，洛陽王見母親躍躍欲試的樣子，連忙勸說道：“這藥是真是假還有待考證，母后萬萬不能以身試之。”

太后採納了兒子的諫言，便在冷宮中找了個風燭殘年的白髮老嫗來試藥，這老嫗服下藥丸後竟然一天比一天年輕起來，便是滿頭白髮也在慢慢變黑。

太醫看著這老嫗的變化，暗暗心驚，他們也未從這藥方中看出不妥之處，便對皇帝太后稟報說這是真的不死藥。

皇帝龍心大悅，太后更是對費清吟大肆封賞。不過有喜劇自然也有悲劇，當費清音得知此藥被譽為聖藥時，那個試藥的老嫗便溺死在冷宮外的一口古井裡，不過她的死並未引來任何人的注意，日理萬機的帝王哪裡會管冷宮裡一個老人的死活，她的命於他而言不過一根草芥罷了。

費清吟最近天天泡在宮裡，自然知道此事，這藥已經證明有用，宮內的大人物自然不願讓一個螻蟻長生不死，他不必上湊皇帝命人查清此事，真相他明白得很。

這日皇帝似乎心情頗佳，不但宣了費清吟入宮，連費清音和鐵明諾也一併召見了。

三人入了扶搖閣，發現天子設宴邀請的不止他們，還有洛陽王，除了皇帝，其他四人都是入過帝陵為他取回不死藥藥方的功臣，皇帝免了幾人的禮，讓他們入席。

皇帝飲食極為講究，在下箸之前有太監試吃，雖說費清音不是第一次入宮，確是第一次跟皇帝一起吃飯，早聽說天子飲食是有人試吃的，但聽說與親眼看到感覺畢竟不一樣，直到那清秀的試吃小太監安然無恙地退下，費清音才從皇帝的食物上收回目光，低低地一歎。

“清音何故歎氣？”皇帝崇嘉笑問，他年約三十，生得極為俊美，狹長的桃花運明亮如神，一眼望去便覺得貴氣淩人。縱使是笑著的，語氣也溫和，卻也不讓人覺得他親切。

費清音做溫馴狀回答：“回陛下，清音只是由景生情，胡亂感懷罷了。”

崇嘉感興趣地挑眉：“哦，你這小潑猴還感懷？倒是說說你感了些什麼？”

費清音謙遜地道：“陛下見笑了，清音方才是想，這試吃的太監很可憐。”

他此言一出，費清吟和鐵明諾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朝他腳上踩了一腳，示意他別胡說。

費清音各瞪他們一眼，見崇嘉面上看不出喜怒，便接著道：“清音還在想，如果這飯菜裡下的是慢性毒藥，試吃一次也試不出來啊。”

崇嘉臉色微變，不悅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根本不必試了？”

費清音吐吐舌頭，建議道：“陛下可以用銀針試毒啊。”

銀針試毒也是有許多毒藥試不出的，費清吟這次狠狠踩了弟弟一腳，對崇嘉恭敬地道：“陛下，舍弟年幼無知，不知這是歷代傳下的規矩，還請陛下見諒。”

崇嘉對費清吟總是格外寬容些，對費清音愛屋及烏，也不忍怪他，便笑道：“以活人試毒確實殘忍了些，清音仁者之心，也不是沒有道理。”

費清音見他不責怪自己，對他甜甜一笑，崇嘉見狀也露出一絲笑意。

幾人用完禦膳，崇嘉問著帝陵內的情況，說到那一百多箱金銀細軟，頗為喜悅，賞賜了費、鐵二人不少東西，提及玉婉瑩之死，也頗為惋惜，原來至尊天子也看過生花筆的妙作，對玉小才女頗為欣賞。

崇嘉關切地問費清音：“玉姑娘是何人所害？”

費清音精緻的臉上全無表情，淡淡地回答：“千葉堂的人。”

崇嘉頷首道：“雖說是國有王法，但江湖恩怨一向江湖解決，朕便不管你報不報仇了。”

費清音感激地道：“多謝皇上。”

崇嘉又轉向洛陽王崇軒道：“二弟，你被困帝陵七天，朕該好好補償你，便賜你一顆不死藥吧。”

崇軒詫異地抬起頭，對崇嘉道：“多謝皇兄，不過臣弟對長生不老並無興趣。人生不過是一種過程，既然體驗了生，那麼也必然會體驗死。臣弟不過一閒散王爺，長生于世對天下子民又有多少建樹，這長生藥煉製不易，還是皇兄服下吧。”

崇嘉笑道：“這藥取材確實稀罕，不過我們帝王之家，還怕不能多練幾顆嗎？朕賞賜給你，你便服下吧，若是朕長生不死，而弟弟你卻早早地離哥哥而去，朕心裡又怎麼能好過？”

崇軒似乎頗為感動，謝了恩，走到崇嘉坐下，單膝跪地接過白玉瓷瓶裡的藥，倒出一粒準備服下。

崇嘉端起自己的茶杯，遞給弟弟道：“這是朕飲過的茶水，你便喝這茶水服下不死藥吧。”

崇軒抬眸，驚訝地看著他。崇嘉還在笑，只是桃花眼內一片冰冷，眼光犀利如劍，冷然道：“怎麼，不願服下嗎？這藥可是你從帝陵帶回來孝敬朕和母后的啊，雖然借費清吟之手呈給朕，但聽說是你最先發現的啊。”

崇軒冷冷地與兄長對視，而後緩緩地移開目光，掃向一旁的費清音等人。

費清音對他笑道：“皇上一番好心，王爺怎麼不接受呢？據清音所知，這不死藥已經有人試吃過，被證實是真的了啊。”

崇嘉擺手道：“如果皇弟不願服下此藥，不如讓謝桐代服吧，那樣的美色，若是永不凋零也是一段佳話、一個傳奇。”

崇軒站起身，似有不屑地對兄長道：“要識破這個計畫，你還沒這個腦子。”

他轉身，冷厲的目光照在費清音身上：“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費清音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漂亮的眼睛裡流轉著崇軒看不懂的情緒，緩緩地道：“你不知道我六靈敏銳異于常人嗎？不死藥的藥方就算是最好的御醫也看不出破綻，但藥方上墨香猶存，這墨香的味道正是本朝的特有的墨，前朝的人如何用本朝之物開方？”

洛陽王一愣，竟未想到費清音就是憑這點開始懷疑自己的。

“其實我當時也未想到那麼多，婉婉死了，我找不到白玉雲茹，當時心慌意亂六神無主，根本沒心癢癢考別的，但是帝陵入口被封的時候，我們存活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我放下一切負擔，胡思亂想卻想到了這個疑點，如果說這藥方根本不是前朝之物，那誰會用個假藥方放在帝陵裡等我們去取呢？”費清音說到此處露出沉思的表情，好像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崇軒看著他，發出一聲嗤笑：“你倒是會想。”

費清音把這話當讚美收了，含笑點頭：“我的確想了很多很多，其實在去帝陵之前，我就懷疑婉婉是你殺的，蓬萊閣暗伏在武林盟的奸細根本不懂五行陣法，又怎麼會去破我的陣殺我未婚妻，我知道兇手就在我們之中。”

崇軒掃了眼鐵明諾：“也許有人想除去情敵呢。”

費清音搖頭道：“他不是那樣卑劣的人，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了這種事被我查出我會去死。”

崇軒冷哼，並沒有被人揭破陰謀的慌張無措。

費清音看在眼裡都暗暗佩服，成王敗寇，他倒坦然。

“我懷疑你，但是我沒有證據，所以我當時將計就計，說那離開的奸細是兇手，而後讓你與我們一起去帝陵。其實在去帝陵之前我以為你殺婉婉的理由是謝桐，因為婉婉言辭戲弄過謝桐或者因為謝桐和我太好，你太嫉妒所以要我嘗嘗失去愛人的滋味。”費清音說到這裡眼神幽幽的，眼眸黑得仿佛不見底的深潭。

崇軒也不抵賴，頷首道：“你說得對，我是想要你嘗嘗失去是什麼滋味，費清音，你憑什麼這麼幸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那樣愛你？”

鐵明諾聞言挑了挑唇角：“那只是原因之一罷了，主要原因還是為了逼我們去帝陵。”

費清音離開席位，嗖地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劍尖直指崇軒咽喉，冷冷地道：“不管你為什麼要殺她，我都要你血債血償，而且，我要讓你永遠得不到你所愛的。”

鐵明諾歎息道：“清音，你錯了，他最愛的一直是他自己，難道你以為他真心愛謝桐嗎？真的愛一個人又怎麼捨得傷害他？他不過拿謝桐當工具罷了。”

崇軒沉聲道：“閉嘴，本王的愛情，別人無權置喙。”

費清音嘲諷地笑了：“哈，愛情，你一直在利用他玩障眼法，當年他不過一個稚齡孩童，你強加給他那樣的屈辱，顛覆了他一生，你敢說你不是為了表現自己的荒淫而讓太子放心嗎？在金陵，我要去武林盟而你阻止的時候，他開口求情，你裝得深情款款又悔不當初的樣子，好似因為謝桐才允許我們去帝陵的，你能說不是利用他掩護自己嗎？你心裡不知多盼望我去帝陵，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只能利用他。”

崇軒恨恨地看著費清音，這個人把自己醜陋的一面好不留情地揭開，袒露在眾人面前，讓他連狡辯的機會都沒有。

崇嘉探究的目光在弟弟身上轉了轉，對費清音道：“你繼續說。”

費清音接著道：“我們去帝陵，你為了把戲演的逼真，果然命譚林把出口炸毀了，如果他不炸毀出口，也許我還不會考慮那麼多問題，他這一炸，我有很多問題就想明白了，在我們剛進去不久就炸毀出口，這就證明他們和我們是前後腳來的，除非我們中有奸細，否則他們怎麼會這麼及時地把我們堵在裡面。

“我那時更肯定你便是奸細，可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幹什麼，我聞過那藥方的味道後也還是想不通，後來我想起來，自先帝起，飲食便格外小心，幾乎任何人都無法在他飲食裡投毒，如果要加害陛下，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極小，謀反，你又沒那個實力，如果陛下信任的人獻上不死藥，而不死藥正好是毒藥，那麼效果就不一樣了。”

崇軒挑眉：“你說藥方是我換的，眾目睽睽之下，我如何有那個本事避開那麼多雙眼睛？”

費清音搖頭，歎息道：“藥方是你換的，但你不是和我們一起去時換的，你早在我們去帝陵前就換了，花少宗手上的那份帝陵圖是臨摹的，正本應該還在宮裡，我想是被太后發現了。”

“一派胡言。”洛陽王怫然拂袖，怒視費清音，“不許污蔑我母后。”

費清音看著他：“你的表情證明我猜對了，帝陵圖有兩份，當年被盜走的是臨摹的副本，正本藏在皇宮裡，其實我當初聽那個盜狂的故事時就在想，皇宮大內戒備森嚴，盜狂是怎麼孤身一人盜走那麼多寶物的，沒人幫忙不可能，那個幫他的人，大約就是太后。”

此言一出，就是皇帝也驚訝地看向費清音，詫異於他大膽的猜想。

費清音似乎沒注意到自己所說的實在驚人，不管不顧地道：“童千秋去謝家根本不是找什麼帝陵圖的，她嫁到謝家是為了幫你看著謝桐，而且，她也真的愛上謝梧了，在謝府的那一次，童千秋是有意讓我知道帝陵的存在的，我後來問過謝桐，他是在我進謝府後才知道童千秋來謝府是為了找圖的，他被騙了，導致我也被騙。”

費清音說著自嘲地笑起來：“從一開始，你知道我在謝府做客時，就開始布這個局了。如果你早開始布這個局，就證明帝陵圖早已在你手上，而帝陵圖三十年前就出現過，按你的年齡推斷，圖不可能是你自己找到的，只能是一心盼望你登上皇位的人，也就是你的生母，其實，花少宗來不來中原，我都會有這一連串的經歷，因為你早在算計我。”

他手中的劍依然指著崇軒，說完這句話，又朝崇軒走了幾步，冷冷地逼視他：“帝陵內機關重重，你都能一一避開，何況我一個小小的陣法，兩件事相互佐證，我更加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你主導的，千葉堂的大本營就在洛陽，而你是洛陽之主，怎麼可能對那樣一股神秘勢力一無所知，再者，譚林擅長機關暗器，如果你和他一樣是千葉堂的人，也就能解釋得通你可以破我陣法、進入帝陵的原因了。很多事看似無關，其實卻環環相扣，王爺，你輸得服嗎？”

洛陽王看著他閃著冷芒的劍尖，笑道：“我輸了，你不也輸了嗎？你失去了玉婉瑩，最大的贏家，是他。”

他指著崇嘉，頗為無奈地道：“大哥，為什麼我每次都輸給你，這次的計畫，我自認周密，如果沒有費清音告密，你會服下這長生不老丹嗎？”

崇嘉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會的，你倒蠻聰明的，這長生不老的藥方太醫根本找不到破綻。”

“那你又怎麼會知道不能與你喜歡飲的茶同食呢？”崇軒剛一問出口，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什麼，脫口道：“是童千秋出賣了我？”

不死藥是童千秋配的，只有她知道這藥與茶相克，服後不多久便會斃命。他該在她獻出不死藥方時殺了她的，但是怕桐兒傷心，不忍下手，沒想到他唯一一次婦人之仁，便毀了他精心的計畫，讓他功虧一簣。

鐵明諾搖頭，解答他的疑問：“童千秋沒有出賣你，是這藥出賣了你，這種藥是激發人的生命潛能，寅吃卯糧，透支生命。那個試藥的老嫗為什麼會被人推下井，如果她不死，皇上很快就會發現，她幾個月的返老還童後會變得更加蒼老衰敗，這個世上怎麼會有真的不死藥呢，生命從來都是公平的，沒有人會長生不死。”

因為駱回春怎麼都難以相信竟然有人能研製出不死藥，所以殫精竭慮地研究，竟然讓他發現這藥不但不能長生不死，還與茶相克，當駱回春把這個發現告訴費清吟兄弟的時候，眼前的謎題全部解開了。

“陛下方才說過江湖恩怨江湖解決。”費清音手指的軟劍一晃，凜冽的寒氣彌漫在室內，“這把劍我佩戴了七年，卻是第一次亮出來，王爺，你是我第一個想殺的人。”

崇嘉看了費清吟一眼，費清吟立即會意，對弟弟道：“寶寶，你太放肆了，御前豈是你一逞私欲、好勇鬥狠的地方，還不快把劍放下！”

費清音恨恨地看洛陽王一眼，無奈地將劍放下，雖然巴不得立即為婉婉報仇，但也知道皇帝面前決不能私鬥，對洛陽王拔劍，只是為了提醒皇上他答應過的話。

崇嘉擺擺手道：“君無戲言，清音，朕不會阻止你報仇，不過不是現在，朕還需審洛陽王。”

費清音垂首道：“是，多謝陛下。”

崇嘉滿意地頷首：“你們先將崇軒押下去吧，清吟，你留下。”

皇帝目送費、鐵二人與幾個侍衛將洛陽王押下後淺笑著看費清吟：“多虧有你，不然朕真的會服下不死藥的。”

他與費清吟說話的語氣極為親切，甚至還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

費清吟略一掙脫，對皇帝笑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臣只是做了自己分內的事。”

崇嘉的手被掙脫開，表情略微尷尬，眼神轉冷：“清吟，你不覺得你弟弟知道太多了嗎，自先帝起，飲食便格外小心，這些事他怎麼會知道的？”

崇嘉的祖父、父親都是被中毒而死，這是宮廷裡極少有人知道的隱晦，崇嘉一向忌諱有人談及此事，這少部分知道真相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一直在他身邊的費清吟知道。

費清吟心頭微凜，不疾不徐地回道：“我家寶寶什麼都不知道，他說先帝飲食小心有沒有什麼錯，你不能因為他說了這麼一句話便猜疑他。”

崇嘉冷冷地道：“你家寶寶就是太會猜想了，知道多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費清吟看著這個自己陪伴了近十年的人，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希望自己能夠陪伴他的少年，過去的他，怎麼會對他說出這種威脅性的話來？看來他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重視他了，費清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

費清吟誠懇地道：“陛下，請不要跟一個孩子較真。”

崇嘉的手搭在他肩上，目中緩緩漾入一抹溫暖的色澤：“我聽你的，你就留在我身邊，好嗎？”

費清吟看著他，崇嘉連忙道：“我要的不是佔有，而是陪伴，連這都不行嗎？”

這倒是像他熟悉的崇嘉了，費清吟心中有些柔軟，緩緩道：“讓我考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