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友第六章

第六章

短短的兩秒，鄭旭林的大腦空白一片，心臟也像頓時停止了跳動，全身有感覺的地方只剩下與賀曉恒接觸的兩片唇。直到賀曉恒離開，他才聽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但聽到的也僅有心跳聲，除此之外什麼也聽不見，包括賀曉恒那句貼在唇邊的話。

那是吻嗎？還是不小心的碰觸？他吻了自己？他為什麼要吻他？這是他……第一次被吻……

“鄭旭林！”一進門，蕭然就直接越過賀曉恒，怒衝衝地走向鄭旭林，還喊出他的全名。

蕭然生氣的臉就在自己眼前了，但他卻沒有預料中的刺痛感，甚至沒有什麼感覺，因為他的心臟還砰嗵砰嗵跳得厲害，使他難以忽略。

“你到底是怎樣想的？怎麼突然就說要分手？”

“蕭然，對不起，”按壓住心口，鄭旭林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找回自己該說的話，“不過這是我和吳敏的事，我已跟她說清楚，就請你不要管了。”

從未聽過鄭旭林用這麼強硬的語氣跟自己說話，蕭然不禁一時語塞。

“還有，我不想結婚，你不用再幫我介紹女朋友了。”見蕭然沒反應，鄭旭林繼續說。

“什麼叫我不要管！人是我和淑鳴介紹的，難道我現在問一下都不行嗎？我總該給人家一個交代吧！不想結婚？那你要幹嘛？一輩子打光棍？難道你就不想要個自己的血脈，自己的孩子？”一直對自己非常順從的鄭旭林今天突然變了個樣，不僅拒絕他，還把他的好意當麻煩，蕭然火了。

“我……”被蕭然的怒氣掃到，鄭旭林怯了一下，眼神遊移著，剛好看到賀曉恒斜靠在門板上，面無表情，一雙眼卻用力地盯著蕭然。一抹笑意悄悄地爬上鄭旭林的嘴角，“我有小成，所以不要孩子也沒關係。”

看到鄭旭林居然還在笑，簡直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蕭然更氣了，“小成又不是你親生的，他是你姐留下來的，充其量只算個拖油瓶……”

“夠了！”鄭旭林大聲地打斷蕭然的話，“小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不是什麼拖油瓶！請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他最受不了別人叫小成拖油瓶，小成沒了父母已經很可憐了，如果再聽到別人這樣叫他，他會有多難受？況且他們一直互相扶持，相依為命，哪來拖油瓶之說？鄭旭林第一次對蕭然表現出自己的怒火。

“抱歉，阿旭我……我不是……”蕭然也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他平常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今天是怎麼了？好像一切都亂了套。

“算了，蕭然，算了。”賀曉恒走上前，按住蕭然的肩膀，“別逼阿旭了。他不喜歡吳敏，不想結婚，連我這個旁人都看出來了。你硬要撮合他們，苦了阿旭也苦了小敏。不要說什麼要兩兄弟一起進教堂的鬼話，你其實只想配合淑鳴，讓她開心吧。你們兩個想結婚就去結，別搞得大家都沒意思。”

“……好吧，我說不過你們兩個，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蕭然大力地歎氣，既惱怒又無奈，因為賀曉恒說的也對，他今天也是在淑鳴的催促下才過來的。他皺著眉看了鄭旭林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便要轉身離去。

“蕭然！”鄭旭林抬起頭，大聲說著，“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結婚的時候……一定要寄喜帖給我！”

話音與關門聲同時落下，也不知道蕭然有沒有聽見。

關上的門，就在那裡。結束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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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愣地看著那扇門，鄭旭林的眼眶不禁熱了起來，就算之前還死死抓著一絲希望，現在也知道，非放棄不可了。那份從大學時期就開始萌芽的情感，今後將置之何處？放棄了這份愛戀，胸中就好像空了一大塊，苦澀又疼痛難當。不是沒想過結束的一天，只是一直沒勇氣，去想像自己的心情。四年同窗，臨近畢業時兩人滿大街跑的找工作，他向自己介紹女朋友那天晚上，在被窩裡流下的淚水……所有的歡樂和悲傷，種種心情，都只能成為回憶了。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背部突然被擁進一片暖熱中，他回過頭，看到賀曉恒的臉就在自己的耳後，溫和地微笑著。

一股暖意夾雜著感激和不可名狀的情感湧上心頭，一直安慰著自己的人，一直無條件、默默地幫自己的人……能擁有這樣一個朋友，一定是自己不知道哪輩子積下來的福份吧。

鄭旭林用力壓回在眼邊打滾的水滴，跩跩地撇嘴說道：“哼，你看到我有哭嗎？再說，我不哭不是因為答應了你，而是我根本就不是一個愛哭的人！”

呵，就算把眼淚忍回去，可是濃重的鼻音已經出賣了他。

瞥見賀曉恒揚起的嘴角，鄭旭林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對了，你、你……”想問，卻又不好意思，萬一真的是不小心碰到，豈不是自己意識過剩？那樣子會很丟臉吧！就算是真的……吻，又能怎樣？不對，賀曉恒沒理由吻他才是！

鄭旭林支支吾吾，然後又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加上臉上泛起的淡紅，使賀曉恒也想起了剛才的事。

如果鄭旭林問他的話，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明明才想著不能與他太過接近的，結果，還是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也許，是為了轉移他的緊張情緒，也許，純粹是自己在嫉妒，為他的心老掛在別人身上……或者，自己真的變不正常了，賀曉恒為這個結論感到不安。如果說是一場誤會，彼此都會比較好下臺吧，雖然他並不想說謊……

“曉恒，你剛才……好像撞到我……一個很容易讓人產生的誤會的地方哦，”先開口的是鄭旭林，他打著哈哈，還拿手推著賀曉恒，儘量輕描淡寫地說，“下次小心一點啦，跟吻到男人可不好玩吧？”

“……不是，不是撞到。”若按著鄭旭林的語氣說下去，問題的確會導向賀曉恒剛才希望的方向——一場誤會。但聽到鄭旭林有意的忽略，他又覺得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反駁。

他有點鄙視自己，居然想一套做一套，但不知他想的和他做的，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渴望？

鄭旭林正用動搖和迷茫的眼神看著他，等他說出接下來的話。

他很苦惱。兩個男人在一起真的會很另類嗎？他根深蒂固的觀念能轉變嗎？他的身體，真的能接受一個同性？況且，鄭旭林也未必會接受他，他只當自己是一個……好友吧？不過……從未愛過任何人的他，現在終於有了“心動”的感覺……可以試試嗎？但“試”……有可能會傷害到他們兩個人啊……

“曉恒，你……想說什麼？”見賀曉恒遲遲沒開口，鄭旭林更不安了，他剛才說不是撞到……嗎？他有沒有聽錯？這傢伙明明還有下文的幹嘛還不說啊！

啊～～好煩！不願再想了！既然剛才那吻是自己的身體自作主張下的舉動，那現在，也交由這副身體自己去決定好了。反正他的身體從來就不多愛聽大腦的話！

賀曉恒乾脆地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體抱住鄭旭林，他的手自發地抬起鄭旭林僵硬的頭，然後就覆了上去。

觸到那雙唇的刹那，仿佛產生了一股力量，拉住他使他不想移開。這次沒人在按門鈴了，他有充裕的時間品嘗那兩片唇。那人好像無甚反應，他於是伸出舌頭輕輕舔著，抓住空隙溜進對方口中，然後立刻被一片從未嘗過的甘甜和溫熱包圍，還觸到一個滑膩如絲的物體。吸著，吮著，賀曉恒居然覺得很好玩，也很舒服。

低喘著氣不舍地離開，發現那人也喘得厲害，被滋潤過的唇像上了妝般嫣紅。既然已交給身體去決定，就不能回頭了。

賀曉恒趴在鄭旭林肩頭，在他耳邊低聲而又清晰地說道：

“這叫吻，不叫撞。我在吻你，懂嗎？”

第二次……短短一個小時內，第二次被吻……

鄭旭林滿面通紅地愣在原地，僵硬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遂慌慌忙忙地抬手擦著濕潤的唇。他……他為什麼要吻他？還吻得這麼……讓他臉紅心跳！“別、別開玩笑了，你這個straight boy，吻個男的，不覺得噁心嗎？”

“如果我喜歡你，就不會覺得噁心。”

“……”被打敗了，他怎能這麼理所當然地說出這種話，“可是，你不是Gay啊，怎麼突然說……喜歡我？”擠出最後三個字，他真是好不容易。

“我怎麼知道？還不都是被你傳染的。”賀曉恒故作生氣，開玩笑地說道，卻看到鄭旭林霎時白了一張臉。

“對……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老纏著你……你不會變成同性戀的，只要你以後不要再見我……”

天！我是那個意思嗎？賀曉恒發現這個人的敏感程度和胡思亂想的本領還真不是蓋的，他居然以為他在責備他嗎？看到那張可憐兮兮的表情，他又不由心疼。

果然還是愛上他了吧？不然怎會如此輕易就為他人心疼？

沒有注意到賀曉恒的苦笑和滿溢著愛戀的眼神，鄭旭林仍沉淪在自責和絕望的情緒中，他害了他啊，他連這個朋友也要失去了……“都是我，最近一直在麻煩你，害你的生活變成一團糟，還害你差點變成同性戀，我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損友。”

“你現在才有自覺啊？你的確是很能給人添麻煩，尤其是給我。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一直低著頭，鄭旭林沒有看到賀曉恒的表情，僅能聽到他無起伏的聲音。對賀曉恒的話語，他只能艱難地報以一笑，說不出半個應對的字。只不過是失去一個朋友而已，為什麼胸口會空蕩得難受？

還傷感不到幾秒鐘，就莫名其妙地被一片熟悉的溫暖包圍住，唇上還拂過一個輕柔的觸感。

不是說不要他這個朋友了嗎？那為什麼還要抱住他，還要吻他？

“唉，哭什麼呢？所以我才說喜歡你啊，笨蛋！喜歡的話還怎麼把你看作朋友啊？”賀曉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滿是認命的無奈。

自己哭了嗎？他怎麼沒感覺？剛才蕭然走的時候還拼命忍著的眼淚，居然在這時流了下來。經賀曉恒提醒，他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濕濕的，風吹過，泛起一絲清涼。

“你……認真的？”鄭旭林抬起頭，注視著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企圖從裡面找出半點猶豫。

“不是認真的話，我怎會去親你？”賀曉恒反問他，因為鄭旭林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會拿感情開玩笑的人。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忘記蕭然……我怕我如果跟你在一起，是在利用你。”

“我不介意被你利用，如果你用我來填補你失戀的空虛，我會非常樂意。”賀曉恒笑笑，依鄭旭林的死心眼，能這麼快就拋開蕭然的陰影才有鬼呢，“我會慢慢、慢慢，讓你忘了他的。”賀曉恒有自信自己比蕭然好多了。

“我……我只當你是朋友啊。”

“那就繼續當我是朋友咯，我不把你當朋友就是。”對鄭旭林的藉口，他總能輕易的駁回。

“你、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從來不做事後會後悔的事！”

“唉……”鄭旭林苦起臉，原來賀曉恒固執起來，比牛還厲害，“可是……這條路不好走啊……”這是他的親身體會，他真的不想把賀曉恒拖下來。

“呵呵，”聽到這句充滿辛酸的肺腑之言，賀曉恒反而高興地笑了起來，“像你這種傻瓜都能走上二十七年的路，我這麼聰明的人還不能走？”

“哼！跟我這種傻瓜走同一條路，諒你也聰明不到哪裡去啦！”鄭旭林生氣地噘起嘴，卻被人飛快地吃了一口豆腐。

“好啦好啦，跟你一起當傻瓜總行了吧？”把那雙抗議的眼睛連同那顆頭一起按在自己的肩前，用力抱住眼前的人，“阿旭，試試我這個傻瓜，好嗎？”

愛情，也可以試嗎？鄭旭林不知道不久前，賀曉恒才想過同樣的問題。

他被按得整個人貼在賀曉恒身上，仿佛可以感覺到他心臟的搏動，源源不絕的暖意就這樣湧進身體。以前也被這樣的擁抱過，不過現在，增加了曖昧的氣息。賀曉恒在他耳朵旁呼出的氣，圈住他腰的手，都使他微微發著燙，周圍充斥著他的氣味，擾亂了鄭旭林的思考。

賀曉恒倒是不急於聽到答案，他正享受著抱住鄭旭林的舒服感覺。

愛情和友情，通常只有一條模糊的界線。鄭旭林不清楚自己想跟賀曉恒索取的是愛情還是友情，他現在唯一想到的，只是不想失去面前這個人，強烈地。

他索性把臉埋進賀曉恒的肩窩，深深地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任他的氣息充滿著自己的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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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鄭主任！”

“啊……什麼事？”猛地抬起頭，看見眼前放大的女下屬的臉，才發現自己又走神了，今天是第幾次這樣了？

女下屬掩嘴無聲地笑著，果然跟小桐說的一樣，她們的鄭旭林主任今天魂不守舍得厲害。究竟是什麼事把這個平常冷靜穩重的主任搞得心神恍惚？難道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如果他和女朋友出現問題的話，相信全辦公室的女同胞都會非常高興。哎喲，這樣想會不會太壞了？

“這是你要我整理的這季各部門新進員工的檔案。”女下屬悄悄地吐了一下舌頭，遞給鄭旭林一個牛皮紙的檔袋。

“哦，好，辛苦你了。”

“沒別的事那我出去囉。”動作俐落地走出主任辦公室，她要趕緊跟其他人報告她的所見，半小時後還有人要進來“觀察”呢！

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這家頗具規模的外資公司的人事部主任，剛就任時，很多人都看鄭旭林不順眼：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有什麼資格爬到我前面！然後費盡心思地去抓鄭旭林的小辮子，企圖找出他工作上的差錯，或是發現他私生活上不檢點的地方。但這些人卻大失所望，鄭旭林處處都表現得無懈可擊，工作能力一流，外型又討好，尤其當女人們知道了他的“淒慘身世”後，激起的母性本能更轉化為對他的支援。鄭旭林的主任位置已經坐得穩穩當當了，想把他扯下來的人也只好放棄。

放棄得太早了，錯過了今天的鄭旭林。

看著眼前下屬辛苦整理的資料，鄭旭林卻有看沒有懂，一個個的字硬是不能組合成一句話。

不敢相信，他昨天居然……就那樣睡著了！居然就趴在他肩上，站著睡著了！不敢相信自己神經粗到這種程度，昨天那種環境，他居然還睡得著！就算是早上太早起來有點累，也不應該這樣啊！

醒來後看到賀曉恒留在床頭的那張紙條，他更是紅了臉。

可愛的笨蛋：

午覺睡得還舒服吧？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別人站著睡覺，真是一大奇觀！我的肩膀有那麼吸引嗎？喜歡的話，以後就送給你用吧，別客氣。

小成打電話說下午五點回來，就幫你調了四點的鬧鐘。你中午沒吃就睡了，現在快吃點東西填一下肚子，不然對胃不好。

PS：等一下記得去換件高領一點的衣服，如果明天情況還沒改善，記得不要穿低領。不懂？呵呵，去照一下鏡子吧，這是我收取的一小點服務費。

跟你同路的傻瓜留

帶著疑惑走到鏡子前，臉刷一下就紅了。

這傢伙……什麼服務費……難道他不知道夏天穿高領很熱的嗎？

辦公桌前的鄭旭林按住自己的鎖骨，那裡好像還散發著炙人的熱度。唉，這個印子要什麼時候才會消失啊？沒有被別人留過吻痕的經驗，他真的不清楚。

不敢放在家裡，又捨不得扔掉，那張寫滿字的紙現在還躺在鄭旭林的褲袋裡。他翻出來，盯著上面重複看過很多遍的話語。

第一次……唉，他好像很多的第一次都被這個可惡的傢伙搶走了……

臉熱了起來，他長歎一聲，趴在桌上，把頭埋進雙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