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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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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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09 #3366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一章
越彀的菖蒲總是開得很美。
在這個有著繁花之都之稱的國度,即使是在下雪的天氣,也可以見到這種象徵吉祥的花。
第一次注意到這樣好的菖蒲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時的我還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被先帝收為養子,代替那些擁有皇室血統的皇子們前往冰國為質。
走的那天,天空飄著細密的雨,我坐在裝飾華美的車輿裡,厚重的禮服壓得我無法動彈。馬車外,是送行的官員正與我的哥哥客套寒暄,我們白家在朝中世代為官,到了父親這一代更是聲威顯赫,所以,即使是送一個如同棄卒一樣的質子出國,朝中的各個大員也做足了場面。年幼的我百無聊賴,掀開簾子望著路旁的菖蒲,那一片片的純白和淡藍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直到我的三哥來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替我整了整額前的亂髮。
「泠,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小心。」我抬起眼來,對上三哥帶著憂慮的臉,如煙如霧般的菖蒲在他身後粲然綻放,迷亂了他俊美的容顏。
我默不作聲,望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菖蒲花,接下來是在冰國七年的生活,雖然意外地得到了冰國皇子龍觴的寵愛,然而,卻真的沒有想過,我還有活著回到越彀,再次見到這些菖蒲一天。
天氣不甚好,陰沉沉的。
廊下的白雪積得很厚,清冷的雪光映著房中的菖蒲,寂寥得很。
我把從冰國帶回的酒命人溫了,一個人懷抱著紅玉手爐在房間裡獨酌,賞雪是沒有興致,每到冬天,我的手腳總冷得像冰,哪兒也不想去,只想窩在房間裡發呆而已。懷砂出去已經有一些時辰了,至今卻仍未歸來。我把酒杯放在手心細細把玩,杯中的碧痕早已冰冷,卻依舊泛著奪人心魄的光芒。
「真是好酒。」忍不住讚歎一聲,從冰國運來的碧痕永遠是這麼清冽宜人,寒澈到幾乎犀利的味道。品碧痕的最好時間是在冬天,雪後白梅綻放的時候,用一盞上等的夜光杯盛了,讓梅花暗香浸入酒裡,平添一份嫵媚雅致。我至今仍記得第一次喝這酒時是在一個凜冽的冬天,也是這樣的白雪清梅,那個有著淚痣的男子把酒遞給我,微笑著這樣對我說道。那時的我被碧痕清冽的味道嗆得咳嗽,但是從此以後,我卻也只鍾情於這一盞清幽的碧水,飲中佳釀無數,我竟再也不喜其他。
廊下的白梅只開了少許,冬天的雪也才是初落,看樣子,這碧痕還可以品一些時日。只是如今越彀與冰國交戰在即,邊境驛路全遭封鎖,這樣的美酒,怕是再也無法流入越彀了吧?
雪光映襯著庭院,外面隱約傳來喧嘩的聲音。
應該是懷砂回來了。在這座白家的府邸,除了作為家主的我,也只有他的歸來才會引起那麼大的騷動。說來有些好笑,那個人是我的貼身侍衛,有著這樣身份的他原本該來無影去無蹤才是,可是那個人長了一張實在太過俊美的容顏,又是風雅至極的性情,惹得家中一干婢女丫鬟個個鍾情于他,每每有機會與他見面,都免不了一番糾纏。
果不其然,不多時便見懷砂走了進來。
他白色的長禮服微微敞著,冰藍色的長髮散漫地披在肩上,深如大海的眼睛映襯著雪光,看起來邪魅而又優雅,別有一番風韻。
我微微地笑。「懷砂先生,您若是再不回來,我幾乎都要以為您被那位親王正法了呢。」
「呵呵……也不說點好聽的嗎?我可是辛辛苦苦地跑出去為您賣命。」
他的懷中抱著一捧半開的水菖蒲,聽我這樣說,便也含了笑答。
「還有,不要這樣叫我……我會折壽的,大人。」
他用那雙有如夜海般深邃的眼睛看著我,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這些菖蒲插在哪兒?今天已經是上祭祀了,再過幾天就是天元節,可是您的房裡竟然沒有半點喜慶的氣息,不吉利呢,大人。」
「就插在那些青瓷花瓶裡罷。上等的官窯,也不致辱沒了你的花。」
我微微側頭看著他,那男子插花的動作很美,舉手投足間充滿了貴族氣息,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是我的侍衛,一定會懷疑他是哪家大臣的公子。「懷砂,難怪那些女孩子老是喜歡纏著你,你的身上真的有一種常人所不及的優雅氣質呢。」
「大人,那是您的家規太鬆懈了。」他微微笑著說,一邊往青瓷的花瓶中插菖蒲,「再說了,要說真正迷人的也是大人您,越彀第一美人,這個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也只有懷砂才敢這樣對我說話,我的長相的確是清秀得出奇,用當年龍觴的話來說,就是皎潔如水中之月,清冷如冰中之蓮。可是在越彀,儘管我這個第一美人的名號被他們私下叫了很久,可是敢當面這麼說的也只有懷砂一個。畢竟我是當朝丞相,既然我不喜,他們也不敢輕易得罪。
我歎息。「懷砂,叫你打聽的事如何了?」除去高超的劍術不說,懷砂可謂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浪蕩子,包括他的放肆,大膽,以及適時的優雅和拿捏得極好的分寸。所以,儘管有時他對待我的態度近乎調戲,但卻從來不會把我惹到真正動怒的地步。
聞言,那男子適時地轉移了話題,眼中依舊帶著笑,語氣卻正經了很多。
「大人,我照您的吩咐去了軒轅親王的府上,今日是上祭祀,王府本應大宴賓客,可是我卻看到前廳一片冷清,後院的議事廳燈火通明,軒轅親王進入其中,許久方才出來。」
「是為了曆州的事吧。」我笑。
曆州是越彀與冰國交接之地,扼越彀之門戶,近幾月來屢屢被冰國攻擊,曆州兵判換了又換,最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抵禦冰國的軍隊。今晨曆州又來了飛鴿傳書,在冰國軍的手下吃了敗仗,曆州兵判小田在戰鬥中殉職,兵判之位再度空缺,奏請皇上調派新的人手。
如今的越彀是軒轅銘一手遮天,傳書大臣欺主年幼,並未將消息送進皇宮,而是徑直送到了軒轅銘手上。以治國平天下而論,軒轅銘確實是一代奇才,將曆州的事務交給他打點要好過交給年幼的皇上。可惜軒轅銘野心太大,有謀奪皇位一統天下之志,對於皇上和白家來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麼重要的事務交給他打理。
「看來,他是不打算讓皇上處理此事了。大概會先決定兵判的人選,然後,自行向皇上稟報吧。」我說道。懷砂的聲音悠悠傳來,望著我似笑非笑,「大人,您要插手此事嗎?雖說您和冰國君王有那樣的傳聞……可是陛下還是很倚重您的。 」
「……懷砂,你太放肆了。」
我並不想再提那件事,那段在冰國做質子時輕盈如風的日子……
十年前,十歲的我被先王收為養子,送去冰國作為人質。
我在那裡待了七年時間,看著如今的冰國王一步一步長大,行元禮,登皇位……
他們都說我和龍觴的關係太過親密了,親密到連皇后都嫉妒的程度,他們說我妖媚惑主,用美色將龍觴迷惑住……以至於在我十七歲生日,即將離開冰國的時候,龍觴不惜萬金買下全國所有的煙火,只為了給我一個最璀璨的夜晚,最難忘的回憶……
可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沒做過。
我喜歡龍觴,觴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可是在有些人看來,就是我妖媚惑主。
「懷砂……不要對我提這些事。」我說著,一手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抬眼看見那男子望著我似笑非笑,清冷的雪光映襯著他俊美的容顏,看起來竟有幾分冷魅邪異。
也許是因為酒喝多了的緣故,我竟覺得有些微的昏眩。
「你先下去罷。」我忽然不想再看見他。總覺得在這個男子面前,自己的心事無處隱藏。
懷砂看著我沒有說話,深深地斂了一禮,躬身退下了。
窗外的天色已漸漸黯淡下來,馬上,就要入夜了。
「大人,要點蓮燈嗎?」底下有侍女輕聲地問。
點蓮燈是越彀人在上祭祀這天的習慣,家家戶戶都在入夜的時候點起蓮燈祈福,據說蓮燈點得越多越美則來年的生活就越幸福——可惜,我從來就不信這一套。
「不必了。叫管家把那件雪狐的裘衣拿來,再準備一輛馬車,我要入宮一趟。」我從不相信祈福一類的事情,所有的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上,所要的東西,便只能憑自己去爭取。
底下的侍女應了,便忙著去張羅。
我站在廊前望庭院裡的夜雪,忽然想起深宮裡的那個孩子,是不是也正寂寞地、一個人望著雪?
……那個小小的孩子,也實在是可憐得很。
皇宮裡依例點滿了蓮燈。
那些素白晶瑩的華盞在靜謐的夜中幽幽綻放,在我看來竟如同縞素。
那個孩子靜靜地坐在皇座上,膝上抱著一隻漂亮的貓,見到我來,便抬起那雙像極了貓兒的眼睛望著我,千萬盞的蓮華在映襯著他清澈的金眸,看起來幽寂而神秘。
「白泠,你來得正好,曆州的事你可知道?」他的聲音不大,卻已經有了王的鎮靜和沉穩,這幾年軒轅銘的專權擅權亦可說是成就了這小小的孩子,讓他學會如何在逆境中成長,一天天地羽翼豐滿。比如今天,軒轅銘明明對他隱瞞曆州的消息,但這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耳目,能夠及時地知道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是的,臣知道。」我淡然微笑,這是他熟悉的表情,我想這樣的表情能讓他安心。
對於這個小小的孩子,我心中更多的是憐惜。八歲時就被送往冰國做人質的我深深明白一個孩子孤立無援時的絕望和痛苦,所以,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我便毫不猶豫地決定守護他。他們都說王太過依賴我,說我是奸佞弄臣,妖媚惑主。我對這些流言只是一笑置之,當年在冰國時世人已定了我的罪,我並不在乎如今再被他們多說一遍。
「白泠。」那小小的孩子仰起頭來望著我,「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隔著蓮燈晶瑩的光芒,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依戀。這孩子並不脆弱,很多時候可以說是冷酷的。他殘酷地對待他的敵人和他自己,可是每當面對我時,那雙漂亮的金眸中卻總是流露出幾分脆弱和孤獨。……這樣的一個孩子,叫我怎能不傾盡心力去守護。
「陛下,曆州兵判一定要任用您可以信任的將領。江山是您的江山,您不能放任軒轅親王為所欲為。」
「我明白,可是,沒有適當的人選。」
如今軒轅銘在朝中一手遮天,能力出眾的人多是他的羽翼,要這孩子找一個值得信賴,又有能力抵擋冰國入侵的大將,確是有些為難他了。而且,曆州重地,軒轅銘也不會允許大權旁落。
「臣有一個辦法。」沉吟片刻,我開口,「剛回朝的幹大人智謀過人,思慮深遠,雖不常領兵作戰,卻是難得的將才。陛下可啟用幹為曆州的主帥,再從軒轅親王的人中任命一個驍勇之士為副將,這樣一來,陛下既取得了曆州的控制權,又不致讓軒轅親王堅決反對。」
「白泠出的好主意。那麼,就這麼辦吧。」那孩子說著低下頭,卻是有些煩亂地撫弄懷中的貓,許久,方輕聲地開口——「這件事要先發制人,明日早朝時我會在軒轅銘提出之前決定兵判的人選……只是,白泠,我需要別的支持者,我不能說這是你的建議。」
「……臣明白。」我依舊微微笑著,心中的苦澀沒有讓那孩子看出來。
只因天下流傳的我和冰王那一層曖昧不明的關係,這幾年來我不知受了多少本不必受的苦。越彀的人說我是冰國的奸細,用美色引誘嘉侑墮落企圖滅亡國家,若不是我忍受了難以數計的艱難和勞苦,是根本無法在朝廷立足的。
就像今天,曆州的事關係到越彀的國運,又和冰國有關,那些朝廷大臣一定不會讓我插手……儘管,我是當朝丞相,皇帝身邊最寵愛的人。
我原以為離開冰國就可擺脫龍觴的陰影,可是,回到越彀我才發現,真正的艱難才剛剛開始。
「白泠,對不起……」那孩子的目光中隱藏著一絲愧疚,哀傷地看著我。我知道有些事情他也是愛莫能助,儘管他是一國之君。
「……陛下,夜了,早些休息吧。」龍觴曾經說我很會用微笑隱藏一切,把一切的痛楚和傷痕都隱藏在面具下面,他說他看不透我。那麼,我也希望今夜的嘉侑不會發現我的悲傷。
第二天在朝堂上,嘉侑給了軒轅銘一個措手不及。
沒有人知道選幹為曆州兵判是我的意思,可是我卻看到軒轅銘銳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我的臉。
對於軒轅銘我所知不多,只有在公事的方面才略微有所交集。
我十七歲拜相,至今已經三年了。可是這三年間我與軒轅銘碰面的次數寥寥可數,每每遇見,也只是例行的客套和寒暄。作為彼此在朝堂之上最大的對手,我們只有在對方的行動中揣測對方的心思,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軒轅銘竟然能夠對這次事件的真正決策者有所察覺,不可不說是相當犀利的。
……一個可怕的對手。
「大人,懷砂先生來了。」門外有侍女輕聲稟報,將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哦,請他進來。」我從軟塌上坐起來,拿過禮服蓋住身上的單衣。雖然在這樣的時節臥塌賞梅是件很舒服的事,即使是自己的貼身侍衛,我也不想被他看見衣衫不整的樣子。
不一會兒,門簾被人掀開,一名修長的男子走了進來。
我瞇了眼睛看他手中捧著的菖蒲,笑,「懷砂,你今天又去煙雨街了。」
煙雨街是王都最著名的花街,全國最好的青樓雲集於此,懷砂生性風流多情,倒也是那裡的常客。
「呵呵,大人吃醋?」他倚在門邊半真半假地笑,看著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一瞬間,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感覺,似乎是在期待著什麼,雖然僅僅只是一瞬間,可還是讓我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一下。
「……懷砂,別開玩笑。」我別過頭去。
自從認識懷砂的那天起他就是一個浪蕩的劍客,雖然有著貴公子一般的氣質。隨時隨地招蜂引蝶似乎是他的天性,他在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誘惑我想我已經習以為常。
他不再言語,靜靜地把花放在瓷瓶中。
從煙雨街折回的菖蒲依然保持著半開的狀態,也只有那裡的菖蒲才會在飄雪的時節開花。自從我在無意之中說了一句喜歡菖蒲之後,懷砂每次去煙雨街總喜歡折些帶給我。他品花的眼光很好,折回來的都是一流的上品,我也就樂得供著。
「懷砂,做我的侍衛真是委屈了你。」這個男子比我想像的更神秘,我不知道他的過去卻把他留在了身邊,有時候我會懷疑這樣做是否正確,畢竟,他的身份遠配不上他的能力。
「願意為美人效勞。」聽到我這樣說,他卻還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笑,「大人,我有時候真的很羡慕冰王,能夠得到像您這樣的美人兒的心。」
這個男子知道的事情比我想像還多,或者說,他比誰都瞭解我。龍觴和我之間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人們都說是我處心積慮妖媚惑主,可是只有懷砂洞察到真相……他知道,我愛龍觴。
這樣的男子讓我害怕,我不知道他還知道些什麼。
一個相在懸崖邊緣行走的人並不需要被別人瞭解太多,可我在害怕的同時卻留戀被他瞭解的感覺,這很危險……我想,我是墮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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