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友第四章

第四章

有那麼一點點內疚，還是應該道個歉吧？賀曉恒想。

自己好像是有點過分了，他本應知道同志都是有點敏感的，但卻故意地問他什麼一號零號的問題，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卻忽略了他的感受。……好吧，他承認他其實是想看鄭旭林臉紅和驚慌失措的樣子啦。

掌心仿佛還存留著剛才那熾熱燙人的溫度……還有那種觸感……

他潮紅著臉，眼睛慌得不知往哪放，想下床，腳卻軟得撐不起身體，只得埋怨地咬住下唇，用爬的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過從床邊到房門口的一小段距離，狼狽至極。回想起鄭旭林剛才的反應，賀曉恒不知怎的覺得很有趣，想著想著，居然控制不住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狠狠地笑著，在眼淚都快笑出來的時候，門被用力的踢開了。

“混帳！你笑個屁啊！再笑老子我揍扁你！”正是身上滴著水，怒氣衝衝又帶著些許心虛的鄭旭林。剛沖完冷水就踏進充滿強勁冷氣的房間，他馬上連續打了三個噴嚏，剛才那句話裡的威脅立刻減小了四分之三，換來的是賀曉恒更囂張更可惡的笑聲。

鄭旭林又氣又冷，黑著臉站在那裡，渾身發著抖，像只抖抖狗。賀曉恒被笑聲擠到一旁的一丁點的良心又回來了，他強忍住笑，去安撫這只生氣的小狗。

觸到他肌膚的刹那，什麼笑意都飛走了。冷冰冰的，與剛才的火熱形成鮮明的對比。他拉起他的手，把他塞進床上。

“喂！你要幹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家再一次推倒，鄭旭林在掙扎反抗的同時也罵著自己笨蛋。

“笨蛋。”仿佛是知道鄭旭林在想什麼似的，賀曉恒輕輕地吐出這兩個字，然後躺到他身後，把毛毯蓋在兩人身上，“感冒了我可不會照顧你哦。”

鄭旭林安靜了下來，賀曉恒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不知道過了幾分鐘，在賀曉恒以為他已經睡著時，鄭旭林開口了，低低的，若不可聞的聲音：

“曉恒，我剛才……剛才……”

“嗯？”

“你應該知道，男人很容易，受外界影響而產生……呃，衝動……所以……”

“嗯，所以呢？”隱隱約約知道他想說什麼，賀曉恒無聲地輕笑著。

“所、所以……我剛才會那樣並不是因為對你……有什麼……只是純粹的生理反應而已。像你，跟女人太親密的話也會像我這樣吧？……我、我喜歡的是男人，所以剛才跟你那麼靠近，我……都是正常的反應啦。”鄭旭林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所以呢？阿旭，你說一大堆的到底想說什麼啊？”賀曉恒懶洋洋地問著，語氣裡帶著不耐。

“就是要跟你說，我沒有看上你，你可以放心啦！”簡簡單單就被挑釁成功，鄭旭林轉身對著賀曉恒大聲說，卻一轉過來就對上一雙帶著笑意的眼。心下一怔，他避開賀曉恒的目光，“你那時候不是很怕我會喜歡上你嗎？我只是想跟你說清楚，你……不要怕……”

“呵呵，我怕你？我為什麼要怕你，你有什麼好怕的？”剛知道鄭旭林是同志的時候，賀曉恒的確有點害怕，但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很好笑，居然對鄭旭林這個人有過“害怕”的想法，對這個笨傢伙。

他伸手，揉亂他的發，然後把他拉近，抱住那微涼的身軀。

“曉恒，我現在知道你沒有歧視我也沒有怕我了，但你用不著這樣表示給我看的……”鄭旭林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碰觸，他推著，想掙脫開來。

賀曉恒只是把他抱得更緊，還趁著他掙扎的時候，把另一隻手從他脖子底下伸過去，將鄭旭林整個人圈在自己兩手間，“我這樣做，不是為了表示我沒有歧視你，我保證。”

“那，是為啥？”鄭旭林還是扭著，他不習慣這樣。

“為了……幫你取暖啊。”順便把腿也搭上鄭旭林的大腿。

“……”

“哎，你幹嘛踢我？”

為啥啊……他怎麼知道呢？

他的頭被擱在賀曉恒肩窩前，賀曉恒的吐息就吹拂在他頭頂。被仿如無盡的溫暖包圍著，他害怕這種感覺。因為這容易使他沉溺，使他陷落。就算明知他是好友，也會不由自主地貪戀這片溫暖。

一旦知道在溫暖中入睡的感覺，便難以再回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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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週末，鄭旭林難得的睡到自然醒。

睜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容顏。身體還被他人摟在懷裡，他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卻驚動了身旁熟睡的人，眼珠左右滑動著，眼看就要醒來了。心臟砰咚砰咚亂跳著，鄭旭林無來由的緊張起來，這種有點尷尬的情境，使他不知如何面對。

“嗨，早啊。”賀曉恒還是醒了，自然地打著招呼。

“醒、醒了就移開你的手，弄得我脖子發疼！”看到賀曉恒的冷靜，鄭旭林不服輸的性格又開始作祟了，他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努力用平常的語氣說著。

“可是我手麻了，動不了啊。”賀曉恒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

鄭旭林一時也不知怎麼接話，氣氛又僵硬了下來，不，大眼瞪小眼，更尷尬了。

一串朵拉A夢的音樂挽救了鄭旭林，他爬爬爬，爬去接起自己的電話：“喂，你好。”

“啊……是啊，我出去了不在家……嗯，好，我下午去接你們吧。嗯，拜拜。”簡單說幾句，鄭旭林就合上了手機，然後維持著背對賀曉恒的姿勢，說：“小成和吳敏今天回來，我下午去接他們。”

“那你要搬回家住了嗎？”

“嗯。這幾天真的打擾你了，我這樣不請自來，你也很困擾吧。我等一下把東西收收就走了，把你的家還給你咯。”鄭旭林笑著說，客套且僵硬。

“好吧，以後有什麼事，隨時找我。”

他走了，四天的同居生活，就在無聲中結束。看著安靜的客廳，空蕩蕩的房間，空間因為少了一個人而立刻變得開闊。昨天才說希望他多住幾天，誰知今天他就走了。賀曉恒想著今晚要不要把冷氣的溫度調高兩度，驟然失去已開始依賴的體溫，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過渡，慢慢重新習慣。

難得的週末，賀曉恒卻悶在家裡，不知道做什麼好。打開電腦上網看那些講男男故事的文章，有些使他狂笑，有些又叫他感到鬱悶，時間倒是過得飛快，看一篇就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慶倖著可以消磨時間的同時，他又覺得有點空虛。無所事事地過週末，還不如像平時般上班工作。

“自虐嗎我？有假放還盼著上班……”他喃喃自語，屋裡是前所未有的陰暗，因為暴風雨快要來了。

大雨滂沱，他也懶得叫外賣，煮兩個泡面就當晚餐。吃完看一下電視，上MSN打一下屁，熬著時間等睡覺。

“嘟嘟嘟嘟～～～～”電話鈴聲打破了屋裡的沉悶，賀曉恒有點感激這通電話，使他可以開口說一下話，而不是自言自語。

“喂，曉恒，救命啊……”話筒裡傳出鄭旭林刻意壓低而又焦急的聲音。

“什麼事啊？”才半天沒見，賀曉恒已經覺得很懷念這個聲音了。

“吳敏現在還在我家，她說外面下那麼大雨，回家麻煩，說今晚要住在我家。我……我說這樣不太好，但她說反正我們都快結婚了，住一晚半晚沒關係，而且她的行李裡也有替換的衣服……她、她已經去洗澡了，我、我怎麼辦啊？”鄭旭林快速地講著，聽聲音已經急得快哭了。

“哈哈哈哈～～”賀曉恒的確很同情鄭旭林，但他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活該，你這叫自作自受，誰叫你一直拖拖拉拉。本來未婚夫妻嘛，這樣做也很正常，但你們這對卻連接吻都沒有過，進展突然變得這麼快，也難怪你緊張啦。哈哈哈哈～～好好努力啊，不要讓人家失望。”

“你這傢伙說什麼風涼話，你究竟要不要幫我啊？”鄭旭林火氣上湧，卻又怕被吳敏聽見，不敢大聲地罵賀曉恒。

“老哥，你們兩夫妻的事，我可以怎麼幫啊？妨礙別人談戀愛會被馬踢的！”

“談你的頭啦！我不管！你自己想！是你說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找你的，你快幫我搞定！不說啦，吳敏出來了，快想辦法啦！”凶巴巴地低吼完一堆話，鄭旭林就不負責任地掛上電話，留下賀曉恒在電話旁苦笑。

雖然晚了點，但看來這個週末不會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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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鄭旭林家時，賀曉恒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

“曉恒叔叔～～”小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開門，與賀曉恒相當親熱地打招呼，他撲上去，想要抱住他的腰。

“小成，很久沒見了哦。哥哥身上很濕，你不能抱啦。還有，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叫我叔叔嗎？”賀曉恒輕輕地把小成拉開，他才27歲，還不到被人家叫叔叔的年紀呢。

“可是舅舅說，你跟他一樣大，所以要叫你叔叔，不然就不准我叫他舅舅。”小成嘟著小嘴，說明自己沒有叫錯。

“哼，你舅舅啊……”抬頭尋找著那個害他在暴雨天淋得一身濕的人，目標人物正捧著一碟西瓜從廚房裡走出來，見到賀曉恒，頓時兩眼發亮。

“曉恒……”

賀曉恒把食指豎在嘴巴前，示意他不要說話，隨後，吳敏也跟著鄭旭林從廚房裡出來了。

“咦，曉恒，這麼晚你還來找阿旭啊？”看著全身濕嗒嗒的賀曉恒，吳敏吃驚不少，她問完，又看看鄭旭林。後者依照賀曉恒的指示，不敢開口說話。

“嗨阿旭，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忘了帶鑰匙出門，現在有家歸不得了。”越過吳敏，他直接跟鄭旭林說，所用的正是鄭旭林那次喝醉硬要在他家借宿的伎倆。

“啊……哦……這樣啊，”鄭旭林馬上反應過來，“那你今晚就睡我這裡吧。”

“嗯，我想先去洗個澡，你借套睡衣給我吧。”賀曉恒拉著鄭旭林走進他房間，進去後隨手就關上門，把吳敏留在客廳。

“喂喂，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啊？如果她硬說要睡我的房間……我……”門一關上，鄭旭林就立刻緊張地扯著賀曉恒問。

“我就先發制人，說要跟你睡咯。她一個女人，總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說要跟你睡吧？”

“誰、誰跟你睡啊？”反駁著賀曉恒指向不明的話，鄭旭林微微紅了耳根，“那如果小成說要跟你一起睡呢？你知道他那麼粘你，每次都要跟你一起睡……”

“嗯……”賀曉恒微皺著眉頭，他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洗澡的時候再想一下好了，你借我睡衣和內褲，我現在去洗了。”

“睡衣內褲這種東西你幹嘛不自己帶來啊。”鄭旭林有些微的潔癖，想不到賀曉恒連這種貼身的東西都要向他借。

“你是真笨還是假笨啊？我現在是‘忘了帶鑰匙’！有人會把睡衣內褲隨身帶的嗎？”賀曉恒用手指戳著鄭旭林的額頭，他真的很受不了鄭旭林在某些地方上的笨。

“啊～～好啦好啦，我就是笨啦。”鄭旭林左右閃躲著不讓賀曉恒戳到，“內褲我是有新的可以借你，你穿過後不用還我了。不過睡衣我沒有新的，你不介意吧？”

“只穿一晚，沒所謂啦。”

“你要幫我洗乾淨哦。”鄭旭林在衣櫃裡翻了幾下，遞給賀曉恒一套衣服。

攤開那套衣服，賀曉恒一張臉痛苦地皺了起來。

嗚，他寧願穿朵拉A夢也不要穿寵物小精靈！

“哇，曉恒叔叔今晚要住在這裡嗎？舅舅，我要跟曉恒叔叔一起睡！我今晚也要穿皮卡丘！”一看到賀曉恒洗完澡穿著那件印滿可愛的寵物小精靈的睡衣走出浴室，小成就跑過去，撲住賀曉恒暖暖的身軀。

果真被鄭旭林猜中了，不愧是小成的舅舅。

他咳嗽兩聲，摸摸小成的頭，說：“小成對不起，我剛才淋了雨，有點感冒。所以今晚不能陪你睡了。如果你被我傳染的話，就要去醫院看病，還要吃藥打針哦。”

“啊～～那等你好了就要來陪我哦。”

“嗯，好啊。那今晚你就跟敏姐姐一起睡咯。”賀曉恒開心地笑了，果然是外甥似舅，小成連扁著嘴說“啊～～”來表達不滿的地方都跟鄭旭林一模一樣，他愛憐地捏一下小成滑滑的臉頰，然後轉頭跟吳敏說：

“小敏，今晚要麻煩你陪小成了。”

“呵呵，沒關係，反正我都陪他好幾天了，他也很粘我的。你感冒了要早點休息啊，病情加重就麻煩了。”吳敏笑笑，善解人意地說道。

“我有點頭痛，先去睡了。”賀曉恒突然覺得沒心情再跟吳敏說話，逕自進了房。

沒多久，鄭旭林也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無聲地帶上門，“曉恒……感冒的話，喝杯薑茶吧，這裡還有藥，我倒了熱水給你。”他捧著個盤子，臉上帶著擔心的神情，“半夜可能會冷，你看還要不要我去搬床毛毯出來。”

“阿旭……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演戲啊？”賀曉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什麼？你感冒是裝的哦！”鄭旭林瞪大眼。

“廢話！這麼一丁點雨，連讓我打個噴嚏都不夠！這是我用了十五分鐘想出來的妙計，能騙吳敏就夠了，想不到連你也被我騙了，死蠢蛋！”他邊笑駡著邊用手去掐鄭旭林的臉，手感果然不錯，比小成的更好捏。

鄭旭林紅著臉，甩頭躲避著賀曉恒的手，“屁、屁啦！我是擔心你才會被你騙到的，平常我才沒那麼笨咧！哼！浪費了我的薑茶！”

聽著鄭旭林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心，賀曉恒心頭一暖，這個傢伙雖是笨笨的，但卻充滿了真誠。“不是感冒也可以喝薑茶啊。”說著，賀曉恒拿起那杯冒著熱氣的薑茶，甘甜的液體，帶著微微的辣，濃郁的香，暖暖地融入了身體。

這就是關懷的味道嗎？賀曉恒細細地喝完了那杯薑茶，雖然沒有感冒，但淋了雨的身體還是帶著寒氣的，這杯薑茶還真是恰到好處，他覺得連胸口都暖和了起來。

“很好喝哦，謝謝你了。”把空杯子放回去，賀曉恒神秘地笑笑，說，“藥是不需要了，但還是希望你把毛毯拿出來。”

眨眨眼，鄭旭林也會意地笑了。

就像在賀曉恒家裡一樣，兩人在冷氣中裹著毛毯，靠近著，汲取對方的溫暖，安穩舒服地入睡。

早上，外面隱約的一陣喧鬧把賀曉恒吵醒了，他不情願地揉了一下眼睛，翻個身子打算繼續睡。“嗯……”伸出手去想把“抱枕”摟過來，才發現“抱枕”已經不見蹤影，溫暖散去，徒留一片清涼。

在剛睡醒的恍惚中，賀曉恒無來由地感到一陣空虛。他孩子氣地在床上滾來滾去，還把毛毯卷起來充當抱枕，裸露在冷氣中的身體卻又冷得發抖。正當賀曉恒在床上左扭右扭時，房門開了，鄭旭林走了進來。

“阿旭，你的臉……”鄭旭林的臉上是一個大大紅紅的巴掌印。

他尷尬地笑笑，爬上床，在賀曉恒身旁躺下，然後一把搶過那卷毛毯，抱在自己懷中，“我跟吳敏說要分手，她很生氣，就打了我。”

賀曉恒沉默了一下，把鄭旭林連人帶毛毯擁進懷中，“一個巴掌換一個清楚明白，值了。”

“可是……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她對我是真心的，而且對小成又很好，小成又那麼喜歡她……”鄭旭林悶悶地說著。

“要跟她結婚的是你，不是小成。如果你真的跟她結婚，就更對不起她。”

“曉恒……”安靜了好一會兒，賀曉恒都舒服得快睡著了，鄭旭林才繼續說，“我真的……可以走出來嗎？我能放棄蕭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