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留沙第四章

第四章
白響雲回宮之後，一張小臉是完全垮下來了，大哭大鬧的死命摔東西。他一生下來就是白震古的心肝寶貝，從小更是深得白響鷹的疼愛，哪裡受過這種委曲？出過這種洋相？有心想去告狀吧？可是又覺得這事太過於丟臉，開不了口；不去說吧？可是又怎麼樣咽得下這口惡氣？只有拼命的拿他宮裡的東西摔著出氣。
“哎呀喟，我的小祖宗呀？你可別再鬧了？你的腳也不知道摔得怎麼樣了？趕緊叫太醫過來給您瞧瞧呀？”小得子一邊搶救一些個名器古玩，一邊又是擔心著白響雲的腳，
“您要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過去叫三皇子過來，他是您的親哥哥，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行不行呀？哎呀，你怎麼把皇上賜你的玉馬也給摔了？哎呀，這玉屏風你可別摔了？哎呀，小祖宗，我求你了……”
小得子在宮裡面死命撐著場面，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一群嚇得躲在門口的宮女遠遠的就看到白響鷹和阿貝正朝這裡走來。真是如同看見救星一般，一股腦的跪了一地，齊聲向白響鷹求救。
“怎麼回事？”白響鷹和阿貝只聽著宮女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聽得人頭大，其他也聽不清楚，只聽得白響雲從石桌子上摔了下來，也不知道摔得怎樣了？人還在宮裡頭鬧騰呢！
白響鷹一聽這還了得？想當初生他的母妃麗妃懷著白響雲的時候身體就很不好，後來更是在生產時落下了毛病，沒等白響雲斷奶就撒手去了，他這個做哥哥的，長兄如母的把個白響雲寵上了天，現在居然讓人欺負了，這還了得？
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其他，先把領頭的宮女痛駡了一頓，“你們是怎麼侍候的？居然讓人欺負小雲兒？還不快去找太醫過來？要是耽誤了他的診治，看我不扒了你們的皮？”說話間趕緊推門進去，就見一隻景德鎮的青瓷碗迎面向他砸來，被他身後的阿貝一把接住。仔細一看，屋裡頭更是摔成了一片狼籍。
“哎喲喂，太子你總算來了，小得快招架不住了！”小得子一看白響鷹如同見了救星，放下懷裡的東西，一股腦兒跑到白響鷹跟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開了。
白響鷹狠狠瞪了小得子一眼，“回頭再找你算帳！”便向還在發脾氣的白響雲走過去，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的沉著聲音問道：“還鬧什麼呢？腿摔得怎麼樣了？”
白響雲從小便是跟著哥哥長大，此時看到白響鷹，心裡的委曲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撲到白響鷹懷裡大聲痛哭起來，“都是那個姓龍的野孩子不好，他欺負我。你們也不幫我出氣，小得子還說父王下了聖旨，不讓我為難他。我被他欺負了，三哥，你一定要替我教訓教訓他。”
“姓龍的野小子？難道是……”
“可不是？他就是那個走鐵板人的兒子，前朝太子龍茗軒的兒子龍磊，皇上有聖旨不能為難他們。我們這些做奴才的要不是有萬不得已的苦衷，怎麼會不替主子出頭呢？”小得子急忙跟上來把事情的經過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為了顧全白響雲的小小自尊心，自然不能說他是自己不當心從桌子上摔下來的，只說是被龍磊陷害摔了一跤。
末了還發揮自己的想像力把龍磊此舉說成是受龍茗軒的授意，肯定是龍茗軒對上鐵板的事懷恨在心，言談舉止前肯定是對著兒子如此那般的教育了一番，否則，小小年紀的龍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心腸，好好的陷害了白響雲？
這些話真是聽得白響鷹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的想道：他對龍茗軒這麼好，心心念念的都在擔心他的傷勢，沒想到他心裡畢竟還是只念著他們白家人的惡，不會念著他們白家人的好的。
現在居然連龍磊這麼小的孩子心裡面都有了這些惡念頭了，更不用說親身走過鐵板的龍茗軒心裡頭對白家是怎麼的一個恨字了？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生氣。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臉色真是難看到了極點。
眾人見白響鷹這副模樣，都嚇得不敢開口說話。
一直跟在白響鷹身後的阿貝直對小得子搖頭，對他使了個眼色輕聲說，“還不少說兩句！說來說去都是怪你不好？你是怎麼當得差？明明知道皇上太子最疼四皇子，怎麼還讓人欺負了他？看把他氣成什麼樣子了？還不快找人把宮裡打掃打掃，這事要真鬧到皇上那兒去了，你還有命在這裡當差嗎？還在這裡撥火？”
“是，貝大人說得是，小得子知道您這是疼我，我這就去辦！”小得子一邊擦眼淚一邊退了下去。
小得子剛下去，太醫就推門進來了，小心翼翼的替白響雲診治。
已經是深秋時分，白響去身上穿的衣服褲子還算得上有些厚度，可是從那麼高的桌子上摔下來，一隻腿摔得青紫了一大塊，另一隻更是摔破了皮，看得白響鷹是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白響雲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罪呀？再加上心裡頭對龍茗軒的複雜感情，一時之間再也忍不住，“嘩”的一聲站起身來，怒氣衝衝的對阿貝說道：“去聽風園！”
“太子，你冷靜點！”阿貝急忙阻止，“你先不要聽小得子一面之辭，這事要好好的調查一下的呀？”
“我這不就是要去調查？我要找龍茗軒好好的問問，他是怎麼教兒子的？難不得我們白家的人是被他們白白欺負得不成？”白響鷹此時已經是怒火沖了心，哪裡還聽得進去阿貝的勸說。
“太子……哎……”阿貝勸說不住，只好跟在白響鷹身後一同追了出去。心想這回子又不知道要怎麼個鬧騰呢！
怒氣往往會讓一個人理智盡失，白響鷹腦子裡原本就是亂成了一團，只憑著一股子怒氣一股腦兒沖進了聽風園，剛要發難，卻看到龍茗軒又腳綁著厚厚的紗布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你……”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小豆子端著藥剛從門外進來，看到白響鷹風也似的沖了進來，愣在龍茗軒的床前並不言語。嚇了一跳，“太子，你怎麼過來了？龍公子的腳不太礙事，太醫說只要好生的調養，不會落下殘疾的。”
“你的腳沒事吧？”雖然包得和粽子似的，可是血還是把雪白的紗布染成了粉紅色。白響鷹瞪了龍茗軒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話。
“多謝太子費心！我的腳沒事。”龍茗軒微笑的支起身子，“腿腳不便，不能下地！不好意思。”
“你好好歇著吧，誰要你下地了？”白響鷹別過臉去，咬著下唇，一時間差點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太子上午才來貓哭耗子，現在就來興師問罪了？果然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呀！”吳太傅遠遠的在房間就看到白響鷹怒氣衝衝的進了龍茗軒的房間，看樣子就是來找麻煩的，自然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哼，我要幹什麼還輪不到你管！”白響鷹轉過頭對吳太傅冷冷一笑，“卻不知道吳太傅頭頂上的頭髮長出來了沒有呀？”
“你……你……”
白響鷹說的自然是指吳太傅被阿貝嚇到的那一箭，他心裡的怒氣一時間不能對著龍茗軒發，偏偏這個替罪的吳太傅及時出現，正好順水推舟拿他當出氣筒。
定了定心神，白響鷹轉過臉來對著龍茗軒說道：“龍茗軒，當今聖上金口玉言說過，不許人為難你。可是你卻指使自己的兒子害我四皇弟受了傷，這是什麼道理？莫非白家的人是任你們隨便欺負的不成？”
“是嗎？”龍茗軒全然不知情，龍磊出去那一會兒，難道已經遇到過白響雲了不成？
“你這兒跟我裝什麼裝？”白響鷹背過身去，不看龍茗軒一眼，“我四皇弟的確是受了傷，太醫剛才還在替他診治，你兒子幹過些什麼，你自己問問不就清楚了？”
“我自然會問清楚的。太子不用擔心。”龍茗軒轉過頭對吳太傅道：“去把黃公公和磊兒叫過來和太子對質。”
“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護你兒子。”白響鷹哼了一聲，挑了張凳子坐下來，“小豆子給我倒杯茶，我要坐下來慢慢等。”
“是！”
小豆子應著聲退了出去，一時間屋子裡只留下了龍茗軒和白響鷹兩個人，白響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直後悔叫小豆子也退了出去，心裡面更是亂成了一團，不敢往龍茗軒的方向看上一眼。
“不知道四皇子現在傷得怎麼樣？要不要緊？”龍茗軒看著白響鷹的側臉輕聲的問。
“傷得輕與重都是受了傷了，難道你還想賴不成？”白響鷹也不回頭，賭氣的回答他。
龍茗軒輕笑出聲，不再說什麼。
白響鷹等了一會兒，不見龍茗軒說話，忍了半天輕聲問道：“你的腳……疼得好些了嗎？”
“好多了。”龍茗軒微微揚起嘴角，“多謝關心。”
白響鷹皺起眉頭瞪了龍茗軒一眼，便轉過頭急急忙忙的辯解道：“我只是隨便問問，誰關心你了？”
“你……”龍茗軒剛還想說些什麼，阿貝已經前後腳的進了屋子，看到白響鷹安靜的坐在那裡，一點事也沒有才放下心來。
龍茗軒和白響鷹的話題也就到此結束，直到看到龍磊和黃公公進屋，白響鷹才站起身來，慢慢開口，“現在龍磊來了，龍茗軒你可以好好的問問他，小雲兒受傷的事與他到底有沒有關係？”說著背過身去，等著看龍茗軒如何處理！
黃公公一看這架勢，頓時明白了一切。敢情白響鷹是來為那個任性的白響雲討公道來了！他對白家的人印象本來就不好，現下更是護主心切，不等龍磊開口，搶上前一步先開了口，“這件事，老奴從頭到尾都跟小主子在一起，看得清清楚楚。小主子打從一開頭就不願意多搭理白家的四皇子，後來更是他自己從桌子上摔了下來，現在太子怎麼過來責問我家小主子了？”
“大膽！”白響鷹耳朵裡只聽到“打從一開始就不願意搭理”這幾個字，心裡的火真是一下子就冒了上來，他原本生性就較常人敏感，心裡對龍茗軒的感情更是小心翼翼的藏著掖著，生怕讓別人瞧出個一絲半毫來。
一聽黃公公這話，腦子裡這麼隨便一聯想，第一個感覺就是，好像在外人的眼睛裡，他們白家的人都愛硬生生往龍家這邊靠，而龍茗軒這邊除了根本不領情之外，還根本不願意多搭理，這讓他怎麼能不惱羞成怒？
所以說，凡事都怕做賊心虛，其實黃公公說的都是些事實，可是聽在心驚膽顫的白響鷹的耳朵裡，一切原本還算正常的話，都會完全的串了味。
白響鷹又氣又惱的轉過頭去，看了眼龍茗軒，聲音明顯的高了：“龍茗軒，你如果存心想護著你兒子，隨便找個人來胡說一通，欺哄我！那可是萬萬不能的！”
“太子，你的性子也未免太急了！”龍茗軒不緊不慢的開口，“你總要讓我把事情問問清楚再說話是不是？”
“哼！”白響鷹一甩袖子，氣呼呼的坐回凳子上，“那你慢慢問，反正，就是你兒子害我四皇子受了傷，你想賴也賴不了！如果不是這樣，肯定是你們事先串通一氣來哄我的。”
這話聽著實在是任性到了極點。凡事一切與自己無利的話全當是廢話，謊話，只有自己認定的事實才是事實。這哪裡還有半點講道理的模樣，連站在白響鷹身邊的阿貝聽了也不自覺的直在心裡歎氣。
心想，太子也太糊塗了，怎麼在龍茗軒面前像個小孩子似的，這哪裡還有半點興師問罪的氣勢，說是撒嬌還更像一些！忍不住輕拉了下白響鷹的衣角，沖他呶了呶嘴，“太子……”
白響鷹話一出口，心裡便有些後悔，咬著下唇轉過頭去，一張俏臉上薄薄的染上了一層粉色，任誰看了心中也會忍不住微微一蕩。
龍茗軒輕聲咳了聲嗽，轉過頭溫柔的問一直站在那裡的龍磊，“磊兒，你說一下當時的情形，無論事情是怎麼樣的，我是絕對相信磊兒不會撒謊。”
龍磊看了看四周，又低下頭去仔細的想了一會兒，脆聲聲的回答龍茗軒道：“父親，這件事的確是像黃公公說的那個樣子，磊兒的確沒有故意害四皇子受傷，但是，四皇子受了傷卻的的確確也是因為磊兒的緣故，所以磊兒願意受太子和父親的責罰，沒有怨言。”
“太子，這件事我已經問清楚了。無論你相不相信，我所知道的事實就是這個樣子的。卻不知道太子要如何責罰犬兒？”龍茗軒說的是一本正經，可是白響鷹卻不知道應該怎麼接了個燙手的山芋。
他心裡是清楚的很，小雲兒完全是被寵壞掉的孩子，去招惹龍磊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他們白家的人愛招惹誰便去招惹誰了！難道還怕誰不成？自己非要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怎麼著龍茗軒也是在他自己家的地頭上。
可是，真要說到責罰，這龍磊還是個這麼小的孩子，又是龍茗軒的獨子，難道自己真把他打一頓出氣，或者是關進宗人府呀什麼的？這些個完全行不通嘛！
龍茗軒倒好，拿住自己不可能會下這種狠手，把這個所謂的責罰丟給自己，現在鬧了這麼久，如果這件事不了了之，真是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小雲兒摔傷的腿！
仔細的想了一想，白響鷹眼睛一轉便有了主意。清了清嗓子，說道：“龍磊年紀這麼小，我倒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責罰他了。不過……”
眼神一轉，白響鷹狡黠的一笑，“他的確是害小雲兒受了傷，如果不責罰他一下，小雲兒不服，我心裡也咽不下這口氣。剛好，小雲兒身邊少個陪讀的伴兒，我看龍磊年紀與他相仿，以後就罰他過去陪四皇子讀書。”
白響鷹心裡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你想呀，龍磊去陪白響雲讀書，到了白響雲的宮裡，那還不就是白響雲的天下了？孩子之間，就算龍磊吃了點虧，龍茗軒也不好意思真的說什麼吧？
再說了，自己的仇自己報，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嗎？白響雲雖然任性驕縱，但是心地卻也是極好的。時間久了，小孩子心裡也不見得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仇恨，等白響雲出了氣，再把龍磊叫回來也就是了。
“這怎麼能行？”
“什麼？”
吳太傅和黃公公都是一臉的擔心，把龍磊安在白響雲的宮裡，這不明擺著就是送羊入虎口嗎？身邊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到時候龍磊還不知道要被白響雲那個小壞脾氣的小子怎麼個磨法呢？
在黃公公和吳太傅的心裡，早就認定了白家無好人，最壞的莫過於一臉假惺惺的白響鷹，白響雲是他的親弟弟，恨屋及誤烏，自然而然白響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更何況從他一開始驕蠻任性的表現，讓龍磊去陪他讀書，這怎麼能讓他們放心得下呢？
“龍茗軒，你說是說讓我責罰，我說了個這麼輕的，你又拼命反對，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嗎？”一聽這話，白響鷹頓時放下臉來，把一股子氣全撒到龍茗軒的頭上。
龍茗軒輕輕擺了擺手不讓黃公公和吳太傅再下去，轉頭問龍磊，“你願意去嗎？”
龍磊睜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想了想，點了點頭，說：“磊兒說過，願意接受任何責罰。父親常教我，男子漢要說話算話，我願意去。”
龍茗軒點了點頭，對白響鷹說道：“你聽見了，我可沒有反對，磊兒也願意去。你做事情都是這麼著急的嗎？”
“你……”龍茗軒的話雖然是溫溫柔柔的，卻是堵得白響鷹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明明已經順利的達成了自己的目的，可是心裡卻還是滿滿的充著一股子氣惱，總覺得有哪裡不足是的。只得恨恨的瞪了龍茗軒一眼，“你不賴最好，回宮！”
白響鷹前腳剛走，吳太傅和黃公公就再也忍不住了，齊齊跪倒在龍茗軒的面前。
黃公公老淚橫流的說道：“太子，你怎麼能把磊兒送去陪白響雲當伴童？他……他可是龍泉國的小主子呀？無論國在與否，你怎麼能讓他去呢？”
吳太傅也直歎氣，說：“你也不是不知道白響鷹陰險狡猾，他親弟弟又能好到哪裡去？萬一他們想出什麼鬼主意害了龍磊，你可是會抱憾終身的。”
龍茗軒坐在床上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老師和黃公公放心好了，白響鷹並不是你們說的那種陰險狡猾的人，事實上，他的心機實在是少得可憐。他要做一個好皇帝只怕真是為難了他了！至於龍磊的身份……”
說到這裡，龍茗軒頓了頓，微微的沉下臉來，冷冷的一笑，“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還想不開嗎？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叫龍泉的國家了？有的不過是一個叫龍泉的地名而矣。
而我們，只不過是群生活在白氏皇宮裡的尋常百姓罷了。甚至，有的時候連尋常百姓也不見得算得上。多想這些無益的東西，只怕會給磊兒帶來災禍，還是讓他就這樣接受他的新身份，也許還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這樣不好嗎？”
龍茗軒的這一番話，說得黃公公的吳太傅沒了聲音。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知道，原來自己口口聲聲說想得開，其實也不過是生活在舊夢之中，不停的自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