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留沙第六章

第六章
北方的天氣下了雪之後便是一日冷過一日了。早晨天還沒亮，天空便又飄起了雪，真到中午才停下。
白響鷹邊批奏摺邊仔細聽著阿貝說著龍茗軒的意見，突然長長的歎了口氣，將頭埋進了摺子裡悶著聲音發脾氣說：“你說那個龍茗軒，他怎麼比我像太子呀？我覺得當太子，當皇帝真是累死了，苦死了，為什麼他就能想到辦法對付？我好像死掉算了。”
“呸……呸……呸……太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呀？”阿貝真是拿這個任性的主子沒有半點辦法，“他龍茗軒既然出的主意好，那你以後遇到難辦的事，多去找他也就是了。他一個前朝遺臣，人都是白家的，太子找他是看得起他，他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真的是這樣嗎？”白響鷹從摺子裡抬起頭，頓時臉上又煥發出了神采，自言自語的說道：“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呢。我是太子，天下都是我們家的，他龍茗軒自然也是我……們家的。再說我對他這麼好……他也不應該會拒絕我的。”
阿貝低下頭偷偷做了個鬼臉，心裡實在好笑白響鷹變臉的速度。
“太好了。”白響鷹放下手裡的摺子，伸了個懶腰，隨口問道：“這些事全都能解決了，等一下我去看父王的時候，他肯定會高興我這麼能幹的。”
“是呀，皇上一心希望太子能早日獨當一面呢。”阿貝一邊回答，一邊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眉頭一皺說道：“太子，我突然想起了龍茗軒的一句很奇怪的話。”
“是什麼？”對於龍茗軒的事，白響鷹自然是一個字也不願意漏聽，連忙豎起耳朵追問。
阿貝想了想，吞吞吐吐的說，“他跟我說，如果太子有時間的話，還是多去看看皇上的比較好。”
“就這樣嗎？”白響鷹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不可否認，他的心裡原本是希望能聽到一些其他的東西的。
“嗯。”阿貝點了點頭，“他說畢竟太子是皇上最疼愛的太子。我想他大概是想自己的兒子龍磊了，才會突然這麼說的。大概是提醒太子父子情深的意思吧。”
白響鷹點了點頭，轉頭問道：“不知道龍磊那個臭小鬼和雲兒處的怎麼樣了？最近也忙，沒去雲兒的宮裡看看，雲兒沒吃虧吧？”
阿貝輕聲笑出聲來，“四皇子是沒有吃虧，不過……卻也沒有占到什麼便宜，你也知道龍磊那個小鬼，人雖然小，卻和他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為人只怕還更臭更硬些，四皇子哪裡是他的對手呀？太子把他弄到四皇子宮裡去當陪讀，只怕還真不是給四皇子出氣了。”
“雲兒平時也是挺任性的，怎麼會吃龍磊那個小鬼頭的虧，我是不相信的。”白響鷹微微嘟起嘴，心裡實在不服氣，憑什麼他們白家的人都要被他們龍家的人吃得死死的？難道他白響鷹連龍磊那個臭小鬼頭也擺不平嗎？
“現在咱們就去雲兒宮裡看看，我就是不相信，他龍磊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大的能耐？雲兒擺不平，我替他報仇，決不能讓小雲兒白白的摔了腿。”
“是！”
阿貝跟在白響鷹身後，真是拿這個一會兒風？，一會兒雨的任性主子又好笑又好氣，真不知道，將來這個主子離了他，將來沒人照顧一個人可怎麼辦？
兩個人也沒帶太多隨從，不出多久便到了白響雲的宮門口，遠遠的就看見一群宮女圍著白響雲在堆雪人，白響雲穿了件大紅色的錦襖，看起來既顯眼又可愛，一群人似乎玩得挺開心的。
白響鷹定神找了找，才看到站在門口，默默替白響雲拿著批風的龍磊，他似乎完全不受這些人玩鬧的影響，只是本份的站在那裡，安安靜靜的壓根不像一個孩子。
“太子，咱們先別出去，在這裡安靜的看一會兒，你就明白了。”阿貝拉白響鷹隱身在一塊假山石後胸有成竹的說。
“看就看。”白響鷹自然是一臉的不服輸，怎麼看都是龍磊落了下風，難不成這種情況下，小雲兒還會吃虧不成？
就在說話間，突然玩到一半的白響雲莫名其妙的發起脾氣，把已經堆了一半的雪人用力的推倒在地，“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
“那雲主子想玩什麼呀？”小得子在一旁出主意，“那叫上幾個小太監陪雲主子打雪仗玩好不好？”
“不要！”白響雲別過頭去，一張小臉上全是不痛快。
“那咱們撒上玉米粒抓鳥玩不好？”
“不好！”
小得子一口氣說了十幾樣玩意，白響雲不是搖頭就是說不好，只是氣得在雪地上跺腳發脾氣。
白響鷹有些看不下去，剛想從藏身的假山石後出來，阿貝沖了搖了搖手，指了指白響雲那兒。只是一會兒，那裡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一直不出聲的龍磊突然歎了口氣，對白響雲輕聲開口說道：“你別老是難為小豆子公公了，我陪你堆個雪馬，給你騎著玩好不好呀？”
“誰要和你說話？”白響雲突然紅了雙眼，恨恨的瞪著龍磊說道：“你昨天堆的那個先叫宮女小懍騎了，你以為我很稀罕你堆的雪馬嗎？”
龍磊先是微微一愣，隨後略帶著孩子氣的摸了摸頭，猶豫了半天輕聲說，“我不知道你不高興，以後我堆的只讓你一個人騎好不好？”
“我才不稀罕呢？不過你愛堆便堆，如果不是比昨天被我毀了的還要高，還要大，我是不會坐的。”白響雲這才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得意的看了眼嚇得面無人色的宮女小懍，“明天我會和三皇兄說，讓他把你調到其他宮裡，我這裡不要你了。”
“是，謝雲主子。”
能有這個安排儼然已經是白響雲看在龍磊的面子上了，這個無辜的宮女哪裡還敢再多說什麼，當然只有急忙謝恩了。
龍磊把批風批在白響雲的身上，便開始著手堆他要的“更高，更大”的雪馬。
“一定要比昨天的還要大，還要高哦！”白響雲得意洋洋的指揮著，“再多運點雪過來，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龍磊回頭沖他輕輕一笑，“別太高了，萬一不當心摔下來會摔傷的。”
“那等一下推好了，你陪我一起騎。”白響雲微微仰頭看著略比自己高一些的龍磊輕聲的說，壓根忘記了，剛才還在說自己不稀罕之類的話了。
龍磊點了點頭，突然轉頭問他，“你不生氣了？”
白響雲拉了小披風，想了想回答，“還有一點，要是以後你再惹我，我就一輩子不和你說話了。”
龍磊沖他輕輕一笑，略帶些不好意思的說：“你生氣也不說，我哪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的呀？”
兩個人於是不再說話了，白響雲又開開心心的陪著龍磊堆起雪人來了。
這一切的變化不過短短的時間，卻把白響鷹看得苦笑不已，他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這兩個孩子什麼時候好成這樣了？”
阿貝也是完全沒有想到，跟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好成這樣了？不過是孩子之間，應該……不會……要不要……把龍磊送回聽風園去？”
白響鷹搖了搖頭，頗有深意的歎了口氣，說：“算了，只要小雲兒高興就好了。”
※ ※ ※ ※ ※ ※
入夜之後，白響鷹無論如何也是忘不了白天所見的一切，似乎他身邊的人都一雙一對的，連雲兒還是個孩子，卻已經有了一個如此要好的朋友，甚至連他這個從小到大的兄長似乎也比不過這個剛認識不多久的朋友了。
“阿貝陪我出去走走吧。”
話剛一出口，小宮女就哉哉驚驚的跑了過來說：“回太子，阿貝大人出宮去了，現在不在這裡，有什麼事奴才們侍候著。”
“我忘記了。”
白響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阿貝也跑去會情人去了，這樣一個漫漫的長夜，他心裡想見龍茗軒的念頭就特別的強烈了起來。
於是，他隨便叫了個小太監跟著，就直奔聽風園去了。
在離聽風園還有段路的地方，就聽見悠悠的一陣簫聲從聽風園裡吹了過來。白響鷹定神聽了一會兒，正是那晚龍茗軒吹給他的一段。當時他聽得睡著了，現在仔細聽起來，簫聲恬淡而清遠，和龍茗軒的個性實在是再合也沒有的了。
才聽了一會兒，跟在身後的小太監大著膽子叫了聲他，“主子，您要聽去屋子裡聽行不行？站在這風口，您是萬金之軀，要是吹了冷回凍著了，奴才實在是擔不起呀。”
“就你話多，我愛站哪兒就站哪兒。”話是這麼說，被這小太監這麼一說，白響鷹也覺得身子有些冷，提腿又往前走了一陣，邊走邊對小太監罵道：“你給我聽仔細了，今晚的事你要是敢給我說出去，仔細了你的舌頭。”
“奴才不敢。”小太監點著頭，彎著腰給白響鷹照亮，“您慢點走。”
到了聽風園門口，白響鷹讓小太監在門口侯著，一個人推開了龍茗軒的門。
龍茗軒看到站在門口的白響鷹並不太吃驚，微微一笑的說，“太子是不是又覺得煩悶，想聽我古簫了？”
白響鷹挑了凳子坐下，隨手拿起龍茗軒放下不多久的簫在手裡把玩，答非所問的說，“我已經找人替你打找園子了，等過兩天你就搬到報春閣去養傷。”
“多謝太子費心了，不過聽風園我住的好好的，不想搬。”龍茗軒拄著拐棍起身想給白響鷹倒杯參茶喝。
“當心點。”生怕龍茗軒會摔著，白響鷹搶先一步扶住他。
龍茗軒比白響鷹高了大半個頭，白響鷹扶著他的手臂，倒有幾分像被他抱在懷裡一般。雖然隔著衣服，但兩人幾乎可以同時觸碰到衣著下面那隱約跳動著的肌膚，如些的親近，對他們而言還是第一次。
白響鷹聞著龍茗身上衣服乾淨清爽的味道，手掌心裡更能感覺從他肌膚上傳來的溫度，心裡自然免不了一陣撲通亂跳。原本就比常人要白的肌膚上更是呈現出一股溢出來似的紅色，顯得既嬌媚又動人。
龍茗軒垂下眼睛盯住白響鷹絕色的面容，在心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明明是一個應該君臨天下的男人，可是卻偏偏生的如此的美貌。真是叫人不動心也難呀。
因為龍茗軒半天沒有動靜，白響鷹在害羞之餘，忍不住抬起頭偷偷看了看他的表情，發現龍茗軒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盯著他，這裡面既有無可奈何，又有著深沉的溫柔，那雙眸子仿佛如同一汪不見底的海水一般，深深的將他吸了進去。
“顛倒眾生！”龍茗軒輕輕的發出由衷的感歎，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只是淡淡的氣息若有若無的吹在白響鷹的耳畔，頓時驚得他清醒過來。
“你……你自己站著，我放手了。”猛的轉過身去將背對著龍茗軒，白響鷹不敢再讓龍茗軒看到他紅得如同燒起來般的面容。
“是。”龍茗軒定了定心神，將參茶泡好遞到白響鷹面前，“我這可是借花獻佛，這人參原本就是太子你拿過來的，喝一壞暖暖身子吧。”
“謝謝。”白響鷹端起茶碗掩飾亂跳的心神喝了一口，隨便找了個話題轉了過去，“怎麼不見那個侍候你的公公和你那個山羊鬍子的太傅？”
“已經很晚了，他們都已經睡下了。”
“哦。”白響鷹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什麼的質問龍茗軒道，“你剛才說你不願意搬離聽風園，為什麼？”
“住習慣了呀。”龍茗軒淡淡的一笑，“我從離開龍泉國就一直住在這裡，在我心裡早就把聽風園當成我終老一生的家了。開了春，我和吳太傅還準備在後面的空地上自己種上些種子花草，家裡雖然破舊些，可是自己打點一下也就是了，不想搬走。”
“把這兒當家呀……要是我偏要你搬呢？”白響鷹支起手腕故意不講理的發問。
龍茗軒輕聲笑出聲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定要我搬，我當然只好搬了，只是你如果問我意見，我就不願意了。”
“你這個真是沒勁，為什麼你不能求求我，非要和我對著幹呢？”白響鷹嘟起嘴，心裡恨極了龍茗軒的不知到轉彎。
“太子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要人哄著不成？”龍茗軒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寵溺的輕聲取笑他，“連磊兒都不會讓人這麼哄他的哦？”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白響鷹又氣又急的瞪了龍茗軒一眼，心裡不甘的嘴裡直嘟囔，“拿我跟你兒子比，虧你想得出來。”
“呵呵，你呀……”龍茗軒搖著頭笑出聲來。
一時間白響鷹臉又忍不住紅了，心裡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啪”的裂了開來，一股子又甜又麻的味道慢慢的湧上了心頭。
“你兒子跟你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小孩子像他這樣讓人束手無策的。” 白響鷹輕輕拉了自己的頭髮卷在手指頭上邊說邊繞。
“磊兒像我，那麼雲兒呢？”龍茗軒往火盆里加了塊柴，看似不經意的問道：“他是不是和你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既任性又不講理？”
“我什麼任性又不講理了？居然敢誣衊當朝太子，你好大的膽子。”白響鷹含羞帶怒的瞪了龍茗軒一眼。
龍茗軒也不爭辯，微笑的看著白響鷹喝了口參茶，這才緩緩開口問道：“不知道現在聖上的身體怎麼樣了？太子有沒有過去看望過聖上？”
“前幾天我去看過父王，他連床也下來了。”說到這裡白響鷹忍不住低下頭漸漸紅了眼圈。他心裡實在是害怕看到越來越虛弱的父親，所以心裡既是擔心又忍不住下意識的想逃避。
龍茗軒歎了口氣，“讓二皇子一個人照顧聖上，太子還是要多操些心的好呀。”
白響鷹抬起頭，一股強烈的不安莫名的爬上了心頭，“你……你……你想說什麼？”
龍茗軒搖了搖頭，“我什麼也不想說。只是這皇宮之內……”他深深的歎了口氣，將目光投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冷冷的開口，“什麼都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