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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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8 下午 2:37 #5090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四章
轉眼到了三月,春寒料哨,乾枯的樹皮之下,隱約透出淡綠。適逢週末,肖仰恩正在房間靠窗的桌子前看英文的文法書,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你又沒敲門。」
正月過後,煙兒嫁給原府的保安隊長原放,搬出尚文的院子,騰出間空房。尚文找人收拾,簡單裝修了一下,仰恩便搬了進去。因先前兩人同房住了不短的時間,尚文每次來找他,反倒沒有敲門的習慣。有次正在換衣服,也給他撞個正著,弄得兩個人都很尷尬,無奈大少爺並沒有吸取教訓的習慣,依然我行我素,來去自如,好象在他的腦子裡根本沒有敲門的概念。
「門又沒關,只是掛了棉門簾,我敲什麼?」
「倒會找藉口,在門口咳一聲也好啊!」
仰恩放下書,回頭看著大咧咧坐在身邊的尚文。
「我知道你耳朵靈,早聽見我了。在看什麼?」
「英文文法。密斯特文森留了很多作業。」
「你的文法已經那麼好,不做也罷,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你會有什麼好東西?不會是大肉蟲,或者死麻雀什麼的吧?」
「唉,那些小時候的事情,你怎麼老是提個沒完?絕對是好東西。猜猜?」
仰恩轉頭不理他,
「我猜不出來,還得做作業呢!你找別人玩兒去吧!」
「真的不要?」
「嗯嗯,不要。」
「真的?」
「真的。」
「不後悔?」
「不。」
「再問最後一次,後悔還來得及。」
尚文死纏濫打起來,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抵擋過去的。仰恩歎了口氣,終於投降,他今天要是不配合大少爺一下,他能纏上一天,那作業真的做不了了。
「好吧!我後悔了,給我看看是什麼好東西?」
尚文本來算是英俊的臉,給一個得逞的笑容破壞,露著雪白整齊的牙齒,象大灰狼終於逮住不能反抗的小綿羊。
「給你!」
說著把手裡的一個牛皮紙的信封放在仰恩的面前。上面有紅字寫著:
「奉天省立東北大學」
仰恩狐疑地看了一眼尚文,手慢慢打開信封,立刻呆住了。裡面竟是東北大學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怎麼可能?」完全不能相信,「他們說我不夠年紀。」
仰恩未滿十六周歲,而且接受是家庭教師的教育,沒有進過正規的中學,所以並不符合東北大學的入學標準。
「我認識東北大學文學院的院長陸宇達,並且把你寫的文章給他看過,他立刻就給你的文采征服,而且,基督青年會的老師也跟他們推薦過你,陸教授也翻譯外國著作,知你英文極好,可以做他的翻譯助手,所以,就破格錄取你。他不收徒弟的,單獨點名要你。」
仰恩剛要高興,卻又想起什麼,情緒立刻低落下來:
「可我家裡想我去翠升書院……」
「你跟他們說東北大學錄取你,他們該不會難為你了吧?」
「申請之前,我就爭取過他們的意見,他們很堅持,說大學裡太複雜,不讓我去念。」
「不理睬他們,料他們鞭長莫及也管不著你。」
「那怎麼行?爹娘知道我這麼做,是要傷心的。」
「那我不是白忙一場?真是的,怎麼也不早跟我說,害我很費了番事,還托了北平的同學找關係呢!」
尚文很失望,轉身離開,好象還有點生氣的樣子。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仰恩沖著尚文氣憤卻並不停留的背影大聲說,心裡也歎了口氣。他必定托了不少關係,打擾了不少人,才弄到這張通知書。可自己就不難過嗎?以前被大學拒絕,所以接受父母的建議也沒有委屈。可現在知道自己給錄取,卻又父命難為,真是不甘心。仰恩看著那封錄取函,心裡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
眨眼功夫,原尚文又轉了回來,好象平靜下來,坐回仰恩身邊。仰恩連忙安慰:
「對不起讓你白忙一場,其實都一樣的,翠升書院現在也是少帥資助的一間學校,請了很多名人講師,名聲也是很好的。」
「嗯,你真甘心聽從家裡的安排?」
仰恩聳了聳肩膀,意思說,那又能怎麼辦?
「那你爹娘讓你去哪裡學,你就去學?」
仰恩咧開嘴,假笑了一下。
「這個給你看。」
尚文又給仰恩一封信。仰恩糊塗了,這個傢伙又在搞什麼鬼呢?展開信箋,是父母的家書。一行行看下去,不禁笑起來:
「你什麼去我家的?」
尚文跟著笑出來,眼睛裡為自己的小戲法得逞而洋洋得意起來:
「我呀,上個星期就收到你的錄取函,然後就開車去了海城,你的父母可真不好說話!我磨了他們一個下午,還是你娘松了口,幫著我勸,你爹才答應噢!然後我讓他們寫封信給你,表示同意你去讀書。怎麼樣?我夠意思吧?」
仰恩已經給喜悅沖昏了頭腦,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剛才是給尚文騙了。於是報復一樣,將信紙摔打在尚文的臉上:
「那你還故意生氣,害得我剛才很是難受一陣子。」
「對呀,是故意的。我原本是想,恩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失望和不甘哭鼻子,我倒想看看你哭鼻子的樣子。於是就做了出戲給你看,怎麼樣?演得很象吧?」
「你……你……怎麼……這麼壞的呀?」
仰恩這麼說,卻一點兒也不生氣。整個人從裡到外都給喜悅清洗過,臉上的笑容燦爛如四月春光,明媚溫暖的天。尚文在這樣的笑容裡,一時失神:
「我不是壞,我是笨。有什麼能比恩弟的笑容更值得期待?」
仰恩立刻收回臉上的笑,「是。又。壞。又。笨。」
他字字重音,狠狠地說。然後戀戀不捨地又看了一遍家裡的書信和東北大學的錄取函,心裡是從未有過的興奮和滿足。把信函放在一邊收好,他轉頭對尚文說:
「說吧!想要我怎麼謝你?」
「請我吃飯吧!」尚文伸長雙腿向後仰坐,胳膊抱在腦後,「我們去川香園吃麻辣鍋。」
入夜,剛剛寬衣上床的尚文聽到窗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開始,他躺在床上沒動,支著耳朵聽了會兒,很快仰恩的門「吱扭」響了一聲,外面又安靜下來。於是翻了身準備再睡,還沒等他睡熟,又有人從他窗前匆匆走過。
「恩弟,是你嗎?」他喊了一聲。
聲音已經遠遠的,「噢,是我。」
原尚文拉開電燈,這麼晚了折騰什麼?會不會是屋子裡冷,他出去自己生火了?尚文連忙批了外衣走出門。仰恩的房門半開著,裡面卻沒有人。
「恩弟,你在哪兒呢?」
「這兒,茅廁。」
尚文連忙走過去,敲了敲門:
「怎麼了?吃壞東西了?」
「沒事兒,你……別進來……嘔……」
尚文一聽,那是吐了,開始拍門:
「恩弟,恩弟,你怎麼樣了?」
門從裡面栓住了,只聽見不斷嘔吐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吧噠」一聲,門慢慢開了,尚文登時楞住。仰恩臉色蒼白得發青,虛弱地倚著門邊,有氣無力地說:
「上吐下瀉。」
「怎麼會這樣?」
尚文見仰恩一副站也站不住的模樣,連忙上前去扶,一接觸,給冰涼的身體嚇了一跳。
「你出來怎麼也不穿件厚衣服?凍成冰棍兒啦!」
還沒說完,仰恩轉身又跑進去,這次匆忙,連門也沒關。尚文趕緊跟上去,脫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仰恩身上,看他在洗手池旁吐得辛苦,手慢慢碼唆著他的後背,嘴裡念叨著:
「是麻辣鍋吃壞了吧?等我明兒個去川香園罵罵他們,往那鍋裡放了什麼要命的東西,讓我恩弟吐成這樣。」
肖仰恩沒想到原尚文的力氣這麼大,拎起自己沒費什麼勁兒,塞在床上,拿被子裹緊,卻有不放心,再回他自己的屋子,又搬了兩床羊毛厚毯,全壓在仰恩身上。
「喘不過氣了。」仰恩低聲抱怨著。
「蓋少了,你冷,蓋多了喘不過氣,你呀,煙兒還真說對了。」
「她說我什麼?」
「太難伺候。」尚文查看火爐的火著得算旺,轉身看仰恩縮在被裡不說話,知道可能是生氣了,立刻怪自己的嘴刁。連忙爬上炕,躺在仰恩的身邊,
「喂!我說著玩兒的,你別往心裡去。」
「……」
「明兒我一定去川香園給你討個公道,這些賺黑錢的飯莊子,不知道喂我們什麼肉,這不是坑人嘛!看我能饒了他們……」
「別鬧啦,你也吃了怎麼沒有事?不是飯莊子的責任。我沒吃過那麼辣的東西,八成是給刺激到了。」
尚文見他肯說話,不再生氣,心裡舒坦了些。仰恩依舊背對著他,面朝著火爐,就那麼烤著,他的臉還是煞白,眉峰微鎖,似默默受著什麼苦痛。
「肚子疼是嗎?」尚文湊上去,「我小時候吃東西也是常鬧肚子,疼起來沒完沒了的。奶奶就給我揉啊揉,還念叨什麼,就不疼了。要不,我給你試試?」
「怎麼試?」仰恩轉過臉,苦巴巴地看著他。
尚文的手伸進仰恩的被子,鑽進他的中衣,蓋在胃下小腹的部分。卻停在那兒,沒有動。
「這也叫揉嗎?」
「哦,」尚文似乎如夢初醒,「當然不是,你準備好了?」
仰恩點了點頭。尚文的手掌開始緩緩移動,嘴裡還念念有詞,可仰恩卻一個字也沒聽懂。
「你在念叨什麼?」
「啊,」尚文不好意思,臉紅著說,「都這麼多年,奶奶念的詞我早就忘了,明兒個跟她討來,抄在紙上,下次你肚子疼我給你念。」
仰恩卻沒計較。老太太的那招兒的效果,可能就在念叨的詞裡,因為尚文在他的腹部揉了很久,依舊沒有緩解他的腹痛,相反這位明顯不懂得照顧別人的大少爺,手上的力氣大得不行,給他揉得倒是更疼了。然而仰恩什麼沒有說,任那有力的大手,在他的肚子認真地揉按,耳邊是那沒有內容跟念經一樣的哼哼唧唧,不知道為什麼,腦海是一股難得的寧靜,仰恩也漸漸覺得困頓。後半夜又跑了兩次,其實肚子早空了,只因為腹部絞痛不停,瞎折騰而已。尚文每次都跟著,拿毯子裹著他出入,幾個來回也沒抱怨。快天亮,腹痛漸漸消停下來,陷入昏睡之前,仰恩總結出教訓,有些美味,即使自己喜歡到不忍放手,卻不是自己身體能消受得起,還是少碰為妙。
躺在他身邊的尚文卻不能合眼。在他的手碰上仰恩光滑柔韌的少年身體的瞬間,那股奇怪的觸電一樣的感覺,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強烈的欲望。儘管背對著自己的仰恩因為病痛虛弱沒有在意,原尚文卻十分確定,那一刻,他勃起了。他不是小孩子,不是處男,他碰過女人,在女人身上高潮過。而如今,怎麼會……他不敢再想,悄悄起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冰冷僵硬的床鋪上,尚文枕著自己的手臂,心裡反復地懊惱,怎麼能對恩弟有那種齷齪的想法?
窗戶外一片銀色的月光,沉默地,沒有回答。
肖仰思剛進了原尚文的院子,就見煙兒蹲在房根兒下煎藥。煙兒出嫁以後,還是在尚文的院子裡做差事。她見肖仰思走進來,有些慌張:
「五太太,您怎麼過來了?」
「我來看看仰恩,他今天不用上學吧?你這是給誰煎藥呢?」
見煙兒「吱嗚」著吞吞吐吐,心裡明白個八九不離十,正這當口兒,仰恩在屋子裡說話了:
「姐,是你嗎?」
肖仰思連忙進了仰恩的屋,隨手帶上門。
「大冷天的也不關門,不冷嗎?」
「不是掛著棉門簾的嗎?」
「那也不行……」肖仰思一看弟弟蒼白如紙的臉,頓時心跳停了一下,「天啊,你這是怎麼了?」
肖仰恩任著姐姐的手在額頭上摸索,又用手指頭扒著他的顴骨部分的皮膚,撐開下眼瞼看了看。
「吃壞東西了?」
仰恩苦笑著:「你可真是神醫。昨天跟人出去吃火鍋,吃壞了,上吐下瀉了一個晚上。」
「跑出去沒穿暖和,就又著涼?」
「神醫加神算。」仰恩往炕裡欠欠身子,示意姐姐坐下來。「德仁堂的大夫看過了,抓了藥,沒什麼大事兒,就是身上沒力氣,躺一天就好了。你別告訴家裡。」
「我哪敢?要是給他們知道我放你去吃外面那些東西,估計娘直接趕過來就得把你領走,再不放心給我帶。」
「我可不能給他們帶回去。姐,我給東北大學錄取了。」
仰恩興奮地拿出錄取函給仰思看,「而且爹娘也答應了。」
他把尚文替他爭取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仰思聽。
「他對你倒是上心。去就去吧!我是覺得既然要念書,當然要去最好的大學,尚文念的是北大,我本來也想你去那裡,可家裡說不通,說那裡沒人照顧你。看看吧!」說著壓低了聲音,「過兩年我和風眠也許搬到北平住,到時候再給你轉學。」
「嗯,」仰恩點頭,臉上又帶著緊張之色,「姐,你說,大學的同學會不會不喜歡我?」
「怎麼這麼想啊?」
「我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啊!」
「不准瞎說。咱仰恩可是人見人愛的。」肖仰思說著好象想起什麼,高興地繼續,「我昨天跟許太太她們打牌,她還跟我提起你呢。」
「誰?」
「你不認識的,她先生是交通銀行的行長,回東北來看她老母親,跟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三個女兒,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說是在家裡悶呢!約你有時間去玩兒!」
「啊?」仰恩的臉皺在一起,「這算什麼?你在幫我相親嗎?」
「不是。」仰思見弟弟不高興,連忙解釋,「我是想讓你多認識些人,將來自己就能找到中意的,別象原家的兩個少爺,軟硬不吃,成親這個難呀!」
「哦,對喲,尚……,大哥,二哥都那麼大了,怎麼都沒成家?」
「唉,挑唄。崇學雖然姓丁,卻是原家在外面的旗幟,他要是不行了,原家就得完。所以他一門心思都在事業上,根本不想別的,你要是提一提,人家起身走人,都不搭理。尚文呢,更是個頭疼的,什麼人的什麼話也不聽。除非他自己想結婚,不然誰提也沒用。好姑娘介紹了多少啊?看都不看一眼。老太太為了這個,想了多少法子,可就這麼一個大孫子,不敢給氣受,所以就只能自己生氣啦。折騰了有五六年了,也沒結果。」
「為什麼不想結婚呢?」
「這你得問他,誰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呢?現在的青年人,都沖著愛情呀自由,心比天高!誰年輕的時候沒點兒想法啊?可夢想能當飯吃嗎?」
最後一句低得幾乎聽不見,仰思的眼睛瞬間即逝地閃過一種,懷念的表情。這時,就聽見外面傳來煙兒的聲音:
「恩少爺,藥煎好了,現在要吃嗎?」
肖仰思離開前,客氣地囑咐煙兒,說晚飯她讓自己的廚子做完,給送過來。她的廚子是從家裡帶過來的,知道仰恩愛吃什麼。煙兒清脆地答應,「那可好,我這兒省了事兒了。」在原家做了這麼多年的丫頭,她是從肖仰思進門看著她走到今天的,一個女人,生不出孩子,在這種家庭裡,就是給人欺負的命,在角落裡,慢慢老了,姿色沒了,死了,爛了,都沒人搭理的。可肖仰思卻能把原家的大權抓在手裡,上上下下,多少人都是她的心腹?連老爺外面談生意,都能跟著去的,那得是什麼樣兒的能耐?煙兒是佩服肖仰思的,表面上溫溫柔柔,不跟二太太一般見識,實際上她才是在原家真能說了算的主兒。或許煙兒的心裡也有過那種想法,可似乎在哪裡出了錯兒,被肖仰思一一實現的,於她,都只能是,夢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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