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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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16 #3387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五章
今天的皇宮格外冷清。
早晨的時候下了幾絲細雨,地上帶著些微的濕氣,空氣也是清澈而透明的,清新得很。
我與嘉侑在御花園中慢慢地走。
那孩子的懷裡抱著一隻漂亮的貓兒,臉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喜怒。
我尋思著該怎樣跟他說我去曆州的事。
原本以為他一定會准許,可是進宮之前懷砂對我說的話卻讓我產生了幾分猶豫。
那個桀驁的男子微微冷笑著說,「大人,陛下他不會同意的。」
懷砂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隱約有著淡淡的譏刺的光,我不知道那表示著什麼,只是再問時,他卻怎麼也不言語。
嘉侑不會同意嗎?
大敵當前,我想不出他不同意我去曆州的理由。
如果是擔心我的安危,我自有辦法安撫他,可是懷砂的神色讓我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不知為何,我似乎越來越相信那個浪蕩的劍客對事情所做的判斷,那個人的犀利和準確,比起軒轅銘來也毋須多讓。
只是,到底是為什麼?
偌大的御花園中只有我和嘉侑兩個人,侍衛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支開了,周圍安靜到了極點,甚至可以聽到遠處宮人吹蕭的聲音。
「白泠,你聽,多麼美的音樂。」
嘉侑在一株鳳凰花樹下停了腳,微微仰起頭,望著蕭音傳來的方向。
我伸手抱過他懷中的貓兒微微地笑,那孩子的眼中有一種靜謐和嚮往的神色,這樣的清晨想必讓他十分放鬆。
「是啊,臣好久沒聽到過如此清雅的樂曲了。」
其實這宮人吹奏的樂曲也一般,功力並不見得比別人更好,只是此時此刻聽起來卻顯得清新動人,恍如冰雪之顛縹緲而來的幽幽清香。
聞言,嘉侑微微笑了一下。那孩子的笑容很好看,只是平時不常笑而已。
「白泠,你看,卡蓮總是喜歡往你那裡鑽呢。」
他說的是那只有著金色眸子的漂亮貓兒。說起這只貓兒,那是西域進貢的名品,有著一雙水晶般的眼睛和絲綢般柔順的皮毛,平日裡總是高傲任性得不大愛理人,只有每次我來的時候,卡蓮總是喜歡過來蹭蹭,很親昵很陶醉的樣子。
我總覺得那貓兒與他很像,都是漂亮而高傲,而骨子裡卻是異常寂寞的。
「陛下,卡蓮只是怕寂寞而已。」
我笑了笑,伸手撫摩著卡蓮身上的毛。那只貓兒十分舒服地蜷縮在我的懷中,瞇著眼睛輕輕地打著呼嚕,簡直比我還享受。嘉侑有些不悅地瞪著那只貓兒,似乎是因為我們的親昵讓他有些吃醋。我輕笑著看著他那有些孩子氣的表情,那模樣真的是可愛得很。
「……白泠似乎很招動物們的喜歡。」過了許久,那孩子才不情不願地說。
「白泠,我聽說你在冰國的時候住所外面有許多白色蝴蝶,每天清晨你品茶的時候,它們就歇在你的指尖上……是真的嗎?」
「呵……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微笑。
其實不只是蝴蝶,池魚雪兔之流也很喜歡親近我,最有趣的是龍觴餵養的那只銀豹,平日裡凶得不得了,所有的人都怕它,可是到了我面前就溫順得不行,我一指揮甚至比龍觴還管用。
「可惜越彀沒有蝴蝶,不然,我也很想看看那樣的情景呢。」
那孩子說著,漂亮的金眸又望向遠方。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忽然覺得他的目光裡隱藏著幾縷憂傷。「白泠,到底有多少的你是我不知道的呢……」
……
無言以對。
我們相識不過才三年,可是三年前那個十七歲的我,就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那些冰封的回憶和往事,並不是旁人所能夠觸及的……
嘉侑,不要怪我。但是有些東西我無法給你。
「今天真是多話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什麼,那金眸的孩子忽然垂下眼睛,淡淡地道。
「白泠,這麼一大早就進宮來找我,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也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我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是想問問有關曆州的人事佈置。」
「曆州……」那孩子有些許的沉吟,想必最近也為這個問題煩得焦頭爛額,「白泠,幹和沐楓應該是不能與龍觴抗衡的,是嗎?」
「……是。冰國王素來有著鐵血的稱號,行事作風強硬冷酷,幹他們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
「可是,白泠,我實在想不出該派誰去增援。朝中的大臣多為貪生怕死,僅有的幾個忠誠之士在才能方面也不足以擔當重任,白泠,朝廷已無可用之人了。」
「陛下……派臣去吧。」我沉吟著,低聲地請求。
嘉侑那孩子也明白當前的局勢,事態緊迫,他應當不至於反對由我出面。
然而我似乎猜錯了,那雙金色的眸子有些驚愕地看著我,接著是斷然拒絕的聲音——
「不行!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陛下!」
「曆州戰事已經如此緊急了,片刻不能耽誤,請您派臣前去!」我跪了下來。
「再說,臣有信心可以保住曆州,此行絕對不是去送死。」我抬頭看著他。他如果真是擔心我的安危,我有信心勸服他——那孩子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人,我知道。
可是,嘉侑只是倔強地把頭扭開,聲音依舊是堅決的——「不行就是不行!白泠,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去曆州送死,即使曆州真的失陷,我都不能讓你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
「陛下!」
「臣可以向您保證一定不會有事……」
「我不允許!不要再說了!」那孩子忽然吼了起來,暴躁而兇狠地看著我,我懷中的貓兒被他嚇了一跳,輕叫一聲跳到一旁去了。「白泠,我絕對不會讓你去曆州的!我不要你離開我!」
他丟下這句話就拂袖離開了,我獨自一人跪在原地,絲絲的寒意透過膝下的玉石路面傳上來。
三年了……那孩子從未對我發過火。而今天的這一次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我回想著那雙金色火焰般燃燒著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陣沒有止境的悲涼。
「懷砂,為什麼。」
從宮中出來,懷砂用熱水幫我敷因跪久了而凍得發青的膝蓋,我疲憊地臥在軟塌上,低聲地問。不相信嘉侑告訴我的理由,那孩子雖然依戀我,但還不至於脆弱到離開我就不行。那孩子逃一樣地離開了我的視線,我知道他沒有對我說實話——正因為那些擔心我的話只是藉口謊言,所以他才會離去得如此之快,甚至沒有伸手扶我起來。
我要知道嘉侑不讓我去曆州的真正原因,儘管,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懷砂依舊微微地笑。
「大人,何必跪在那裡那麼久,雖說已經開春了,可是眼下仍是天寒地凍的……」
「我問你到底是為什麼?」
「……大人。」懷砂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譏刺而冷漠的表情,「大人,陛下根本就沒有真正信任過您。」
……軒轅,原來是你高看我了。
嘉侑根本就沒有信任過我,我曾答應過你去曆州拯救越彀的事,看來是無法辦到了。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麼過的,恍恍惚惚地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曾設想過曆州問題上可能遇到的千百種變故,可是惟獨沒有想過嘉侑會不信任我……那個孩子,那個總是用孤獨的眼神看著我的孩子,原來竟也不敢將一切都放心地交到我手上,原來……我在他的眼裡亦不過如此。
——
白泠,青鸞殿的花開了,陪我去看好不好……
白泠,不要總是向我行大禮,我不喜歡……
白泠,曆州的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白泠,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
白泠,……
…………
一聲聲,一句句,恍如昨日。
我曾經那麼堅定地握住過他的手,那麼天真地以為至少有他知道我,以為他會毫無保留地信任我……看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我一相情願而已。
沒有人能夠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被千夫所指的人,事到如今,我總算明白……
那孩子待我再好,也畢竟有個限度,一旦到了要與龍觴正面交鋒的關鍵時刻,他卻沒有勇氣相信我,相信我的忠誠……
哈……龍觴,原來三年前的你也是高看我了。
我又有什麼能力能夠阻止你的大業,以至於讓你不顧我們九年的情義派出殺手千里追殺?!
嘉侑……龍觴……或許選擇回到越彀是我一生最大的錯。
大雨瓢潑而下。
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奔走避雨,不時有人撞到我的身上。那樣的混亂和衝撞幾乎讓我站立不住,我踉踉蹌蹌地沿著街邊慢慢地走,終於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力氣,把身子靠在一處牆壁上,緩緩地蹲了下來。
寒冷……絕望……
我茫然地望著雨簾中奔走的人群,任雨水將我全身上下淋得濕透。
或者……就這樣死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活……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想死嗎?!」
頭頂上方有清冷的聲音傳來,冰雪一般寒冷。我這才發現身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高大而模糊的身影在雨中看起來分外狼狽。
那雙眼睛冷冷地看著我,似乎有極度的憤怒在其中醞釀——我努力地睜眼,想要辯識那到底是誰,可是白茫茫的雨幕阻斷了我的視線,讓我絲毫無能為力。
……
艱難地牽動嘴角想向他笑一笑,可是喉嚨裡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面前的男子不由分說地抱起了我,他的身體和我一樣透濕而冰冷,可是緊貼他心口的地方,卻讓我感到了幾分似曾相識的暖意……
寒夜,煙花,璀璨的燈火……紛亂的硝煙……
我夢見龍觴站在我面前笑,然而轉眼之間就變成了嘉侑那孩子的樣子……
我在夢裡請求上蒼放我一條生路,可是上蒼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然後,是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瘋狂肆意的笑……
誰……到底有誰能救救我……!
覺得自己快被旋渦吞噬,無助地伸出手去,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我在夢裡瘋狂地大喊,可是回應我的,只有四周茫茫迷霧中無止境的笑……
「白泠!白泠!」
「別這樣,快醒醒!……」
依舊是那個清冷的聲音,只不過此時聽來似乎帶了幾分焦急。我掙扎著讓自己睜開眼睛,首先進入眼簾的,居然又是他,軒轅銘。
那個男子緊緊地抱著我。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我可以感覺到他起伏的心跳。
他的臉色很不好,是一種憔悴的蒼白,冰冷的右手緊緊握住我的左手——那是一種堅硬如玉石的感覺。
「軒轅……」
極費力地,我朝他勉強笑了笑。
他冷冷地看著我眉頭深深地皺起,然後說,「知道嗎,你昏迷了很長時間了……你差點殺死你自己。」
該說什麼好?似乎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遇到他。我細細望著那男子的眉眼,忽然就微微地笑——「呐,軒轅,不要老是皺著眉頭,容易老呢。」
他怔了一下,然後深深地看著我,無語。
我忽然有一種衝動,想伸手幫他撫平緊皺的眉頭,然而最終卻只是側開臉去,淡淡地道,「親王大人,謝謝你。」
……
他沒有多餘的言語,這個男子總是冷靜得連客套話也一併省略。那雙如玉石般堅定的手鬆開了我的手,接著把我小心地放回床上,起身。
「……好好休息。」
我靜靜地望著那個修長的身影開門走出去,素白的紙門在眼前拉開又合上。我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
再也承受不住背叛和傷害了,這樣,也好。
因為淋了雨的緣故,那幾天有些低燒。
軒轅說什麼也不讓我回去,無奈,我便留在他府上好好養病。
懷砂似乎曾經來過,派人送來了幾株半開的菖蒲。我不知道下雨的那天他是不是追出來了,關於那天的記憶太混亂,唯一的印象,就是在雨中抱起我時那個冰冷但堅實的懷抱。
我把嘉侑不允許我去曆州的事對軒轅說了,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閃即逝的意外,接著是長久的沉默。
這些天來,已經習慣了軒轅的沉默,那男子的話不多,可是每一句話都有很深的含義。
與他在一起時多半是兩個人一同看窗外的風景,偶爾的只言詞組,卻很少涉及國事。 可我知道他在著手處理曆州的事,他不會容許越彀被冰國滅亡,即使遇到再大的阻力,他也要竭盡所能對抗冰國。
「白泠,既然如此,那麼就讓我去曆州吧。」
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午後,軒轅與我坐在廊下看風景,忽然,就這樣淡淡地說。
他說這話一定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深思熟慮,那雙清冷的眼睛靜靜望著我,不容置疑。
我微微一笑。
「親王大人,您可知道要為此事付出的代價。」
去曆州,意味著失去對朝廷極大的控制力,在戰爭的第一線更是時刻冒著死亡的危險。何況我記得他說過,王都沒有他鎮不住。
微寒的天色下,我看見軒轅銘靜靜點頭。
「白泠,我把王都交給你。」
「陛下已經漸漸長大了,是時候該權力回歸了……」他淡淡地說著,「白泠,我將賦予你與我同等的權力。」
「呵……那可是比當今天子還要大的實權。」我淡淡地笑了,側著頭看軒轅銘,「軒轅,為什麼你這麼相信我?要知道,連陛下也無法放心地將一切託付給我。」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同樣是淡淡的回答,軒轅銘看我一眼,「白泠,我相信你是什麼樣的人。」
相信自己的眼睛……嗎?
一瞬間,我忽然感到一陣極度的悲哀,軒轅,在這個世上,能像你一樣不聽信謠言,只相信自己的人,究竟還有幾個……
軒轅銘離開王都那天,我去送他。
那是一個帶著些微涼意的清晨,街上的人不多,冷清得很。
我們都沒有乘轎,並肩走在王都的大道上。
間或有幾個行人好奇地看著我們,看著身穿黑色親王禮服的他和身穿素色丞相禮服的我一同向著城門的方向行去,身後跟著長長的儀仗隊,可是卻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軒轅,這個春天很冷呢。」
「恩。」
「曆州如今想必也是天寒地凍的吧……」
「……不要緊。」
他沒有看我,只是淡淡地答。我了然地輕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便不再多語。
和軒轅說話實在是件很輕鬆的事,有時候想想也許整個天下最明白我的人就是他。雖說我們從來就沒有過太深的交往,可是這樣的澹泊如水反而更讓我珍惜。
此去曆州,千里的路途,艱難險阻。
他是抱著赴死的決心去的,我也知道龍觴的手段,軒轅銘縱再有才華,以越彀的國力想勝冰國都是難如登天。
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機會再次見面,也許,今日一別就是永訣。
「……那麼,保重。」
走到城門口的時候我住了腳,微微仰頭,淡淡地笑。
軒轅銘微微地點了下頭,伸手取下腰間的令符交給我,「白泠,王都就交給你了……還有,以後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
他淡淡地說著,冰雪般寒澈的眼睛望著我。
忽然之間,一種極悲哀的感情從我心頭一閃而過……軒轅,你實在是知我至深的人。
「……那麼,保重了。」
我低下頭去,輕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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