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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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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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下午 1:28 #3409努力的作家觀眾
第八章
皮鞭聲清晰而刺耳。
燃滿篝火的營地中,龍觴親自執了皮鞭,把懷砂吊在刑架上劈頭蓋臉地抽打。
就在方才,趕到現場的龍觴看到了我精心設計的一幕,那樣的場景成功的激怒了他,作為冰國的帝王,他怎麼會允許別人碰觸他的所有物。
篝火一明一滅,隨著血光鞭影搖擺不定。
龍觴下手很重,每一鞭打下去都帶起一串血珠——若不是有內力護體,我疑心懷砂早就支撐不住了。而現在,那男子卻依舊堅持著,他的神色已經很虛弱了,可眼睛卻一直望著我,那樣的眼神不知為何,讓我感到一絲絲的慌亂,然而我的驕傲卻不容許我退縮,我逼迫自己正視他的眼睛,雙手卻在袖中緊握成拳。懷砂,不要怪我心狠,比起你來,我實在算不了什麼,……
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冷冷地望著他,用眼神傳達著心中的話。
他不知是不是看清了我,良久,目光漸漸地低垂下去了,再也不望我。
皮鞭聲漸漸稀疏下去,龍觴打得累了,歇了手。懷砂的頭始終低垂著,一動也不動。我幾乎疑心他是不是沒氣了,踏出一步想上前去,卻被龍觴一把攔住。那雙冰冷到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看著我,然後說,「現在,是到了該算算我們之間的帳的時候了,……」
睜大眼睛有些張惶地看著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打橫抱起。
我微微掙扎了一下,忽然感到手腕上一陣椎心的痛,他的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我疼得流出了冷汗,疑心腕骨是不是斷了。乖乖地任他抱在懷裡不敢亂動,明白這次的行為是真的觸怒了他。他抱著我走進主帳,一下子把我扔在床上,我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還沒來得及有所動彈,他的人已經壓了上來。
「唔……」劇烈的疼痛讓我呻吟出聲,感覺肺中的血氣又翻江倒海地湧上來,可他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一手抬高我的下巴,俯下頭來。「你是故意的。」他的眼神很陰霾,口氣也不好,冷冷地盯著我,彷佛要一直望到我的靈魂深處去。我被他抓得很疼,不由得咳嗽起來,好半晌才順過了氣,跟他裝糊塗,「什麼故意?」他的眼色更陰沉了,我怔了怔,裝作恍然大悟,「你是說懷砂,……」
「你是說我引誘他嗎?難道你就這麼信任他?」我一邊說一邊笑了起來,不顧他愈漸加重的手勁,一邊笑一邊喘氣,「龍觴,你把他當作什麼?又把我當作什麼?你以為他司徒懷砂是什麼正人君子嗎?……告訴你,早在越彀未亡的時候,我們就已經……」
我沒有說下去,笑得更厲害了,龍觴臉上的表情也極是精彩,我懷著一種惡毒的快意看著他,正待加油添醋,他卻刷地一聲撕開我的衣物,瘋狂地吻了下來。
「你住口!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他喊了出來,用牙齒狠狠地噬咬著我的嘴唇,曾經被懷砂吻過的地方被他咬得鮮血淋漓,他用嘴唇允吸著我唇上的血,不容我有稍許的反抗,亦不帶半點憐惜。
「你害怕嗎?!所以才不讓我說!」他的唇離開我的瞬間,我竭嘶底裡地喊了出來,感覺到他的動作更加粗暴了,而我卻絲毫也不想停止——「龍觴,懷砂待我要比你待我好上千倍!」
「他不會欺負病中的我,不會像你這樣瘋狂地索求,全然不顧我的死活!……他會在我生病的時候不眠不休地看護我,會記得我的每一個習慣,就連我的飲食起居他也一直親自過問!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陪我解悶,不願意吃藥的時候他會哄我……就連我房中供著的菖蒲,也一直是他親自摘來,親手替我插好……」
不知不覺就全都說了出來,初時的憤怒慢慢地被一種巨大的悲哀取代,而龍觴的動作不知何時停止了,抱著我,慢慢地問,「那,我呢……?」
「你,……」
「高傲,自大,自私自利……」
我斷斷續續地說著,沒有注意此刻的他是什麼樣的臉色,「龍觴,你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
「以前在冰國時,你想來的時候就來,不想來的時候就連續好幾天都不出現……我知道你事務繁忙,也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我盡我全部的能力不影響你……」
「你殺了軒轅,越彀也被你滅亡了,……我真的很恨你,有時候恨不得殺了你……可是那天當你站我我面前時,我還是那麼高興,……」
「可是你,卻那樣對我,……」
「你也從來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我,……」
一種鹹澀的液體流了進嘴裡,我嗆了一下,他用手輕輕地拍我的背,把我往懷裡擁了擁。
「他們,……說我惑主,……一直這麼說……」
「以前在冰國的時候……後來,我回到越彀……現在,更是,……」
「可是你,你從來都不管我,……」
…………
那天,在他的懷裡說了多少話,我不記得了。
只依稀聽到有個聲音不斷在我耳邊說,「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那個溫暖的懷抱擁住我,一隻手不斷地拍著我的背,我喃喃地、低聲地訴說著,哭著哭著,漸漸地睡了過去……
「可是,儘管這樣,你還是故意的……」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刻,我彷佛聽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歎息著說。
醒來之時,已經是在馬車上了。
我的頭暈得厲害,柳做在旁邊,倒了水端給我喝。
「已經上路了嗎?」我接過杯子,問他。「是。」柳笑了笑回答,「已經離開曆州了。您是在今天早上,被陛下親自抱回來的,陛下的臉色不大好,似乎是昨夜沒睡好,……」「夠了,柳。」我打斷他的話。關於昨夜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自龍觴壓住我的那一刻開始,後面幾乎是一片空白。印象中,我似乎對他說了很多的話,可是,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卻完全不記得了……
車窗外,是戰馬的蹄聲和車輪的聲音,我默默地聽著,不覺又想起懷砂,那麼重的傷,他,還好嗎……?可是,不管他的傷勢如何,那都不是我該關心的事……
而司徒家族和君王間的嫌隙,卻已經種下了……
抵達冰國王都的時候,秋季已漸漸轉深。
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無論是將士們還是囚徒們,都已經非常疲勞了。
柳小心地扶著我從馬車上出來。越彀的戰俘一律被安頓在一處廢棄的府邸,等候上頭的發落。
我下得車來,眼前的人群流水一般穿梭,冰國的士兵們進進出出地押送著戰俘,我望著那些曾經的貴族們,只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對未來的恐懼和憂慮,有一些膽小的女子當場就哭了出來,然後,就是一陣難聽的叱駡和皮鞭聲,……
「殿下,小心。」柳扶著我站立在道路旁邊,小心的避讓著往來的人群。
我在他們裡面急切地尋找著嘉侑,可惜,無論我怎麼張望,那孩子都一直未曾出現……
「看什麼看,還不快走!」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我驀然驚覺,只見一名官僚模樣的人站在我的面前,他一手從身旁的士兵手中奪過鞭子,刷地一下向我打來!我待要避讓,卻發現身後就是牆壁,已經避無可避了,柳的動作卻比我快,一手抓住那人的鞭梢,厲聲呵斥——「放肆!這位是白泠殿下!」
柳的手極穩,聲音卻很冷厲,對面那官員不由怔了一下,再看我時,態度卻有了極大的轉變。「原來,是白泠殿下……真是失敬,失敬,……」他一臉堆笑地說,「小的不知是殿下在這裡,一時冒犯,殿下千萬不要見怪……」他尷尬地笑著,放下手中的鞭子。他當然知道白泠二字意味著什麼,此次我雖然是以戰俘的身份回來,但和龍觴的關係擺在那裡,稍微有點腦筋的人都不會和我過不去。
我不欲與他多作糾纏,淡淡說道,「我們進去罷。」
他立即搶在前面替我開路,一面說道——「白泠殿下,跟我來。這裡的條件簡陋了一點,但是如果有什麼需要,您儘管開口,凡是小的能做到的,無不滿足您……」
我跟著他走了過去。這間府邸是冰國專門處置戰俘的地方,我以前曾經隨龍觴來過,知道戰俘們通常都集中在一個大房間,就像市場中的奴隸一樣等著被貴族挑選。那時的龍觴帶我來看季國的戰俘,從中挑選我的下人。然而很諷刺的,我今天卻以同樣的身份被帶到了這裡。
大廳裡已經聚滿了人。其中有許多我認識的同僚,也有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女眷,都是衣衫濫蔞的樣子,被一路上的勞苦折磨得面黃肌瘦,風塵滿目。他們看到我,眼睛裡流露出各式各樣的神色,有鄙夷,有不屑,也有嫉妒和憤恨。然而我卻管不得那麼多,依舊搜尋著嘉侑的身影,終於看見那孩子蹲坐在一個角落中,雙手抱膝,也正靜靜地看著我。
我朝他走過去。
人群自動地讓出一條路來,容我和柳通過。我們走到嘉侑的面前,他看了我一眼,把頭低下了。
我說,「陛下……」「叫我嘉侑就好。」他的聲音悶悶的。我略一躊躇,心想或許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陛下二字太刺痛他敏感的自尊心了,可他卻打斷了我的臆像,聲音依舊低低的——「在城破的前夜,你,……不是已經認了我這個弟弟了嗎?」
我微微一怔,接著卻笑起來。是啊……弟弟。
「沒想到你還認我。」我輕輕笑著說。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特別是在城破之後龍觴給予我的種種優待後,幾乎所有人都變得憎恨我,如今他還能接受我,真是太好了。
柳不知何時走開了,很識趣地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個角落裡就剩下我們兩個人,嘉侑望著柳的背影,忽然吐出了一句,「他是你的御醫?」
「算是吧。」「離國的柳麼……」嘉侑喃喃地說。關於這件事,想必他也聽說了。那雙明亮的金色眸子轉過來望著我,問,「白泠,你的病怎麼樣了?」「已經沒大礙了……你知道,離國的柳是天下第一神醫,妙手回春。」我看看他,又加了一句。嘉侑似乎是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有所放鬆了。
一隻漂亮的貓兒從他的身後鑽出來,輕巧地跳入我的懷中。
「哎呀,卡蓮。」我輕輕笑了起來,抱住它,伸手撫摩它柔軟的皮毛。比起上次見它時,卡蓮已經瘦了許多,然而全身的皮毛卻依舊是乾淨的,光滑柔順到了極點——看得出來,嘉侑對它很是愛護。我低下頭去親它的頭,它竟然也伸出舌頭來,舔舔我的嘴唇。一種酥麻的感覺從唇上傳過,有些癢,我側頭避了開去。「為你還記得我。」我笑著說,伸手拍拍它。
嘉侑一邊望著我們一邊想著什麼心事,半晌,開口問,「白泠……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我靜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卡蓮,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畢竟,是在龍觴的勢力之下。「不過,嘉侑。」我轉過頭去望著他,「無論如何,我會替軒轅報仇的,還有他們毀滅越彀的帳,欺騙我的帳,我都要一筆一筆地討回來,……」
「怎麼報仇?殺了他嗎?」嘉侑輕輕地問。
「……我不知道。」我低頭撫摸著卡蓮,心裡忽然覺得很亂,「嘉侑,我不知道……可是,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好過……」
「是嗎?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不過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想要報仇的……」他終於笑了起來,笑得很淡,這是我為數不多的幾次看他展露笑容。那個孩子看著我,然後輕輕地說,「白泠,我和你一起。」
「不行,嘉侑。」我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嘉侑,你要想辦法離開這裡。」
他怔了一下,看見我很嚴肅地看著他,立馬就反應過來了,那雙金色的眸子微微閃了閃,可是卻說,「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能做逃兵。」
「嘉侑!」我低喊,有點急了。他固執地看著我,一臉不妥協的表情。
「白泠,即使是死,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那麼多。」
「你……!真是氣死我了!」我咬牙切齒。「嘉侑,你是想讓我在失去了那麼多之後,還要再失去你嗎?!」我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這句話卻幾乎是喊出來的,嘉侑望著我渾身震了一下,我垂下眼睛,接著說,「嘉侑,我現在只剩下你了……」
「你……」
「你把我看得那麼重要麼……」
半晌,他低聲問了一句。
我沒有回答,靜靜笑了一下。
「那……龍觴呢?」
「他?他和我,已經永遠也不可能了……」
我喃喃地說完,把眼睛閉上了,許久,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緊緊地握著我,再也沒有鬆開。
「白泠,為了你,我會活下去。」黑暗中,我聽見他低聲地說。
※※※
晨曦一點一點地透進來,天邊的星子灑下黯淡的藍色幽光,帶著些許的寒意,彌漫了整個大廳。
我從睡夢中睜開眼睛,迎著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時間尚早,大廳中的人們都還沒有醒,四周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息。嘉侑那孩子被我抱在懷中,他睡得很安穩,不知在夢裡夢見了什麼,一雙手緊緊地抓著我。我不忍心驚動他,身體沒有動,依舊任他靠著。卡蓮蜷縮在我們腳邊打著呼嚕,我伸手替它順了順身上的皮毛,它的耳朵動了動,像是知道打擾它的是誰一樣,並沒有理會,依舊舒服地睡著。 我把手收了回來。
外面的天色很美,淡淡的木葉清香透過微風傳來。
逆著光,我看見有一名男子走了進來,他的身影修長,步伐卻很輕,靈巧地穿梭在地上尚未醒來的人群中間,最後,無聲無息地朝我走過來。我認出了那人是誰,身子忽然變得僵硬了——
自從那一次在曆州設計陷害他之後,今天,還是我第一次與他見面。
望著那張俊美的容顏,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慌忙之中卻是閉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裝睡。
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了,熟悉而乾淨,最後,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覺得全身的每個毛孔都收緊了,雙手不覺在袖中握緊,不敢動彈分毫。雖然閉著眼睛,可我知道他在看我,幽邃而莫測的目光,一如往常我所熟悉的。卡蓮似乎被驚動了,醒了過來,警覺地叫了一聲——然而,懷砂卻不知用什麼法子制住了它,那只貓兒隨後就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聲息。他依舊在看著我,很安靜地看著。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如芒刺在背,只覺得時間都要凝固了——許久,只覺得有一絲寒意逼上喉頭,冷凝而肅殺。
劍。
我心下一驚,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懷砂將一把寒氣逼人的寶劍架在我的頸側,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卻全都變了,冷漠而殘酷的殺氣在他身上凝聚,在那一瞬間,他並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懷砂。
……
懷砂,你要做什麼?
你,想要殺了我嗎?
我在心裡默默地問,身體卻更不敢亂動了,他的劍離我很近,我幾乎可以感覺到頸側的髮絲正被劍氣一縷縷地切斷——生命被別人掌控在手裡的感覺,比我想像的更為可怕。即使是在越彀,他離我而去的那一天,他身上的殺氣也從來沒有那麼強烈過……那樣的氣息,彷佛我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死敵,一個非殺不可的存在。
好冷。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要殺我,也無暇去想為什麼——但我知道,現在的懷砂是真的想要殺了我。
我不敢動,他要殺我的話我是逃不掉的,我只期望他能夠把劍收回去——那把劍在我頸側架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只期望他能夠回心轉意,那是我唯一的活路。
懷砂,不要殺我。起碼不要在現在。
我還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現在的我還不能死。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著,祈禱他能夠放過我,可是最終,他的劍卻落了下來!
時間彷佛靜止在那一刻,躲閃不過,正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之際,只聽「叮」的一聲輕響,懷砂的劍微微一偏,貼著我的脖頸擦了過去。
「誰?!」他警覺地低喊,可是四周卻沒有一點聲音。
雖是如此,我卻仍然感覺得到黑暗中站了一個人,沉靜而冰冷的氣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我心中緊張,悄悄睜開了眼睛。那個黑色的身影面對懷砂站著,背對著我,讓我看不見他的臉。
朦朧的月光下,我看見懷砂臉上一閃而過的訝異,然後是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你,還活著?!」
誰?誰還活著?
那個背影有些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來,黑色的身影很沉靜地站著,手中的長劍遙指懷砂。
「你不想讓我殺他?」怔了一怔,懷砂卻微笑起來,月光下,那名邪魅的男子眼色急劇變幻著,「想不到啊……你對他竟然這樣上心……」懷砂有些譏誚地說著,收起了手中的劍。
「雖然不一定會輸給你,不過與你對敵是件很麻煩的事,你也不想驚動太多人吧?」
「今天就這樣算了,不過,……你護得了他一時,難道還護得了他一世?」
懷砂說著,轉身離開。那名黑衣人背對著我站了片刻,沒有回頭,也離開了。
我望著他修長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月色中,禁不住地想,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保護我?為什麼,我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
嘉侑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與我一同望著他走出去,隨後,猛地一把抱住我。
隔著單薄的衣物,我們的身體同樣冰冷。
用過早膳以後,龍觴派了人來接我。我最後和嘉侑擁抱了一下,放開他,站起身來隨侍衛走了出去。「白泠……」那個孩子在身後叫我。我回過頭去對他輕輕笑了一下,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嘉侑,保重了。
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上車的時候與前來挑選奴隸的官僚錯肩而過,那個身著二品官袍的人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他的目光很下流,望著我的方式就彷佛我的身上未著寸縷。我的心裡只覺得一陣噁心,表面上卻若無其事,一轉念想到了什麼,強忍住反感和不適,對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望著我的笑容一陣恍惚,失魂落魄地看著我,直到我被人扶上馬車。我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皮相,如今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若再不加以利用,當真是暴殮天物。
關於嘉侑的事,還有以後有可能會發生的各種意外,難保是不需要借助外力的。
馬車是在風泠殿停住的。
不出我的意料,龍觴依舊把我安頓在這裡。
這裡是我以前在冰國為質時居住的地方,離他的宮殿很近,所服所用也與內宮大抵相同。風泠殿的下人都是從宮中調來的宮監侍女,當年冰國眾人皆對我側目,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裡簡直就像龍觴的一個行宮。一切都是我離去時的樣子,未曾有半點變更。
龍觴在門口親自迎接我,把我抱下馬車。
我被他擁著向殿內走去,往昔的一切歷歷在目。
竹林、蓮池、開滿紅葉的院落、廊下精緻的銀色風鈴……
我不覺掙脫龍觴的懷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有什麼東西吸引著我全部的靈魂,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那麼熟悉,彷佛在迎接我的歸來,它們靜靜地訴說著,那段輕盈如風的日子……
終於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座夢中曾百轉千回的宮殿。
我在回廊的一處拐角停了下來,伸手扶上沉香木的闌幹。廊下的闌幹由於被摩挲日久而泛出幽然瑩潤的光澤,我的手摩挲著那一處幽然,極溫和的觸感,一如靈魂深處的記憶。
「喜歡嗎?」身後問話的人是龍觴,伸手從後面抱住我。「自從你走後,這裡一直都沒人住過。一切都是按照當年的格局保存下來的,我想著,萬一有一天你回到這裡,一定不喜歡別人動過……」
他在我身後呢喃地說,我的眼睛微微閉了閉,往昔的一切如鏡花水月般自心頭呼嘯而過——那些蝴蝶停棲的清晨,煮酒賞雪的仲冬,他擁抱著我慵懶地說著話的夜晚……那一場轉瞬即逝的煙花……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這裡。
可一切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我扶住闌幹的手收回來,他察覺到我的動靜,轉過我的身體。「最近一直在長途跋涉,又沒有好好休息,你一定很累了吧。我命下人準備好了熱水和衣服,你先去梳洗一下。」
我被他帶著往沐浴的地方走去,到了那裡,他居然摒退了所有的下人,親自來解我的衣裳。我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推開他的手,不解地看著他。「……難道,你想親自伺候我沐浴?」迎著他的目光,我低聲開了口。伺候這個詞用得不對,可是,眼下的我一時卻想不出合適的說法,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外加口不擇言。
他卻並不介意的樣子,揚眉笑了一下。「怎麼,懷砂做過的事情,我卻做不得?」
他的笑其實很好看的,不帶半點心計的樣子,高傲而飛揚。許久未曾見他這樣笑過了,我望著他的笑容呆了一下,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解開了我的衣帶,把我抱進池子裡。
「龍觴。」我低聲叫他。水溫有些燙,我微微掙扎了一下,表示抗拒。
他難得有耐心地按住我,又是一挑眉,說,「乖乖地,不要亂動,……」
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卻說不上來。他如今待我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以前的他,是絕對不屑於做這等事情的。可是,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上一次見他時是在曆州,那時他還差點弄傷我,可是那一夜他似乎放過我了……奇怪,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龍觴的心情似乎極好,耐心地替我把全身上下擦洗乾淨。有好幾次我都試圖推開他自己來的,隨著肢體的接觸,他眼中的欲望我不是看不出來。可是他最終卻忍住了,把我抱出池子,擦乾淨後換上層迭的衣物。「我命禦廚做了你最愛吃的菜,還有大內珍藏的好酒碧痕,你嘗嘗看。」他命人擺上了滿滿一桌酒席,果然全都是我愛吃的,品目之多令我目不暇接。
「我不餓。」並不是存心和他過不去,不過我這段時間沒什麼胃口,又剛用過早膳,的確不餓。
他眉毛一揚就要發怒,然而卻忍住了,耐著性子替我夾了滿滿一碗的菜,語氣幾乎是隱忍的——
「你一路上和戰俘在一起,想必沒吃好,何況現在都已經中午了,就算你不餓,多少也嘗一點……」
我本想搖頭,可是一抬頭望見他的眼,不知怎麼卻忽然點了點頭——
觴的眼神柔和極了,一如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算現在這一刻只是一個海市蜃樓的夢,我也始終不忍心,拒絕這樣的一雙眼睛……
屬於我的,觴的眼睛。
我從他的手中接過碗來,一口一口地吃他為我準備的飯菜,無論明天會變成什麼模樣,可是,我還是想多挽留一段,曾經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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