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友第一章

第一章

賀曉恒對著電腦劈里啪啦地打著字，今天上班時只顧著跟MSN上的網友打屁，該做的工作都沒完成，只得帶回家來佔用寶貴的下班時間。

電腦的螢幕晃了一下，桌上的手機大幅度地震動著。

“喂你好，賀曉恒。”

“請問是一曉恒先生嗎？”手機裡傳出的是陌生的聲音，“我是酒吧的服務生，您的一位朋友在我們酒吧喝醉了，他手機上的第一個號碼就是先生您的，所以……”

賀曉恒拿開手機，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鄭旭林。

“好的，我現在去接他，請問你們的地址？”

“我們是沿江路的‘忘記吧’……”

鄭旭林是賀曉恒大學死黨中的一員，幾個死黨平常都會出來喝酒聚會，一直有保持聯絡，而與鄭旭林關係最好的就是賀曉恒，由於常常要找他，所以鄭旭林乾脆在他的名字前加上個“一”字，讓他的號碼在自己手機記錄的最前面，另外還有“二某某、三某某”的，也只有他會用這種辦法把別人的名字改成這種怪模樣了，難為那位元服務生把這麼拗口的名字念出來。

賀曉恒走進酒吧，就看到鄭旭林趴在吧臺上。鄭旭林是一群死黨中最受女性歡迎的一個，長得帥氣不說，不抽煙不酗酒，脾氣溫和，待人彬彬有禮，有車一族，最重要的一點，有女朋友卻還沒結婚。所以，儘管有一個拖油瓶，但還是不影響他在女性中的人氣度。

可是，這個堪稱完美的男人，現在卻爛泥般醉倒在別人的店裡。以平常相處的印象，賀曉恒認為他肯定是受到什麼重大的打擊，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阿旭，你還好吧？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酒？”賀曉恒上前拍拍鄭旭林的肩膀，擔心地說道。

“曉恒，是你啊，”還認得出眼前的人是誰，看來鄭旭林還保有一定的理智，“呵呵，我喝醉了，你帶我回家吧。”

“你真醉還是假醉啊？”有醉了的人會說自己喝醉的嗎？這小子該不會在捉弄他吧？“小成呢？你放他一個人在家？”小成是鄭旭林的姐姐的兒子。鄭旭林的媽媽是產後體弱死的，十六歲那年，他爸也去了，相依為命的姐姐也在三年前與姐夫在飛機失事中雙雙去了另一個世界。從此，鄭旭林便舅兼父母職，擔起照顧外甥小成的責任。因為是唯一的親人，鄭旭林對小成異常疼愛，吃多了怕太飽，穿多了怕太熱，他沒理由會丟下小成一個人在家，這也是賀曉恒最想不通的地方。

“小成？小成哦……”鄭旭林眼神迷茫地看著遠處，仿佛在回憶什麼似的，“嗚嗚，小成……”想到最後，竟然嗚咽了起來。

“小成怎麼了？”鄭旭林的模樣太奇怪了，賀曉恒不由得擔心起來，該不會是小成出什麼事了吧。

“嘔……頭好暈……”看到鄭旭林現在這副樣子，賀曉恒決定還是先把他帶回家再說。

“好啦好啦，先回家吧。”一把拉起鄭旭林，轉身便要帶他出門。

“呃，不好意思……”服務生在一旁提醒著，“這位先生，他還沒付錢。”

“鄭、旭、林……”

趴在賀曉恒肩上的人嘿嘿地笑了兩聲，說：“我沒帶錢包出來。”

無奈地翻翻白眼，賀曉恒一手扶著鄭旭林，一手去掏錢包，艱難地付了帳，苦笑著說，“好了，現在我可以帶你回家了吧？”

“還、有……我沒帶鑰匙……回不了家……”

賀曉恒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能對喝醉的人發脾氣，千萬不能殺人，但還是非常辛苦才能忍住把這個人直接丟在地上的衝動。

“曉恒，我不要回家，去你家啦～～”鄭旭林還不知死活，撒嬌似的扭著身體，軟綿綿地說著。

賀曉恒青筋滿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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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型麻煩般的鄭旭林帶回家，還幫這個沒自理能力的人洗了澡，再把他搬上自己狹窄的單人床。擔心著小成的賀曉恒搖醒快要睡著的鄭旭林，“你這傢伙，快起來，小成到底怎麼了？他沒事吧？”

“小成……小成跟女人跑了啦……”鄭旭林非常不情願地睜開眼睛，語出驚人地蹦出一句話。

“什麼？你開玩笑吧，小成才幾歲啊？”對這個不知是不是在開玩笑的醉鬼，賀曉恒有狠狠地捶他一拳的衝動，“女人？哪個女人啊？”

“就是那個女人！吳敏那個臭女人！”鄭旭林還舉起拳頭，慷慨激昂。

“吳敏？她不是你女朋友嗎？”賀曉恒皺起眉頭，搜索著這個名字在他記憶中的位置。吳敏是他女朋友沒錯啊，還是他們的另一個死黨蕭然介紹給他的，一個高高瘦瘦，還挺漂亮的女孩。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都是蕭然硬塞給我的，他想結婚就結嘛，幹嘛還要裝好心替我介紹女人，沒一個好人……嗚……”不知道觸動了什麼，說著說著，鄭旭林又哭了起來。

賀曉恒從沒見過鄭旭林這麼情緒化的一面，今晚又是醉又是哭的，等一下不知道會不會又笑又瘋，“阿旭，你到底怎麼啦？”

“嗚嗚……”鄭旭林扁著嘴，用淚汪汪的雙眼看著賀曉恒，這樣的他，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二十七歲的大男人，“蕭然打算結婚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賀曉恒順著他的話，點點頭。

“他和他女朋友介紹吳敏給我，你知道嗎？”

“嗯嗯，我知道。”

“我喜歡他七年了，你知道嗎？”

“你說什麼？！”

突然聽到鄭旭林come out，賀曉恒一張嘴變成了O字型，嚇得說不出話來。這個人竟然是個Gay？他的好朋友，大學時的室友，竟然是個Gay？他竟然一直不知道，他、他剛才還跟他一起洗澡，他現在還睡在他的床上……天啊……

“我暗戀他這麼久，他不知道……也就算了，”鄭旭林不顧好友震驚的心情，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他交女朋友，我難過幾天，也就算了，他為什麼還要給我介紹女朋友，為什麼每次都要四個人一起出去約會，要我看他們打情罵俏，要我在他們面前打情罵俏！嗚……咳咳咳……”

“阿……阿旭，你沒事吧，冷、冷靜點……”雖然不想碰這個人，但看他哭得嗆到了自己，賀曉恒還是忍住噁心伸手拍著他的背。

“我已經什麼都沒了，為什麼連小成也要搶走，為什麼連小成也不留給我？嗚啊啊～～我不要～～嗚～～～”一開始的嗚咽漸漸變成了放聲大哭，賀曉恒害怕地退後，卻發現自己的衣擺已經落入了別人的手中。

“你放開我，救、救命……”賀曉恒甩著衣擺，甩蟑螂似的想把鄭旭林甩開。

“嗚啊～～～”一不做二不休，鄭旭林乾脆一把抱住賀曉恒，把他扯倒在床上，然後整個人窩到他懷裡哭。

“嗚啊～～～你幹嘛！變態！放開我！”突然被同性戀抱住，賀曉恒怕得要死，萬一一個不小心貞操失守怎麼辦？

“曉恒，嗚……我好慘……”

人家說酒後吐真言，但賀曉恒真的不想聽到這種“真言”。好好的一個朋友突然變成了同性戀，一個這麼優秀的好朋友，怎麼會變成同性戀呢？

“你這傢伙，你是同性戀幹嘛要跟我說啊？要說也等天亮再說啊。嗚嗚，我不要跟同志一起睡。”看著在自己懷中哭泣的同性戀朋友，賀曉恒也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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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做著好夢的賀曉恒被人強硬地搖醒，他沒好氣地撐開眼睛，盯著眼前的人，“幾點？”

“幾點？呃……”鄭旭林被賀曉恒一問，愣了一下，乖乖地去看鬧鐘，“五點……差一刻。”

“操，天沒亮就把老子吵醒，要吃奶找你娘去！”好像是有點起床氣，罵完一句，賀曉恒轉身把頭埋進枕頭，打算繼續睡去。

“啊……不、不是啦，”鄭旭林仿佛現在才記起自己叫醒賀曉恒的目的，“我是想問，我怎麼會在你家？”

用慢動作轉過身，賀曉恒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昨晚的事，你都忘了？”

“忘……了，”面對著多年的好友，鄭旭林忽然感到一絲寒氣，“昨晚……我怎麼了？”

賀曉恒想起自己昨晚失眠到兩點，一直在煩惱起來後要怎麼跟鄭旭林說，構思了好幾套對白，還在腦中演練了多次，現在這小子居然說他、忘、了！

“曉恒？你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嗎？”賀曉恒頹廢地整個趴在床上，一臉悲痛，鄭旭林看了有點擔心，“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我跟你說，你昨晚喝醉了，是我帶你回來的。”鄭旭林看上去沒什麼宿醉的後遺症，倒是賀曉恒感到頭痛欲裂，真是怪事。

“我喝醉了？還麻煩到你？這……真不好意思，打擾了你一晚……”清醒的鄭旭林跟平常一樣，彬彬有禮，一點沒有昨晚的瘋狂樣。

作為鄭旭林的多年好友，賀曉恒一直認為自己是很瞭解他的，不過，他現在有點疑惑了。真的很瞭解他嗎？但卻連他是同性戀也不知道，大學到現在，足足被他瞞了八年。平常沉穩溫文的他，和昨晚任性甚至有點傻的他……哪一個才是真的他？原來，自己連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性情，都不能肯定了。

“阿旭，小成呢？怎麼不見他？”掩著心頭淡淡的失落，賀曉恒決定不動聲色，慢慢詢問。

“吳敏工作的學校搞夏令營，小成跟著去了。”

原來如此。“小成那麼小，你就放心他一個人去玩？”

“呵呵，沒辦法啊，小成吵著要去，”鄭旭林笑著，臉上滿是對小成的寵溺，“而且有吳敏在，應該沒問題的。小成這小子，被吳敏收買了，比起我這個舅舅，他好像更喜歡粘著吳敏呢。真是沒心沒肺。”

他笑著，掩不去眼中濃濃的落寞。賀曉恒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讀懂了好友的想法。

“所以，你昨晚才去喝酒，才不想回家？”賀曉恒試探著問。

“啊？”鄭旭林露出不解的表情，沒有直視賀曉恒的眼珠卻又洩露出一絲動搖。

“因為小成不在，你覺得孤獨，才去喝悶酒？”

“哈哈哈，你說什麼啊？”鄭旭林笑得彎下了腰，“孤獨？我又不是小孩子，至於嗎？我只不過突然想去喝酒而已。”

“阿旭，你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知……知道什麼？”

“你昨晚喝醉，什麼都說了，全部都說了，”沒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還害他整晚睡不好，“包括你喜歡……蕭然，我都知道了。”

“我……”鄭旭林半張著嘴，臉一下子刷白了，“我”了半天還“我”不出來。

“你……”你居然瞞了我這麼久如果你昨晚沒喝醉我沒去接你我是不是就一輩子不知道你是同性戀？賀曉恒打算先狠狠地數落他一番，然後再拍拍他肩膀，跟他說雖然你是同性戀但我不會嫌棄你我們還是朋友但你千萬別看上我，可“你”字沒說完，就被一股衝力撲倒在床上。

“我就是同性戀怎麼樣？我本來不打算跟任何人講的，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人，”鄭旭林騎在賀曉恒身上，扯著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吼著，後者已被嚇得僵硬，心想著難道他要殺人滅口？搞不好還要先奸後殺？“我告訴你，你敢嫌棄我的話，我就死給你看！”

“啊？”賀曉恒瞪大雙眼看向鄭旭林，那個扯得他脖子生痛的人卻扁著一張嘴，紅了眼眶。

“我……我知道不應該瞞著你們，可是，如果我說了，你們肯定不會再理我了，我不想，連朋友都沒有……嗚……”

鄭旭林抽泣著，賀曉恒拍拍他的背，說：“你冷靜一下，躺下來慢慢說。”

聞言，鄭旭林就像個小孩子似的縮進賀曉恒懷裡，“天，我叫你躺下來，又沒叫你抱著我，想哭。（心聲）”賀曉恒忍住想推開他的衝動，不斷跟自己說著“他是你朋友他是你朋友不要怕不要怕”，然後像安撫小孩一樣，一下一下地掃著他的背。

“我從初中就發現自己不喜歡女人，到高中才知道自己是同志，我隱藏得很好，我的同學和朋友都不知道。不過，”鄭旭林突然抬起頭，看著賀曉恒急切地說道，“我不濫交的，也不會見是男人就喜歡……所以你不用怕我，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我不會怕你啦。”鄭旭林的臉突然靠過來，賀曉恒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嗯……而且，我也有喜歡的人，所以，我才不會跟其他男人亂來……”

“我知道，是蕭然吧。”

“嗯！從大學開始我就喜歡他了，不過我沒想過要告訴他，反正我只要能在他旁邊看著他，當他的好朋友就好了。”說起喜歡的人，鄭旭林臉上滿是甜蜜，“不過他最近好像打算結婚，可能覺得不想拋下我這個朋友吧，於是就介紹吳敏給我。可是我根本對她沒感覺，我們交往了三個月，連個吻都沒有。最糟糕的是，小成似乎很喜歡她，簡直已經把她當舅媽了……”

說著說著，鄭旭林的表情又落寞了起來，“哈哈哈，想起來我還真失敗，是個同志不說，交個女朋友還把自己唯一的親人搶走了。我記起來了，我昨天就是回到家看到家裡空蕩蕩，一時傷感所以才跑去喝酒的。”

“我就說嘛。看你，根本就是個小孩，還說不怕寂寞。”賀曉恒故作輕鬆地說著，鄭旭林的傷感也感染了他，他不由得同情起這個好友來。

“呵呵，是啊，誰說我不怕，我根本就是怕死了。我為什麼要裝得那麼能幹，我為什麼要對著別人笑，我為什麼要故作堅強，我根本一點都不堅強，我想找個人，可以讓我肆無忌憚地撒嬌、任性……”他把頭埋進被子裡，不讓旁邊的人看到他滿是淚水的臉。

“你一定找得到的。”摸著他的頭，賀曉恒安慰著。

“我想找個人……愛我……”

“放心，一定有的。而且，你以後想撒嬌想任性的話，可以找我啊。我是你的朋友，就算你是同志，我還是你的朋友。”預定的臺詞終於有一句可以說了，賀曉恒心裡無來由地一陣激動。

“曉恒，謝謝你……”

輕輕地拍著鄭旭林的背，他身上傳來的溫暖使賀曉恒感到舒適，話說清楚了，了卻一件心事，加上昨晚又睡眠不足，慢慢地，賀曉恒的眼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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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舒服地翻了個身，本應有個人的位置卻是空的，旁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賀曉恒不情願地睜開眼，看到鄭旭林穿戴整齊地蹲在地上系鞋帶。

“你在幹什麼？”

“準備上班啊。”鄭旭林頭也不抬地答道。

“上班……啊～～～～”床上傳來一聲哀嚎，很明顯賀曉恒完全忘了要上班這回事，“慘了，幾點……八點！我要遲到啦！你幹嘛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那麼熟，以為你不用上班嘛。”鄭旭林理直氣壯地說。

“不用想也知道吧，又不是假日！”賀曉恒一邊穿著皺巴巴的襯衣一邊罵著，突然想起，“啊啊～～～昨天的工作還沒做完……”

賀曉恒愣了，這回肯定被老闆狠批一頓，搞不好還會扣獎金。

“工作都做不完，你不是吧？偷懶沒關係，但該做的還是要做好啊，你這樣不行啦。”系好鞋帶準備出門的鄭旭林，扔下幾句差點斷送自己小命的話。

“說什麼風涼話！我工作做不完拜誰所賜啊？昨晚我去接回來的醉鬼是誰啊？你就不信我會殺了你是不是……”

“拜拜！”鄭旭林看苗頭不對，迅速溜出門，失去目標的男裝皮鞋砸在可憐的門上，發出“哐”的一聲。

我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這輩子會認識到這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好朋友”？無語問蒼天！

賀曉恒哀怨地瞄了一眼時鐘，鐵定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